哈姆雷特
喧嚷嘈杂之声已然沉寂,
此时此刻踏上生之舞台。
倚门倾听远方袅袅余音,
从中捕捉这一代的安排。
膝跪的夜色正向我对准,
用千百只望远镜的眼睛。
假若天上的父还前宽容,
请从身边移去苦酒一搏。
我赞赏你那执拗的打算,
装扮这个角色可以应承。
但如今已经变换了剧情,
这一次我却是碍难从命。
然而场景已然编排注定,
脚下是无可更改的途程。
虚情假意使我肾信自叹,
度此一生决非漫步田园。
三月
阳光曝晒汗如雨下,
发疯的溪谷难忍热浪的冲刷。
早春的农事正繁忙,
件件操劳在牧羊女健壮手上。
赢弱的残雪更苍白,
身下的树枝露出一条条筋脉。
畜栏的生活更沸腾,
翻飞的草权闪耀着尖利齿锋。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屋檐下病诉慢的冰着一节节,
日中又在滴滴溶解,
化作涓涓小溪诉说无眠梦吃!
马厩牛栏门扉四开,
鸽群在雪地上争食颗颗燕麦。
作祟的兴奋莫责怪,
这都是那股新熟的粪香带来。
复活节前七日
四周仍是夜的昏暗,
时光还是这般的早。
苍穹悬挂星辰无数,
颗颗如白昼般光耀。
若是大地有此机缘,
梦中迎来复活诗篇。
四周仍是夜的昏暗,
时光还是这般的早。
广场始终这样平展,
从十字路铺向街角。
待到黎明暖风吹拂,
于年的日子还嫌少。
大地仍是光秃一片,
无奈依旧赤手空拳。
夜半钟声如何敲响,
配合圣歌婉转回环。
从复活节前的三日,
直到节前的那一天,
拧成了漩涡的水花,
不停地淘掘着两岸。
就在基督受难之日,
树木没有一丝装扮,
仿佛祈祷者的行列,
松林挺起排排躯干。
但是在那城镇之中,
会聚在狭促的空间,
光秃秃的林木一片,
凝望着教堂的栅栏。
它们眼中充满恐惧,
惊骇之色一目了然。
土地崩裂摇撼震荡,
庭园举步走出栅栏,
它们要为上帝安葬。
在坛o看到了灯光,
黑披风和蜡烛成行,
还有那悲哭的面庞——
遮住坛巾
捧送十字架的仪仗,
你要躬身低首施礼,
门外肃立两株白杨。
行列绕过一座院落,
沿着人行道的一旁,
把春天和她的言语,
一并带到教堂门廊,
空中散发圣饼余香。
阳春三月晴空飞雪,
洒向阶前残疾人堆;
似乎门内走出一人,
奉献打开银色约相,
布施净尽毫无反悔。
连绵歌声迎来黎明,
悲怆号阳已然尽兴。
使徒们默默地行进,
遥看那旷野的孤灯,
小心泛起空冥寂静。
待到得知春的消息,
一夜消失七情六欲,
只须红日喷薄欲出,
面对复活更生伟力,
死神也要悄然退避。
白夜
久已远去的时光又在眼前飘荡,
那幢房屋就在彼得堡的一方。
地主之家掌上明珠降在草原上,
你来自库尔斯克才走进了学堂。
美好迷人的你自有多少钟情郎,
那个白夜却只有你我人一双。
互相依偎着坐在你家的窗沿上,
仿佛从你的摩天大厦凌空眺望。
瓦斯街灯真像那纷飞的蝶儿狂,
初次的战栗催来了黎明时光。
轻声曼语我向你倾诉肺腑衷肠,
心儿飘向那片蒙咙沉睡的远方。
同样的情感拴紧了你我各一方,
心底都在把羞怯的忠诚隐藏。
真像是那尽收眼底的全景图像,
宏伟的彼得堡在涅瓦河边依傍。
就在这样溢着春意的白夜时光,
沿着那远去的河流山川走向,
夜驾为一支支赞颂曲卖弄舌黄,
无边的林海尽情让那歌声倘样。
惹人怜的黄口鸟儿也无法拒抗,
婉转啼鸣出自那弱小的胸膛。
这一切唤醒的只是不安和叹赏,
充满在深远而迷人的林海茫茫。
像是那赤脚的朝圣者漫步估俊,
白夜沿着篱栅走来不声不忙
它身后牵出几丝窗边絮语声浪,
偷听到私房知心话回响在耳旁。
沿着一家一户庭院的木板围墙,
顺路听来的言语产流连倘佯,
苹果树和樱桃树舒展枝条臂膀,
披上了淡白色繁花点点的新装。
这一株株一片片的林木排成行,
幽灵似的白色身影投在路旁。
仿佛为了告别白皮再挥手张扬,
赞赏她此行不虚并且见多识广。
春天的泥泞小路
天边燃尽晚霞的余光,
在荒僻的松林泥泞路上,
朝向远方乌拉尔的田庄,
骑者脚踢仿惶。
慢走的马儿悠悠晃晃,
像是迎合着蹄铁的音响,
还有那呼咯夜接的泉水,
一路匆匆赶上。
暂且松开手中的磋绳,
骑者让那马儿慢步倘佯,
春汛泛起了沉闷的轰响,
近在身边路旁。
仿佛是有人哭笑无常,
原来是蹄下的砾石相撞,
还有那连根掀起的树桩,
卷入漩涡飘荡。
燃尽的晚霞闪烁余光,
衬出远山林木墨色苍茫,
宛如那报警的钟声敲响,
枝头夜营欢唱。
沟谷旁一株孤单垂柳,
俯身低下枝叶纷披的头;
骑者学那古时绿林魁首,
咯哨一声长啸。
这炽热的情怀和操守,
是为了怎样的恋人烦忧?
填满雷弹的枪口岛油油,
要在密林寻仇?
