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48

荷马《伊利亚特》-第九卷

就这样,特洛伊人彻夜警戒。阿开亚人呢?

  神使的恐慌,冷酷无情的骚乱的伙伴,揪揉着他们的心房;

  难以忍受的悲痛极大地挫伤了他们中所有最好的战将。

  一如在鱼群游聚的大海,两股劲风卷起水浪,

  波瑞阿斯和泽夫罗斯,从斯拉凯横扫过来,

  突奔冲袭,掀起浑黑的浪头,汹涌澎湃,

  冲散海草,逐波洋面——

  阿开亚人心绪焦恼,胸中混糊一片。

    阿特桑斯之子,带着满腹愁肠,

  穿行在队伍里,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

  召聚众人,要直呼其名,但不要大声

  喧喊,而他自己则将和领头的使者一起操办。

  兵勇们在集会地点下坐,垂头丧气。

  阿伽门农站起身子,泪水涌注,像一股幽黑的溪泉,

  顺着不可爬攀的绝壁,泻淌着暗淡的水流。

  他长叹一声,对着阿耳吉维人说道: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宙斯,克罗诺斯之子,已把我推入狂盲的陷阱——

  他就是这般凶残!先前,他曾点头答应,

  让我在荡劫墙垣精固的伊利昂后启程返航。

  现在,我才知道,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欺骗。他要我

  不光不彩地返回阿耳戈斯,折损了众多的兵将。

  这便是力大无穷的宙斯的作为,使他心火怒放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已打烂许多城市的顶冠,

  今后还会继续砸捣——他的神力谁能抵挡?

  算啦,按我说的做,让我们顺从屈服,

  登船上路,逃返我们热爱的故乡——

  我们永远抢攻不下路面开阔的昂利昂!”

    他言罢,众人默不作声,全场肃然,

  悲痛中,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半晌说不出话来。

  终于,啸吼战场的秋俄墨得斯开口打破了沉寂:

  “阿特柔斯之子,我将率先对你的愚蠢开战——

  在集会上,我的王者,此乃我的权利。所以,不要对我暴跳

  如雷。达奈人中,我的勇气是你嘲讽的第一个目标;

  你诬我胆小,不是上战场的材料。这一切,

  阿耳吉维人无不知晓,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兵壮。

  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之子给你的礼物,

  体现在两个方面:他给了你那支王杖,使你享有别人不可企及

  的尊荣;但他没有给你勇气,一种最强大的力量。

  可怜的人!难道你真的以为,阿开亚人的

  儿子们就如你所说的那样懦弱,那样经不起战争的摔打?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走,那就

  走你的吧!归途就在眼前,水浪边

  停着你从慕凯亲带来的海船,黑压压的一片!

  其他长发的阿开亚人将留在这边,

  直到攻下这座城堡,攻下特洛伊!即使他们

  也想驾着海船,跑回他们热爱的乡园,

  我们二人,塞奈洛斯和我,也要留下,用战斗迎来

  特洛伊的末日——别忘了,我们和神明一起前来!”

    听罢这番话,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全都放声高呼,

  赞同驯马能手秋俄墨得斯的回答。其时,

  人群里站起了车战者奈斯托耳,说道:

  “图丢斯之子,论战斗,你勇冠全军;

  论谋辩,你亦是同龄人中的姣杰。

  阿开亚人中,谁也不能轻视你的意见,反驳你的

  言论。然而,刚才,你却没有顺着话题,道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我知道,你还年轻;论年龄,你甚至可做我的儿子,

  最小的儿子。尽管如此,你,面对阿耳吉维人的

  王者,说话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现在,让我也说上几句,因为我自谓比你年高,

  能够兼顾问题的各个方面。谁也不能

  蔑视我的话语,包括强有力的阿伽门农。

  谁个热衷于和自己人为敌,挑起可怕的争斗,以此沽名钓誉,

  谁就将和他的部族、家庭和祖传的习规绝缘。‘

  眼下,我们还是接受黑夜的规劝,准备

  晚餐。各处岗哨要准时就位,

  布置在护墙前,我们挖出的壕沟边。

  这些是我对年轻人的劝导。接着,

  应由你,阿特柔斯之子,作为最高贵的王者,行使统帅的责权。

  摆开宴席,招待各位首领;这是你的义务,和你的

  身份相符。你的营棚里有的是美酒,

  阿开亚人的海船每天从斯拉凯运来,跨越宽阔的海面。

  盛情款待是你的份事,你统治着众多的兵民。

  众人聚会,我们要看谁能提出最好的建议,

  以他的见解是从。眼下,阿开亚人,我们全军,亟需听到

  中肯、合用的主张——敌人已迫近海船,

  燃起千百堆篝火。此情此景,谁能看后心悦?

  成败定于今晚,要么全军溃败,要么熬过难关。”

    人们认真听完他的讲话,服从了他的安排。

  哨兵迅速出动,全副武装,分别有各位头领管带。

  他们是:奈斯托耳之子斯拉苏墨得斯,兵士的牧者;

  阿斯卡拉福斯和伊阿耳墨诺斯,阿瑞斯的两个儿子;

  墨里俄奈斯、阿法柔斯和德伊普洛斯,

  还有卓越的鲁科墨得斯,克雷昂之子。

  七位头领各带一百名哨兵,

  手持长枪的兵勇。他们在

  壕沟和土墙间就位,

  点起营火,操备各自的晚餐。

  与此同时,阿特柔斯之子领着各路统兵的首领

  来到营棚,排开丰盛的宴席;

  众首领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佳肴。

  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奈斯托耳首先发话,提出经过考虑的意见,

  在此之前,老人的劝议从来是最合用的良方。

  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起身说道:

  阿特柔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阿伽门农,全军的统帅!

  我的劝议将以你结束,也将以你开始,

  因为你统领着浩荡的大军:宙斯把王杖交在

  你的手里,使你有了决断的权力,得以训导麾下的兵丁。

  所以,你不仅要说,而且也要听,

  要善于纳用别人的建议——当他受心灵的催使,为了全军的

  利益进言。这样,不管他说了什么,功劳都将记在你的名下。

  现在,我将告诉你我认为最合宜的办法,

  谁也提不出比这更好的劝解——

  此念早已有之,已在我心里蕴酿多时。

  它产生于,卓越的王者,你不顾我们的意愿,

  从愤怒的阿基琉斯的营棚,强行带走

  布里塞伊斯姑娘的那一天。就我而言,我曾

  竭力劝阻,而你却被高傲和狂怒

  蒙住了双眼,屈辱了一位了不起的战勇,一位

  连神都尊敬的凡人——你夺走了他的战礼,至今占为己有。

  然而,即便迟了些,让我们设法弥补过失,劝他回心转意,

  用诚挚的恳求和表示善意的札愿。”

    听罢这番话,军队的统帅阿伽门农说道:

  “老人家,你对我的狂妄行为的评述,一分不假。

  我是疯了,连我自己也不想否认。阿基琉斯

  是个以一当百的壮勇,宙斯对他倾注了欢爱——

  眼下,为了给他增光,宙斯正惩治着阿开亚兵汉。

  但是,既然我当时瞎了眼,听任恶怒的驱使,

  现在,我愿弥补过失,拿出难以估价的偿礼。

  当着你等的脸面,我要—一点出这些光彩夺目的礼物:

  七个从未过火的铜鼎,十塔兰同黄金,二十口

  闪亮的大锅,十二匹强健的骏马,车赛中

  用飞快的蹄腿为我赢得奖品的良驹。一个人,有了

  它们为我争来的奖品,就不会缺财少物,

  也不会短缺贵重的黄金,

  倘若拥有这些风快的骏马替我争来的奖品。

  我要给他七名莱斯波斯女子,姿色倾城,

  女工精熟——阿基琉斯,是的,阿基琉斯攻破坚固的

  斯波斯城后,我为自己挑定的战礼。

  我将给他这一切,连同我从他那里带走的女子,

  布里修斯的女儿。我要庄严起誓,

  我从未和她睡觉,从未和她同床,

  虽说男女之间,此乃人之常情。

  这一切马上即将归他所有;此外,倘若

  神祗允许我们荡劫普里阿摩斯丰足的城堡,

  分享战礼时,我们将让他入城,

  尽情攫取,用黄金和青铜填满他的船舱。

  我们将任他挑选,挑选二十名特洛伊女子,

  色貌仅次于阿耳戈斯的海伦。

  另外,倘若我们回到阿开亚的阿耳戈斯,成片的沃土,

  他可做我的女婿,受到我的尊爱,和俄瑞斯忒斯一样——

  我儿现已成年,在舒奢的环境中长大。

  我有三个女儿,生活在我的精固的城堡,

  克鲁索塞弥丝、劳迪凯和伊菲阿娜莎,

  由他选带一位,不要聘礼,

  回到裴琉斯的家居。我还要陪送

  一份嫁妆,分量之巨,为父者前所未及。

  我将给他七座人丁兴旺的城堡,

  卡耳达慕勒、厄诺培和芳草萋萋的希瑞,

  神圣的菲莱,草泽丰美的安塞亚,

  美丽的埃裴亚和丰产葡萄的裴达索斯,

  全都去海不远,地处多沙的普洛斯的边端。

  那里的人民牛羊成群,将像敬神似的敬他,

  给他成堆的礼物,顺仰王杖的权威,

  接受他的督令,享过美满的生活。

  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只要他平息心中的愤怒。

  让他服从我的安排。哀地斯从不顺服,残忍凶暴,

  因而是凡人恨之最切的神明。

  让他顺从我的意志,我乃地位更高的君王。

  此外,论年纪,不是吹牛,我亦是他的长者。”

    听罢这番话,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

  军营里,谁也不敢小看你给王者阿基琉斯的

  礼物。好吧,让我们挑出人选,赶快出发,

  前往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营棚。

  这样吧,谁被我看中.谁就得执行这项使命。

  我打算先挑福伊尼克斯,宙斯钟爱的凡人,由他引路;

  让魁伟的埃阿斯和卓越的俄底修斯同行。

  至于跟行的使者,我愿推举俄底俄斯和欧鲁巴忒斯。

  快端水来,让他们洗净双手。保持神圣的肃静,

  使我们能对克罗诺斯之子祈祷,祈求他的怜悯。”

    听罢这番话,众人无不欢欣鼓舞。

  使者随即倒出净水,淋洗他们的双手;

  年轻人将美酒注满兑缸,先在众人的

  饮具里略倒一点祭神,然后满杯添平在各位的手中。

  洒过奠酒,他们开怀痛饮,喝得心满意足,

  举步离开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营棚。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对他们谆谆告诫,

  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尤其是俄底修斯,

  要他们好生劝解,说服裴琉斯之子,英勇无敌的阿基琉斯。

    于是,埃阿斯和俄底修斯抬腿走去,沿着涛声震响的

  海滩,一遍遍地祈祷,对环围和震撼大地的尊神,

  希望能顺顺当当地说服阿基琉斯,使他回心转意。

  他们行至慕耳弥冬人的营棚和海船,

  发现阿基琉斯正投琴自娱,

  竖琴声脆悦耳,做工考究,外表美观,安着银质的琴桥,

  得之于掳掠的战礼——他曾攻破厄提昂的城堡。

  其时,他正以此琴愉悦自己的心怀,唱颂着英雄们的业绩。

  帕特罗克洛斯独自坐在他的对面,静候

  埃阿科斯的后代[●]唱完他的段子。

    ●埃阿科斯的后代:或“埃阿科斯的儿子”(不能照字面理解)。阿基琉斯

  乃裴琉斯之子,埃阿科斯的孙子。

  他们朝着阿基琉斯走去,由卓越的俄底修斯领头,

  站在他的面前。阿基琉斯惊喜过望,跳将起来,

  手中仍然握着坚琴,离开下坐的椅子;

  与此同时,帕特罗克洛斯亦起身相迎。

  捷足的阿基琉斯开口招呼,说道:

  “欢迎,欢迎!瞧,我的朋友们来了,在我求之不得的当口;

  阿开亚人中,你们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即便在眼下怒气冲冲的

   时候!”

    卓越的阿基琉斯言罢,引着他们前行,

  让他们坐上铺着紫色毛毯的椅子,

  随即嘱咐站在近旁的帕特罗克洛斯:

  “墨诺伊提俄斯之子,准备一只硕大的兑缸,

  调上浓浓的美酒,再拿一些杯子,人手一个——

  今天置身营棚的客人是我最尊爱的朋伴。”

    帕特罗克洛斯得令而去,遵从亲爱的伴友,

  搬起一大块木段,近离燃烧的柴火,

  铺上一头绵羊的和一头肥山羊的脊背,

  外搭一条肥猪的脊肉,挂着厚厚的油膘。

  奥忒墨冬抓住生肉,由卓越的阿基琼斯动刀肢解,

  仔细地切成小块,挑上叉尖。与此同时,

  墨诺伊提俄斯之子,神一样的凡人,燃起熊熊的柴火。

  当木柴烧竭,火苗熄灭后,

  他把余烬铺开,悬空架出烤叉,

  置于支点上,遍撒出神圣的食盐。

  烤熟后,他把肉块肥叉装盘。

  接着,帕特罗克洛斯拿出面包,就着精美的条篮,放在

  桌面上;与此同时,阿基琉斯分放着烤肉。

  随后,他在对面的墙边下坐,朝对神一样的

  俄底修斯,嘱告帕特罗克洛斯,他的伙伴,

  献肉祭神,后者把头刀割下的熟肉扔进火里。

  祭毕,他们伸手抓起眼前的佳肴。

  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埃阿斯对福伊尼克斯点头示意,卓越的俄底修斯见状,

  满斟一盅,对着阿基琉斯举杯说道:

  “祝你健康,阿基琉斯!我们不缺可口的美味,

  无论是在阿特桑斯之子阿伽门农的餐桌前,

  还是现在,置身于你的营棚中。我们有吃喝不完的

  酒肉。但是,缠磨我们心绪的,此刻不是可口的美食,而是

  一种对灾难的预感,沉重得让人无法忍受。看着这种前景,

  宙斯养育的王者,我们不能不怕。我们能否保住凳板坚固的

  海船,使它们免遭摧残,此事确实令人担忧,出路只有一条,

  请你抖擞精神,排险杀敌。

  特洛伊人气势汹汹,会同声名遐迩的盟友,

  正围抵着护墙和海船驻兵,沿着营地

  点起千百堆篝火,不再以为受到

  围阻,而是准备杀上乌黑的海船。

  克罗诺斯之子宙斯甩出闪电,打在他们的右前方,

  显送了吉祥的示兆,而赫克托耳则挟着勇力,

  坚信宙斯的助佑,以不可抵御的狂怒,横扫战场,

  神人不让!狂烈的暴怒迷盲了他的心窍。

  他企盼神圣的黎明尽快到来,

  扬言要砍断船尾的耸角,

  用猖莽的烈火烧毁海船,杀死

  逃生烟火的阿开亚兵汉。

  对这一切,我打心眼里害怕,担心

  神明会兑现他们的们告,担心我等是否

  命里注定要死在这里,远离阿耳戈斯,马草肥美的故乡。

  振作起来,如果你还想——尽管为时已晚——

  把遭受重创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救出特洛伊人的屠宰。

  拒绝吗?日后,你的心灵将为之楚痛;灾祸一旦造成,

  便再也找不到补救的途径。行动起来,趁着

  还有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如何挡开这个倒霉的日子,为苦

  战中的达奈人!

  哦,我的老朋友,还记得临行前乃父对你的嘱告吗?

  那一天,他让你离开弗西亚,前往聚会阿伽门农:

  ‘要力气,我的儿,雅典娜和赫拉,如果愿意,

  自会赐送给你;但是,你要克制自己的盛怒,

  你那颗高傲的心魂。心平气和,息事宁人,

  不要卷人争吵,害人的纠纷;如此,阿耳吉维兵壮

  会加倍敬你,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的战勇。’

  这便是老人的叮嘱,你已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尽管事至今日,

  你仍可抓住最后的时机,甩掉残害身心的暴怒。

  阿伽门农将给你丰厚的偿礼,只要你接受息怒的要求。

  听着,听我数说他已答应给你的

  礼物,堆挤在他的营棚里:

  七个从未过火的铜鼎,十塔兰同黄金,二十口

  光闪闪的大锅,十二匹强健的骏马,车赛中

  用飞快的蹄腿为他赢得奖品的良驹。一个人,有了

  它们为他争来的奖品,就不会缺财少物,

  也不会短缺贵重的黄金——倘若拥有

  阿伽门农那风快的骏马为他争回的奖品。

  他将给你七名莱斯波斯女子,姿色倾城,

  女工精熟——你,阿基琉斯,攻破坚固的

  莱斯波斯后,他为自己挑定的战礼。

  他将给你这一切,连同他从你这里带走的女子,

  布里修斯的女儿。他还庄严起誓,

  他从未和姑娘睡觉,从未和她同床,

  虽说男女之间,此乃人之常情。

  这一切马上就将归你所有。此外,倘若

  神祗允许我们荡劫普里阿摩斯丰足的城堡,

  分享战礼时,我们将让你入城,

  尽情攫取,用黄金和青铜填满你的船舱。

  你可挑选二十名特洛伊女子,

  色貌仅次于阿耳戈斯的海伦。

  再者,倘若我们回到阿开亚的阿耳戈斯,成片的沃土,

  你可做他的女婿,受到他的尊爱,和俄瑞斯忒斯一样——

  王子现已成年,在舒奢的环境中长大。

  他有三个女儿,生活在王者精固的城堡,

  克鲁索塞弥丝、劳迪凯和伊菲阿娜莎,

  由你选带一位,不要聘礼,

  回到裴琉斯的家居。他还要陪送

  一份嫁收,分量之巨,为父者前所未及。

  他将给你七座人丁兴旺的城堡,

  卡耳达慕勒、厄诺培和芳草萋萋的希瑞,

  神圣的菲莱,草泽丰美的安塞亚。

  美丽的埃裴亚和丰产葡萄的裴达索斯。

  全都去海不远,地处多沙的普洛斯的边端。

  那里的人民牛羊成群,将像敬神似的敬你,

  给你成堆的礼物,顺仰王杖的权威,

  接从你的督令,享过美满的生活。

  他将使这一切成为现实,只要你平息心中的愤怒。

  但是,倘若你因此更加痛恨阿特柔斯之子,

  恨他的为人和礼物,至少也应怜悯其他

  阿开亚人,此时正饱受着战争的煎磨——他们会像敬神

  似的敬你。在他们眼里,你将成为功业显赫的英雄。

  现在,你或许可以杀了赫克托耳;他会挟着疯暴的狂怒,

  冲到你的面前——他以为,在坐船来到

  此地的其他达奈人中,没有他的对手。”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我必须直抒己见,告诉你

  我的想法,以及事情的结局,使你们

  不致轮番前来,坐在我的身边,唠叨个没完。

  我痛恨死神的门槛,也痛恨那个家伙,

  他心口不一,想的是一套,说的是另一套。

  然而,我将对你真话直说——在我看来,此举最妥。

  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不能把我说服,告诉你,

  不能,其他达奈人亦然。瞧瞧我的

  处境,和强敌搏杀,不停息地战斗,最后却得不到什么酬还。

  命运以同样的方式对待退缩不前和勇敢战斗的人们,

  同样的荣誉等待着勇士和懦夫。

  死亡照降不误,哪怕你游手偷闲,哪怕你累断了骨头。

  我得到了什么呢?啥也没有;只是在永无休止的

  恶战中耗磨我的生命,折磨自己的身心。

  像一只母鸟,衔着碎小的食物——不管找到什么——

  哺喂待长羽翅的雏小,而自己却总是含辛茹苦;

  就像这样,我熬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挨过了一天天碟血的苦斗,

  为了抢夺敌方壮勇的妻子,和他们拼死抗争。

  驾着海船,我荡劫过十二座城堡;经由陆路,

  在肥沃的特洛伊大地,我记得,我还劫扫过十一座。

  我掠得大量的战礼,成堆的好东西,从这些城堡,

  拖拽回来,交给阿伽门农,阿特桑斯

  之子。此人总是蹭守在后面的快船边,

  收下战礼,一点一点地分给别人,自己却独占大头。

  他把某些战礼分给首领和王者,而他们至今保留着

  自己的份额。惟独从我这里——在所有阿开亚人中——

  他夺走并强占了我的妻伴,心爱的女人。让他去和布里塞伊丝

  睡觉,享受同床的欢乐!然而,阿耳吉维人为何对特洛伊人开

  战?

  阿特柔斯之子又为何把兵募马,把我们

  带到这里?还不是为了夺回长发秀美的海伦?

  凡人中,难道只有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才知道

  钟爱自己的妻房?不!任何体面。懂事的男子都

  喜欢和钟爱自己的女人,像我一样,

  真心热爱我的布鲁塞伊丝,虽然她是我用枪矛掳来的女俘。

  现在,阿伽门农已从我手中夺走我的战礼,欺骗了我,

  难道还好意思劝我回心转意吗?我了解这个人;他休想把我.

  说服!俄底修斯,让他和你及其他王者们商议,

  如何将凶莽的烈火挡离他的海船。

  瞧,没有我,他也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工程,

  筑起了一堵护墙,围着它挖出一条壕沟,

  一条宽阔深广的沟堑,埋设了尖桩。不过,

  即便如此,他仍然挡不住杀人狂赫克托耳的

  勇力。当我和阿开亚人一起战斗时,

  赫克托耳从来不敢远离城墙冲杀,

  最多只能跑到斯开亚门和橡树一带。那一天,

  他见我只身一人,打算和我交手,差一点没有躲过我的击杀。

  但现在,我却无意和卓越的赫克托耳打斗;

  明天一早,我将祀祭宙斯和各位神祗,

  装满我的海船,驶向汪洋大海。

  如果你愿意,如果你有这个兴趣,不妨出来看看——

  曙光里,我的船队行驶在赫勒斯庞特水面,鱼群游聚的地方;

  我的水手稳坐凳板,兴致勃勃地荡桨向前!

  倘若光荣的裂地之神送赐一条安全的水路,

  迎着第三天的昼光,我们即可踏上土地肥沃的弗西亚。

  家乡有我丰足的财富,全被撇在身后,为了开始

  那次倒霉的航程。从这里,我将带回更多的东西,

  黄金、绛红的青铜、束腰秀美的女子和灰黑的铸铁——这一切

  的一切,都是我苦战所得的份子。但是,我失去了我的战礼,

  那个把它给我的人,阿特柔斯之子,强有力的阿伽门农,复又

  横蛮地夺走了它。回去吧,把我说的一切全部公公开开地

  告诉他,这样,如果他下次再存心蒙骗另一个

  达奈人——这家伙总是这般厚颜无耻——

  人们便会出于公愤,群起攻之。然而,尽管他像

  狗一样勇莽,他却不敢再正视我的眼睛!