原来是带着满身污垢,
走出政治逃犯的藏身沟,
朝着骑马或徒步的朋友,
走向游击哨口。
苍天大地丛林和田畴,
都捕捉到这声音的稀有,
里面包含着迷惆和痛苦。
幸福伴着忧愁。
倾诉
生活又是无缘由地返回,
和它曾古怪地中断一样,
我依旧在那古老街道上,
也是相同的仲夏日时光。
同是那些人和那种烦忧,
夕阳的余辉也不曾尽收,
但死样的昏暗匆匆奔走,
把那霞光抹上马场墙头。
女人们披上廉价的裙衫,
夜晚才把那高跟鞋试穿,
过后在那铅皮的屋顶上,
反射出敲击阁楼的音响。
依然是迈着倦怠的脚步,
迟缓地跨过了那道门槛,
从地下室上来走到地面,
取了一条斜径穿过庭院。
我仍是准备了种种借口,
可又觉得总是依然如旧。
善意的女邻居绕开避走,
留下我们两人在她身后。
千万不要哀伤痛哭失声,
也无须撮起肿胀的双唇。
这会勾起心中痛楚深沉,
别触动火热青春旧伤痕。
红酥手不要抚在我胸间,
你我有传情达意一线牵。
无心无意之中时时相见,
任它摆布听凭命运偶然。
年华流逝你会结成婚配,
忘却那一时的迷恋沉醉。
成为妇人需要跨一大步,
神魂颠倒也须勇气十足。
面对女性的迷人的双手,
俏丽颈背和圆润的肩头,
满怀缠绵和眷恋的感受,
我的虔诚景慕永世不休。
暗夜尽管投下一副铁环,
把我完全限在忧伤之间,
还有更强的力牵向一边,
那是激情在召唤着割断。
城市之夏
细语轻声,
伴着热切的步履匆匆;
青丝漫卷发顶,
颈后略见蓬松。
头饰之下,
女人的目光透过面纱,
抬头回首刹那,
辫梢飘拂挥洒。
酷热街巷,
预示着夜来雷雨一场;
沙沙脚步声响,
紧傍庭院宅旁。
断续雷鸣,
天边响彻清脆的回声,
帘卷徐徐清风,
窗前轻轻飘动。
万籁俱寂,
大地依旧蒸腾着暑气,
闪电时断时续,
扫亮暗夜无际。
灿烂辉煌,
又是一天炎热的朝阳,
街心积水闪光,
夜来骤雨一场。
苦脸愁眉,
仿佛惺倍睡眼低垂,
百年殿树巍巍,
浓香繁花未褪。
风
死去的是我活着的是你,
风儿如泣如诉,
撼动了丛林和房屋。
它摇荡的不是棵棵松树,
却是成片林木,
在无尽的远方遍布;
就仿佛是帆格桨橹无数,
港湾水上沉浮。
决非争那豪气十足,
也不是为了无名的怨怒,
只是伴着饭忧,
为你把摇篮曲寻求。
酒花
常春藤缠绕着爆竹柳,
树下把避雨的地点寻求。
一件风衣披在你我的肩头,
拥抱着你的是我有力的双手。
原来这并不是常春藤,
却是浓密的酒花一丛丛。
那就更好让我们打开披风,
让它在自己身下宽舒地展平。
初秋艳阳天
醋栗叶子长得粗厚繁茂,
人在家中笑得门窗在叫,
主妇们切碎盐渍加调料,
丁香嫩芽放在卤汁里泡。
树林子像是在一边嘲笑,
把这些笑声朝山坡上抛,
樟树在那里受阳光炙烤,
像是被黄火的热气烧焦。
这里一条小路下到山谷,
还有许多干枯的水朽木,
那片片积水怜爱这初秋,
把这一切都收容在一处。
世界原本单纯而又清楚,
决非聪明人设想的糊涂,
就好比水淹了苍翠林木,
一切的一切都有着归宿。
一旦面前的一切都烧光,
眼睛也无须徒然地迷惆,
那白色的秋天的雾茫茫,
却像蛛丝一般粘到窗上。
从庭院篱墙引出的小路,
消失在一片烨树林深处,
院里笑声伴着家务忙碌,
同样的笑语欢声在远处。
婚礼
贺客走过一侧的庭院,
轻松愉快地参加喜筵,
手风琴伴着笑语欢颜,
早早就来到新娘门前。
一扇扇门用毡布镶边,
遮不住门后片语只言,
说不尽的话断断续续,
子夜以后才求得安闲。
极度的困倦迎来黎明,
多么想合上睡眼惺松,
客人们纷纷告别散尽,
回去的路上伴着琴声。
琴手也从甜梦中惊醒,
再把那琴键按在手中,
白色键盘上手指飞腾,
伴送远去的笑语欢声。
一切又一次重新开始,
说不尽的话无休无止,
这是温暖的亲人酒宴,
直接送在新人的床边。
新娘裹起雪白的衣裳,
喧闹衬托出仪态端庄,
像一只白孔雀在飞翔,
轻轻地擦过你的身旁。
她频频地轻轻点着头,
不时举起纤细的右手,
轻快的舞步踏出拍节,
活像那一只只的孔雀。
欢乐的喧闹掀起激情,
旋转的轮舞脚步轰鸣,
恨不能寻找一个地缝,
跳过去消失无影无踪。
小小的庭院睡醒了觉,
你言我语的声音喧闹,
夹杂着家务事的商讨.
不时爆发出一声大笑。
抬头望见天际的天穹,
一些瓦蓝的斑点腾空,
原来是一群家养驯鸽,
欢快地飞出小小樊笼。
它们好像是忽然想起,
也急忙赶来参加婚礼,
祝一对新人百年长寿,
表达了养鸽人的心意。
生命原本只是一瞬间,
我要融化为一点点,
混合在所有人的心田,
也是对所有人的奉献。
然而现在只有这婚礼,
还有窗外传来的歌声,
衬托着瓦蓝色的鸽群,
还有这如睡如醒的梦。
秋
家里的仆人已被我遣散,
亲朋好友各在天之一边,
总是那种一个人的孤单,
充满我心中和那大自然。
在这荒凉的看林人小屋,
只留下你和我厮守居住。
像是歌中唱的那些小路,
丛生的杂草淹没了半数。
凝望着我们的圆木围墙,
如今也带上满面的忧伤。
我们答应不要任何阻挡,
我们宁愿死得公开坦荡。
我们常无言对坐到夜深,
你埋头女红我手捧书本,
直到天明我们竟未发觉,
记不清何时才停止亲吻。
让满树的秋叶尽情喧闹,
无所顾忌地在风中飘摇,
昨日的悲伤还迟迟未了,
却胜不过又添新愁今朝。
让我倾听九月的音声,
都是些卷记和叹赏之情!
一切都成了秋天的絮语,
直到精疲力竭生命告终!