  我再也不会和他议事,也不会和他一起行动。

  他骗了我,也伤害了我。我绝不会再被他的

  花言巧语所迷惑——一次还不够吗?!让他

  滚下地狱去吧,多谋善断的宙斯已夺走他的心智。

  我讨厌他的礼物。在我眼里,它就像屑末一般。

  我不会改变主意,哪怕他给我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东西——

  就像他现在拥有的这么多——哪怕他能从其他地方挖出更多

  的财物,无论是汇集在俄耳科墨诺斯的库藏,还是积聚在

  塞拜的珍宝——这座埃及人的城市,拥藏着人间最丰盈的

  财富,塞拜,拥有一百座大门的城!通过每个城门,冲驰出

  两百名武士,驾赶着车马,杀奔战场!

  我绝不会改变主意,哪怕他的礼物多得像沙粒和泥尘一样!

  即便如此,阿伽门农也休想使我回心转意;

  我要他彻底偿付他的横蛮给我带来的揪心裂肺的屈辱!

  我也不会和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女儿成婚,

  哪怕她姿色胜过金色的阿芙罗底忒,

  女工胜过灰眼睛的雅典娜——即便如此,

  我也不会要她!让他另外找个阿开亚女婿,

  找个他喜欢的,比我更具王者气派的精壮!

  倘若神祗让我活命,倘若我能生还家园,

  裴琉斯会亲自张罗,为我选定妻房。

  众多的阿开亚姑娘等候在赫拉斯和弗西亚,

  各处头领的女儿,她们的父亲统守着各自的城堡。

  我可任意挑选一位,做我心爱的夫人。

  我的内心一次次地催促,催我在家乡

  挑一位称心如意的伴侣,结婚成亲,

  共享年迈的裴琉斯争聚的财富。我以为,

  我的生命比财富更为可贵——即便是,按人们所说的,

  在过去的日子里,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尚未到来的和平时期,

  伊利昂,这座坚固的城堡,曾经拥有的全部金银;

  即便是神射手用硬石封挡起来的珍宝,

  福伊波斯·阿波罗的库藏,在石岩嶙峋的普索。

  牛和肥羊可以通过劫掠获取,

  三脚铜鼎和头面栗黄的战马可以通过交易获得,

  但人的魂息,一旦滑出齿隙,便

  无法再用暴劫追回,也不能通过易贾复归。

  我的母亲、银脚塞提丝对我说过,

  我带着两种命运,走向死的末日:

  如果呆在这里,战斗在特洛伊人的城边,

  我就返家无望,但却可赢得永久的光荣;

  如果返回家园,回到我所热爱的故乡,

  我的光荣和荣誉将不复存在,但却可以

  信享天年,死的终期将不会匆匆临头。

  此外,我还要敦劝大家返

  回家,因为破城无望——沉雷远播的宙斯

  正用他的巨手护盖着陡峭的城堡,

  高耸的伊利昂——它的士兵正越战越勇。

  所以,你等回去复见阿开亚人的首领,

  带着我的口信,此乃统兵者的权益:

  让他们好好想一想,找出个更好的办法,

  救护自己的海船,拯救阿开亚人的军队,

  此刻已被逼临深旷的海船。由于我盛怒未息,眼下的方案,

  即他们设计的打法,不会改变战局。

  不过,可让福伊尼克斯留下,在此过夜,

  以便明晨坐船,返回我们热爱的故乡。

  但此事取决于他的意愿,本人无意逼迫牵强。”

    阿基琉斯言罢,众人缄默,肃然无声,

  惊诧于他的话语,强厉的言词。

  终于,年迈的车战者福伊尼克斯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泪如雨下,担心着阿开亚人的船舟:

  “真的一心想要回家吗,光荣的阿基琉斯?

  真的不愿把这无情的烈火挡离我们

  迅捷的海船?看来,胸中的暴怒确已迷糊了你的心智!

  至于我,我又怎能和你分离,亲爱的孩子,留在此地,

  孑然一身?年迈的车战者裴琉斯要我和你同行,

  那一天,他让你离开弗西亚,参加阿伽门农的远征,

  你,一个未经事故的孩子,既不会应付战争的险恶,

  也没有辩说的经验——雄辩使人出类拔萃。

  所以,他让我和你同行,教你掌握这些本领,

  成为一名能说会道的辩者,敢作敢为的勇士。

  为此,我不愿离开你,我的孩子,不愿

  留在此地,即使神明亲口对我许愿,

  替我刮去年龄的皱层,使我重返青壮,

  像当年首次离开出美女的赫拉斯时那样,

  为了逃离和父亲、俄耳墨洛斯之子阿门托耳的

  纠葛——那时,他正大发雷霆,为了一个秀发的情妇。

  他对此女思爱有加,冷辱了原配的妻子,

  我的母亲;后者一次次地抱住我的膝盖,恳求我

  和他的情人睡觉,使她讨厌老人的爱情。我接受

  母亲的恳求,做了她要我做的事情。但是,父亲疑心顿起,

  对我咒语重重,祈求残忍的复仇女神,

  让我永远不得生子,出自我的精血,嬉闹在

  他的膝头。神祗答应了他的请求,统管地府的

  宙斯[●]和尊贵的女神裴耳塞丰奈。

    ●统管地府的宙斯;指哀地斯。

  于是,我产生了杀他的念头,用锋快的青铜,

  但一位神明阻止了我的暴怒,要我当心

  纷扬的谣传,记住人言可畏,

  不要让阿开亚人指着脊背咒骂:此人杀了自己的亲爹!

  其时,我心绪纷乱,热血沸腾,面对

  狂怒的父亲,再也无法徜行在他的房居。

  然而,一群同族的亲友和堂表兄弟围着我,

  把我留在家院,求我不要出走。

  他们宰了众多的肥羊,腿步蹒跚的弯角

  壮牛,还有成群的肥猪,挂着晶亮的油膘,

  挑上叉尖,架上赫法伊斯托斯的柴火,烧去畜毛。

  大家伙开怀痛饮,喝干了老人收藏的一坛坛美酒。

  一连几个晚上,他们伴随在我的身旁,

  轮番守候。柴火熊熊,从未熄灭,

  一堆点在篱墙坚固的庭院里,门边的柱廊下,

  另一堆燃烧在我睡房门外的厅廊里。

  及至第十个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我捅破制合坚固的房门,

  溜之大吉,跃过院墙,

  动作轻盈,瞒过了看守和女仆。

  接着,我远走高飞,浪迹在辽阔的赫拉斯,

  最后来到土地肥沃的弗西亚,羊群的母亲,

  找到国王裴琉斯,后者热情地收留了我。

  裴琉斯爱我,就像父亲疼爱自己的儿子,

  承继丰广家产的独苗。他使我

  成为富人,给了我众多的子民,

  统治着多洛裴斯人,坐镇在弗西亚的最边端。

  阿基琉斯,我培育和造就了你,使你像神一样英武;

  我爱你,发自我的内心。儿时,你不愿跟别人

  外出赴宴,或在自己的厅堂里用餐,

  除非我让你坐在我的膝头,先割下小块的碎肉,

  让你吃个痛快,再把酒杯贴近你的嘴唇。

  你常常吐出酒来,精湿我的衫衣,

  小孩子随心所欲,弄得我狼狈不堪。

  就这样,我为你耿耿辛劳,吃够了昔头,

  心里老是嘀咕,神明竟然不让我有亲生的

  儿子。所以,神一样的阿基琉斯,我把你

  当做自己的孩子,指望有朝一日.你能为我排解灾愁。

  今天,阿基琉斯,压下你这狂暴的盛怒!你不能

  如此铁石心肠。就连神明也会屈让,

  尽管和我们相比,他们更刚烈,更强健,享领更多的尊荣。

  倘若有人做下错事,犯了规矩,他可通过恳求

  甚至使神祗姑息容让,用祭品和

  虔诚的许愿,用满杯的奠酒和浓熟的香烟。

  要知道,祈求是强有力的宙斯之女,她们

  瘸着腿,满脸皱纹,睁着斜视的眼睛,

  艰难地迈着步子,远远地跟行在毁灭的后头。

  毁灭腿脚强健、迅捷,超赶过

  每一位析求,抢先行至各地,使人们

  失足受难。祈求跟在后面,医治她们带来的伤愁。

  当宙斯的女儿走近时,有人如果尊敬她们,

  她们便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好处,聆听他的求告;

  但是,倘若有人离弃她们,用粗暴的言词一味拒绝,

  她们就会走向宙斯,克罗诺斯之子,求他

  嘱令毁灭,追拿此人,使他遭难,吃罪受惩。

  息怒吧,阿基琉斯,尊敬宙斯的女儿,你不应

  例外——尊敬能使别人,包括英雄,改变心念。

  倘若阿特柔斯之子没有表示要给你这些礼物,并

  列数了更多的承诺,倘若他还暴怒不息,

  我便决然不会劝你罢息怒气,前往

  助保阿耳吉维兵壮,尽管他们心急火燎的需要你。

  但现在,他要给你这么多财礼,并答应日后还有更多的东西;

  他派出最好的人来求你,从阿开亚

  军队中挑选出来的首领,全军中

  你最尊爱的朋友。不要让他们白费唇舌,

  虚劳此行,虽然在此之前,谁也不能责怪你的愤怒。

  从前,也有此类事情,我们听说过,

  狂暴的盛怒折服过了不起的英雄。

  然而,人们仍然可用礼物和劝说使他们回心转意。

  我还记得一段旧事,一件不是新近发生的往事,我还记得

  它的经过。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愿对你们旧事重提。

    在卡鲁冬城下,库瑞忒斯人和壮实的埃托利亚人[●]

    ●埃托利亚人:此处取其狭意,指卡鲁冬人。

  曾经大打出手,你杀我砍,

  埃托利亚人保卫着美丽的卡鲁冬,而库瑞忒斯人

  则急不可待地意欲毁掉它的城垣。

  事发的起因是俄伊纽斯没有把最先摘取的鲜果

  奉献给享用金座的阿耳忒弥丝,愤怒的女神于是

  降下灾祸——他让众神享用丰盛的祀祭,

  惟独拉下了大神宙斯的这个女儿。

  他忘了,或许是疏忽了——一个致命的失误!

  愤怒的羽箭女神,宙斯的孩子,

  赶来一头凶猛的野猪,龇着一对白铮铮的獠牙,

  横冲直撞,肆意蹂躏俄伊纽斯的果园。

  掀翻一棵棵果树,横七竖八地倒躺,

  根须暴露,花果落地,林国毁于一旦。

  但是,墨勒阿革罗斯,俄伊纽斯之子,杀了这头野猪,

  召聚起许多猎手,来自众多的城堡,带着

  猎狗——须知人少了除不掉这个畜牲,

  长得如此粗大,把许多活人送上了沾满泪水的柴火。

  然而,女神随之又挑起一场争端,杀声震天的

  战斗,为了抢夺猪头和粗糙的皮张,

  库瑞忒斯人和心胸豪壮的埃托利亚人以死相争。

  只要嗜战的墨勒阿革罗斯不停止战斗,

  库瑞忒斯人便只有节节败退,尽管人多势众,

  甚至难以在自己的城前站稳脚跟。

  然而,当暴怒揪住墨勒阿革罗斯——同样的愤怒

  也会袭扫其他人的心胸,虽然他们较能克制——

  他,心怀对生母阿尔莎娅的愤怒,

  躺倒床上,妻子的身边,克勒娥帕特拉,

  长得风姿绰约,脚型秀美的玛耳裴莎的女儿,

  玛耳裴莎,欧厄诺斯之女,伊达斯的妻子,当时人世间

  最强健的壮勇——为了这位脚型秀美的女子,

  甚至对着福伊波斯·阿波罗拿起过强弓。

  在自家的厅堂里,玛耳裴莎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

  总爱叫她阿尔库娥奈[●],因为她的亲娘,

    ●阿尔库娥奈:Alkuone,意为“海鸟”。

  悲念自己的命运,曾像海鸟似地凄叫,

  痛哭嚎啕——发箭远方的福伊波斯·阿波罗夺走了她的女儿。

  其时,睡躺在克勒娥帕特拉身旁,墨勒阿格罗斯心情愤懑

  忧悒,痛恨母亲的诅咒——出于对兄弟之死的

  哀悼,她祈求神明惩罚儿子。

  她死命地击打着滋养万物的大地,

  躺倒在地上,泪湿胸襟,

  对着死神和尊贵的裴耳塞丰奈哭叫,

  祈求神们杀死她的儿子。善行夜路的厄里努丝,

  心狠手辣的复仇女神,听到了她的声音,在黑洞洞的阴府。

  突然间,门外响起喧喊,库瑞忒斯人发出震天的吼声,

  把城楼打得嘣嘣作响。埃托利亚人的首领们苦苦

  劝求,派来了敬奉神明的最高贵的祭司,

  要他出战保卫城民。他们答应拿出一份厚礼,

  让他在美丽的卡鲁冬,土质最丰腴的

  地段,挑选一块上好的属地,

  五十顷之多,一半为葡萄园,

  另一半是平原上的沃野,静候犁耕。

  年迈的车战者俄伊纽斯一遍遍地求他,

  站在顶面高耸的睡房的门槛前,

  摇动紧拴的房门,恳求自己的儿子。

  尊贵的母亲和姐妹们也来一次次地

  相求,只是遭到更严厉的拒绝。前来求劝的

  还有战场上的伙伴,他最尊敬和喜爱的人们。

  然而,就连他们也不能使他心还,

  直到石块猛击着他的睡房,库瑞忒斯人

  开始爬攀城墙,放火焚烧雄伟的城堡。

  终于,墨勒阿革罗斯束腰秀美的妻子也开始求劝,

  泪水涌注,对他数说破城后

  市民们将要遭受的种种苦难:

  他们将杀尽男人,把城堡烧成灰烬;

  陌生的兵丁将掳走儿童和束腰紧深的妇女。

  耳听此般描述,墨勒阿革罗斯热血沸腾,

  起身扣上提亮的铠甲,冲出房门。

  就这样,他屈从了心灵的驱策,使埃托利亚人

  避免了末日的苦痛。然而,城民们已不再会给他

  丰足的礼物,成堆的好东西;尽管如此,他还是为前者挡开

  一场灾愁。听着,我的朋友,不要把这种念头埋在心里,

  不要让激情把你推上歧路。事情将会

  难办许多,及至木船着火,再去抢救。接过可以

  到手的礼物,投入战斗!阿开亚人会像敬神似的敬你。

  如果拒绝偿礼,以后又介入屠人的战斗,

  你的荣誉就不会如此显赫,尽管打退了敌手。”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我不需要这份荣誉,宙斯养育的福伊尼克斯,我年迈的

  父亲。我以为,我已从宙斯的谕令中得到光荣,

  它将伴随着我,在这弯翘的海船边,只要生命的

  魂息还驻留在我的胸腔,只要我的双膝还能站挺直立。

  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牢记心中。

  不要再哭哭啼啼,用悲伤来烦扰我的心灵,

  讨取壮士阿伽门农的欢喜。为他争光,

  于你无益;这会引来我的愤恨,虽然我很爱你。

  和我一起,伤害攻击我的人,你应该由此感到舒恰。

  同我一起为王,平分我的荣誉。

  他们会带回劝答的结果,你就留在这里,

  睡在松软的床上。明晨拂晓,我们将决定

  是返航回家,还是继续逗留此地。”

    言罢,他拧着双眉,对着帕特罗克洛斯默默点头,

  要他为福伊尼克斯准备一张铺垫厚实的睡床,以此

  告示来者,要他们赶快动身。其时,忒拉蒙之子。

  神一样的埃阿斯开口说道:

  “我们走吧,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

  俄底修斯。我想,此番出使,恳切的劝说,

  不会得到什么结果,倒不如赶快回去,

  把事情的经过,不是什么好消息,转告达奈兵壮,

  他们正坐等我们的回归。阿基琉斯

  已把高傲的心志推向狂暴。

  他粗鲁、横蛮,漠视朋友的尊谊——

  我们给他的东西比给谁的都多,在停驻的海船旁。

  好一个冷酷无情的莽汉!换个人,谁都会接受偿礼,

  杀亲的血价,兄弟的,孩子的;而杀人者,

  只要付出赔偿,仍可安居在自己的国度。

  接收偿礼后,受害者的亲人会克制自己的荣誉感

  和复仇的冲动。但是,你,神明已在你心中引发了狂虐的、

  不可平息的盛怒,仅仅是为了一个,是的,只是为了一个

  姑娘!然而,我们答应给你七名绝色的女子,

  外加成堆的财物。阿基琉斯,在你的心里注入几分仁慈,

  尊敬你自己的房居。瞧,我们都在你的屋顶下,

  达亲全军的代表。阿开亚人中,我们比谁都

  更急切地希望,希望能做你最亲近和最喜爱的朋友。”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埃阿斯,忒拉蒙之子,宙斯的后裔,军队的首领,

  你说的一切都对,几乎道出了我的心声。

  然而,我的心中仍然充满愤怒,每当

  想起阿特柔斯之子对我的侮辱,当着

  阿耳吉维人的脸面,仿佛我是个受人鄙弃的流浪汉。

  你们这就回去,给他捎去我的口信:

  我将不会考虑重上浴血的战场,

  直到普里阿摩斯之子、卓越的赫克托耳

  一路杀来,冲至慕耳弥冬人的海船和营棚,

  涂炭阿耳吉维兵勇,放火烧黑我们的海船。

  然而,尽管杀红了双眼,我相信,此人

  必将受到遏阻,在我的营棚边,乌黑的海船旁。”

    阿基琉斯言罢,他们拿起双把的酒杯,人手一个,

  洒过莫酒,由俄底修斯领头,沿着海船四行。

  与此同时,帕特罗克洛斯嘱令伙伴和女仆,

  赶紧为福伊尼克斯准备一张褥垫厚实的床铺。

  下手们闻讯而动,按他的命嘱整备,

  铺下羊皮,一条毛毯和一席松软的亚麻布床单。

  老人倒身床上,等待着闪光的黎明。

  阿基琉斯睡在坚固的营棚里,棚屋的深处,

  身边躺着一个女人,得之于莱斯波斯的战礼,

  福耳巴斯之女,美貌的秋娥墨得。

  帕特罗克洛斯睡在棚屋的另一头,身边

  亦躺着一位姑娘,束腰秀美的伊菲丝——卓越的阿基琉斯

  曾以此女相送,在攻破陡峭的斯库罗斯;厄努欧斯的城堡后。

    当俄底修斯一行回到阿伽门农的营棚,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起身相迎,拥站在他们周围,

  举起金铸的酒杯,连连发问;

  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率先问道:

  “告诉我,尊贵的俄底修斯,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阿基琉斯是否愿意挡开船边凶莽的烈火,

  还是拒绝出战,高傲的心胸仍然承受着盛怒的煎熬?”

    针对此番问话,卓越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阿特桑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

  阿基琉斯不仅不打算平息怒气,相反,他比往常更加

  盛怒难消。他拒绝同你和好,不要你的礼物。

  他要你自己去和阿耳吉维人商议,

  如何拯救海船和阿开亚兵勇。

  他亲口威胁,明天一早,他将

  把弯翘的、凳板坚固的海船拖人大海。

  此外,他还说,他要敦劝我们返航

  回家,因为破城无望——沉雷远播的宙斯

  正用自己的巨手护盖着陡峭的城堡,

  高耸的伊利昂——它的士兵正越战越勇。

  这便是他的回答,同行者可以出言为证,

  埃阿斯和两位思路清晰的使者。但是,

  年迈的福伊尼克斯已留下过夜,按阿基琉斯的意思,

  以便和他一起坐船,返回他们热爱的故乡。

  此事取决于福伊尼克斯的意愿,阿基琉斯无意逼迫牵强。”

    俄底修斯言罢,众人缄默,肃然无声,

  惊诧于他的话语,强厉的言词;

  悲痛中,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半晌说不出话来。

  终于,啸吼战场的秋俄墨得斯开口打破沉寂,说道:

  “阿持柔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

  但愿你没有恳求豪勇的阿基琉斯,

  答应给他成堆的礼物!此人生性高傲,

  而你的作为更增强了他的蛮狂,使他益发不知天高地厚。

  依我之见,我们不要再去理他,愿去愿留

  由他自便。他会重上战场,在将来的某个时候,

  受心灵的驱使,神明的催督。

  好了,按我说的做;让我们一起行动。

  现在,大家都可回去睡觉,挺着沉甸甸的肚子,

  填满了酒肉,战士的力气和刚勇。

  但是,当绚美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现身天际时,

  阿特柔斯之子,你要即刻行动,排开我们的战车和兵勇,在搁岸

  的海船前,激励人们冲杀,而你自己则要苦战在军阵的最前面。”

    听罢这番话,王者们连声喝彩,

  一致赞同狄俄墨得斯的议言,驯马的能手。

  他们洒过奠酒,分头回返自己的营棚,

  上床就寝,接受酣睡的祝愿。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49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卷

这时,海船边,其他阿开亚首领都已

  熟睡整夜,吞吐着睡眠的舒甜,

  但阿特桑斯之子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

  却心事重重,难以进入香甜的梦境。

  恰如美发女神赫拉的夫婿挥手甩出闪电,

  降下挟着暴风的骤雨,或铺天盖地的冰雹,

  或遮天蔽日的风雪,纷纷扬扬地飘洒在田野,

  或在人间的某个地方,战争的利齿张开,

  阿伽门农此时心绪纷乱,胸中翻腾着

  奔涌的苦浪,撞击着思绪的礁岸。

  当他把目光扫向特洛伊平原,遍地的火堆

  使他惊诧,燃烧在特洛伊城前,伴随着

  阿洛斯和苏里克斯[●]的尖啸和兵勇们低沉的吼声。

    ●阿洛斯和苏里克斯:为两种管乐器。

  随后,他又移目阿开亚人的海船和军队,

  伸手撕绞着头发的根梢,仰望着

  高高在上的宙斯,傲莽的心胸经受着悲痛的煎熬。

  然而,他马上想到眼下刻不容缓的事情:

  前往寻会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

  看看这位长者,是否能和他一起,想出个把高招,

  使达奈人摆脱眼前的险境。

  他站起身子,穿上衫衣,遮住胸背,

  系紧舒适的条鞋,在闪亮的脚面。

  披上一领硕大的狮皮,毛色黄褐,

  油光滑亮,垂悬在脚跟后头,伸手抓起一杆枪矛。

    其时,同样的焦虑也揪住了墨奈劳斯的心灵,

  香熟的睡眠亦没有合拢他的眼睛,担心

  军队可能遭受损失,为了他,阿耳吉维人远渡重洋,

  来到特洛伊地面,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首先,他在宽厚的肩背上铺了一领

  带斑点的豹皮,然后拎起一个圆顶的铜盔,

  戴在头上,伸出大手,抓起枪矛,

  迈开大步,前往唤醒兄长,统治着整个

  阿耳戈斯的王者,受到人们像对神明一般的崇敬。

  墨奈劳斯找到兄长,在阿伽门农的船尾边,

  后者正把璀璨的铠甲套上胸背。眼见兄弟的到来,

  阿伽门农心里喜欢。但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首先发话,说道:

  “为何现时披挂,我的兄长?是否打算激励某位勇士,

  前往侦探特洛伊人的军情?但是,我却

  由衷的担心,怀疑谁会愿意执行这项使命,

  逼近敌方的勇士,侦探他们的军情,在这

  神赐的夜晚,孤身一人。此人必得有超乎寻常的胆量。”

    听罢这番话,强有力的阿伽门农答道:

  “眼下,高贵的墨奈劳斯,你我需要找到

  一种可行的方案,以便保卫和拯救

  我们的军队和海船,因为宙斯已经改变主意,

  赫克托耳的祀祭比我们的更能使他心欢。

  我从来不曾见过,也不曾从任何人那里听过,

  一个人,在一天之内,可以像宙斯钟爱的赫克托耳重创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那样,带来如此严重的损害——

  赫克托耳,独自一人,既不是神,也不是女神心爱的儿子。

  他所做下的事情,他给阿开亚人造成的损失,

  我想,将会伴着悲痛,长期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去吧,沿着海船快跑,把埃阿斯

  和伊多墨纽斯找来;与此同时,我要去

  寻会卓越的奈斯托耳,唤他起来,看他是否愿意会见

  我们的哨队——支精悍的队伍——并对哨兵发号施令。

  他们定会服从他的命令;他的儿子是哨兵的

  统领,由伊多墨纽斯的助手

  墨里俄奈斯辅佐,警戒的任务主要由他们执行。”

  听罢这番话,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答道:

  “执行你的命令,我将如何行事?

  待我及时传达了你的指令,你要我在此等待,和

  他们一起,等着你的回归,还是跑去找你?”

  听罢这番话,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说道:

  “还是在此等我吧,以防在来回奔跑中失去

  碰头的机会;军营里小路纵横交错。

  不管到了哪里,你要放声喊叫,把他们唤醒。

  呼唤时,要用体现父名的称谓,

  要尊重他们,不要盛气凌人;此事由

  你我自己张罗。从我们出生的那天起,

  宙斯已把这填满痛苦的包袱压在我们的腰背。”

    就这样,阿伽门农以内容明确的命令送走兄弟,

  自己亦前往寻会奈斯托耳,兵士的牧者。

  他在老人的营棚和黑船边找到他。后者正

  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床边放着一套挣亮的甲械,

  一面盾牌、两枝枪矛和一顶闪光的帽盔。

  他的腰带,闪着熠熠的晶光,躺在他的身边——

  临阵披挂时,老人用它束护腰围,领着兵丁,厮杀在

  人死人亡的战场;奈斯托耳没有屈服于痛苦的晚年。

  他撑出一条臂肘,支起上身,昂着头,

  对着阿特柔斯之子发问,说道:

  “你是谁,独自走过海船和军营,

  在这漆黑的夜晚,其他凡人还在熟睡?

  你在寻找一头丢失的骡子,或是一位失踪的伙伴?

  说!不要蹑手蹑脚地靠近——你想干什么?”

    黑暗中,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答道: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你没有认出我是阿伽门农吗?宙斯让我

  承受的磨难比给谁的都多,只要

  命息还驻留在我的胸腔,只要我的双腿还能站挺直立。

  我夜出巡视,实因睡眠的舒适难以合拢

  我的双眼;我担心战争,阿开亚人的痛苦使我心烦。

  我怕,发自内心地害怕,达奈人将会有什么样的前程?!

  我头脑混乱,思绪紊杂,心脏怦怦

  乱跳,粗壮的双腿在身下颤抖哆嗦。但是,

  如果你想有所行动——睡眠同样不会光临你的床位——

  让我们一起前往哨线,察视我们的哨兵,

  是否因为极度的疲劳而倒地酣睡,

  把警戒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敌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扎营,我们何以知道,

  他们不会设想趁着夜色,运兵进击?”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

  我想,多谋善断的宙斯不会让赫克托耳实现

  他的全部设想和现在的企望;相反,我以为,

  他将遇到更多的险阻,如果阿基琉斯

  一旦改变心境,平息耗损心力的暴怒。

  我将随你同去,不带半点含糊。让我们同行前往,

  叫醒图丢斯之子,著名的枪手,以及俄底修斯。

  快腿的埃阿斯和夫琉斯刚勇的儿子。

  但愿有人愿意前往,召唤另一些首领:

  高大魁伟的埃阿斯,神一样的战勇,以及王者伊多墨纽斯,

  他俩的海船停驻在船队的尽头,距此路程遥远。

  说到这里,我要责备墨奈劳斯——不错,他受到人们的

  尊爱——哪怕这会激起你的愤怒。我有看法,不想隐瞒。

  此人居然还在睡觉,让你一人彻夜操劳。

  现在,他应该担起这份累人的工作,前往所有首领的住处,

  恳求他们起床。情势危急,已到了不能等让的地步。”

    听罢这番话,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说道:

  “换个时间,老人家,我甚至还会促请你来骂他;

  他经常缩在后面,不愿出力苦干,

  不是因为寻想躲避、偷懒或心不在焉,

  而是想要依赖于我,等我挑头先干。

  但是,这一次他却干在我的前头,跑来叫我。

  我已嘱他前去唤醒你想要找的首领。

  所以,我们走吧。我们将在墙门前遇到

  他们,和哨兵在一起,在我指定的聚会地点。”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这还差不多。现在,当他督促部队,发布命令时,

  阿耳吉维人中谁也不会违抗和抱怨。”

    言罢,他穿上遮身的杉衣,

  系牢舒适的条鞋,在闪亮的脚面,

  别上一领宽大的披篷,颜色深红,

  双层,长垂若泻,镶缀着深卷的羊毛。

  他操起一杆粗重的枪矛,顶着锋快的铜尖,

  迈开大步,沿着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海船。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首先来到

  俄底修斯的住处,叫醒了这位和宙斯一样精擅谋略的首领,

  用宏大的嗓门,喊出震耳的声音。俄底修斯

  闻迅走出营棚,高声嚷道:

  “为何独自蹑行,漫游在海船和

  军营之间,在这神赐的夜晚?告诉我,又有什么大事和麻烦?”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不要发怒——巨大的悲痛已降临在阿开亚人的头顶!

  和我们一起走吧,前往唤醒另一位朋友,

  一位有资格谋划是撤兵还是继续战斗的首领。”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返回营棚,

  将做工精致的盾牌背上肩膀,和他们一起前行。

  他们来到图丢斯之子狄俄墨得斯的驻地,发现

  后者正睡在营棚外面,周围躺着他的伴友,

  人人头枕盾牌,身傍坚指的枪杆,尾端扎入

  泥地,铜尖耀射出远近可见的光彩,

  像父亲宙斯扔出的闪电。勇士沉睡不醒,

  身下垫着一领粗厚的皮张,取自漫步草场的壮牛,

  头底枕着一条色泽鲜艳的毛毯。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行至他的身边,催他

  离开梦乡,用脚跟拨弄着他的身躯,开口呵责,当着他的脸面:

  “快起来,图丢斯之子!瞧你睡得——迷迷糊糊,酣睡

  整夜?还不知道吗?特洛伊人已逼近海船,

  在平滩的高处坐等明天;敌我之间仅隔着一片狭窄的地带。”

    奈斯托耳一番呵斥,狄俄墨得斯蓦地惊醒过来,

  开口答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为何如此严酷,老人家?你还有没有罢息的时候?

  阿开亚人年轻的儿子们哪里去了?

  他们可以各处奔走,叫醒各位王贵。

  你呀,老人家,对我们可是太过苛严!”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说道:

  “你说得很对,我的朋友。

  我有英武的儿子,也有大队的

  兵丁,他们中任何一位都可担当召聚王者的使命。

  但是,阿开亚人眼下面临的险情非同一般,

  我们的命运正横卧在剃刀的锋口——

  阿开亚人的前景,是险路逢生,还是接受死的凄寒。

  去吧,快去叫醒迅捷的埃阿斯,连同夫琼斯

  之子;你远比我年轻。去吧,帮帮我这可怜的老头子。”

    听罢这番话,狄俄墨得斯拿起一领硕大的狮皮,搭上

  肩膀,油光滑亮,垂悬在脚跟后头,伸手抓起一杆枪矛。

  勇士大步走去,唤醒其他首领,引着他们疾行。

    当他们和哨兵汇聚,发现

  哨队的头目中无人打吨昏睡,

  全都睁着警惕的双眼,带着兵器,席地而坐。

  像看守羊群的牧狗,在栏边警觉地竖起耳朵,

  它们听到野兽的走动,呼呼隆隆,从山林里

  冲扑下来,周围响起一片纷杂的喧声,

  人的喊叫,狗的吠闹,赶走了他们的睡意。

  就像这样,哨兵们警惕的双眼拒挡着馨软的睡眠,

  苦熬整夜,不敢松懈,双眼始终

  注视平原,听察着特洛伊人进攻的讯息。

  眼见他们如此尽责,老人心里高兴,

  开口送去长了翅膀的话语:

  “保持这个势头,我的孩子们,密切注视敌情;不要让

  睡意征服你们的双眼,不要给敌人送去欢悦。”

    言罢,他举步穿过壕沟,身后跟着

  阿耳吉维人的王者,被召来议事的首领,

  还有墨里俄奈斯和奈斯托耳英俊的儿子,

  应王者们的召唤,前来参与他们的谋辩。

  他们走过宽深的壕沟,在一片干净的

  泥地上下坐,那里没有横七竖八的

  尸体,亦是高大的赫克托耳目撤的地点,

  因为天色已晚,使他只好停止杀斗。

  他们屈腿下坐,聚首交谈。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开口说道:

  “我的朋友们,难道我们中就没有一位壮士,敢于凭仗

  自己的胆量,走访心胸豪壮的特洛伊人的营地?

  这样,他或许可以抓住个把掉队的敌人,

  或碰巧听到特洛伊人的议论,他们

  下一步的打算——是想留在原地,

  紧逼着海船,还是觉得已经

  重创了阿开亚人,故而可以回城休战。

  如果有人能打听到这方面的消息,随后安然

  回返,想一想吧,他将得到何等的殊誉,

  普天之下,苍生之中!他还可得获一份绝好的礼物:

  所有制统海船的首领,每人

  都将给他一头母羊,纯黑的毛色,

  腹哺着一只羔崽——此乃礼中的极品,

  得主可藉此参加每一次宴会和狂欢。”

    奈斯托耳言罢,在场者全被镇得目瞪口呆,

  惟有啸吼战场的狄俄墨得斯开口发话,说道:

  “奈斯托耳,我的心灵和豪莽的激情催我

  冲向可恨的敌人,这些挤在我们眼皮底下的

  特洛伊兵汉。但是,如果有人愿意和我作伴,

  我俩便都能得到较多的慰藉,也会有更多的自信。

  两人同行,即使你没有,他也可能先看到周围的

  险情;而一人行动,尽管小心谨慎,

  总不能拥有两个人的心力,谋算也就往往不能周详缜密。”

    言罢,众人争相表示,愿意偕同前往。

  两位埃阿斯,阿瑞斯的伴从,愿意同行,

  墨里俄奈斯请愿同往,而奈斯托耳之子更是急不可待,

  还有阿特柔斯之子、著名的枪手墨奈劳斯。

  坚忍的俄底修斯亦在请缨之列,决意潜入特洛伊人的

  营垒,胸中总是升腾着一往无前的豪烈。

  其时,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开口说道:

  “图丢斯之子,你使我心里充满欢悦。

  你可按自己的意愿,挑选你的伙伴,

  择取自愿者中最好的一位,从我们济济的人选。

  不要盲敬虚名,忽略优才,

  择用劣品。不要顾及地位,注重

  出身,哪怕他是更有权势的王贵。”

    阿伽门农口出此言,实因怕他选中棕发的墨奈劳斯。

  然而,啸吼战场的狄俄墨得斯答道:

  “如果你确实要我挑选同行的伙伴,

  那么,我怎能拉下神一样的俄底修斯?

  他的心胸和高昂的斗志,旁人难以企及,

  帕拉丝·雅典娜钟爱此人,无论在何种艰难困苦的场境。

  若是由他和我一起行动,我们双双都可穿过战火的炙烤,

  平安回营——他的谋略登峰造极。”

    听罢这番话,卓越的、久经磨炼的俄底修斯答道:

  “无需长篇大论地赞扬我,图丢斯之子,但也不要指责我。

  你在对阿耳吉维人讲话,他们全都知道你所说的一切。

  我们这就动身。黑夜已走过长长的路程,黎明在一步步进逼。

  星辰正熠熠远去,黑夜的大部已经逝离——

  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仅剩的三分之一。”

    言罢,他俩全身披挂,穿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甲械。

  骠勇犟悍的斯拉苏墨得斯给了图丢斯之子

  一把双刃的利剑——他自己的铜剑还在船上——

  和一面盾牌,给他戴上一顶帽盔,

  牛皮做就,无角,也没有盔冠,人称

  “便盔”,用以保护强壮的年轻斗士的头颅。

  墨里俄奈斯给了俄底修斯一张弓、一个箭壶

  和一柄铜剑,并拿出一顶帽盔,扣紧他的头圈,

  取料牛皮,里层是纵横交错的坚实的

  皮条,外面是一排排雪白的牙片,

  取自一头獠牙闪亮的野猪,衔接齐整,

  做工巧妙、精致,中间垫着一层绒毡。

  奥托鲁科斯曾闯入俄耳墨奈斯之子阿门托耳

  建筑精固的房居,把头盔偷出厄勒昂,

  给了库塞拉人安菲达马斯,在斯康得亚,

  后者把它给了摩洛斯,作为赠客的礼物,

  而摩洛斯又把它给了自己的儿子,护盖着他的脑袋。

  现在,皮盔出现在俄底修斯头上,紧压着他的眉沿。

    就这样,二位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甲械,

  离别诸位王者,抬腿上路。

  在他们的右前方,帕拉丝·雅典娜

  遣下一只苍鸳,夜色迷茫,二位虽然不能

  目睹,却可听见它的叫唤。

  闻悉这一吉兆,俄底修斯心中欢喜,对雅典娜启口作祷:

  “听我说,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每当我执行艰巨的任务,

  你总是站在我的身边,关注我的

  行迹。现在,求你再次给我最好的帮佑,

  答应让我们,通过闪电般的行动,摧裂特洛伊人的

  心魂,带着荣誉返回凳板坚固的海船。”

    接着,啸吼战场的狄俄墨得斯亦开口诵告:

  “也请听听我的祈祷,阿特鲁托奈,宙斯的女儿,

  求你来到我的身边,就在此刻,像当年一样——那时,你伴佑

   我的父亲,卓越的图丢斯,

  进入塞贝,作为阿开亚人的使者,离队前行。

  他把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留在阿索普斯河的滩沿,

  给那里的卡德墨亚人,身披铜甲的斗士,捎去了表示友好的

  信言。但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却不惜诉诸武力,

  在你的助佑下,贤明的女神,因为你总是站在他的身边。

  来吧,站到我的身旁,保护我的安全!

  对此,我将奉献一头一岁的小牛,额面开阔,

  从未挨过责笞,从未上过轭架——

  我将用金片包裹牛角,奉献在你的祭坛前!”

    他们如此一番祈祷,帕拉丝,雅典娜听到了他俩的声音。

  二位作罢祷告,对大神宙斯的女儿,

  一头扎进漆黑的夜色,像两头雄狮,

  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穿过堆堆甲械,滩滩污血。

    其时,赫克托耳亦不准勇莽的特洛伊人

  入睡。他召来所有的头领议事,

  特洛伊人的王者和首领。

  他把这些人召来,提出了一个狡黠的计划:

  ‘你们中谁愿接受这趟差事?做好了,

  可得重赏。赏礼丰厚,足以偿付他的劳力。

  我将给他一辆战车和两匹颈脖粗壮的良驹,

  阿开亚人的快船边最好的骏马。

  谁有这个胆量,也为自己争得荣誉,

  前往迅捷的海船,探明那里的

  实况:是像往常一样,警戒森严,还是——

  或许,由于受到我们的重创,阿开亚人正聚在一堆,

  谋划遁逃之事,无心暇顾夜防的繁琐,

  布岗设哨;他们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赫克托耳言罢,在场者全被镇得目瞪口呆。

  人群里,有个名叫多隆的,神圣的特洛伊信使欧墨得斯

  之子,拥有大量的黄金和青铜,

  长相丑陋,但腿脚轻捷,

  独子,有五个姐妹。面对

  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此人开口发话,说道:

  “赫克托耳,我的心灵和豪莽的激情催我

  贴近快捷的海船,刺探军情。

  这样吧,举起你的节杖,当着我的脸面,庄严起誓,

  你将给我骏马,还有铜光闪烁的

  马车,那辆载负裴琉斯之子的战车。我将

  为你侦探,获取军情,使你不致白白期待。

  我会潜行在整个军营,找到

  阿伽门农的海船,那该是敌方头领聚会

  谋划的去处——是决定逃离此地,还是继续会战。”

    听罢这番话,赫克托耳紧握节杖,发誓道:

   “让宙斯、赫拉的炸响雷的夫婿亲自

  为我作证,其他特洛伊人谁也不许登乘这辆马车,

  只有你,我发誓,才能使唤这对良驹;这是你终身的光荣!”

  就这样,赫克托耳信誓旦旦,虽说徒劳无益,却催励着多

  隆登程上路。他迅速背起弯翘的硬弓,在他的肩头,

  披起一张灰色的生狼皮,拿过一顶

  水獭皮帽,盖住头顶,操起一杆锋快的投枪,

  冲出营区,直奔海船——他再也没有回来,

  从船边带回赫克托耳所要的情报。

  就这样,他离开熙攘的人群和驭马,

  匆匆上路,急不可待。然而,卓越的俄底修斯

  看着此人行来,对狄俄墨得斯说道:

  “有情况,狄俄墨得斯,有人正从敌营过来!

  我不知道他是想探视我们的海船,

  还是来剥取死者的甲件。不管怎样,

  先放他过去,待他进入前面的平地,稍稍跨出几步后,

  我们再奋起扑去,紧追不放,抓他个

  措手不及。但是,如果他跑得比我们更快,

  那就把他逼向海船,以防他撒腿回营,丝毫不要

  松懈,用你的投枪拦截,决不能让他回跑,跑回特洛伊。”

    言罢,他俩闪到一边,伏在尸堆里,

  而多隆却不知不觉,傻乎乎地跑了过去,腿脚飞快。

  当他跑出一段距离,约像骡子犁拉出的一条地垄的

  长短——牵着犁头,翻耕深熟的庄稼地,

  骡子跑得比牛更快——他俩开始追赶。

  听到噔噔的脚步声,多隆原地止步,直立不动,

  以为来人是他的特洛伊伙伴

  前来叫他回营——赫克托耳已打消进攻的心念。

  但是,当他俩进入投枪的射程,或更近的距离时,

  他才看清来者不善,随即甩开双腿,拼命

  奔跑;他俩蹽开腿步,紧紧追赶。

  像两条训练有素的猎狗,露出尖利的犬牙,盯上一头猎物,

  一头小鹿或一只野兔,心急火燎,顺着林地的

  空间,穷追猛扑;猎物撒腿江跑,发出尖利的叫声。

  就像这样,图丢斯之子和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劫者,

  切断了他回营的归路,紧追不舍,毫不松懈。

  当他朝着海船飞跑,接近阿开亚人的

  哨兵,雅典娜给图丢斯之子注入

  巨大的勇力,以免让其他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

  率先投枪,使秋俄墨得斯屈居第二。

  强有力的狄俄墨得斯冲上前去,喊道:

  “再不停步,我就投枪捅翻你这小子!我知道,你

  最终逃不出我的手心,躲不过暴烈的死亡!”

    言罢,他挥手投枪,但故意打偏了一点,

  锋快的枪尖掠过多隆的右肩,

  深扎进泥地里。多隆大惊失色,止步呆立,

  结结巴巴,牙齿在嘴里嗒嗒碰响,

  出于人骨的恐惧。两人追至他的身旁,喘着粗气,

  压住他的双臂,后者涕泗横流,哀求道:

  “活捉我,我会偿付赎金。我家里堆着

  青铜、黄金和艰工冶铸的灰铁——

  家父会用难以数计的财礼欢悦你们的心房,

  要是听说我还活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不要怕,死亡还没有临头。

  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在这漆黑的夜晚,其他凡人都已入睡,

  你为何离开军营,独自一人,朝着海船潜行?

  是想抢剥死者的铠甲,还是奉赫克托耳的命令,

  前往深旷的海船,逐一刺探船边的军情?

  也许,是你自己的意愿促你踏上这次行程?”

    多隆双腿发抖,应声答道:

  “是赫克托耳把我引入歧途,诱以过量的嗜望。

  他答应给我裴琉斯之子、高傲的阿基琉斯的

  风快的骏马,连同他的战车,闪着耀眼的铜光。

  他命我穿过匆逝、乌黑的夜雾,

  接近敌营,探明阿开亚人的动静,

  是像往常那样,派人守护着海船,

  还是因为受过我们的重创,正聚在一堆,

  谋划逃遁之事,无心暇顾夜防的繁琐,

  布岗设哨;阿开亚人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咧嘴微笑,说道:

  “不用说,这些是你梦寐以求的厚礼,

  骁勇的阿基琼斯的烈马,凡人很难

  控制或在马后驾驭,谁也不行,

  除了阿基琉斯,因为他是女神的儿子。

  好了,回答下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道来:

  你在何地登程,离开兵士的牧者赫克托耳?

  他把甲械放在哪里?他的驭马又在何处?

  其他特洛伊人的位置在哪——哨兵和呼呼入睡的战勇?

  他们在一起策划了什么?打算留在

  原地,紧逼着海船,还是撤回

  城堡,撇下受过重创的阿开亚兵汉?”

    听罢这番话,欧墨得斯之子多隆答道:

  “好吧,我这就回话,把这一切准确无误地告诉你。

  眼下,赫克托耳正和各路头领议会,

  避离营区的芜杂,谋划在神一样的伊洛斯的

  坟前。至于你所问及的哨兵,我的英雄,

  那里一个也没有;我们没有挑人守卫或保护宿营的兵丁。

  只有特洛伊人,出于需要,守候在他们的营火边,

  一个个顺次提醒身边的战友,不要

  坠入梦境,而来自远方的盟友

  都已昏昏入睡,把警戒的任务让给了特洛伊兵勇,

  因为他们的妻子儿女没有睡躺在那里,贴着战场的边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追问道:

  “他们睡在哪里?和驯马能手特洛伊人混在

  一起,还是分开宿营?告诉我,我要知晓这一切。”

    听罢这番话,欧墨得斯之子多隆答道:

  “你放心,我这就回话,把这一切准确无误地告诉你。

  卡里亚人和派俄尼亚人驻在海边,带着他们的弯弓,

  还有莱勒格斯人、考科尼亚人和卓越的裴拉斯吉亚人。

  在苏姆伯瑞一带,驻扎着鲁基亚人和高傲的慕西亚人,

  还有驱车搏战的弗鲁吉亚人和战车上的斗士迈俄尼亚人。

  不过,你为何询问这一切,问得如此详细?