像那丛林一样枝秃叶光,
你也仿效着卸去了衣裳,
就这样投入拥抱的臂膀,
只是一件绸衫遮在身上。
当生活陷入烦恼与痛苦,
你为我阻挡了绝望之路,
你的美就在于勇气十足,
就是它把你我牢牢系住。
童话
这是在很久以前,
一个神话般的远方,
一个骑士沿着河旁,
穿过广阔的草场。
他忙着寻条小路,
但透过草原的尘雾,
迎面看到浓密树木,
就在前方远疑。
飒爽的精神减弱,
心中一个念头闪过:
饮马不能走近小河,
快把缰绳松脱。
但骑士并不听从,
驱使马儿任意奔腾,
飞快地跑了这一程,
朝向山岗树丛。
转过了一座山丘,
又来到了一条干谷,
林中草地遇在半途,
越过山峰一处。
眼前是一片洼地,
一条小路出没草际,
循着野物点点足迹,
来到它们饮水地。
像是聋人不听唤,
也不信自己的感官,
只顾牵马走下陡岸,
让马儿畅饮一番。
幽暗的洞在河边,
洞的前方一片浅滩,
仿佛一股琉璜绿火,
照亮洞口山岩。
骑士眼前之所见,
是血色的烟雾一片,
还有那茫茫的林海,
似在远方召唤。
骑士急忙挺起腰,
策马越过一个山包,
迎着那个召唤快跑,
响应它的感召。
他紧紧握住长矛,
原来是他亲眼看到,
一条龙的头和尾消,
还有坚硬鳞爪。
龙张口打个呵欠,
喷出火光像是闪电,
绕着一个妙龄少女,
整整盘了三圈。
当中还有一头蛇,
身躯蜿蜒像根长鞭,
用它那凉滑的脖颈,
搭在少女双肩。
按照当地的习惯,
凡是美丽的女俘虏,
都要当作最好贡献,
送给林中怪物。
少女的父老乡亲,
情愿拿出房舍田庄,
作为这姑娘的赎金,
向龙提出报偿。
那蛇缠住她的手,
又紧紧裹住她咽喉,
要把牺牲者的痛苦,
让这姑娘尝够。
看到这样的哀求,
骑士又怎么能忍受,
手持长矛腾空而起,
誓与龙蛇搏斗。
转眼就是几百年,
同样的云同样的山,
同样的溪流河水间,
悠悠岁月依然。
骑士头上的战盔,
厮杀中被打得开花,
忠实的马踏住了毒蛇,
让它死在蹄下。
那马和龙的尸体,
并列着倒在沙滩上,
少女受惊神志不清,
骑士昏迷不醒。
头上是红日当空,
瓦蓝的天清明无风。
这姑娘是大地之女?
还是郡主王公?
有时是感到幸福,
不禁流下欢乐的泪,
有时仍旧如痴如醉,
忘记一切昏睡。
两人的心还在跳,
他和她在争取生命,
有时渐渐恢复清醒,
有时重入梦中。
转眼就是几百年,
同样的云同样的山,
同样的溪流河水间,
悠悠岁月依然。
八月
像是忠实地遵守着诺言,
旭日早早就在天边出现,
一道道红里透黄的光线,
从窗帘直照到长椅跟前。
这储石色的温热的阳光,
照遍了附近的树木村庄,
潮湿的枕巾和我的卧床,
还有书架后面那一面墙。
我想起是为了什么原因,
才会稍稍沾湿了这枕巾,
就是梦见你们为我送行,
一个随着一个走在林中。
你们三三两两或是一群,
这当中不知谁忽然想到,
今天按旧历是八月六号,
基督变容节恰好在今朝。
那是没有火的普通的光,
来自那基督变容的山上,
让秋日显现上天的征兆,
普天下的人都受到感召。
你们穿越过走过的地方,
是一片细小光秃的赤杨,
但这墓地树叶上的颜色,
却像刻花糕饼似的姜黄。
摇动树顶的风已经平静,
仰望着温柔闲适的天庭,
远处的雄鸡一声接一声,
不断地唱出报晓的啼鸣。
在这丈量过的国有墓地,
到处都是死一般的静寂,
看着我已经逝去的面庞,
掘个墓穴比照我的身量。
你们大家都会亲耳听见,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边,
那是已经预知天意的我,
说话的嗓音丝毫没有变:
“永别了,在基督变容节
和救主节这晴朗的一天,
请用那女性温柔的手掌,
最后抚平我命运的创伤。
“永别了,多年不幸时光:
女人的变幻莫测的召唤,
无止境的卑微还有低贱,
一生我都在充分地承担。
“永别了,伸展宽阔翅膀,
为的是勇敢自由的飞翔,
伴送着世间的创造之神,
还有那应验的言语篇章。”
冬之夜
没有了任何分界,
天地之间是一片白。
桌上燃起了蜡烛一台。
像那夏日的蚊虫,
一群群地追逐亮光,
团团的雪花扑向门窗。
风雪在窗面凝挂,
结成圈圈道道冰花。
桌上燃起了蜡烛一台。
烛光映照在屋顶,
投去手足交叉的影,
那是结合一起的运命。
脱下的两只小鞋,
落到地面发出轻响,
几点烛泪滴落衣裳。
一切都已经消失,
风雪的夜是一片白。
桌上燃起了蜡烛一台。
灯火在风中摇荡,
诱惑的天使在飞翔,
展开那两只爱的翅膀。
整个二月是这样,
天地之间是一片白,
桌上燃起了蜡烛一台。
分离
他从门槛上向里张望,
认不出这就是家。
她的离去就像是逃亡,
把凌乱痕迹留下。
这儿一切都是乱糟糟,
看不出怎样才好,
因为两眼布满了泪痕,
只感觉头脑昏沉。
圣诞夜的星
那是个冬天。
风来自草原。
山坡上的一个洞,
里面的婴儿受冻。
健牛用呼吸
暖他的身体,
一些家畜也在洞里,
马槽上散出温暖的气息。
牧羊人抖动皮衣,
甩掉草屑和谷粒,
睡眼望着夜半的远方,
背靠着峭壁。
那是一片旷野,
白雪覆盖了村舍和篱墙,
墓碑歪斜地立在雪中,
头上是满天繁星。
仿佛就在近旁,
打更人的窗台上,
一盏小小的灯碗,
通伯利恒的路闪出星光。
这星燃出的火,
仿佛烧起了草垛,
又像是起火的谷仓,
但远离上帝的天堂。
这星向上腾飞,
带着炽热的谷草灰,
整个的宇宙天庭,
都被这新星惊动。
越来越旺盛的火,
似乎为了什么在减弱,
随着天意的安排,
三颗小星匆匆赶来。
配了挽具的驴和驼队,
就在后面跟随,
它们戴了足够的贡献,
迈着碎步走下山。
这奇迹般的一切,
未来都要变换地出现:
包括几代人的思想和希望,
还有将来的博物馆和画廊,
相逢
大雪封了路,
埋住了幢幢房屋。
我要去暖暖两只脚,
你刚巧就倚在门后。
不曾戴着帽,
也没有穿上套靴,
为了冷却。心的激动,
你口含了冰凉的雪。
树木和篱栅,
隐没在远方雾中。
大雪纷飞凛冽的天,
只有你站在墙角边。
雪融在发辫,
湿透了领口农边,
晶莹的露珠一点点,
在你头上一闪一闪。
一绝淡黄发,
在你的额边斜挂,
发辫衬着你的面颊,
全身都裹在大衣下。
雪湿了睫毛,
眼里是悲伤情调,
整体的你如此匀称,
仿佛一块碧玉雕成。
像是一块铁,
也是炼好的合金,
命运让你握在手中,
在我心上划一刻痕。
深深的刻痕,
永远印上你全身,
因此一切都无所谓,
尽管人世残酷无情。
同样的原因,
这个雪夜加倍长,
我不能划一条界限,
割断在你和我之间。
你我何处来,
有谁能说个明白?