  如果你有意奔袭特洛伊人的营盘,

  瞧,那边是斯拉凯人[●]的营地,刚来不久,离着友军,

    ●斯拉凯人:盟军中确有来自斯拉凯的部队(见2·844),来自赫勒斯庞特

  以北。雷索斯的人马来自欧洲,靠近马其顿一带。

  独自扎营,由王者雷索斯统领,埃俄纽斯之子。

  他的驭马是我见过的最好、最高大的良驹,

  比雪花还白,跑起来就像旋风一般。

  他的战车满饰着黄金和白银,

  铠甲宽敞硕大,纯金铸就,带来此地,看了让人

  惊诧不已。它不像是凡人的用品,

  倒像是长生不老的神祗的甲衣。

  现在,你们可以把我带到迅捷的海船边,

  或把我扔在这里,用无情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直到你们办完事情,用实情查证,

  我的说告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言。”

    然而,强有力的狄俄墨得斯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

  “溜走?我说多隆,你可不要痴心妄想,

  尽管你提供了绝妙的情报;你已被我们紧紧地捏在手里!

  假如我们把你放掉或让你逃跑,

  今后你又会出现在阿开亚人的快船旁,

  不是再来刺探军情,便是和我们面对面地拼斗。

  但是,如果我现在把你解决,捏死在我的手里,

  以后,你就再也不会出来,烦扰我们阿耳吉维人的壮汉。”

    听罢这番话,多隆伸出大手,试图托住他的

  下颌,求他饶命,但狄俄墨得斯手起一剑,

  砍在脖子的中段,劈断了两边的筋腱;多隆的

  脑袋随即滚人泥尖,嘴巴还在唧唧呱呱地说着什么。

  他们执下他的貂皮帽子,剥走

  那张生狼皮,拿起了弯弓和长枪。

  卓越的俄底修斯高举起夺获的战礼,对着雅典娜,

  掠劫者的福佑,开口诵道:

  “欢笑吧,女神;这些是属于你的东西!俄林波斯所有的

  神中,我们将首先对你祭告——只是请你继续

  指引我们,找到斯拉凯人的驭马和营地。”

    言罢,他把战礼高举过头,放在

  一棵柽柳枝丛上,抓过大把的芦苇

  和繁茂的柽柳枝条,作为醒目的标记;这样,在回返的

  路上,顶着匆逝、漆黑的夜雾,他们就不至于找不到这些东西。

  两人继续前进,踩着满地的甲械和黑沉沉的污血,

  很快便来到要找的斯拉凯人的营地。

  这帮人正呼呼鼾睡,营旅生活已把他们折磨得困倦疲惫。

  精良的甲械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身边的泥地,

  分作三排,而驭马则分站在各自主人的身边,静候伫立。

  雷索斯睡在中间,身边站着他的快马,

  拴系在战车的高层围杆上。俄底修斯眼快,

  看到此人的位置,并把他指给狄俄墨得斯:

  “看,狄俄墨得斯,这便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些是他的驭马,

  即多隆——那个被我们砍掉的人——给我们描述过的良驹。

  来吧,使出你的全部勇力,不要只是站在这里,

  闲搁着你的武器。解开马缰——

  不然,让我来对付它们,由你动手杀砍。”

    他言罢,灰眼睛雅典娜把勇力吹人狄俄墨得斯的躯体,

  后者随即动手宰杀,一个接着一个,上下飞砍的

  利剑引出凄惨的嚎叫,鲜血染红了土地。

  像一头狮子,逼近一群无人牧守、看护的

  绵羊或山羊群,带着贪婪的食欲,迅猛扑击,

  图丢斯之子连劈带砍,一气杀了

  十二个斯拉凯人。每杀一个,他都

  先站在睡者身前,然后挥剑猛砍,而

  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则从后面上来,抓住死者的脚跟,

  把他拉到一边,心想这样一来,长鬃飘洒的

  骏马即可顺利通过,不致因为踩到尸体

  而惊恐慌乱——尸躺的惨状,它们还没有见惯。

  其时,图丢斯之子来到那位王者的身边——

  他手下的第十三个死鬼——夺走了生命的香甜。

  其时,他正躺着猛喘粗气——夜色里,一个恶梦

  索绕在他的头顶:俄伊纽斯的儿子,出自雅典娜的安排。

  与此同时,坚忍的俄底修斯解下风快的骏马,

  把缰绳攥在一起,用弓杆抽打,

  赶出乱糟糟的地方——他没有想到

  可用马鞭,其时正躺在做工精致的战车里。

  他给卓越的狄俄墨得斯送去一声口哨,以便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狄俄墨得斯却停留在原地,心中盘想着下一步

  该做的事情:是夺取战车——里面放着那套漂亮的铠甲

  ——抓着车杆拖走,或把它提起来带走,

  还是宰杀更多的斯拉凯兵勇?就在他

  权衡斟酌之际,雅典娜

  迅速站到他的身边,对这位卓越的勇士说道:

  “现在,心胸豪壮的图丢斯之子,是考虑

  返回深旷的海船的时候了。否则,你会受到追兵的迫胁——

  我担心某位神祗会唤醒沉睡的特洛伊兵丁。”

    雅典娜言罢,狄俄墨得斯心知此乃女神的声音,

  赶忙登上战车;俄底修斯用弓背抽打

  驭马,朝着阿开亚人的快船疾驰而去。

    但是,银弓之神阿波罗亦没有闭上眼睛,

  眼见雅典娜正出力帮助图丢斯之子,气得大发雷霆,

  一头扎进入员庞杂的特洛伊军阵,

  唤醒了一位斯拉凯头领,希波科昂,

  雷索斯高贵的堂表兄弟。他一惊而起,

  发现快马站立之处空空如也。

  伙伴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呼喘出生命的余息,

  不由得连声哀嚎,呼叫着心爱的伴友的名字。

  营地里喧声四起,惊望着两位壮士创下的

  浩劫,在返回深旷的海船前;

  特洛伊人你推我操,乱作一团。

    当他俩四至杀死侦探多隆的地方,

  宙斯钟爱的俄底修斯勒住飞跑的快马,

  图丢斯之子跳到地上,拿起带血的战礼

  递给俄底修斯,然后重新跃上马车,

  举鞭抽打;骏马撒腿飞跑,不带

  半点勉强,朝着深旷的海船,它们心驰神往的地方。

  奈斯托耳最先听到嗒嗒的马蹄声,说道: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不知是我听错了,还是确有其事?我的心灵告诉我,

  此刻,轰响在我耳畔的是迅捷的快马踏出的蹄声。

  但愿俄底修斯和强健的狄俄墨得斯

  正赶着风快的骏马,跑离特洛伊人的营地!

  我心里十分害怕,阿开亚人中最好的战勇

  可能在特洛伊人嗷嗷的杀声中惨遭不幸。”

    然而,话未讲完,人已到了营前。二位

  步下战车,兴高采烈的伙伴抓住

  他们的双手,热情地祝贺他们的回归。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首先问道;

  “告诉我,受人称颂的俄底修斯,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你俩如何得到这对驭马,是夺之于人马众多的特洛伊

  军营,还是因为遇到某位神明,接受了他的馈赠?

  瞧,多好的毛色,简直就像太阳的闪光。

  战场上,我曾和特洛伊人频频相遇,我敢说,

  我从未躲缩在岸边的海船旁,虽然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兵。

  然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好马,连想都没有想过。

  我想,一定是某位神祗路遇二位,并以驭马相送。

  你俩都受到汇聚乌云的宙斯的钟爱,

  都是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喜爱的凡人。”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一位神祗如果愿意,可以随手牵出

  比这些更好的骏马;他们远比我们强健。

  你老人家问及的这对驭马,来自斯拉凯,

  刚到不久,勇敢的狄俄墨得斯杀了它们的主人,

  连同他的十二个伙伴,躺在他的身边,清一色善战的壮勇。

  我们还宰掉一个侦探,第十三个死者,在海船附近,

  受赫克托耳和其他高傲的特洛伊人派遣,

  前来刺探我们的军情。”

    言罢,他把蹄腿飞快的骏马赶过壕沟,

  发出朗朗的笑声;其他阿开亚人跟随同行,

  个个喜形于色。他们来到狄俄墨得斯坚固的

  营棚,用切割齐整的缰绳拴住骏马

  在食槽边——狄俄墨得斯捷蹄的驭马

  早已站在那里,嚼着可口的食餐。

  在船尾的边沿,俄底修斯放下取自多隆的

  带血的战礼,进献给雅典娜的祭品。

  然后,他们蹚进海流,搓去小腿。

  大腿和颈背上粘糊糊的汗水;

  海浪冲涌,卷走了皮肤上淤结的斑块,

  一阵清凉的感觉滋润着他们的心田。

  然后,他们跨人光滑的澡盆,

  浴毕,倒出橄榄油,擦抹全身。

  随后,他们坐下就餐,从谱满的兑缸里舀出

  香甜的醇酒,泼洒在地,祭悦雅典娜的心怀。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0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一卷

其时,黎明从高贵的提索诺斯身边起床,

  把晨光遍洒给神和凡人。宙斯命遣

  冷酷的女神争斗急速前往阿开亚人的

  快船,手握战争的兆示。她

  站在俄底修斯的海船上,乌黑、宽大、深旷,

  停驻在船队中部,以便一声呼喊,便可传及两翼,

  既可及达忒拉蒙之子埃阿蒙的营地,

  亦可飘至阿基琉斯的兵棚——坚信自己的刚勇和

  臂力,他俩把匀称的海船分另u停驻在船队的两头。

  女神在船上站定,发出一声可怕的喊叫,

  尖利、刺耳,把巨大的勇力注入每一个阿开亚人的

  心胸,要他们奋勇拼杀,不屈不挠地战斗。

  现在,对于他们,比之驾着深旷的海船,

  返回亲爱的故乡,战争是一件更为甜美的事情。

    阿特柔斯之子亮开宏大的嗓门,命令阿开亚人

  穿戴武装,自己亦动手披上锃亮的铜甲。

  首先,他用胫甲裹住小腿,

  精美的制品,带着银质的踝扣,

  然后系上胸甲,掩起胸背,

  基努拉斯的馈赠,作为象征客朋之谊的礼品。

  阿开亚人即将乘船征伐特洛伊的要闻

  飞到了遥远的塞浦路斯,基努拉斯

  遂将此物赠送王者,以愉悦他的心怀。

  胸甲上满缀着箍带,十条深蓝色的珐琅

  十二条黄金,二十条白锡;及至咽喉的部位,

  贴爬着珐琅勾出的长蛇,

  每边三条,像跨天的长虹——克罗诺斯之子

  把它们划上云朵,作为对凡人的兆示。

  他挎起铜剑,剑柄上铆缀着

  闪亮的金钉,锋刃裹藏在银质的

  剑鞘,鞘边系着馏金的背带。然后,

  他拿起一面掩罩全身的盾牌,精工铸就,

  坚实、壮观。盾面上环绕着十个铜围,

  夹嵌着二十个闪着白光的圆形锡块;

  正中是一面凸起的珐琅,颜色深蓝,

  像个拱冠,突现出戈耳工的脸谱,面貌狰狞,

  闪射出凶残的眼光,同近旁的骚乱和恐惧相辉映。

  背带上白银闪烁,缠绕着一条

  黑蓝色的盘蛇,卷蜷着身子,

  一颈三头,东张西望。接着,

  他戴上头盔,挺着两支硬角,四个突结,

  顶着马鬃的盔冠,摇撼出镇人的威严。

  最后,他抓起两校粗长的枪矛,挑着锋快的铜尖,

  铜刃闪着耀眼的寒光,射向苍茫的蓝天。

  见此景状,赫拉和雅典娜投出一个响雷,

  嘉赏来自金宝之地的王者,慕凯奈的主宰。

    其时,头领们命嘱各自的驭手

  勒马沟沿,排成整齐的队列,

  自己则跳下马车,全副武装,涌向

  壕沟;经久不息的吼声回荡在初展的空间。

  他们排开战斗队列,向壕沟挺进,远远地走在驭手的前面,

  后者驾着马车,随后跟进。克罗诺斯之子在队伍里

  激起芜杂和喧闹,从高空

  降下一阵血雨,决意要把大群

  强壮的武士投入哀地斯的府居。

    在壕沟的另一边,平原的高处,兵勇们

  围聚在头领们身边,特洛伊人的首领,

  高大的赫克托耳、壮实的普鲁达马斯。

  埃内阿斯——特洛伊人敬他,在他们的地域,如同敬神一般,

  以及安忒诺耳的三个儿子,波鲁波斯、卓越的阿格诺耳

  和神一样的阿卡马斯,英俊的小青年。

  赫克托耳,挺着溜圆的战后,站在队伍的最前排,

  像一颗不祥的星宿,在夜空的云朵里露出头脸,

  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然后又隐入云层和黑夜,

  赫克托耳时而活跃在队伍的前列,

  时而又敦促后面的兵勇们向前,铜盔铜甲,

  闪闪发光,像父亲宙斯,带埃吉斯的天神投出的闪电。

    勇士们,像两队割庄稼的好手,面对面地

  步步进逼,在一个富人的农田,收割

  小麦或大麦,手脚麻利地扫断一片片茎秆,

  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咄咄逼近,你杀我砍,

  双方争先恐后,谁也不想后退——后退意味着毁灭。

  战斗的重压迫使他们针锋相对,

  像狼一样疯狂。望着此般情景,喜见痛苦、乐闻惨叫的争头笑

  开了眉眼。长生不老者中,只有她伴视着这场仇杀,

  其他神明全都不在此地,静静地呆在遥远的

  房居——在俄林波斯的脊背,

  每位神祗都有一座宏伟的宫殿。

    其时,他们都在抱怨克罗诺斯之子,席卷乌云的宙斯,

  怪他不该把光荣赐给特洛伊兵汉。

  对神们的抱怨,父亲满不在乎;他避离众神,

  独自坐在高处,陶醉于自己的荣烈,

  俯视着特洛伊人的城堡和阿开亚人的海船,

  望着闪闪的铜光,人杀人和人被人杀的场面。

    伴随着清晨的中移和渐增的神圣的日光,

  双方的投械频频中的,打得尸滚人亡。

  然而,及至樵夫备好食餐,在林木

  繁茂的山谷——他已砍倒一棵棵大树,此时

  感觉到腿脚的疲软,心中生发出厌倦之意,

  渴望用香甜的食物充饱饥渴的肠胃——

  就在其时,达奈人振奋斗志,打散了特洛伊人的队阵,

  互相频频招呼呐喊。阿伽门农

  第一个冲上前去,杀了比厄诺耳,兵士的牧者,

  接着又放倒了他的伙伴俄伊琉斯,鞭赶战车的勇士。

  俄伊琉斯从马后跳下,站稳脚跟,

  怒气冲冲地扑向阿伽门农,后者,用锋快的枪矛,

  打烂了他的脸颊,青铜的盔缘挡不住枪尖——

  它穿过坚硬的缘层和颊骨,溅捣出

  喷飞的脑浆。就这样,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

  杀了怒气冲冲的俄伊琉斯,让死者躺在原地,

  袒露出鲜亮的胸脯——他已剥去他们的衣衫。

  接着,他又扑向伊索斯和安提福斯,杀剥了

  普里阿摩斯的两个儿子,一个私生,另一个出自合法的婚娶,

  两人同乘一辆战车,由私出的伊索斯执缰,

  著名的安提福斯站在他的身边。在此之前,

  阿基琉斯曾抓过他们——其时,他俩正牧羊在伊达的

  坡面——缚之以坚韧的柳条,以后又收取赎礼,放入生还。

  这一次,阿特柔斯之子,统治着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

  击倒了伊索斯——投枪扎进胸脯,奶头的上面——

  剑劈了安提福斯,砍在耳朵上,把他撂下马车。

  他急不可待,剥取了两套绚丽的盔甲,他所

  熟悉的精品,以前曾经见过他们,在迅捷的海船边——

  捷足的阿基琉斯曾把他们带到此地,从伊达山坡。

  像一头狮子,闯进鹿穴,逮住

  奔鹿的幼仔,裂开它们的皮肉,用尖利的牙齿,

  捣碎颈骨,抓出鲜嫩的心脏。

  即便母鹿置身近旁,却也无能为力,

  已被吓得一愣一愣,浑身剧烈颤嗦。

  突然,它撒腿跑开,蹿行在谷地的林间,

  热汗淋漓,惟恐逃不出猛兽的扑击。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谁也救不了这两个伙伴;

  面对阿耳吉维人的进攻,他们自身难保,遑遑逃命。

    接着,他又抓住了裴桑得罗斯和犟悍的希波洛科斯,

  聪明的安提马科斯的儿子——此人接受了

  亚历克山德罗斯的黄金,丰厚的礼物,受惠最多,

  故而反对把阿耳戈斯的海伦交还棕发的墨奈劳斯。

  现在,强有力的阿伽门农抓住了这对兄弟,

  在同一辆车里,一起驾驭着奔跑的快马,

  眼见阿特柔斯之子像狮子似地冲到

  面前,两人惊慌失措,滑落了

  手中的缰绳,在车上哀声求告:

  “活捉我们,阿特柔斯之子,取受足份的赎礼。

  在安提马科斯家里,财宝堆积如山,

  有青铜、黄金和艰工冶铸的灰铁——

  家父会用难以数计的财礼欢悦你们的心房,

  要是听说我俩还活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就这样,他俩对着王者嚎啕,悲悲戚戚,

  苦求饶命,但听到的却是一番无情的回言:

  “你俩真是聪明的安提马科斯的儿子?

  那家伙以前曾在特洛伊人的集会中主张

  就地杀了墨奈劳斯——作为使者,他和神一样的

  俄底修斯前往谈判——不让他回返阿开亚人的乡园。

  现在,你们将付出血的代价,为乃父的凶残。”

    言罢,他一把揪出裴桑德罗斯,把他扔下马车,

  一枪捅进他的胸膛,将他仰面打翻在泥地上。

  希波洛科斯跳下马车,试图逃跑,被阿特柔斯之子杀死,

  挥剑截断双臂,砍去头颅,

  像一根旋转的木头,倒在战场上。他丢下

  死者,扑向敌方溃散的军伍,人群最密集的

  去处,其他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亦跟随左右,一同杀去。

  一时间,步战者杀死,面对强大的攻势,撤腿逃跑的步战者,

  赶车的杀死赶车的,隆隆作响的马蹄在平原上

  刨起一柱柱泥尘,纷纷扬扬地翻腾在驭者的脚板下。

  他们用青铜杀人,而强有力的阿伽门农

  总是冲锋在前,大声催励着阿耳吉维人。

  像一团荡扫一切的烈火,卷人一片昌茂的森林,

  挟着风势,到处伸出腾腾的火苗,

  焚烧着丛丛灌木,把它们连根端起一样,

  面对阿特桑斯之子阿伽门农的奔杀,逃跑中的特洛伊人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群群颈脖粗壮的驭马

  拖着空车,颠簸在战场的车道,

  思盼着高傲的驭者,而他们却已躺倒在地,

  成为兀鹫,而不是他们的妻子,喜爱的对象。

    但是,宙斯已把赫克托耳拉出纷飞的兵械和泥尘,

  拉出人死人亡的地方,避离了血泊和混乱,

  而阿特柔斯之子却步步追逼,催督达奈人向前。

  特洛伊人全线崩溃,撤过老伊洛斯。

  达耳达诺斯之子的坟茔,逃过平野的中部和无花果树一线,

  试图退回城堡。阿特桑斯之子紧追不舍,声嘶

  力竭地喊叫,克敌制胜的手上涂溅着泥血的斑迹。

  然而,当特洛伊人退至斯卡亚门和橡树一带,

  他们收住脚步,等候落后的伙伴。

  尽管如此,平原中部仍有大群的逃兵,宛如在

  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一头兽狮惊散的牛群,狮子

  惊散了整个群队,但突至的死亡只是降扑一头牛身

  ——猛兽先用利齿咬断喉管,然后

  大口吞咽血液,生食牛肚里的内脏。

  就像这样,阿特桑斯之子、强有力的阿伽门农奋勇追击,

  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掉在最后的兵勇,把他们赶得遑遑奔逃。

  许多人从车上摔滚下来,有的嘴啃泥尘,有的四脚朝天,

  吃不住阿特柔斯之子的重击——他手握枪矛,冲杀在队伍的

  前列。但是,当他准备杀向城堡,杀向

  陡峭的围墙时,神和人的父亲从天上

  下来,坐在泉流众多的伊达的

  脊背,紧握着他的响雷。

  他要金翅膀的伊里丝动身前往,带着他的口信:

  “去吧,快捷的伊里丝,把我的话语带给赫克托耳。

  只要看到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

  和前排的首领冲杀在一起,放倒成队的兵勇,

  他就应回避不前,但要督促部属,

  迎战杀敌,进行艰烈的拼搏。但是,

  一旦此人挂彩负伤,受到投枪或羽箭的飞袭,

  从马后跳上战车,我就会把勇力赐给赫克托耳,

  让他杀人,一直杀到凳板坚固的海船,

  杀到太阳西沉,神圣的夜晚笼罩一切。”

    言罢,腿脚追风的伊里丝谨遵不违,

  冲下伊达的脊背,直奔神圣的伊利昂,

  找到睿智的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儿子,卓越的赫克托耳,

  挺立在战车和驭马边。快腿的

  伊里丝停降在他的身旁,说道:

  “普里阿摩斯之子,和宙斯一样精擅谋略的赫克托耳,

  听听父亲宙斯差我给你捎来的信言。

  只要看到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

  和前排的首领冲杀在一起,放倒成队的兵勇,

  你就应回避不前,但要督促部属,

  迎战杀敌,进行艰烈的拼搏。但是,

  一旦阿伽门农挂彩负伤,受到投枪或羽箭的飞袭,

  从马后回登战车,宙斯就会给你勇力,

  让你杀人,一直杀到凳板坚固的海船,

  杀到太阳西沉,神圣的夜晚笼罩一切。”

    言罢,快腿的伊里丝离他而去。

  赫克托耳跳下战车,全身披挂,

  挥舞着两条锋快的枪矛,巡跑在全军各处,

  催励兵勇们冲杀,挑起浴血的苦战。

  特洛伊人转过身子,站稳脚跟,接战阿开亚兵勇,

  而阿耳吉维人亦收拢队阵,针锋相对,

  面对面地摆开近战的架势;阿伽门农

  一马当先,试图远远地抢在别人前头,迎战敌手。

    告诉我,家住俄林波斯的缪斯,

  特洛伊人或他们那远近闻名的盟友中,

  迎战阿伽门农,谁个最先站立出来?