尽管留有闲言碎语,
那时我们已不存在。
圣诞夜的星
那是个冬天。
风来自草原。
山坡上的一个洞,
里面的婴儿受冻。
健牛用呼吸
暖他的身体,
一些家畜也在洞里,
马槽上散出温暖的气息。
牧羊人抖动皮衣,
甩掉草屑和谷粒,
睡眼望着夜半的远方,
背靠着峭壁。
那是一片旷野,
白雪覆盖了村舍和篱墙,
墓碑歪斜地立在雪中,
头上是满天繁星。
仿佛就在近旁,
打更人的窗台上,
一盏小小的灯碗,
通伯利恒的路闪出星光。
这星燃出的火,
仿佛烧起了草垛,
又像是起火的谷仓,
但远离上帝的天堂。
这星向上腾飞,
带着炽热的谷草灰,
整个的宇宙天庭,
都被这新星惊动。
越来越旺盛的火,
似乎为了什么在减弱,
随着天意的安排,
三颗小星匆匆赶来。
配了挽具的驴和驼队,
就在后面跟随,
它们戴了足够的贡献,
迈着碎步走下山。
这奇迹般的一切,
未来都要变换地出现:
包括几代人的思想和希望,
还有将来的博物馆和画廊,
诱人的巫术和美女的轻狂,
世上的圣诞树和孩子们的梦想。
跳动的烛火连成一线,
法衣的彩绣烟熔生辉—…·
草原的风狂暴肆虐……
苹果树和金光菊风中摇曳。
赤杨林遮住了一角池塘,
从这里可以看到另一角,
但要越过树顶和白嘴鸦巢。
驴子和驼队沿着池塘前进,
一旁跟随着牧人。
“来吧,一同去向神迹祈祷。”
牧人说着掀开御寒的皮袄。
雪地上疾走发出了热,
赤裸的双脚匆匆踏过,
足迹指向一座小屋,
牧羊大轻轻叫个不住,
似乎在担心迷途。
这一夜冷得出奇,
一个人肩上的落雪成堆,
他总是悄悄地混进驼队。
牧羊犬警觉地把脚步放慢,
等待着主人和可能的灾难。
同是这一条路径,
几名天使也在行进,
他们的身影虽然隐去,
雪地上依然留下足迹。
人群吵嚷着站在巨石前,
曙光照出了红松的树干。
“你们是些什么人?”马利亚在发问。
“我们是牧羊人,是上天指派,
送来对你和他的赞美,是目的所在。”
一都进去不可能,请在外面稍待。”
黎明前灰黑的昏暗当中,
赶牲口的和牧羊的聚集着在骂。
步行人和骑手对骂着开起玩笑,
驴子和驼队在饮水槽前嘶叫。
提慢的天色开始放明,
空中消失了最后的星。
术士受马利亚的召请,
走进神奇的岩洞。
他安睡在橡木的马槽,
光辉的全身像月光普照。
驴子和健牛的嘴唇,
代替了温暖的银褓。
阴影里站立的畜群,
似乎耳语着分辨人的声音。
马槽左边站定的一个人,
伸手把术士报到一旁,
他转身回首张望:
天边那颗圣诞的星,
像临门的佳宾把圣婴照亮。
黎明
是你主宰了我的命运。
后来爆发了战争,
一切的一切都烧净,
得不到你丝毫音讯。
又一次听到你的声音,
多年后使我震惊。
整夜读着你的遗训,
似乎从昏厥中苏醒。
我非常想要走进人群,
和他们迎接黎明。
我愿把一切都奉献,
把大家都拥在膝前。
我沿着阶梯飞快地跑,
像初次得到逍遥,
奔向那雪盖的街头,
踏上那结冰的大道。
到处飘起清早的炊烟,
饭后都赶向车站。
城市完全变了模样,
只不过几分钟时间。
鹅毛一样的浓密雪片,
像帷幕挂在门前。
为了抓紧分秒时间,
大家不曾从容进餐。
我几乎为所有人担忧,
仿佛他们的骨肉。
我愿像雪一样融化,
像这清晨紧锁眉头。
和我同在的无名无姓,
不论是妇老儿童。
他们都已把我战胜,
我的胜利就在其中。
神迹
他走的是去耶路撒冷的路,
。心中充满预感的痛苦。
峭壁上的树丛已经烧光,
火后的烟雾凝聚在茅屋上,
无声的苇丛呼吸着炽热的空气,
死海泛不起一丝涟海。
胜过海水的苦涩他已饱尝,
彩云伴着他在这土路上奔忙,
去耶路撒冷城寻一家栈房,
门徒在那里期待着探望。
他深深沉入自己的思索,
无力地把长满苦艾的田野走过。
仁立在寂静之中的只他一人,
这一带到处昏昏沉沉。
干旱和沙漠已混杂在一起,
还有那泉水溪流和渐锡。
不远处有一株挺拔的树棵,
那是只有枝和叶的无花果。
他问树说:“你生来对人何益?
光秃的枝干有什么乐趣?”
“我又机又渴,你却无花无果,
和你相遇令人无可奈何。
啊,你无才无学真晦气!