    伊菲达马斯首先出战,安忒诺耳之子,身材魁梧壮实,

  生长在土地肥沃的斯拉凯,羊群的母亲。

  当他年幼之时,基塞斯在自己家里把他养大,

  基塞斯,他母亲的父亲,生女塞阿诺,一位漂亮的姑娘。

  然而,当他长成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

  基塞斯试图把他留下,嫁出一个女儿,作为他的妻配。

  婚后不久,他就离开新房,统兵出战,受到一则传闻的

   激诱——

  阿开亚人的队伍已在特洛伊登岸——率领十二条弯翘的

  海船。他把木船留在裴耳科斯,

  徒步参战伊利昂。现在,他将在此

  迎战阿伽门农,阿特柔斯的儿男。

  他俩相对而行,咄咄逼近,

  阿特柔斯之子出手投枪,未中,枪尖擦过他的身边,

  但伊菲达马斯却出枪中的,打在胸甲下,腰带的层面,

  压上全身的重量,自信于强有力的臂膀。

  尽管如此,他却不能穿透闪亮的腰带,

  枪头顶到白银,马上卷了刃尖,像松软的铅块。

  阿伽门农,统治着辽阔疆域的王者,抓住枪矛,

  抵捅回去,狂烈得像一头狮子,把枪杆

  攥出他的手心,然后举剑砍进脖子,松软了他的肢腿。

  就这样,伊菲达马斯倒在地,像青铜一样不醒长眠。

  可怜的人,前来帮助他的同胞,撇下自己的妻房,

  他的新娘。妻子还不曾给他什么温暖,尽管他已付出丰厚的

  财礼——先给了一百头牛,又答应下一千头

  山羊或绵羊——他的羊群多得难以数计。

  现在,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抢剥了他的所有,

  带着璀璨的铠甲,回到阿开亚人的队伍。

    科昂,勇士中出众的战将,安忒诺耳的

  长子,目睹了此番情景,望着倒下的

  兄弟,极度的悲痛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从一个侧面走来——强健的阿伽门农没有发现——

  一枪扎中他的前臂,手肘的下面,

  闪亮的枪尖挑穿了皮肉。

  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全身抖嗦,

  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停止攻战,

  而是扑向科昂,手握矛杆,取料疾风吹打出来的树村。

  其时,科昂正拖起他父亲的儿子,他的兄弟伊菲达马斯,

  抓住他的双脚,对着所有最勇敢的壮士呼喊。正当他

  拉着兄弟的尸体,走入己方的队阵,阿伽门农出枪刺击,

  藏身在突鼓的盾牌后面,铜尖的闪光酥软了他的肢腿。

  他迈步上前,割下他的脑袋,翻滚着撞上伊菲达马斯的躯体。

  此时此地,在王者阿伽门农手下,安忒诺耳的两个儿子

  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坠入了死神的府居。

    但是,阿伽门农仍然穿行在其他战勇的队伍,

  继续奋战搏杀,用铜枪、战剑和大块的石头——

  热血仍在不停地冒涌,从枪矛扎出的伤口。

  然而,当血流凝止,伤口结痴愈合,

  剧烈的疼痛开始削弱阿特桑斯之子的勇力,

  像产妇忍受的强烈的阵痛,

  掌管生产的精灵带来的苦楚——

  赫拉的女儿们,主导痛苦的生育——

  剧烈的疼痛削弱着阿特柔斯之子的勇力。

  他跳上战车,招呼驭手,把他

  送回深旷的海船,忍着钻心的疼痛。

  他提高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达奈人喊道: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你等必须继续保卫我们破浪远洋的海船,

  顶住特洛伊人猖狂的进攻——统掌一切的宙斯

  已不让我和特洛伊人打到夜色稠浓的时候!”

    言罢,驭者扬起皮鞭,催赶长鬃飘洒的骏马,

  朝着深旷的海船,撒蹄飞跑,不带半点勉强。

  它们拉着负伤的王者离开战场,

  胸前汗水淋漓,肚下沾满纷扬的泥尘。

    眼见阿伽门农撤出战斗,赫克托耳

  亮开嗓门,高声呼喊,对着特洛伊人和鲁基亚战勇:

  “特洛伊人,鲁基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近战杀敌的勇士们!

  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我的朋友们,鼓起狂烈的战斗激情!

  他们中最好的战勇已被打离战场;宙斯,克罗诺斯之子,

  已答应给我巨大的荣誉。驾起风快的骏马,直扑

  强健的达奈人,为自己争得更大的光荣!”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恰似一位猎人,催赶犬牙闪亮的猎狗

  扑向一头野兽,一头野猪或狮子,

  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像杀人不眨眼的战神,

  催励着心胸豪壮的特洛伊人,扑战阿开亚兵勇。

  他自己更是雄心勃勃,大步迈进在队伍的最前排,

  投入你死我活的拼搏,像一场突起的风暴,

  从天空冲扫扑袭,掀起一层层波浪,在黑蓝色的洋面。

    谁个最先死在他的手里,谁个最后被他送命——

  既然宙斯已给他荣誉,他,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的儿子?

  阿赛俄斯最先送命,接着是奥托努斯和俄丕忒斯,

  然后是多洛普斯,克鲁提俄斯之子,以及俄裴尔提俄斯。

  阿格劳斯埃苏姆诺斯、俄罗斯和源勇犟悍的希波努斯。

  他杀了这些人,达奈人的首领,然后扑向

  人马麇集的去处,像西风卷起的一阵狂飙,

  击碎南风吹来的闪亮的云朵,

  掀起汹涌的浪潮,兜着风力的

  吹鼓,高耸的浪尖击撒出飞溅的水沫。

  就像这样,兵群里,赫克托耳打落了簇挤的人头。

    其时,战场将陷入极度的混乱,玉石俱焚的局面在所难免;

  奔跑中的阿开亚人将匆匆忙忙地逃回海船,

  怒气冲冲地杀奔在前排的军阵里,直到断送了宝贵的生命。

  赫克托耳——隔着队列——看得真切,大吼一声,

  对着他俩冲来,身后跟着一队队特洛伊兵丁。

  目睹此番情景,啸吼战场的狄俄墨得斯吓得身腿发抖,

  随即开口发话,对走来的俄底修斯嚷道:

  “瞧,高大的赫克托耳,这峰该受诅咒的浊浪,正向我们扑来;

  打吧,让我们顶住他的冲击,打退他的进攻!”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

  不偏不倚,正中目标,飞向他的脑袋,

  头盔的顶脊。但是,铜枪击中铜盔,被顶了

  回来,不曾擦着鲜亮的皮肤:盔盖抵住了枪矛——

  这顶头盔,三层,带着孔眼,福伊波斯·阿波罗的赠品。

  赫克托耳惊跳着跑出老远,回到己方的队阵,

  曲腿跪地,撑出粗壮的大手,单臂吃受

  身体的重力,黑色的夜雾蒙住了他的眼睛。

  然而,当着图丢斯之子循着投枪的轨迹,

  远离前排的勇士,前往枪尘扎咬泥尖的地点,

  赫克托耳苏缓过来,跳上战车,

  赶回大军集聚的地方,躲过了幽黑的死亡。

  强健的狄俄墨得斯开口嚷道,摇晃着手中的枪矛:

  “这回,又让你躲过了死亡,你这条恶狗!虽说如此,

  也只是死里逃生;福伊波斯·阿波罗再一次救了你,’

  这位你在投身密集的枪雨前必须对之祈诵的仙神!

  但是,我们还会再战,那时,我将把你结果,

  倘若我的身边也有一位助信的尊神。

  眼下,我要去追杀别的战勇,任何我可以赶上的敌人!”

    言罢,他动手解剥派昂善使枪矛的儿子。

  其时,亚历克山德罗斯,美发海伦的夫婿,

  对着图丢斯之子,兵士的牧者,拉开了强弓,

  靠着石柱,人工筑成,竖立在伊洛斯时

  坟陵——伊洛斯,达耳达诺斯之子,古时统领民众的长者。

  其时、狄俄墨得斯正动手粗壮的阿伽斯特罗福斯的胸面,

  枪剥战甲,从他的肩头卸下捏亮的盾牌,

  伸手摘取沉重的头盔——帕里斯扣紧弓心,

  张弦放箭。羽箭出手,不曾虚发,

  中标右足的脚面,透过脚背,

  扎入泥层。亚历克山德罗斯见状放声大笑,

  从藏身之地跳将出来,带着胜利的喜悦,高声喊道:

  “你被击中了,我的羽箭不曾虚发!要是它能

  深扎进你的肚腹,夺走你的生命,那该有多绝!

  这样,见了你发抖的特洛伊人——恰似咩咩叫唤的山羊

  碰到狮子——便可在遭受重创之后,争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听罢这番话,强健的狄俄墨得斯面无惧色,厉声答道:

  “你这耍弓弄箭的蹩脚货,卑鄙的斗士,甩着秀美的发绺,

  如果你敢拿起武器,和我面对面地开打,

  你的弓弩和纷飘的箭矢都将帮不了你的软弱。

  你只是擦破了我的脚面,却说出此番狂言。

  谁会介意呢?一个没有头脑的孩子或一个妇人也可以如此

  伤我。一个窝囊废,一个胆小鬼的箭头,岂会有伤人的犀利?

  但是,倘若有人被我击中,哪怕只是擦个边儿,情况可就大不

  一般——枪尖锐利锋快,顷刻之间即可放血封喉。

  他的妻床会在悲哭中抓破脸面,

  他的孩子将变成无父的孤儿,而他自己只能泼血染地,

  腐损霉烂。在他周围,成群的兀鹫将多于哭尸的女辈!”

    他言罢,著名的枪手俄底修斯赶至近旁,

  站在他的面前,使他得以坐下,在俄底修斯身后,从脚上

  拔出锋快的箭镞,剧烈的楚痛撕咬着他的皮肉。

  狄俄墨得斯跳上战车,招呼驭手,

  把他带回深旷的海船,忍着钻心的疼痛。

    这样,那一带就只剩下俄底修斯光杆一人,身边

  再也找不到一个阿耳吉维战勇——恐惧驱跑了所有的

  兵汉。焦虑中,他对自己豪莽的心魂说道:

  “哦,我的天!我将面临何种境况?倘若惧怕

  眼前的敌群,撒腿回跑,那将是一种耻辱;但若

  只身被抓,后果就更难设想;克罗诺斯之子已驱使其他达奈人

  逃离。然而,为何争辩,我的心魂?

  我知道,不战而退是懦夫的行径;

  谁要想在战场上争得荣誉,就必须

  站稳脚跟,勇敢顽强,要么击倒别人,要么被别人杀倒。”

    正当他权衡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

  特洛伊人全副武装的队列已在向他逼近,

  把他团团围住——围出了他们自己的死亡。

  像一群猎狗和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围住一头野猪,

  猛扑上去,而野猪则冲出茂密的灌木,它的窝巢,

  在弯翘的颚骨上磨快了雪白的尖牙利齿,

  狗和猎人从四面冲来,围攻中可以听到獠牙

  咋咋的声响——然而,尽管此曾来势凶猛,他们却毫不退让。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冲扑上来,步步逼近宙斯钟爱的

  俄底修斯。他首先击倒高贵的德伊俄丕忒斯,

  锋快的投枪从高处落下,扎在肩膀上。

  接着,他杀了索昂和厄诺摩斯,然后又

  宰了正从车上下跳的开耳西达马斯,枪尖

  捣在肚脐上,从鼓起的盾牌下;

  后者随即倒地,手抓泥尘。

  俄底修斯丢下死者,出枪断送了希帕索斯之子

  卡罗普斯,富人索科斯的兄弟。索科斯

  快步赶来,神一样的凡人,前往保护他的兄弟,

  行至俄底修斯近旁站定,高声喊道:

  “受人赞扬的俄底修斯,喜诈不疲、贪战不厌的斗士!

  今天,你要么杀了希帕索斯的两个儿子,两个像

  我们这样的人,剥走战甲,吹嘘一番,

  要么倒死在我的枪下,送掉你的性命!”

    言罢,他出枪击中俄底修斯身前溜圆的战盾,

  沉重的枪尖深扎进闪亮的盾面,

  挑开精工制作的胸甲,

  捅裂了肋骨边的皮肉;然而,

  帕拉丝·雅典娜不让枪尖触及他的要害。

  俄底修斯心知此伤不会致命,

  往后退了几步,对着索科斯嚷道:

  “可怜的东西,可知惨暴的死亡即将砸碎你的脑袋!

  不错,你挡住了我的进攻,对特洛伊人的攻杀,

  但是,我要直言相告,今天,就在此时此地,死亡和乌黑的

  命运将要和你见面!你将死在我的枪下,给我送来

  光荣,把自己的灵魂交付驾驭名驹的死神!”

    他言罢,索科斯转过身子,撒腿便跑,

  然而,就在转身之际,枪矛击中脊背,

  双脚之间,长驱直入,穿透了胸脯。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神勇的俄底修斯开口吹嚷,喊道:

  “索科斯,聪明的驯马者希帕索斯的儿子,

  死亡追上并放倒了你;你躲不过它的追击。

  可怜的东西,你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

  将不能为你合上眼睛;利爪的兀鹫

  会扒开你的皮肉,双翅击打着你的躯体!要是我

  死了,我却可得到体面的葬礼,卓越的阿开亚人一定不会忘怀。”

    言罢,他从身上拔出聪颖的索科斯扎入的

  沉甸甸的枪矛,穿过突鼓的战后;枪尖高身,

  带出涌注的鲜血,使他看后心寒。

  然而,心胸豪壮的特洛伊人,看到俄底修斯身上的鲜血,

  高兴得大叫起来,在混乱的人群中,一窝蜂似地向他扑赶。

  俄底修斯开始退却,大声呼唤他的伙伴,

  连叫三次,声音大到人脑可以承受的极限。

  嗜战的墨奈劳斯三次听见他的喊声,

  马上对离他不远的埃阿斯说道:

  “忒拉蒙之子,宙斯的后裔,兵士的牧者埃阿斯,

  我的耳旁震响着坚忍的俄底修斯的喊叫;

  从声音来判断,他好像已只身陷入重围,而特洛伊人

  正在发起强攻,打得他喘不过气来。

  让我们穿过人群,最好能把他搭救出来。

  我担心他会受到特洛伊人的伤损,孤身一人,

  虽然他很勇敢——对达奈兵众,这将是莫大的损害。”

    言罢,他领头先行,埃阿斯随后跟进,神一样的凡人。

  他们看见宙斯钟爱的俄底修斯正被特洛伊人

  围迫不放,如同一群黄褐色的豺狗,在那大山之上,

  围杀一头带角的公鹿,新近受过

  猎人的箭伤,一枝离弦的利箭,生逃出来,

  急速奔跑,只因伤口还冒着热血,腿脚尚且灵捷。

  但是,当迅跑的飞箭最终夺走它的活力,

  贪婪的豺狗马上开始撕嚼地上的尸躯,在山上

  枝叶繁茂的树林里。然而,当某位神明导来一头

  凶狠的兽狮,豺狗便吓得遑遑奔逃,把佳肴留给后来者吞食。

  就像这样,勇莽的特洛伊人围住聪慧的、头脑灵活的

  俄底修斯。成群结队,但英雄

  挥舞枪矛,左冲右突,挡开无情的死亡。

  其时,埃阿斯向他跑来,携着墙面似的盾牌,

  站在他的前面,吓得特洛伊人四散奔逃。

  嗜战的墨奈劳斯抓住俄底修斯的手,带着他

  冲出人群,而他的驭手则赶着车马,跑至他们身边。

    随后,埃阿斯蹽开大步,扑向特洛伊人,击倒多鲁克洛斯,

  普里阿摩斯的私生子,接着又放倒了潘多科斯,

  鲁桑得罗斯、普拉索斯和普拉耳忒斯。

  像一条泛滥的大河,从山上浩浩荡荡地

  泻入平野,推涌着宙斯倾注的雨水,

  冲走众多枯干的橡树和成片的

  松林,直到激流卷着大堆的树村,闯入大海——

  光荣的埃阿斯冲荡在平原上,追逐奔跑,

  杀马屠人。然而,赫克托耳却还不知这边的

  战况,因他搏杀在战场的左侧,

  斯卡曼得罗斯河边——那里,人头成片地落地,

  远非其他地方所能比及;无休止的喧嚣

  围裹着高大的奈斯托耳和嗜战的伊多墨纽斯。

  赫克托耳正和这些人打斗,以他的枪矛和驾车技巧

  重创敌军,横扫着年轻人的军阵。

  尽管如此,卓越的阿开亚人仍然不予退让,

  若不是亚历克山德罗斯,美发海伦的夫婿,

  击伤兵士的牧者,奋勇冲杀的马卡昂,

  用一枝带着三个倒钩的羽箭,射中他的右肩。

  怒气冲冲的阿开亚人此时替他担心,

  担心随着战局的变化,敌人会出手杀倒马卡昂。

  伊多墨纽斯当即发话,对卓越的奈斯托耳喊道: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赶快行动,登上马上,让马卡昂上车呆在

  你的身边,驾着风快的驭马,全速前进,赶回海船。

  一位医者抵得上一队兵丁——

  他能挖出箭镞,敷设愈治伤痛的药剂。”

    图丢斯之子言罢,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谨遵不违,

  即刻踏上战车;马卡昂,大医士

  阿斯克勒丕俄斯之子随即登车同行。

  他手起鞭落,驭马扬蹄飞跑,不带半点勉强。

  直奔深旷的海船,它们心驰神往的地方。

    战车上,开勃里俄奈斯,站在赫克托耳身边,

  眼见特洛伊人的退败之势,对他的同伴说道:

  “赫克托耳,你我置身战场的边沿,拼战达奈人,

  在这场惨烈的杀斗中;别地的特洛伊兵勇

  已被打得七零八落,人马拥挤,乱作一团。

  忒拉蒙之子追杀着他们,我已认出他来,不会有错——

  瞧他肩头的那面硕大的战盾。赶快,

  让我们驾着马车赶去,去那战斗最烈

  的地方,驭手和步兵们正

  喋血苦战,拼斗搏杀,喊声不绝。”

    言罢,他举起脆响的皮鞭,驱赶

  长鬃飘洒的骏马,后者受到鞭击,迅速

  拉起飞滚的战车,奔驰在两军之间,

  踏过死人和盾牌,轮轴沾满

  飞溅的血点,马蹄和飞旋的

  轮缘压出四散的污血,喷洒在

  围绕车身的条杆。赫克托耳全力以赴,准备插入

  纷乱的人群,冲垮他们,打烂他们——他给

  达奈人带来了混乱和灾难,全然不顾纷飞的

  枪矛[●],冲杀在其他战勇的队阵,

    ●全然……的枪矛:或为不停地操使着枪矛。

  奋战搏杀,用铜枪、战剑和大块的石头。

  不过,他仍然避不击战埃阿斯,忒拉蒙的儿子。

    其时,坐镇山巅的父亲宙斯已开始催动埃阿斯回退。

  他木然站立,膛目结舌,将七层牛皮制成的巨盾甩至背后,

  移退几步,目光扫过人群,像一头野兽,

  转过身子,一步步地回挪。

  宛如一头黄褐它的狮子,被狗和猎人

  从拦着牛群的庄院赶开——他们整夜

  监守,不让它撕食言牛的肥膘;

  俄狮贪恋牛肉的肥美,临近扑去,

  但却一无所获——雨点般的枪矛迎面

  砸来,投自粗壮的大手,另有那腾腾

  燃烧的火把,吓得它,尽管凶狂,退缩不前;

  随着黎明的降临,饿狮怏怏离去,心绪颓败。

  就像这样,埃阿斯从特洛伊人面前回退,心情沮丧,

  勉勉强强,违心背意,担心阿开亚人的海船,它们的安危。

  像一头难以推拉的犟驴,由男孩们牵着行进,

  闯入一片庄稼地里,尽管打断了一根根枝棍,

  但它照旧往里躬行,咽嚼着穗头簇拥的谷粒;

  男孩们挥枝抽打,但毕竟重力有限,

  最后好不容易把它撵出农田,但犟驴已吃得肚饱溜圆。

  就像这样,心志高昂的特洛伊人和来自遥远地带的盟友们,

  紧紧追赶神勇的埃阿斯,忒拉蒙之子,

  不时把投枪击打在巨盾的中心。

  埃阿斯,再次鼓起狂烈的战斗激情,时而

  回头扑向特洛伊人,驯马的好手,打退他们的

  队伍,时而又掉转身子,大步回跑。

  但是,他挡住了他们,不让一个敌人冲向迅捷的海船,

  子身挺立,拼杀在阿开亚兵壮和特洛伊人

  之间的战阵。飞来的枪矛,出自特洛伊斗士粗壮的

  大手,有的直接打在巨盾上,另有许多

  落在两军之间,不曾碰着白亮的皮肤,

  扎在泥地上,带着撕咬人肉的欲念。

    其时,欧鲁普洛斯,埃阿蒙光荣的儿子,

  眼见埃阿斯正受到投枪的追击,劈头盖脸的枪雨,

  跑去站在他的身边,投出闪亮的枪矛,

  击中阿丕萨昂,法乌西阿斯之子,兵士的牧者,

  打在肝脏上,横隔膜下,当即酥软了他的膝腿。

  欧鲁普洛斯跳上前去,抢剥铠甲,从他的肩头。

  但是,当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

  发现他的作为,马上拉紧弓弦,射向

  欧鲁普洛斯,箭头扎入右边的股腿,

  崩断了箭杆,剧烈的疼痛钻咬进大腿的深处。

  为了躲避死亡,他退回己方的伴群,

  提高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达奈人喊道: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大家转过身去,站稳脚跟,为埃阿斯挡开这冷酷的

  死亡之日,他已被投枪逼打得难以抬头。

  我想,他恐怕逃不出这场悲苦的战斗。

  站稳脚跟,面对忒拉蒙之子、大个子埃阿斯周围的敌人。”

    带伤的欧鲁普洛斯言罢,伙伴们冲涌过来,

  站在他的身边,把盾牌斜靠在他的肩上,挡住

  投枪。其时,埃阿斯跑来和他们聚会,

  转过身子,站稳脚跟,置身己方的队阵。

    就这样,他们奋力搏杀,像熊熊的烈火。与此同时,

  奈琉斯的驭马拉着奈斯托耳撤出战斗,

  热汗淋漓;同往的还有马卡昂,兵士的牧者。

  其时,捷足的斗士、卓越的阿基琉斯看到并认出了马卡昂,

  站在那条巨大、深旷的海船的尾部,

  了望着这场殊死的拼搏,可悲的追杀。

  他随即发话,招呼伙伴帕特罗克洛斯,

  从他站立的船上;后者听到呼声,跑出营棚,

  像战神一般。然而,也就在这一时刻,死亡开始盯上了他。

  墨诺伊提俄斯强壮的儿子首先启口,问道:

  “为何叫我,阿基琉斯?有何吩咐?”

  言毕。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墨诺伊提俄斯卓越的儿子,使我欢心的伴友,

  现在,我想,阿开亚人会跑来抱住我的膝腿,

  哀声求告;战局的严酷已超过他们可以忍受的程度。

  去吧,宙斯钟爱的帕特罗克洛斯,找到奈斯托耳,

  问他伤者是谁,那个他从战场上带回的壮勇。

  从背后望去,此人极像马卡昂,

  阿斯克勒丕俄斯之子,从头到脚都像,但我还不曾见着

  他的脸面——驭马急驶而过,跑得飞快。”

    帕特罗克洛斯得令而去,遵从亲爱的伙伴,

  扯开腿步,沿着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

    其时,奈斯托耳来到自己的营房:

  他俩跳下马车,踏上丰肥的土地,驭手

  欧鲁墨冬从车下宽出老人的

  驭马。他们吹晾着衣衫上的汗水,

  站在海边的清风里,然后

  走进营棚,坐在高背的木椅上。

  发辫秀美的赫卡墨得为他们调制了一份饮料,

  心志豪莽的阿耳西努斯的女儿,奈斯托耳的战礼,

  得之于忒奈多斯——阿基琉斯攻破这座城堡后,阿开亚人

  把此女挑给奈斯托耳,因为他比谁都更善谋略。

  首先,她摆下一张桌子,放在他们面前,一张漂亮的

  餐桌,平整光滑,安着珐琅的支腿,然后

  放上一只铜篮,装着蒜头,下酒的佳品,

  以及淡黄色的蜂蜜和用神圣的大麦做成的面食。

  接着,她把一只做工精致的杯盏放在篮边,此杯

  系老人从家里带来,用金钉铆连,有四个

  把手,每一个上面停栖着两只

  啄食的金鸽,垫着双层的底座。

  满斟时,一般人要咬紧牙关,方能把它从桌面端起,

  但奈斯托耳,虽然上了年纪,却可做得轻而易举。

  用这个杯子,举止不逊女神的赫卡墨得,用普拉姆内亚美酒,

  为他们调制了一份饮料,擦进用山羊奶做就的乳酪,

  用一个青铜的锉板,然后撒上雪白的大麦——

  调制停当,她便恭请二位喝饮。

  两人喝罢,消除了喉头的焦渴,

  开始享受谈话的愉悦,你来我往地道说起来。

  其时,帕特罗克洛斯来到门前,止步,一位像神一样的凡人。

  见到他,老人从闪亮的座椅上惊跳起来,

  握住他的手,引他进来,让他人坐。

  但帕特罗克洛斯却站在他的对面,拒绝道:

  “现在,宙斯钟爱的老人家,可不是下坐的时候。你说服不

  了我。此人可敬,但极易发怒,他差我弄清,那位由你

  带回的伤者究为何人。现在,我已亲眼见到,

  他是马卡昂,兵士的牧者。我将

  即刻赶回,把此番信息报给阿基琉斯。

  你也知道,老人家,宙斯钟爱的老战士,他是什么样的人——

  刚烈、粗暴,甚至可对一个无辜之人动怒发火。”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阿基琉斯才不会伤心呢,为被投枪击伤的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军中滋长的悲戚

  之情,他哪里知道!全军最勇敢的战将

  都已卧躺船边,带着剑伤或枪痕。

  图丢斯之子、强健的秋俄墨得斯已被羽箭射伤,

  俄底修斯则身带枪痕,著名的枪手阿伽门农亦然;

  欧鲁普洛斯大腿中箭,还有

  我刚从战场上带回的马卡昂,

  已被离弦的羽箭射伤。但阿基琉斯,

  虽然骁勇,却既不关心,也不怜悯达奈人。

  他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猖撅的烈火

  烧掉海边的快船,冲破阿耳吉维人的阻拦?

  等到我们自己都被宰杀,一个接着一个?我的四肢

  已经弯曲,早先的力气已经不复存在。

  但愿我能重返青壮,浑身都是力气,

  就像当年一样——那时,我们和厄利斯人打了一场械斗,

  为了抢夺牛群;其时,我亲手杀了伊图摩纽斯,

  呼裴罗斯勇敢的儿子,家住厄利斯。

  出于报复,我要抢夺他的牛群,而他却为保卫

  畜群而战,被我投枪击中,倒在前排的

  壮勇里,吓得那帮村民落荒而逃。

  从平野上,我们夺得并赶走了何等壮观的畜群:

  五十群牛,同等数量的绵羊,同样数量的

  肥猪,以及同样多的成片的山羊,

  还有棕黄色的骤马,总共一百五十匹,

  许多还带着驹崽,哺吮在腹胯下。

  夜色里,我们把畜群赶进普洛斯,

  哄进奈琉斯的城堡。家父心花怒放,

  见我掠得这许多牲畜,小小年纪,即已经历了一场拼搏。

  翌日拂晓,信使们扯开清亮的嗓门,

  招呼所有有权向富庶的厄利斯人讨还冤债的民众,统统出来。

  普洛斯的首领们聚在一块,分发战礼;

  需要偿还所失者,人数众多,因为

  我们普洛斯人少,故而长期遭受他们的凌辱。

  多年前,强有力的赫拉克勒斯曾来攻打,

  击败了我们,打死了我们中最骠健的壮勇。

  高贵的奈琉斯有十二个儿子,现在

  只剩下我,其余的都已作古。

  这些事情助长了身披铜甲的厄利斯人的凶傲,

  他们肆虐狂蛮,兴兵征伐,使我们受害至深。

  老人从战礼中挑了一群牛和一大群羊,

  总数三百,连同牧人一起——

  富足的厄利斯人欠了他一大笔冤债:

  四匹争夺奖品的赛马,外带一辆马车。

  那一年,马儿拉着战车,参加比赛,争夺三脚铜鼎,

  不料奥格亚斯,民众的王者,扣留并占夺了车马,

  遣走驭者,让他踏上归程,带着思马的烦愁。

  所以,年迈的奈琉斯,出于对仇人言行的愤怒,

  择取了一份极丰厚的战礼,并把其余的交给众人,

  由他们分配,使每人都能得到公平的份子。

  就这样,我们一边处理战礼,一边在全城

  敬祭神明。到了第三天,厄利斯人大军出动,

  举兵进犯,大队的兵勇和风快的战马,

  全速前进,带着两个披甲的战勇,摩利俄奈斯兄弟,

  小小年纪,尚不十分精擅狂烈的拼搏。多沙的

  普洛斯境内有一座城堡,斯罗厄萨,矗立在陡峭的山岩,

  远离阿菲俄斯河,地处边睡。他们

  包围了这座石城,急不可待地试图攻破。

  然而,当他们扫过整个平原,雅典娜冲破

  夜色,向我们跑来,来自俄林波斯的使者,召呼我们武装

  备战。在普洛斯,他所招聚的不是一支行动迟滞缓慢的军队,

  而是一帮求战心切的兵勇。其时,奈琉斯

  不让我披挂上阵,藏起了我的驭马,

  以为我尚不精熟战争的门道。

  所以,我只得徒步参战,但仍然突显在

  车战者中——雅典娜安排着这场战斗。

  那地方有一条河流,米努埃俄斯,在阿瑞奈附近

  倒人大海。河岸边,我们等待着神圣的黎明,

  我们,普洛斯车战者的营伍和蜂拥而至的步兵。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全身披挂,整队出发,

  及至中午时分,行至神圣的阿尔菲俄斯河岸。

  在那里,我们用肥美的牲品祀祭力大无比的宙斯,

  给阿尔菲俄斯和波塞冬各祭了一头公牛;此外,

  还牵过一头从未上过轭架的母牛,献给灰眼睛的雅典娜。

  然后,我们吃过晚饭,以编队为股,

  就着甲械,躺倒睡觉,枕着湍急的

  水流。与此同时,心胸豪壮的厄利斯人

  已挥师围城,心急火燎,期待着捣毁墙门。

  但是,城门未破,战神却已在他们面前展现他的杰作。

  当太阳在地平线上探出头脸,放出金色的光芒,

  我们,祈告过宙斯和雅典娜,冲入了短兵相接的战斗。

  普洛斯人和厄利斯人兵戎相见,

  而我则首开杀戒,夺下一对风快的驭马,

  杀了手提枪矛的慕利俄斯,奥格亚斯的女婿,

  娶了他的长女,头发秀美的阿伽墨得——此女

  识晓每一种药草,生长在广袤的大地——

  当他迎面冲来时,我投出带着铜尖的枪矛,

  将他击倒在泥尘里,尔后跳上他的战车。

  和前排的壮勇们一起战斗。眼见此人倒地,

  心胸豪壮的厄利斯人吓得四散奔逃,

  因为他是车战者的首领,他们中最好的战勇。

  我奋力追杀,像一股黑色的旋风,抢得

  五十辆战车,每车二人,

  在我枪下丧命,嘴啃泥尘。其时,我完全可以

  杀了那两个年轻的兵勇,摩利俄奈斯兄弟,阿克托耳的

  后代,要不是他俩的生身父亲,力大无穷的裂地之神,

  把他们抢出战场,裹在浓浓的雾团里。

  其时,宙斯给普洛斯人的双手增添了巨大的勇力,

  我们紧追着敌人,在空旷的平野,

  屠杀他们的战勇,捡剥精美的甲械,

  车轮一直滚到盛产麦子的布普拉西昂和

  俄勒尼亚石岩,以及人们称之为“阿勒西俄斯丘陵”

  的高地。终于,雅典娜收住了我们的攻势,而我

  也在那里放倒了我所杀死的最后一个人,弃尸而行。阿开亚人

  赶着迅捷的驭马凯旋,从普拉西昂回到普洛斯。

  全军上下,在神祗中,都把光荣归在宙斯名下;而在凡人中,他

   们却把光荣给了奈斯托耳。

  这,便是我,兵勇中的奈斯托耳——假如这不是一场梦幻。然

   而,那个阿基琉斯,

  他只能孤孤凄凄地享受勇力带来的好处;事实上,告诉你,

  他将会痛哭流涕,只是为时已晚,在我们军队损失殆尽的

   时候。

  我的朋友,还记得临行前乃父对你的嘱告吗?

  那一天,他让你离开弗西亚,前往聚会阿伽门农。

  我们俩,卓越的俄底修斯和我,其时正在厅堂里,

  耳闻了所说的一切,包括乃父对你的训告。

  我们曾前往裴琉斯建筑精固的房居,

  为招募壮勇,走遍了土地肥沃的阿开亚。

  我们来到那里,发现英雄墨诺伊提俄斯已在屋内,还有你

  和你身边的阿基琉斯。裴琉斯,年迈的车战者,

  正在墙内的庭院,烧烤牛的肥腿,奉祭给

  喜好炸雷的宙斯。他手拿金杯,

  把闪亮的醇酒泼洒经受火焚的祭品。

  其时,你俩正忙着肢解切割牛的躯体。当我们

  行至门前站定,阿基琉斯惊诧地跳将起来,

  抓住我们的手,引我们进屋,请我们人座,

  摆出接待生客的佳肴,使来者得到应有的一切。

  当我们满足了吃喝的愉悦,

  我就开口说话,邀请你俩参战,

  二位满口答应,聆听了两位父亲的教诲。

  年迈的裴琉斯告诫阿基琉斯,他的儿子,

  永远争做最好的战将,勇冠群雄。

  而对你,墨诺伊提俄斯,阿克托耳之子,亦有一番嘱告:

  ‘我的孩子,论血统,阿基琉斯远比你高贵,

  但你比他年长。他比你有力,远比你有力,

  但你要给他一些忠告,有益的劝导,

  为他指明方向。他会顾及自己的进益,听从你的劝告。’

  这便是老人对你的嘱咐,而你却已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即便

   是现在,

  你仍可进言聪明的阿基琉斯,他或许还会听从你的劝说。

  谁知道呢?凭藉神的助信,你或许可用恳切的规劝

  唤起他的激情;朋友的劝说自有它的功益。

  但是,倘若他心知的某个预言拉了他的后腿,

  倘若他那尊贵的母亲已告诉他某个得之于宙斯的信息,

  那就让他至少派你出战,率领其他慕耳弥冬人——

  你的出现或许可给达亲人带来一线胜利的曙光。

  让他给你那套璀璨的铠甲,他的属物,穿着它投入战斗;

  这样,特洛伊人或许会把你当他,停止进攻的

  步伐,使苦战中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得获一次喘息的机会——

  他们已精疲力尽。战场上,喘息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

  你们,息养多时的精兵,面对久战衰惫的敌人,可以

  一鼓作气,把他们赶回特洛伊,远离我们的营棚和海船。”

    奈斯托耳一番说道,催发了帕特罗克洛斯胸中的战斗

  激情,他沿着海船跑去,回见阿基琉斯,埃阿科斯的后代。

  然而,当帕特罗克洛斯跑至高贵的俄底修斯统领的

  海船——阿开亚人集会和绳法民俗习规的

  地方,建竖着敬神的祭坛——

  他遇到了股腿中箭的欧鲁普洛斯,

  埃阿蒙卓越的儿子,正拖瘸着伤腿,

  撤离战斗,肩背和脸上滚淌着

  成串的汗珠,伤口血流不止,

  颜色乌红。然而,他意志刚强,神色坚定。

  看着这般情景,墨诺伊提俄斯强壮的儿子心生怜悯,

  为他难过,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

  “可怜的人!达奈人的王者,我的首领们,

  你们的命运真有这般凄惨?——在远离亲友和故土的

  特洛伊地面,用你们闪亮的脂肪,饱喂奔走的饿狗!

  现在,宙斯钟爱的壮士欧鲁普洛斯,告诉我,

  阿开亚人是否还能,以某种方式,挡住高大的赫克托耳?

  抑或,他们已生还无门,必将碰死在他的枪尖?”

    听罢这番话,带伤的欧鲁普洛斯答道:

  “告诉你,卓越的帕特罗克洛斯,阿开亚人将无力

  继续自卫,他们将被撵回乌黑的海船。

  所有以往作战最勇猛的壮士,此时

  都已卧躺船边,带着敌人手创的

  创伤或枪痕——特洛伊人的勇力一直在不停地添增!

  过来吧,至少也得救救我,扶我回到乌黑的海船,

  替我挖出腿肉里的箭镞,用温水洗去

  黑红的污血,敷上镇痛的、疗效显著的

  枪药——人们说,你从阿基琉斯那儿学得这手本领,

  而阿基琉斯又受之于开荣,马人中最通情理的智者。

  至于我们自己的医士,我想,马卡昂

  已经受伤,躺在营棚里,

  本身亦需要一位高明的医者,

  而波达雷里俄斯还战斗在平原上,顶着特洛伊人的重击。”

    听罢这番,墨诺伊提俄斯强壮的儿子说道:

  “此事不太好办,英雄欧鲁普洛斯,我们该如何处置?

  我正急着回赶,将格瑞尼亚的奈斯托耳,阿开亚人的监护,

  托我的口信带给阿基琉斯,战场上的心魂。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撇下你,带着钻心刺骨的伤痛。”

    言罢,他架起兵士的牧者,走向

  营棚。一位伴从见状,席地铺出几张牛皮,

  帕特罗克洛斯放下欧鲁普洛斯,用刀子,从腿肉中

  剜出锋快犀利的箭镞,用温水洗去

  黑红的污血,把一块苦涩的根茎放在手里拍打,

  敷在伤口上,止住疼患——此物可平镇

  各种伤痛。伤口随之干化,鲜血止涌断流。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1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二卷

就这样,营棚里,墨诺伊提俄斯骠勇的儿子

  照料着受伤的欧鲁普洛斯。与此同时,阿耳吉维人

  和特洛伊人正进行着一场大规模的混战。达奈人的壕沟已

  不能阻挡特洛伊战勇的进攻,沟上的那道护墙亦然——

  为了保卫海船,他们筑起这堵护墙,并在外沿挖出一条深沟,

  却不曾对神祗供献丰盛的祀祭,

  祈求他们保护墙内迅捷的海船和成堆的

  战礼。他们筑起这堵坚实的护墙,无视神的意志,

  所以,它的存在不可能久远经年。

  只要赫克托耳仍然活着,阿基硫斯怒气不消,

  只要王者普里阿摩斯的城堡不被攻陷,

  阿开亚人的高墙就能稳稳当当地站立。但是,

  当所有最勇敢的特洛伊人战死疆场,

  众多的阿耳吉维人长眠客乡,剩下一些人回返后,

  当普里阿摩斯的城堡在第十个年头里被

  阿耳吉维人捣毁,后者驾着海船回返他们热爱的故乡后,

  那时,波塞冬和阿波罗议定,引来

  滚滚的河水,冲袭扫荡,捣毁护墙。

  河水,所有从伊达山上泻流入海的长河,

  瑞索斯和赫普塔波罗斯,卡瑞索斯和罗底俄斯,

  格瑞尼科斯和埃塞波斯,还有神圣的斯卡曼得罗斯

  以及西摩埃斯,推涌着许多头盔和牛皮的战盾,连同一个

  半是神明的凡人的种族,跌跌撞撞地磕碰在河边的泥床上。

  福伊波斯·阿波罗把这些河流的出口汇聚到一块,

  驱赶着滔滔的洪水,一连九天,猛冲护墙,而宙斯

  则不停地降雨,加快着推墙入海的进程。

  裂地之神手握三叉长戟,亲自引水

  开路,将护墙的支撑,那些个材料和石块统统扔进

  水浪——阿开亚人曾付出艰苦的劳动,为把它们置放到位。

  他把一切冲刷干净,沿着赫勒斯庞特的水流,

  用厚厚的沙层铺平宽阔的海滩。护墙既已

  冲扫,他把河流引回原来的水道——以前,它们

  一直在那里奔腾,翻涌着晶亮的水波。

    就这样,日后,波塞冬和阿波罗会把

  一切整治清楚,但眼下,修筑坚固的护墙外,

  战斗激烈,杀声震天,护墙受到击撞,

  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宙斯的鞭打下,阿耳吉维人

  全线崩溃,涌向深旷的海船,挣扎着回逃,慑于

  赫克托耳的威势,这位强有力的战将,把对手赶得遑遑奔逃。

  如前一样,赫克托耳勇猛冲杀,像一飙旋风。

  如同一头置身险境的野猪或狮子,遭到一群

  狗和猎手的追打,发疯似地腾转挣扎,

  猎手拢成一个圈子,将它团团围住,

  勇敢地面对它的扑击,甩手扔出密集的

  枪矛;尽管如此,高傲的猎物毫不惧怕,

  亦不掉头逃跑——它死于自己的勇莽——

  而是一次次地扑击,试图冲出合围的人群,

  而无论它对哪个方向发起进攻,总能逼迫猎手回跑退却。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扑击在战场上,招聚着他的伙伴,

  催赶着他们,杀过壕沟。然而,他自己的快马却没有

  这份胆量。沟沿边,它们惊扬起前蹄,

  高声嘶叫,惶恐于壕沟的宽阔,

  既不能一跃而过,也不能轻松地举步穿越,

  因为整条沟壁的两边到处是锋快的

  垂悬,沟底坚指着一排排修长的

  尖桩,密密麻麻,由阿开亚人的

  儿子们手置,御阻强敌的冲扫。

  拖着轮盘坚固的战车,驭马实在很难

  穿越;但步战的兵勇却跃跃欲试,试图冲过壕沟。

  其时,普鲁达马斯站到勇猛的赫克托耳身边,说道:

  “赫克托耳,各位特洛伊首领,盟军伙伴们!

  此举愚盲,试图把捷蹄的快马赶过壕沟。

  沟中尖桩遍布,车马难能逾越,何况

  前面还有阿开亚人筑起的墙垣。

  沟墙之间地域狭窄,驭者无法下车

  战斗——我敢说,我们将被堵在那里挨揍。

  倘若高高在上的宙斯,炸响雷的天神,

  意欲彻底荡除他们,并有意帮助特洛伊人——

  我的天,但愿这个时刻快快到来,

  让阿开亚人惨死此地,销声匿迹,远离着阿耳戈斯!

  但是,倘若容他们掉转头来,把我们

  赶离海船,背靠宽深的壕沟,

  那时,我想,面对阿开亚人的攻势,我们中

  谁也不能脱险生还——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干起来吧,按我说的做;让我们就此行动。

  驭手们,勒紧你们的马缰,就在这壕沟前;

  而我们自己要全部就地下车,全副武装,

  跟着赫克托耳,人多势众,一拥而上。阿开亚人将无法抵挡

  我们的攻势,如果死亡的绳索已经掐住他们的喉咙!”