让你一生永远如此站立。”
这树因受责而周身颤抖,
又像是通过了一道电流,
顷刻间化为乌有。“
你或许会找到闲暇时光,
深入自然规律的殿堂,
读懂这枝干茎叶的文章。
然而神迹终归是神迹,
神迹也就是上帝。
每逢惊慌失措或遇到危机,
他会来得出其不意。
土地
春天似乎杂乱无章,
匆匆闯进莫斯科的住房。
橱后飞出的虫蛾,
爱停留的是件件夏装,
快把裘农收进木箱。
阁楼的木板,
一排排盆栽的紫罗兰,
人们的呼吸更加顺畅,
屋子里飘散着泥土香。
泥泞的街巷和源脱的窗,
短暂的白夜和晚霞的光,
在莫斯科的河边,
这是不能错过的景象。
发生在户外的音响,
也回响在走廊,
那是四月的雨滴,
送来点点偶然的消息。
四月的故事是一条长河,
把人间的痛苦诉说。
篱栅凝住了霞光,
时间在这里倘佯。
无论空旷的田野,
或是舒适的厅堂,
到处是无数的灯光,
空气也变得异样。
在那街道和工场,
泥泞的路和檐下窗旁,
稀疏的柳枝把嫩芽催放。
远方的雾中谁在哭诉,
苦涩的气息来自腐熟的土?
须知这就是我的使命,
为了这隔阂不生出寂寞,
为了这自由的土地不唱出悲歌。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早春的朋友和我相聚。
我们的相会是为了分手,
我们的欢宴是为了留言,
让那苦难的暗流,
温暖生活的冷酷。
受难之日
那是最后的七天,
他来到耶路撒冷,
身后有手举橄榄枝的人群,
迎面一片祈祷的呼声。
严酷的日子一天胜似一天,
慈爱已经脱离心间,
到处是横眉怒眼,
历史翻到了最后一篇。
铅灰色的天,
在这城的上空高悬,
法利赛人在寻找罪证,
狡猾的犹拉在他们面前。
邪恶的力拥进神殿,
把他交付露贼审判,
先前的歌颂和礼赞,
变成了诅语咒言。
外乡的人聚成了群,
窥望着拥在殿门,
大家都等待着结局,
推操着前拥后挤。
悄悄的耳语在流传,
都是四面八方的谣言。
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那是逃亡去到埃及。
有人说起了那片土坡,
还有悬崖边的沙漠,
撒旦在那里施了诱惑,
应许给他世上的万国。
也提到了道南的喜宴,
神迹曾显现在席间,
他履海如平地,
从容登上了小船。
穷苦的人聚了一群,
捧着蜡烛来到坟莹,
奇景吓灭了烛火,
复活的他正在起身……
二十三
忏悔的女人
(之一)
死神入夜就要光临,
这是我一生的报应。
荒唐放荡的回忆,
会啮咬我的心灵。
被玩弄于男人的股掌,
我曾愚蠢而疯狂,
欢乐在繁华的街上。
坟墓的寂静到来之前,
只有不多的时间。
当我走近生命的边缘,
愿剖开肺腑心肝,
呈献在你面前。
啊,我的导师和救主,
多么渴望那片乐土。
受我的引诱而来的人,
像是被罗网缠身,
永远等不到我的音讯。
假如在众人眼中,
苦痛使我与你同在,
宛如幼芽与母本不可分开,
那么罪恶、毁灭与地狱之火,
又会意味着什么?
我主耶稣,
你一旦双膝跪倒,
我会把木十字架拥抱,
若是将你埋葬,
我将无知无觉倒在你身旁。
忏悔的女人
(之二)
节日前都在清扫,
我离开这嘈杂与喧闹,
用一桶尘世的水,
洗净你的双脚。
我找不到床下的软靴,
只因两眼噙满了泪水,
还有那散开的发卷,
这在我眼前。
主的双脚落在我裙边,
挂上我的项链,
沾满泪痕一片,
垂发掩住泪眼。
我看到了未来清晰图景,
恰如你所规定。
我已有预言的才能,
学会了女巫的本领。
教堂的帷幕明天就要落下,
我们都会被抛到一边,
大地要在脚下震颤,
也许为了我的可怜。
送葬的人重整队形,
骑在马上的各奔回程。
仿佛起了一股龙卷风,
十字的木架要挣向天空。
爿、倒在你受难的十字架下,
我无言地紧咬双唇。
你双手拥抱了众人,
如今在十字架两端平伸。
客西马尼的林园
远方闪烁的群星,
无意照亮蜿蜒的路程。
小路盘旋在橄榄山,
脚下水流急湍。
芳草地中断在半途,
后面开始的是银河路。
亮灰色的橄榄果,
要拼命乘风举步。
尽头就是那沃土的林园,
他吩咐门徒留在墙边:
“我的心万分悲痛,
你们要和我一同警醒。”
无所不能地显现神迹,
他已从容地放弃,
如同拒绝了高利借贷。
如今已经和我们一样,
无需任何赎买。
遥远的夜,
已是一片空幻,
茫茫的虚无缥缈间,
只有这一处可住的林国。
眼望这昏暗的虚空,
既无始也无终,
他极力祈求天父,
把这苦林免除。
祈祷减轻了倦怠,
他又一次来到园外。
但门徒已被困乏战胜,
纷纷倒在路边草丛。
他把众人唤醒:
“天父让你们与我同在,
却睡在这里一动不动。
太子的时刻已到,
他已被卖在罪人手中。”
话音刚刚落下,
出现了流浪的奴仆一群,
他们手持刀剑棍棒,
前面的犹大是带路人,
准备好出卖的一吻。
彼得拔剑和暴徒对抗,
一人的耳朵被砍落地上。
他的声音响在众人耳旁:
“收起你的剑,
刀枪解决不了争端。
“难道不能请求我的父,
派来无数的天兵相助?
仇敌那时就会四散奔逃,
不会损害我丝毫。
“生命的诗篇己读到终了,
这是一切财富的珍宝。
它所写的都要当真,
一切都将实现,阿门。
“请看,眼见的这些
都应验了箴言,
即刻就会实现。
为了这警喻的可怖,
我愿担着苦痛走向棺木。
“我虽死去,
但三日之后就要复活。
仿佛那水流急湍,
也像是络绎的商队不断,
世世代代将走出黑暗,
承受我的审判。”
(张秉街译)
《日瓦戈医生》附录
帕斯捷尔纳克和他的红颜知己
蓝英年
去年秋天我应邀到俄罗斯远东大学任教。五年前我曾在这所大学任教过两年。那时苏联开始解体,政治风云变幻莫测,我被各加盟共和国层出不穷的政治事件弄得眼花镜乱,整天看报看电视,两年内竟未读过一部文学作品,回想起来觉得白白浪费了许多时光。这次决意不看报,不看电视,教学之余只读文学作品。一天下课回宿舍,路上碰见五年前结识的一位俄国朋友。他大概觉得我对俄罗斯形势的兴趣不减当年,一见面便把手里的仍紧急报》塞给我,让我快回宿舍看。午休时候我随便翻了一下,是九月十五日的报纸,刚到的,都是竞选国家杜马的消息,刚想放下,一条消息映入眼帘:奥莉加·伊文斯卡妞九月八日在莫斯科逝世,享年八十四岁。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一口气读完这篇报道。伊文斯卡妞是帕斯捷尔纳克晚年的知音,创作的缓斯。十几年前在北京翻译《日瓦戈医生》的情景立即浮现在眼前。记得译第十四章《重返瓦雷金诺》时曾激动得几次搁笔,无法译下去。暴风雪袭击旷野中久无人住的住宅,四周渺无人迹,只有四只狼对着窗内的灯光嚎叫。栖身在屋内的日瓦戈医生和拉拉陷入绝境,等待着他们的不是逃脱便是死亡。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两颗相爱的心互相温暖、支撑。拉拉的原型便是伊文斯卡妞,日瓦戈同拉拉的爱情便是诗意化的帕斯捷尔纳克词伊文斯卡歧的爱情。
帕斯捷尔纳克是苏联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出身于艺术气氛浓厚的家庭,从小受到家庭的熏染,对欧洲文学艺术造诣很深,精通英、德、法三国语言。他性格孤僻,落落寡合,同十月革命后从工农兵当中涌现出来的作家格格不入。由后者组成的文学团体拉普也把他视为异己,即所谓的同路人。但不知为何他受到布尔什维克领袖布哈林的青睐,在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上被树为诗人的榜样。但这并未改变作协领导人对他的态度,因为他们不是前拉普成员便是他们的支持者。自一九三五年起,斯大林用死了五年的马雅可夫斯基代替帕斯捷尔纳克。一九三八年布哈林被处决后,帕斯捷尔纳克在作家圈子里便完全孤立。无产阶级作家不屑同他交往,他对他们也敬而远之。与他同属异己的作家也不敢同他交往。例如,同他教养相似的阿赫玛托娃因丈夫和儿子被捕自身难保,怎敢再连累他。在家庭中,帕斯捷尔纳克同样孤独。第二个妻子奈豪斯虽决然离开前夫义无反顾地把身心献给他,但文化修养的差异不能同他在精神上产生共鸣、帕斯捷尔纳克的心灵渐渐干涸,亟待友人理解的甘露。不久二战爆发,他同全体苏联人民一样投身反法西斯战争,同绥拉菲莫维奇一起上前线,并获得一枚奖章,暂时忘却了内心的孤寂。战争胜利后他渴望新鲜空气吹进苏联,曾令人民胆战心惊的清洗、镇压不再重演。一九四六年,他乘着这股清新的风开始写《日瓦戈医生》。就在这一年,他在西蒙诺夫主编的文学杂志《新世界》编辑部里结识了伊文斯卡如。伊文斯卡妞是编辑还是西蒙诺夫的秘书,说法不一。帕斯捷尔纳克一直是伊文斯卡妞热爱的诗人、崇拜的偶像。她亲眼见到他激动不已。帕斯捷尔纳克也被伊文斯卡妞超尘拔俗的美貌所震撼。两人目光一接触便激起心灵的火花。帕斯捷尔纳克几天后便把自己所有的诗集签名赠给伊文斯卡妞,并请她到世界著名钢琴家尤金娜家听他朗读《日瓦戈医生》的前三章。伊文斯卡妞觉得,第二章《来自另一个圈子的姑娘》中的拉拉的气质同自己非常相似。后来,帕斯捷尔纳克便以她为原型塑造拉拉,把伊文斯卡妞的经历也写入这个形象。伊文斯卡妞第一个丈夫是在大清洗中被迫自杀的,第二个丈夫病故,她同女儿伊琳娜相依为命。拉拉的丈夫也是被迫自杀的,她也同女儿卡佳厮守在一起。帕斯捷尔纳克同伊文斯卡妞在《新世界》编辑部的邂逅,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命运,使伊文斯卡妞历尽磨难,把帕斯捷尔纳克过早地送入坟墓。一九四六年伊文斯卡妞三十四岁,帕斯捷尔纳克五十六岁,但年龄的差异并未阻碍他们相爱。一年后,帕斯捷尔纳克对伊文斯卡妞说:“我对您提出个简单的请求,我要同您以‘你’相称,因为再以‘您’相称已经虚伪了。普希金没有凯恩。心灵不充实,叶赛宁没有邓肯写不出天才诗句,帕斯捷尔纳克没有伊文斯卡妞便不是帕斯捷尔纳克、”他们相爱了。
帕斯捷尔纳克在西方的影响超过苏联国内许多走红的作家。这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大师多次荣获斯大林奖金,他的作品选入中学文学课本,他们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可国外却没人听说过他们、但欧洲文化界都知道苏联有个帕斯捷尔纳克。自一九四五年至一九五七年.他十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这必然招致作协领导人的嫉妒。他们想出种种压制帕斯捷尔纳克的办法,不发表他的作品,迫使他向他什1靠拢、低头。帕斯捷尔纳克并未屈服,见诗作无处发表,便译书维持生计。他所翻译的《哈姆雷特》和《浮士德》受到国内外一致好评,威望反而增高。为制服帕斯捷尔纳克,一九四七年,苏联莎士比亚研究者斯米尔诺夫对他的译文横加挑剔,致使已经排版的两卷译文无法出版。同年三月,作协书记苏尔科夫在《文化与生活》杂志上发表《论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一文,指责帕斯捷尔纳克视野狭窄,内。心空虚,孤芳自赏,未能反映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主旋律。然而,帕斯捷尔纳克依然我行我素,不买作协的账,除继续译书外、潜心写小说《日瓦戈医生》,并把写好的章节读给邻居楚科夫斯基、伊万诺夫和伊文斯卡妞听。有时,他还在伊文斯卡姚家给她的朋友们朗读。