    此番明智的劝议博得了赫克托耳的欢心,

  他跳下战车,双脚着地,全副武装。

  其他特洛伊人亦无意呆守战车,聚作一团;目睹

  卓越的赫克托耳的举动,他们全都跳到地上。

  接着,头领们命嘱各自的驭手,

  勒马沟沿,排成整齐的队列。

  战勇们分而聚之,站成紧凑的队形,

  一共五支队伍,听命于各自的统领。

    赫克托耳和智勇双全的普鲁达马斯领辖着一队兵勇,

  人数最多,也最勇敢善战,比谁都急切,

  企盼着捣毁护墙,杀向深旷的海船。

  开勃里俄奈斯和他们同往,作为排位第三的统领——

  赫克托耳已让另一位战勇,一个比开勃里俄奈斯逊色的驭手,

   驾驭他的马车。

  帕里斯统领着另一支队伍,辅之以阿尔卡苏斯和阿格诺耳,

  第三支队伍由赫勒诺斯和神一样的德伊福波斯制统,

  普里阿摩斯的两个儿子,辅之以阿西俄斯,排位第三的首领,

  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闪亮的高头大马

  把他载到此地,从阿里斯贝,塞勒埃斯河畔。

  统领第四支队伍的是骠勇的埃内阿斯,安基塞斯

  之子,由安忒诺耳的两个儿子辅佐,精熟

  各种战式的阿开洛科斯和阿卡马斯。

  萨耳裴冬统率着声名遐迩的盟军,

  挑选了格劳科斯和嗜战的阿斯忒罗派俄斯辅佐;

  在他看来,二位勇冠全军——当然,在他之后,

  他,盟军中首屈一指的战勇。

  其时,他们挺着牛皮盾牌,连成密集的队形,

  对着达奈人直冲,急不可待,全然不想

  受阻的可能,而是一个劲地猛扑,朝着乌黑的海船。

    所有特洛伊人和声名遐迩的盟军伙伴们

  都愿执行智勇双全的普罗达马斯的计划,

  只有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军队的首领,

  不愿留马沟沿,由一位驭手看管,

  而是扬鞭驱怂,扑向迅捷的海船——

  好一个笨蛋!他神气活现地赶着车马,

  注定跑不脱死之精灵的捕杀,

  再也甭想回到多风的伊利昂。

  在此之前,乌黑的命运即已围罩过他,

  通过伊多墨纽斯的枪矛,丢卡利昂高贵的儿子。

  他将车马赶往船队的左边,正是阿开亚人,

  随同他们的车马,从平原上退潮般地回撤的地方。

  朝着这个方向,阿西俄斯赶着他的马车,

  发现墙门没有关闭,粗长的门闩不曾插合——

  阿开亚人洞开大门,以便搭救

  撤离战场、逃回海船的伙伴。

  他驱马直奔该地,执拗愚顽,身后跟拥着

  大声喧喊的兵丁,以为阿开亚人已无力

  自卫,将被赶回鸟黑的海船。

  蠢货!他们在门前发现两员勇猛异常的战将,

  善使枪矛的拉丕赛人的儿子,一位

  是裴里苏斯之子,强健的波鲁波伊忒斯,

  另一位是勒昂丢斯,杀人狂阿瑞斯般的凡人。

  二位壮勇稳稳地站在高大的墙门前,

  像两棵挺拔的橡树,在山脊上高耸着它们的顶冠,

  日复一日地经受着风雨的淋栉,

  凭着粗大的根枝,紧紧抓住深处的泥层。

  就像这样,二位凭待自己的勇力和强健的臂膀,

  站候着高大的、正向他们迎面扑来的阿西俄斯,毫不退让。

  特洛伊人直冲而上,对着修筑坚固的护墙,”

  高举着生牛皮做就的战盾,裂开嗓门呼喊,

  围拥在首领阿西俄斯身边,围拥在亚墨诺斯、俄瑞斯忒斯

  和阿西俄斯之子阿达马斯,以及俄伊诺毛斯和索昂的身旁。

  其时,墙内的拉丕赛人正极力催促

  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保卫海船,

  但是,当他们看到特洛伊人正冲向护墙,

  而达奈人则惊叫着溃跑时,

  二位冲将出去,拼杀在门前,

  像两头野猪,在山上站等一群

  步步进逼的对手,骚嚷的狗和猎人,

  横冲直撞,连根掀倒一棵棵大树,

  撕甩出一块块碎片,使劲磨咬着牙齿,发出吱吱嘎嘎的

  声响,直到被人投枪击中,夺走它们的生命——

  就像这样,挡护他们胸肩的捏亮的铜甲承受着

  枪械的重击,发出铿锵的震响。他们正进行着艰烈的拼搏,

  凭恃自己和墙上的伙伴们的力量。

  为了自卫,为了保卫营棚和迅捷的海船,

  墙上的勇士们从坚固的壁基上挖出大块的石头,

  投砸下去,击打在泥地上,

  像暴落的雪片——阵凛冽的寒风吹扫乌云,

  洒下纷扬的鹅毛大雪,铺盖着丰腴的土地。

  就像这样,石块从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手中飞出,

  雨点一般,砸打在头盔和突鼓的盾面上,

  发出沉重的声响——巨大的投石,大得像磨盘一般。

  其时,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长叹一声,抡起巴掌,

  击打两边的腿股,发出痛苦的嘶喊:

  “父亲宙斯,现在,连你也成了十足的

  骗子!我从未想过,善战的阿开亚兵壮

  能够挡住我们的勇力和无坚不摧的双手。

  像腰肢细巧的黄蜂或

  筑巢山岩小路边的蜜蜂,决不会

  放弃自搭的空心蜂房,勇敢地面对

  采蜂人的进逼,为保卫自己的后代而拼战——

  他们,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不愿离开

  墙门,除非杀了我们,或被我们宰杀!”

    然而,此番诉告并没有打动宙斯的心灵,

  后者已属意让赫克托耳享得荣誉。

    其时,在各扇门前,来自不同地域的部队在绞杀拼搏;

  然而,我却不能像神明那样,叙说这里的一切。

  沿着长长的石墙,暴烈的战争之火在熊熊

  燃烧,阿开亚人身处劣境,为了保卫

  海船,只有继续战斗。所有助战

  达奈人的神祗,此时都心情沮丧。尽管如此,

  两位拉丕赛勇士仍在不停地战斗,进行殊死的拼搏。

    战场上,裴里苏斯之子、强健的波鲁波伊忒斯

  投枪击中达马索斯,破开两边缀着铜片的帽盔,

  铜盔抵挡不住,青铜的枪尖

  长驱直入,砸烂头骨,溅捣出喷飞的

  脑浆——就这样,波鲁波伊忒斯放倒了怒气冲冲的敌人。

  接着,他又扑上前去,杀了普隆和俄耳墨诺斯。

  其时,勒昂丢斯,阿瑞斯的后裔,击倒了安提马科斯

  之子希波马科斯,投枪捅进他的腰带。

  然后,他从鞘壳内拔出利剑,

  冲过拥攘的人群,先就近一剑,击中

  安提法忒斯,把他仰面打翻,随后

  又一气杀了墨农、俄瑞斯忒斯和亚墨诺斯,

  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挺尸在丰腴的土地上。

    拉丕赛人动手抢剥死者璀璨的铠甲,

  而普鲁达马斯和赫克托耳手下的兵壮,

  人数最多,也最勇敢善战,比谁都急切,

  企盼着捣毁护墙,放火烧船,

  此时仍然站在沟沿,犹豫不决。

  原来,正当他们急于过沟之际,一个由飞鸟送来的兆示出现在

   他们眼前——

  一只苍鹰,搏击长空,一掠而过,翱翔在他们的左前方,

  爪下掐着一条巨蛇,浑身血红,

  仍然活着,还在挣扎,不愿放弃搏斗,

  弯翘起身子,伸出利齿,对着逮住它的鹰鸟,

  一口咬在颈边的前胸,后者忍痛松爪,

  丢下大蛇,落在地上的人群,然后

  一声尖叫,乘着疾风,飞旋而下。

  特洛伊人吓得混身发抖,望着盘曲的大蛇,

  躺在他们中间——带埃吉斯的宙斯送来的兆物。

  其时,普鲁达马斯,站在赫克托耳身边,说道:

  “赫克托耳,集会上,你总爱驳斥我的意见,

  尽管我说得头头是道。一个普通之人决然不可

  和你对唱反调——无论是在议事中,

  还是在战场上——我们永远只能为你的事业增彩添光。

  现在,我要再次说出我以为最合用的建议:

  让我们停止进攻,不要在达奈人的船边苦战。

  我以为,继续战斗的结果将和预兆显示的一样,假如那个

  由鹰鸟送来的兆示——当我们准备过沟之际,出现在我们眼

   前——真是个含义明确的警告:

  苍鹰搏击长空,一掠而过,翱翔在我们的左前方,

  爪下掐着一条巨蛇,浑身血红,

  仍然活着——但它突然丢下大蛇,不及把它逮回家去,

  实现用蛇肉饲喂儿女的愿望。同样,

  我们,即使凭靠强大的军力,冲破阿开亚人的

  大门和护墙,逼退眼前的敌人,

  我们仍将循着原路,从船边败返,乱作一团;

  我们将丢下成堆的特洛伊伙伴,任由阿开亚人

  杀宰,用青铜的兵器,为了保卫他们的海船!

  这,便是一位通神者的卜释,他心知

  兆示的真意,受到全军的信赖。”

    听罢这番话,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恶狠狠地盯着他,

  嚷道:“普鲁达马斯,你的话使我厌烦;

  你头脑聪明,应该提出比此番唠叨更好的议言。

  但是,如果这的确是你的想法,那么,

  一定是神明,是的,一定是他们,弄坏了你的脑袋。

  你要我忘记雷电之神宙斯的

  嘱告,他曾亲自对我点头允愿。

  然而你,你却要我相信飞鸟,相信它们,振摇着长长的

  翅膀。告诉你,我不在乎这一切,压根儿不理会这一套——

  不管它们是飞向右面,迎着黎明和日出,

  还是飞向左面i对着昏暗和黑夜。

  不!我们要坚信大神宙斯的告示,

  统治所有神明和凡人的王权。

  我们只相信一种鸟迹,那就是保卫我们的家园!

  你,你为何如此惧怕战争和残杀?即使

  我们都死在你的周围,躺在

  阿耳吉维人的船边,你也不会顶冒死的危险:

  你没有持续战斗的勇气,没有战士的胆量!

  但是,倘若你在惨烈的搏杀中畏缩不前,或

  唆使他人逃避战斗,用你的话语,那么,

  顷刻之间,你就将暴死在我的枪下,送掉你的性命!”

    言罢,他率先出击,属下们随后跟进,

  喊出粗野的吼叫。在他们上空,喜好炸雷的宙斯

  从伊达山上送来一阵疾起的狂风,

  卷起团团泥沙,扑向海船,以此迷惑

  阿开亚人的心智,把光荣送给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

  受兆示的激励,还有他们的勇力,特洛伊人

  勇猛冲击,试图捣毁阿开亚人宽厚的墙垣。

  他们打破护墙的外沿设施,捣烂雉堞,

  用杠杆松动墙边的突桩——阿开亚人把

  它们打入地里,作为护墙的外层防御。

  他们捣毁这些设施,期望进而拱倒阿开亚人的

  墙垣。但是,达奈人此时无意退却,

  而是用牛皮挡住雉堞,

  居高临下,用石块猛砸跑至墙边的群敌。

    两位埃阿斯,来回巡行在墙内的各个地段,

  敦促兵勇们向前,催发阿开亚人的勇力,

  时而对某人赞褒几句,时而又对另一个人

  责斥一番——只要看到有人在战斗中退却不前:

  “朋友们,你们中,有的是阿耳吉维人的俊杰,

  有的来自社会的中层,还有的是一般的平头百姓。是的,

  在战斗中,我们的作用不同;但眼下,我们却面临共同的拼斗

  这一点,你们自己可以看得很清楚。现在,谁也不许

  掉头转向海船,听凭敌人狂吼乱叫,

  而要勇往直前,互相催鼓呐喊。

  但愿俄林波斯山上的宙斯,闪电之神,会给我们力量,

  让我们打退敌人的进攻,直逼特洛伊城垣!”

    他俩的喊叫鼓起了特洛伊人拼搏的勇气。

  像冬日里的一场大雪,下得纷纷扬扬,

  密密匝匝——其时,统治世界的宙斯卷来飞落的

  雪花,对凡人显耀攻战的声势。他

  罢息风力,一个劲地猛下雪片,覆盖了

  山岳中迭起的峰峦和突兀的岩壁,

  覆盖了多草的低地和农人精耕的良田,

  飘落在灰蓝的海波里,遍洒在港湾和滩沿上,

  只有汹涌的长浪可以冲破它的封围,其余的一切

  全被蒙罩在白帐下,顶着宙斯卷来的大雪的压挤。

  就像这样,双方扔出的石块既多且密,

  有的飞向特洛伊人,还有的出自特洛伊人之手,

  扔向阿开亚人,整道护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即便如此,特洛伊人和光荣的赫克托耳

  还是不能攻破墙门,冲垮粗长的门闩,若不是多谋善断的

  宙斯催励他的儿子萨耳裴冬冲向阿耳吉维人,像弯角牛群里

   的一头狮子。

  他迅速移过溜圆的战后,挡住前身,

  盾面青铜,煅砸精致,铜匠手工

  锤制的佳品,里面严严实实地垫着几层

  牛皮,用金钉齐齐地铆在盾沿上。

  挺着这面战盾,摇晃着两枝枪矛,

  他大步走上前去,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

  久不食肉,受高傲的狮心怂恿,

  试图闻人一个围合坚固的圈栏,撕食肥羊。

  尽管发现牧人就在那边,看守着

  他们的羊群,带着投枪和牧狗,

  它却根本不曾想过,在扑食之前,是否会被逐离羊圈——

  不是一跃而起,逮住一头肥羊,便是玩命

  首次扑杀,被投枪击中,出自一条灵捷的

  臂膀。同样,沸腾在心中的激情催使神一样的

  萨耳裴冬冲向护墙,捣毁雉堞。

  他张口喊叫,对着格劳科斯,希波洛科斯的儿郎:

  “格劳科斯,在鲁基亚,人们为何特另u敬重你我,

  让我们荣坐体面的席位,享用肥美的肉块,满杯的醇酒,

  而所有的人们都像仰注神明似地看着我俩?

  我们又何以能拥获大片的土地,在珊索斯河畔,

  肥沃的葡萄园和盛产麦于的良田?

  这一切表明,我们负有责任,眼下要站在鲁基亚人的

  前面,经受战火的炙烤。这样,

  某个身披重甲的鲁基亚战士便会如此说道:

  ‘他们确实非同一般,这些个统治着鲁基亚,

  统治着我们的王者,没有白吃肥嫩的羊肉,

  白喝醇香的美酒——他们的确勇力

  过人,战斗在鲁基亚人的前列。’

  我的朋友啊,要是你我能从这场战斗中生还,

  得以长生不死,拒老抗衰,与天地同存,

  我就再也不会站在前排里战斗,

  也不会再要你冲向战场,人们争得荣誉的地方。

  但现在,死的精灵正挨站在我们身边,

  数千阴影,谁也逃身不得,躲不过它们的击打——

  所以,让我们冲上前去,要么为自己争得荣光,要么把它拱手

   让给敌人!”

    听罢这番话,格劳科斯既不抗命,也不回避,

  而是和他一起,带着大群的鲁基亚兵丁,直扑墙堞。

  裴忒俄斯之子墨奈修斯见状,吓得浑身发抖,

  因为他们正冲着他的墙垒走来,杀气腾腾。

  他举目遍扫阿开亚人的护墙,希望能看到

  某个能来消灾避难的首领,拯救他的伙伴。

  他看到两位埃阿斯,嗜战不厌,站在

  墙上,而丢克罗斯其时亦走出掩体,和

  他们并肩奋战。但是,他却不能通过喊叫,

  引起他们的注意——战场上喧闹芜杂,击打之声响彻云天,

  投枪敲砸着盾牌、缀着马鬃的铜盔和

  紧闭的大门,近逼的特洛伊人正

  试图强行破网,杀人门面。

  他即刻派出一位信使,奔往埃阿斯战斗的地点:

  “快去,卓越的苏忒斯,把埃阿斯叫来,

  若能召得两位埃阿斯,那就再好

  不过——我们正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鲁基亚人的首领们已逼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像在以往的激战中一样致命凶残。

  但是,如果狂烈的战斗和拼杀也在那里展开,那么,

  你至少也得让大个子埃阿斯、忒拉蒙骁勇的儿子一人前来,

  带着弓手丢克罗斯,射技精良的军汉。”

    信使得令,谨遵不违,随即

  快步跑去,沿着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墙垣,

  来到两位埃阿斯身边站定,急切地说道:

  “两位埃阿斯,身披铜甲的阿耳吉维人的首领,

  裴忒俄斯心爱的儿子、宙斯钟爱的墨奈修斯求你

  前去他的防地,哪怕只有须臾时间,以平缓危急。

  倘若二位都去,那就再好

  不过——我们正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鲁基亚人的首领们已逼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像在以往的激战中一样致命凶残。

  但是,如果狂烈的战斗和拼杀也在这里展开,那么;

  至少也得让大个子埃阿斯、忒拉蒙骁勇的儿子一人前往。

  带着弓手丢克罗斯,射技精良的军汉。”

    听罢这番话,忒拉蒙之子闻风而动,马上

  对另一位埃阿斯、俄伊纽斯之子喊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埃阿斯,现在,你们二位,你自己和强健的鲁科墨得斯,

  在此坚守,督促达奈人勇敢战斗;

  我要赶往那边,迎战敌手,一俟

  打退他们的进攻,马上回还。”

    言罢,忒拉蒙之子埃阿斯大步离去,带着

  丢克罗斯,同父界母的兄弟,后面跟着

  潘迪昂,提着丢克罗斯的弯弓。

  他们沿着护墙的内侧行进,来到心胸豪壮的

  墨奈修斯守护的墙堡,发现兵勇们正受到强敌的逼迫,处境

  艰难;鲁基亚人强壮的王者和首领们正

  猛攻雉堞,像一股黑色的旋风。

  他们扑上前去,接战敌手,杀声四起。

    忒拉蒙之子埃阿斯先开杀戒,

  击倒萨耳裴冬的同伴,心胸豪壮的厄丕克勒斯,

  用一块粗莽的石头,取自堞墙的内沿,

  体积硕大,躺在石堆的顶部。当今之人,

  即使身强力壮,动用两手,也很难

  起举,但埃阿斯却把它高擎过头,

  砸捣在顶着四支冠角的盔盖上,把头颅和

  脑骨打得稀烂——厄丕克勒斯随之倒地,像一个

  跳水者,从高高的墙垒上扑倒下来,魂息飘离了他的躯骨。

  接着,丢克罗斯放箭射中格劳科斯,希波洛科斯

  强健的儿子,正在爬越高墙,

  发现膀子裸露,无心恋战,

  从墙上跳下,偷偷摸摸,惟恐阿开亚人看出

  他已身带箭伤,进而大肆吹擂。

  萨耳裴冬意识到格劳科斯已从墙上回撤,

  心中顿觉一阵楚痛;然而,他没有丢却嗜战的热情,

  出枪击打,刺中阿尔克马昂,塞斯托耳之子,

  继而又把枪矛拧拔出来,随着拉力,阿尔克马昂

  一头栽倒在泥地里,精制的铜甲在身上铿锵作响。

  然后,萨耳裴冬抓住雉堞,伸出强有力的大手,

  用力猛拉,扳去一大片墙沿,使护墙顶部

  失去摭掩,为众人的进攻打开了一个缺口。

  其时,埃阿斯和丢克罗斯同时对他瞄准,丢克罗斯

  发箭射中闪亮的皮带,勒在胸肩上,系连着

  摭护全身的盾牌,但宙斯为他挡开死的精灵,

  不愿让自己的儿子死在海船的后尾边。

  埃阿斯冲上前去,击捅盾牌,虽然枪尖不曾

  穿透层面,却把他顶得腿步趄趔,挟着狂莽,

  从雉谍后回退几步,但没有完全

  放弃战斗,心中仍然渴望争得荣誉。

  他移转身子,亮开嗓门,对神一样的鲁基亚人喊道:

  “为何松减你们狂烈的战斗激情,我的鲁基亚兵朋?

  虽说我很强健,但由我一人破墙,打出

  一条直抵海船的通道,仍属难事一件。

  跟我一起干吧,人多事不难!”

    萨耳裴冬言罢,兵勇们畏于首领的呵斥,

  更加抖擞精神,围聚在统领和王者的身边。

  护墙内,阿耳吉维人针锋相对,整饬队伍,

  加强防御,一场激烈的搏斗在两军之间展开。

  壮实的鲁基亚人不能捅开达奈人的

  护墙,打出一条直抵海船的通道,

  而达奈枪手也无力挡开

  已经逼至墙根的鲁基亚兵汉,

  像两个手持量杆的农人,站在公地上,

  大吵大闹,为决定界石的位置,在一条

  狭窄的田域,为争得一块等量的份地翻脸,

  其时,雉培隔开两军,而横越墙头,

  双方互相杀砍,击打着溜圆的、摭护前胸的

  牛皮盾面,击打着稳条飘舞的护身的皮张。

  许多人被无情的青铜破毁皮肉,

  有的因为掉转身子,亮出脊背,

  更多的则因盾牌遭受枪击,被彻底捅穿。

  战地上到处碧紫猩红,雉堞上、壁垒上,遍洒着

  特洛伊人和阿开亚兵壮的鲜血。尽管如此,

  特洛伊人仍然不能打垮对手,使他们逃还;

  阿开亚人死死顶住,像一位细心的妇人,

  拿起校秤,提着秤杆,就着压码计量羊毛,求得

  两边的均衡,用辛勤的劳动换回些须收入,供养孩子的生活。

  就像这样,双方兵来将挡,打得胜负难分,

  直到宙斯决定把更大的光荣赐送赫克托耳——

  普里阿摩斯之子是捣人阿开亚护墙的第一人。

  他提高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特洛伊人喊道:

  “鼓起劲来,调驯烈马的特洛伊人,冲破阿开亚人的

  护墙,把暴虐的烈火扔上他们的海船!”

    赫克托耳大声催励兵勇们前进,而后者也听从他的呼号,

  以密集的队形扑向护墙,紧握

  锋快的枪矛,朝着墙垒涌去。

  与此同时,赫克托耳从墙门前抓起一块石头,

  举着他移步向前,巨石底部粗钝硕大,但顶部

  却伸出犀利的棱角。当今之人,本地最健的壮士,

  即使走出两个,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从地面抬到

  车上,但赫克托耳却反凭一己之力,搬起并摇晃着石块——

  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的儿子为他减轻了顽石的重量。

  像一个牧羊人,轻松地拿起一头阉羊的卷毛,

  一手拎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分量。

  赫克托耳搬起石头,向前走去,直对着墙门,

  后者紧堵着墙框,连合得结结实实——

  门面高大,双层,里面安着两条横闩,

  互相交迭,由一根闩杆固系插连。

  他来到门前,叉开双腿,站稳脚跟,压上全身的力气,

  增强冲力,扔出巨石,砸在门的中间,

  打烂了两边的铰链;石块重重地捣开

  门面,大门叹出长长的哀号,门闩力不

  能支,板条吃不住石块的重击,

  裂成纷飞的碎片。光荣的赫克托耳猛冲进去,

  提着两枝枪矛,脸面乌黑,像突至的夜晚,

  穿着护身的铜甲,闪射出可怕的光寒。

  其时,除了神明,谁也甭想和他阵战,阻止

  他的进攻——他正破门而入,双目喷闪着火焰。

  他转动身子,催督战斗中的特洛伊人

  爬过护墙,后者服从了他的号令。

  他们动作迅捷,有的涌过护墙,还有的

  冲扫过坚实的大门;达奈人惊慌失措,

  奔命在深旷的海船间;喧嚣之声拔地而起,经久不息。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2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三卷

宙斯把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驱向海船,留下

  交战的双方,由他们呆在那里,没完没了地打斗,经受残杀

  和痛苦的煎熬,自己则移目远方,睁着闪亮的

  眼睛,扫视着斯拉凯车战者的土地,

  凝望着近战杀敌的慕西亚人,高傲的希波摩尔戈斯人,

  喝马奶的勇士,以及人中最刚直的阿比俄伊人。

  现在,他已不再把闪亮的目光投向特洛伊大地,

  心中坚信,神祗中谁也不敢降落凡间,

  助信达奈军伍或特洛伊兵众。

    然而,强有力的裂地之神亦没有闭上眼睛;

  他欣赏着地面上的战斗和搏杀,坐在

  斯拉凯对面,林木繁茂的萨摩斯的

  峰巅,从那可以看到伊达的全景,

  普里阿摩斯的城堡,阿开亚人的海船,一览无遗。

  他从水中出来,坐在山上,目睹阿开亚人正遭受特洛伊人

  痛打,心生怜悯,怨恼和愤恨宙斯的作为。

    波塞冬急速起程,从巉岩嶙峋的山脊上下来,

  迈开迅捷的步伐,高高的山岭和茂密的森林

  在神腿的重压下,巍巍震颤。

  他迈出三个大步,第四步就到了要去的地方——

  埃林伊,那里有他的宫居,坐落在水域

  深处,永不败毁,闪着纯金的光芒。

  他来至殿前,在车下套入铜蹄的骏马,

  细腿追风,金鬃飘洒,穿起

  金铸的衣甲,在自己身上,抓起

  编工密匝的金鞭,跨上战车,

  追波逐浪。悉知他的到来,水中的生灵从海底的各个角落

  冒出洋面,嬉跃在他的身边;大海

  为他分开水路,兴高采烈。骏马飞扑向前,

  车身下青铜的轮轴滴水不沾——

  拉着他,迅捷的快马直奔阿开亚人的海船。

    在大海深处,森森的水下,有个宽敞幽邃的岩洞,

  位于忒奈多斯和崖壁粗皱的英勃罗斯之间。

  裂地之神波塞冬将驭马赶进水洞,

  宽出轭架,取过仙料,放在蹄前,

  供它们咀嚼,然后套上黄金的栓绳,在它们的小腿,

  挣不断,滑不脱,使驭马稳站原地,等候主人的

  回归。收拾停当,波塞冬启程上路,朝着阿开亚人的群队。

    其时,特洛伊人雄兵麇集,像一团烈火,似一飙狂风,

  跟着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一刻不停地冲来,

  狂吼怒号,如同一个人一般,满怀希望,试图

  拿下阿开亚人的海船,把他们中最好的壮勇,一个不剩,

  车死在海船边。但是,环绕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

  从深海里出来,前往催励阿耳吉维兵汉,

  幻取卡尔卡斯的形象,摹仿他那不知疲倦的声音,

  先对两位埃阿斯发话,激励着两面急于求战的心胸:

  “二位埃阿斯,你俩要用战斗拯救阿开亚军队,

  鼓起你们的战斗激情,忘却恐惧和慌乱!