作协为了教训帕斯捷尔纳克,阻止他写《日瓦戈医生》,想出一个狠毒的办法,一九四九年十月九日逮捕了伊文斯卡妞,罪名是她伙同《星火画报》副主编奥西波夫伪造委托书。帕斯捷尔纳克明白伊文斯卡妞与此事无关,逮捕她的目的是为了恫吓自己,迫使他放弃《日瓦戈医生》的创作。他无力拯救自己。心爱的人,除悲愤和思念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小说写作中。他被传唤到警察局,民警把从伊文斯卡妞家中抄出的他的诗集退还给他。帕斯捷尔纳克拒绝领取,声明诗集是赠给伊文斯卡妞的,已不属于他,应归还原主。帕斯捷尔纳克的倔强态度使监狱里的伊文斯卡妞受罪更大。审讯员对她连轴审讯,让耀眼的灯通宵对着她眼睛,不让她睡觉,一直折磨她三天三夜,逼她交待“犹太佬”的反苏言行。帕斯捷尔纳克是犹太人,审讯员都管他叫“犹太佬”。为了压下她的“气焰”,审讯员把她关进太平间,暗示帕斯捷尔纳克已死,她还顶什么?伊文斯卡妞一人在几十具蒙白布的尸体之间并不害怕,—一揭开白布,发现没有自己的爱人,反而增加了对抗的勇气。这时,审讯员发现她怀有身孕,不再审讯她,把她送入波季马劳改营。她同其他女劳改犯用铁镐刨地时流产了,这是她和帕斯捷尔纳克的孩子。伊文斯卡妞在劳改营里关了五年,一九一五三年才被释放。伊文斯卡妞在劳改营期间,帕斯捷尔纳克无法同她联系,每次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便痛不欲生,写了不少思念她、赞美她的诗:
我们常无言对坐到夜深,
你理头女红我手捧书本,
直到天明我竟未发觉,
记不清河时才停止接吻。
当生活陷入烦恼与痛苦,
你为我阻拦了绝望之路,
你的美就在于勇气十足,
就是它把你我牢牢系住。
伊文斯卡妞释放后,帕斯捷尔纳克急于见她又怕见她,五年的折磨不知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帕斯捷尔纳克见到伊文斯卡妞后惊喜万分,劳改非但未摧毁她的精神,也未改变她的容颜,依然楚楚动人。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伊文斯卡还不仅是帕斯捷尔纳克温柔的情人,还是他事业的坚决支持者。拉拉的形象可以说是他们共同创造的,伊文斯卡妞的亲身经历丰富了拉拉的形象。形象原型参与塑造形象在文学史上也属罕见。从此,帕斯捷尔纳克的一切出版事宜皆由伊文斯卡妞承担。这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妻子奈豪斯无法胜任的。帕斯捷尔纳克对这两个女人的态度同日瓦戈医生对妻子东尼妞和拉拉的态度一样,对妻子深感内疚,下不了决心同她离异,因此也无法同伊文斯卡妞正式结合。
一八五六年,帕斯捷尔纳克写完《日瓦戈医生》,把稿子同时交给《新世界》杂志和文学出版社。《新世界》编辑部否定了小说,把稿子退还给作者,还附了一封由西蒙诺夫、费定等人签名的信,严厉谴责小说的反苏和反人民的倾向。接着,文学出版社也拒绝出版小说。一九五七年,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通过伊文斯卡如读到手稿,欣赏备至,把手稿带回意大利,准备出版意文译本。他同帕斯捷尔纳克洽商时,帕斯捷尔纳克提出必须先在国内出版才能在国外出版。伊文斯卡妞又去找文学出版社商议,恳求他们出版,并提出他们可以随意删去他们无法接受的词句以至章节,哪怕出个节本也行,但遭拒绝。这时,被称为“灰色主教”的苏斯洛夫出面了,要求帕斯捷尔纳克以修改手稿为名向赛尔特里内利索回原稿。帕斯捷尔纳克照苏斯洛夫的指示做了,但费尔特里内利拒绝退稿。苏斯洛夫亲自飞往罗马,请求意共总书记陶里亚蒂出面干预,因为费尔特里内利是意共党员。没料到赛尔特里内利抢先一步退党,并在一九五七年底出版了《日瓦戈医生》的意文译本,接着欧洲又出版了英、德、法等各种语言的译本,《日瓦戈医生》成为一九五八年西方最畅销的书。苏联领导人发怒了。大概不完全由于小说内容,因为他们当中谁也没读过这本书,而是由于苏斯洛夫亲自出马仍未能阻止小说出版丢了面子。就其暴露苏联现实的程度而言,《日瓦戈医生》不如一九五六年在国内出版的杜金采夫的小说《不只是为了面包》。为何容忍杜金采夫却不容忍帕斯捷尔纳克?读过手稿的西蒙诺夫、赛定等人愤怒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外的作品,当然还夹杂着嫉妒等感情因素。至于广大群众则因为领导人愤怒而愤怒,这已成为他们根深蒂固的习惯了。党一直是这样教育他们的,他们相信领导人的每句话。总之,帕斯捷尔纳克成为众矢之的。报刊连篇累股发表抨击《日瓦戈医生》的文章,可是没一位文章作者读过这本小说。许多作家本来就同他关系疏远,现在躲避惟恐不及,只有几位老作家见面同他打招呼。他大部分时间都同伊文斯卡妞在一起。她对帕斯捷尔纳克忠贞不二,预言小说迟早会被苏联人民接受,劝他原谅现在反对他的人,并挺身而出,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伊文斯卡妞被苏斯洛夫召到苏共中央,苏斯洛夫对她厉声申斥,并追问帕斯捷尔纳克同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的关系。伊文斯卡妞一口咬定手稿是她转交的,同帕斯捷尔纳克无关,帕斯捷尔纳克得知后坚持先在国内出版。苏斯洛夫召见伊文斯卡妞后,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批判进入新阶段,一些天真的学生还到帕斯捷尔纳克住所前骚扰,使他终日不得安生。伊文斯卡妞找到同上层关系密切的赛定,向他郑重声明,如果继续骚扰帕斯捷尔纳克,她和帕斯捷尔纳克便双双自杀。她的威胁果真发生作用,一九五八年十月以前帕斯捷尔纳克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一九五八年十月二十三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一九五八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以表彰他在“当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罗斯叙事文学传统领域所取得的重大成就”。帕斯捷尔纳克也向瑞典文学院发电报表示感谢:“无比感激、激动、光荣、惶恐、羞愧。”当晚,楚科夫斯基和伊万诺夫两家邻居到帕斯捷尔纳克家向他祝贺。次日清晨,第三个邻居费定来到帕斯捷尔纳克家,不理睬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奈豪斯,径直上楼走进帕斯捷尔纳克书房,逼他公开声明拒绝诺贝尔文学奖,不然作协将开除他会籍,并让帕斯捷尔纳克到他家走一趟,苏共中央文艺处处长波利卡尔波夫正在那里等候他。帕斯捷尔纳克拒绝发表声明,也不肯同他去见波利卡尔波夫。费定急忙回去向波利卡尔波夫汇报。奈豪斯见费定匆忙离去,脸色阴沉,连忙上楼看丈夫,只见帕斯捷尔纳克晕倒在地板上。对帕斯捷尔纳克的压力越来越大,但他始终未屈服。他在致作协主席团的信中写道:
“任何力量也无法使我拒绝入家给予我——一个生活在俄罗斯’的当代作家,即苏联作家——的荣誉。但诺贝尔文学奖金我准备转赠给保卫和平委员会。
“我知道在社会舆论压力下必定会提出开除我会籍的问题。我并未期待你们会公正对待我。你们可以枪毙我,将我流放,你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预先宽恕你们。但你们用不着过于匆忙。这不会给你们带来幸福,也不会增添光彩。你们记住,几年后你们将不得不为我平反昭雪。在你们的实践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辞而过了几小时,帕斯捷尔纳克同伊文斯卡奶通过电话后,立即到邮电局给瑞典文学院拍了一份电报:“鉴于我所从属的社会对这种荣誉所作的解释,我必须拒绝这份决定授予我的、我本不配获得的奖金。希勿因我自愿拒绝而不快。”与此同时,他也给党中央发了份电报:“恢复伊文斯卡妞的工作,我已拒绝奖金。”
帕斯捷尔纳克为了悍卫荣誉不畏惧死亡和流放,但荣誉在爱情面前却黯然失色。为使伊文斯卡妞免遭迫害,帕斯捷尔纳克一切都在所不惜。
然而一切都晚了,听命于领导的群众在当时团中央第一书记谢米恰特内的煽动下,在帕斯捷尔纳克住宅前示威,用石块打碎门窗玻璃,呼喊把帕斯捷尔纳克驱逐出境的口号。如果不是印度总理尼赫鲁直接给赫鲁晓夫打电话,声称他本人准备担任保卫帕斯捷尔纳克委员会主席的话,帕斯捷尔纳克很可能被驱逐出境。在一连串猛烈的打击下,帕斯捷尔纳克身心交瘁,一做不振。他孤独地住在作家村,心脏病不时发作,很难出门。奈豪斯不准伊文斯卡妞进他们家门,他们两人极少见面,甚至无法互通消息。一九六O年五月三十日,帕斯捷尔纳克涛然逝世。官方当然不会举行任何追悼仪式,报上只发了一条消息:“文学基金会会员帕斯捷尔纳克逝世。”连他是诗人、作家都不承认了。但他的诗歌爱好者们在作家村贴出讣告,民警揭掉后又重新贴上。帕斯捷尔纳克下葬的那天,成千上万的人到他的住宅同他告别。奈豪斯不准伊文斯卡妞同他告别,伊文斯卡妞在门前站了一夜,最后只能在人群后面远远望着徐徐向前移动的灵枢。此时她五内俱焚,晕倒在地。但她万万没料到等待着她的是更大的磨难。帕斯捷尔纳克逝世后,伊文斯卡妞同二十岁的女儿伊琳娜同时被捕,罪名是向国外传递手稿并领取巨额稿酬。伊文斯卡妞除了在莫斯科给意大利出版商看过《日瓦戈医生》手稿外,从未向国外传递过任何手稿,至于稿酬则更是一戈比也未领取过。当局把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气都撒在伊文斯卡妞身上,她被判处四年徒刑,伊琳娜两年。赫鲁晓夫下台后,伊文斯卡妞才被释放。她同帕斯捷尔纳克相爱了十三载,共同经历了人生旅途的惊风骇浪。她把这一切都写入了回忆利时间的俘虏》中。书名取自帕斯捷尔纳克一九五六年所写的抒情诗《夜》的最后一节:
别睡,别睡,艺术家,
不要被梦魂缠住,
你是永恒的人质,
你是时间的俘虏。
帕斯捷尔纳克小传
蓝英年
帕斯捷尔纳克一八九o年二月十日生于莫斯科。父亲列昂尼德·奥西波维奇是莫斯科美术,雕塑、建筑学院教授,著名画家,曾为托尔斯泰作品画过插图。母亲是著名钢琴家,鲁宾斯坦的学生。与父母过从甚密的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启发了他对诗歌的爱好,是他一生喜爱的诗人。童年时代他受到邻居、俄国著名作曲家斯克里亚宾的影响,立志当音乐家,在音乐学院教授指导下学习音乐理论和作曲。一九O九年。他入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后转入历史哲学系,一九一二年夏赴德国马尔堡大学,在科恩教授指导下攻读德国哲学,研究新康德主义学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回国,因健康原因未服兵役,在乌拉尔一家工厂当办事员。十月革命后他从乌拉尔返回莫斯科,任教育人民部图书信职员。一九一三年,他开始同未来派诗人交往,在他们发行的杂志《抒情诗刊》上发表诗作,并结识了勒布洛夫和马雅可夫斯基。他以后的创作受到未来派时的影响。一九一四年,第一部诗集《云雾中的双子星座炯世,一九一六年,他出版第二部诗集《在街垒之上》,步入诗坛。在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三二年的十年中,出版了诗集《生活啊,我的姐妹》(1922)、《主题和变调})(1923)、叙事诗《施密特中尉》(1926)、一九o五年》(1927),还发表了中短篇小说《柳威尔斯的童年》(1922)、《空中路》(1924)、自传体散文《安全证书》(1931)。
二十年代后期,帕斯捷尔纳克受到拉普攻击,很难发表作品,转而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他翻译了许多西欧古典文学名著,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麦克白》、《奥赛罗人《亨利四世》、《李尔王卜歌德的《浮士德》,席勒的《玛丽亚·斯图亚特》等。
一九三四年在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上,布哈林树帕斯捷尔纳克为诗人的样板,以他取代马雅可夫斯基和别德内。但帕斯捷尔纳克并非时代弄潮儿那类作家,无法适应时代的需要,一年后又被逝世的马难可夫斯基所取代。
一九五八年,他因小说《日瓦戈医生》受到严厉谴责,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一九六0年五月三十日,他在莫斯科郊外彼列杰尔金诺寓所中逝世。
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