  我不担心别地的防务,特洛伊人无敌的双手

  并不可怕,尽管他们的队伍已涌入高墙——

  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可以把他们挡回。

  我最不放心的是这里,惟恐险情由此发生,

  赫克托耳正领着他们冲杀,这个不要命的家伙,

  自称是力大无比的宙斯的儿男。

  但愿某位神明会给你们送个信息,使你俩

  能顶住对手的进攻,并催督别人站稳脚跟。

  这样,尽管他横暴凶狂,你们仍可把他阻离迅捷的

  海船,哪怕俄林波斯大神亲自催他赴战!”

    言罢,环绕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

  举杖拍打,给他俩输入巨大的勇力,

  轻舒着他们的臂膀,他们的腿脚和双手,

  然后急速离去,像一只展翅疾飞的雄鹰,

  从一峰难以爬攀的绝壁上腾空而起,

  俯冲下来,追捕平野上的雀鸟——

  就像这样,裂地之神波塞冬奔离了两位埃阿斯。

  二者中,俄伊琉斯之子、迅捷的小埃阿斯

  首先看出来者的身份,对忒拉蒙之子、大埃阿斯谈道:

  “埃阿斯,那是一位天神,家住俄林波斯的神明中的一位,

  以卜者的模样出现,要我们战斗在海船边。

  他不是卡尔卡斯,神的善辨鸟踪的卜者,

  我一眼便看认出来,在他离去之时,从他的腿脚,

  他的步态——是的,他是一位神祗,错不了。

  现在,胸中的激情正更强烈地

  催我扑击,要我奋力冲杀、拼搏;

  我的腿脚在巍巍震颤,我的双手正等盼着杀战!”

    听罢这番话,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答道:

  “我也一样,握着枪矛的手,这双克敌制胜的大手,

  正颤抖出内心的激动;我的力气已在增长,轻快的

  双脚正催我向前!我甚至期盼着和普里阿摩斯之子

  一对一地打斗——同赫克托耳,不知疲息的壮汉!”

    就这样,二位互相激励,高兴地

  体验着神在他们心中激起的嗜战的欢悦。

  与此同时,环地之神催督着他们身后的阿开亚人,

  后者正退聚船边,息凉着滚烫的心胸。

  经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他们双腿疲软,

  心中悲酸楚痛,眼睁睁地看着

  特洛伊人蜂拥而上,越过高耸的墙垣。

  望着敌人的攻势,他们泪水横流,心想再也

  逃不出眼前的祸难。然而,裂地之神的

  督励,轻捷地穿过队伍,催使他们向前。

  他首先前往催令丢克罗斯和雷托斯,继而

  又对善战的裴奈琉斯、德伊普洛斯和阿索斯,

  以及墨里俄奈斯和安提洛科斯,两位啸吼战场的壮勇。

  用长了翅膀的言词,波寒冬高声呼喊,策励他们向前:

  “可耻,你们这些阿耳吉维人,没有经过战火熬炼的新兵!就

   我而言,

  我相信,只要肯打,你们可以保住海船,使其免遭毁难;

  但是,倘若你们自己消懈不前,躲避痛苦的战斗,

  那么;今天就是你们的末日,被特洛伊人围歼!

  可耻啊!我的眼前真是出现了奇迹,

  一桩可怕的事情,我以为绝对不会发生的丑闻:

  特洛伊人居然逼至我们的船前,这些以往

  在我们面前遑遑奔逃的散兵——像林中的懦鹿,

  黑豹、灰狼和花豹的珍肴,撒腿奔跑,

  魂飞胆裂,没有丝毫的战斗意念。

  在此之前,特洛伊人全然不敢抵斗,

  阿开亚人的勇力和双手,哪怕只是一会儿;

  但现在,他们已逼战在深旷的海船边,远离着城堡,

  得利于我们统帅的弱点和兵士的息懈——

  他们和他争斗,不愿挺身保卫迅捷的

  海船,被敌人杀死在自己的船艘间,

  然而,即便阿特柔斯之子,统治着辽阔

  疆域的英雄阿伽门农,确实做了错事,

  侮辱了裴琉斯捷足的儿子,

  我们岂可在现时退离战斗?

  让我们平愈伤痕[●],壮士的心灵完全可以接受抚慰。

    ●让我们平愈伤痕:即:弥合我们和阿伽门农之间的隔阂。

  但是,你们却不应就此下去,窒息战斗的情怀,作为全军

  最好的战士,此举可真丢脸。要是一个

  懦劣的孬种从战场上逃回,即便是我,

  也不会予以责斥;但对你们,我心中却有一股腾烧的烈焰。

  朋友们啊,由于畏缩不前,用不了多久,你们将会

  承受更大的灾难。现在,你们每一个人都要重振心态,拿出

  战士的勇气,记住战士的尊严。一场激战正在我们面前展开!

  啸吼战场的赫克托耳正搏杀在我们的船边,凭借他的

  勇力,已经捣毁我们的墙门和粗长的门闩!”

    就这样,环绕大地的波塞冬催励着阿开亚人,敦促他们

  向前。队伍重新聚合,气势豪壮,围绕在两位埃阿斯身边,

  雄赳赳的战斗队列,人群中的战神蔑视不得,

  聚赶军队的雅典娜亦不能小看。精选出来的最勇敢的兵壮,

  站成几路迎战的队列,面对特洛伊人和卓越的赫克托耳,

  枪矛相碰,盾沿交搭,战地上

  圆盾交迭,铜盔磕碰,人挤人拥;

  随着人头的攒动,闪亮的盔面上,贴着硬角,

  马鬃的盔冠抵擦碰撞,队伍站得严严实实,密密匝匝。

  粗壮的大手摇曳着枪矛,组成了一个威武雄壮的战斗营阵。

  兵勇们意志坚定,企望着投入凶狂的拼杀。

    其时,特洛伊人队形密集,迎面扑来,赫克托耳领头先行,

  杀气腾腾,像石壁上崩下的一块滚动的巨岩,

  被泛涌着冬雨的大河从穴孔里冲下,

  凶猛的水浪击散了岩岸的抓力,

  无情的坠石狂蹦乱跳,把山下的森林震得呼呼作响,

  一路拼砸滚撞,势不可挡,一气

  冲到平原,方才阻止不动,尽管肆虐凶狂。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最初试图

  一路冲杀,扫过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

  直插海边。然而,当接战对方人群密集的队伍,

  他的攻势受到强有力的止阻,被硬硬地顶了回来。阿开亚人的

  儿子们群起攻之,用劈剑和双刃的枪矛击打,

  把他抵挡回去,逼得他连连后退,步履踉跄。

  他放开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着全军喊叫:

  “特洛伊人,鲁基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近战杀敌的勇士们!

  和我站在一起!阿开亚人不能长时间地挡住我的进攻,

  虽然他们阵势密集,像一堵墙似地横阻在我的前头。

  我知道,他们会在我的投枪下败退,如果我真的受到

  神明的驱使,一位最了不起的尊神,赫拉抛甩炸雷的夫婿。”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人群中阔步走出雄心勃勃的德伊福波斯,

  普里阿摩斯之子,携着溜圆的战盾,

  凭着它的庇护,迅捷地移步向前。

  其时,墨里俄奈斯举起闪亮的枪矛,瞄准投射,

  不偏不倚,击中后面,打在溜圆的

  牛皮上,但枪矛不曾穿透——还差得老远——

  长长的枪杆从杆头上掉落下来。德伊福波斯

  挺出皮盾,挡住抢击,惧怕精于搏战的

  墨里俄奈斯的投枪。壮士退回自己的

  伴群,己方的营阵,震怒于两件

  事情:胜利的丢失和枪矛的损断。

  他回身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

  前往提取粗长的枪予,置留在营棚里面。

    众人继续苦战,听闻着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杀声。

  丢克罗斯,图丢斯之子,首开杀例,击倒枪手

  英勃里俄斯,拥有马群的门托耳之子,

  在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到来之前,居家裴代俄斯,

  娶妻普里阿摩斯的私生女,墨得酋卡丝忒。

  但是,当达奈人乘坐弯翘的海船到来后,

  他回返伊利昂,成为特洛伊人中出类拔萃的壮勇,

  和普里阿摩斯同住,后者爱他,像对自己的儿男。

  现在,忒拉蒙之子用粗长的枪矛击中了他,

  打在耳朵底下,随后又拧拔出来,后者猝然倒地,像一棵样树,

  耸立在山巅,从远处亦可眺见它的风采,被铜斧

  砍倒,纷洒出鲜嫩的叶片,就像这样,

  英勃里俄斯砰然倒地,精工制作的铜甲

  在身上铿锵作响。丢克罗斯快步跑去,急欲抢剥铠甲。

  就在他冲跑的当口,赫克托耳投出一枝闪亮的枪矛,

  但丢克罗斯盯视着他的举动,躲过铜镖,

  仅在毫末之间——投枪击中安菲马科斯,克忒阿托斯

  之子,阿克托耳的后代,枪尖扎进胸膛,在他冲锋向前的瞬间。

  壮士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铠甲在身上铿锵作响。

  赫克托耳随即冲扑上前,试图抢夺心志豪莽的安菲马科斯的

  盔盖,顶在他的头上,边沿紧压着眉梢。就在他

  冲扑之对,埃阿斯投出一枝闪亮的枪矛,

  但枪尖不曾扎进皮肉——他的全身遮裹着

  坚硬厚实的铜甲。然而,枪矛击中战盾鼓起的层面,

  强劲的冲力使他趄步后退,撇下

  两具尸体。阿开亚人见状,随即拖回倒地的战友;

  雅典人的两位首领,斯提基俄斯和卓越的墨奈修斯,

  抬着安菲马科斯返回阿开亚人的营伍。

  其时,两位埃阿斯,挟着勇力和狂热的战斗激情,

  抓起了英勃里俄斯,像两头狮子,从牧狗坚牙利齿的

  看守下,抢出一头山羊,叼咬在粗莽的双颚间,

  悬离着地面,跑进浓密的灌木丛。

  就像这样,两位埃阿斯高举起英勃里俄斯,剥去

  他的铠甲。出于对他杀死安菲马科斯的愤恨,

  俄伊琉斯之子砍下他的脑袋,从松软的脖项,

  奋臂摔投;首节辘辘旋转,像一只圆球,滚过战斗的人群,

  最后停驻在赫克托耳脚边的尘面。

    其时,波塞冬怒火中烧,为了孙子的

  惨死,在浴血的拼搏中。他穿行在

  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间,

  催励着达奈人,为特洛伊人谋备着灾亡。

  这时,善使枪矛的伊多墨纽斯和他遐遇,正从

  一位伙伴那里过来,后者刚刚退出战场,

  被锋快的青铜击伤,打在膝盖的后头。

  伙伴们抬走伤员,伊多墨纽斯对医者

  作过叮嘱,走回自己的营棚,豪情不减,

  期待着投入战斗。强有力的裂地之神对他发话,

  摹拟安德莱蒙之子索阿斯的声音,索阿斯,

  埃托利亚人的王者,统治着整个普琉荣和山势险峻的

  卡鲁冬,受到国民的崇仰,像敬神一般:

  “伊多墨纽斯,克里特人的首领,告诉我,阿开亚人的儿子们

  发出的威胁,当着特洛伊人的脸面,现在难道全都一风了了

   不成?”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

  “索阿斯,就我所知,这不是任何人的

  过错;我们中谁都知道应该如何战斗。

  这里没有怯战的懦夫,谁也不曾

  怕死,躲避残酷的拼斗。事情的原因

  在于宙斯意图借此自悦,这位力大无比的天神,

  想让阿开亚人死在此地,消声匿迹,远离着阿耳戈斯!

  但是你,索阿斯,向来是一位不屈不挠的斗士,

  而且一旦看到有人退缩,便当即催他向前——现在,

  你也不应撤离战斗,还要敦促你所遇见的每一位战友!”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

  ‘伊多墨纽斯,今天,谁要是自动逃避战斗,

  就让他永世不得离开特洛伊,重返家园;

  让他呆留此地,成为饿狗嬉食的佳肴。

  赶快,拿出你的甲械,前往战斗。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一起行动,并肩战斗,可望以此打开局面。

  即便是懦弱的战士,聚在一起,也会产生力量,

  何况你我?以我们的战技,足以抵打一流的高手。”

    言罢,他大步离去,一位神祗,介入凡人的争斗。

  伊多墨纽斯折回构作坚固的营棚,

  穿上璀璨的铠甲,操起两枝枪矛,

  勿匆上路,像一个霹雳,克罗诺斯之子

  抓在手里,从晶亮的俄波斯山上,

  给凡人送来一道耀眼的弧光,一个闪亮的兆示。

  就像这样,铜甲在他胸前闪闪发光,映照着奔跑的脚步。

  其时,他在营棚边遇见墨里俄奈斯,他的刚勇的助手,

  正急着赶回营地,提取一杆铜矛。

  强健的伊多墨纽斯对他说道:

  “捷足的墨里俄奈斯,摩洛斯之子,我最亲爱的

  伴友,为何离开战斗和搏杀,回返营区?

  受伤了吗?忍着枪尖送来的苦痛?

  也许是有人要我,托你送来口信?就我而言,

  我的愿望是战斗,而不是干坐营棚。”

    听罢这番话,头脑冷静的墨里俄奈斯答道:

  伊多墨纽斯,身披铜甲的克里特人的首领,

  我赶来提拿一枝枪矛,不知是否可从

  你的营棚觅取。我刚才打断了自己的投枪,

  撞毁在高傲的德伊福波斯的盾面。”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

  “如果要的是枪矛,你完全可以找到,不是一条,而是二十条,

  在我的营棚里,紧靠着滑亮的内墙。

  这些枪矛都是我的战礼,夺自被我杀死的特洛伊壮勇;

  我不爱站得远远地和敌人拼斗,那不是我的打法。

  所以,我夺得这些枪矛,突鼓的盾牌,

  还有头盔和胸甲,晶光闪亮,光彩夺目。”

    听罢这番话,头脑冷静的墨里俄奈斯答道:

  “我也一样,我的营棚和乌黑的海船边堆放着

  许多得之于特洛伊人的战礼,只是不在近处,一时拿取不到。

  你知道,我亦没有忘弃自己的勇力,而是和

  前排的壮士一起,英勇战斗——人们从中得获荣誉——

  不管战火在哪里烧起,我总是牢牢地站稳脚跟。

  其他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或许会忘记我的

  拼杀,但你不会,我相信,你是知我最深的凡人。”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

  “我知道,你作战勇敢、刚强,对此,你无需申说。

  如果挑出我们中最好的壮勇,让他们全都汇聚在海船边,

  准备一次伏击——此乃验证勇气的最好的办法,

  懦夫和勇士都会由此展现本色。

  贪生之人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无力控制心绪,安然稳坐,

  而是不停地移动重心,一会儿压在这条,

  一会儿又移到那条腿上,最后在双腿上重压,牙齿

  上下磕碰,心脏怦怦乱跳,惧怕死亡的降临。

  与之相比,勇士面不改色,进入

  伏击点后,亦不会过分惊怕,

  而是潜心祈祷,但愿即刻投入战斗,杀个你死我活。

  那时候,谁能小看你的勇力,你那双有力的大手?

  即便你被飞来的投械击中,或被近战中的枪矛捅伤,

  落点都不在脖子或胸背的后头,

  而是在你的前胸或腹肚上——其时,

  你正向前冲打,战斗在前排的队伍。

  行了,干起来吧,不要再呆站此地,像孩子似地

  唠唠叨叨——有人会因此责骂,用苛厉的言词。

  去吧,赶往我的营棚,选拿一枝粗长的枪矛。”

    听罢这番话,墨里俄奈斯,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

  壮勇,快步跑进营棚,抓起一杆铜矛,

  撒腿追赶伊多墨纽斯,急切地企望战斗。

  他大步奔赴战场,像杀人不眨眼的阿瑞斯,

  由心爱的儿子骚乱相随作伴,骚乱,

  雄健、强悍,足以吓倒久经战场的壮勇。

  二位从斯拉凯出来,全副武装,寻战厄夫罗伊人

  或心志豪莽的夫勒古厄斯人,不愿听纳

  双方的祈祷,而是只把光荣交送其中的一方。

  就像这样,墨里俄奈斯和伊多墨纽斯,军队的统领,

  疾步走向战场,顶着闪亮的铜盔。

  墨里俄奈斯首先发话,对伊多墨纽斯说道:

  “丢卡利昂之子,你想我们该在哪里介入战斗?

  从战场的右翼、中路,还是它的

  左翼切入?左边该是你我的去处,我想,我们再也找不到比

  那儿更吃紧的地段,长发的阿开亚人正受到极其凶狂的逼迫。”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

  “中路还有其他首领,防卫那里的海船,

  两位埃阿斯,以及丢克罗斯,全军

  最好的弓手,亦是一位善于近战的壮勇。

  他们会让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吃够苦头,

  尽管他十分强悍,急冲冲地寻求拼斗。

  然而,尽管他战意狂烈,却极难取胜,

  击散他们的勇力,制服他们那难以抵御的双手,

  放火船舱——除非克罗诺斯之子亲手

  把燃烧的木块扔进迅捷的船舟。

  忒拉蒙之子、高大魁伟的埃阿斯不会对任何人让步,

  只要他是凡人,吃食黛墨忒耳的谷物,

  能被青铜挑破,能被横飞的巨石砸倒。

  若论站着打斗,他的功力甚至不让横扫千军的阿基琉斯,

  虽然在跑战中,后者是谁也无法比试的壮勇。

  咱们这就走吧,按你说的,前往战场的左翼。我们

  马上即会看到荣誉的拥属,是抢归自己,还是送让别人。”

    听罢这番话,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墨里俄奈斯

  引路先行,来到伊多墨纽斯提及的去处。

  当特洛伊人看到骠烈的伊多墨纽斯,像一团火焰,

  带着特他的副手,全都穿着做工精美的战甲,一路跑来时,

  开口大叫,喊声传遍队伍,招来一队队兵勇,冲围到他的身边;

  一场凶莽的拼搏展开在滩沿的船尾旁。

  宛如飓风呼啸,旋扫种荡,

  在泥尘堆满路面的日子,

  疾风卷起灰泥,形成一片巨大的尘云,

  双方扑打在凶莽的激战中,心志狂烈,

  决意杀个你死我活,在混战的队列里,用锋快的青铜。

  人死人亡的战场上,林立着撕咬皮肉的枪矛,

  紧握在兵勇们手里,柄杆修长;人们杀得眼花缭乱,

  面对流移的铜光,折闪自锃亮的头盔。

  精工擦拭的胸甲和闪光的

  战盾。目睹此般景状,只有心如

  磐石的人才不致害怕,保持愉快的情境。

    克罗诺斯的两个强有力的儿子,句心斗角,

  使战场上的勇士受尽了痛苦的煎熬。

  宙斯意欲让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获胜,

  使捷足的阿基琉斯得取荣光;但他并非

  要让阿开亚全军覆灭,在伊利昂城前,

  而是只想让塞提丝和她的心志莽烈的儿子

  争得光荣。波塞冬呢?他稍稍地从灰蓝色的海浪里出来,

  穿行在阿耳吉维人中间,督励他们向前,带着焦虑和不安,

  眼看着他们被特洛伊人痛打,怨恼和愤恨宙斯的作为。

  二位出自同一个家族,共有一个父亲,

  但宙斯先出,并且所知更多。所以,波塞冬

  不敢明目张胆地助佑,而只能用隐晦的形式,

  化作凡人的模样,不停地活动在队伍里,催励人们向前。

  二位神祗在两边系牢了一根敌对和

  拼死争斗的绳索,同时拉紧两头;它挣不断,

  解不开,已经酥软了许多人的膝腿。

    战场上,伊多墨纽斯,尽管头发花白,却一边催激着

  达奈人,一边对着特洛伊人猛冲,在敌营中引起一阵慌乱。

  他出手杀了俄斯鲁俄纽斯,家住卡北索斯,

  受怂于战争的音讯,初来乍到。

  他曾对普里阿摩斯提出,意欲妻娶卡桑德拉,国王家中

  最漂亮的女儿,不付聘礼,但答应拼死苦战,

  从特洛伊地面赶走阿开亚人坚强不屈的儿男。

  年迈的普里阿摩斯点头允诺,答应嫁出女儿,

  所以,俄斯鲁俄纽斯奋勇冲杀,寄望于许下的诺言。

  伊多墨纽斯举起闪亮的枪矛,瞄准投射,

  击中健步杀来的俄斯鲁俄纽斯,青铜的

  胸甲抵挡不住,枪尖深扎在肚腹里。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伊多墨纽斯得意洋洋,高声炫耀:

  “俄斯鲁俄纽斯,在所有活着的人中,我要向你祝贺,

  如果你打算在此实践对达耳达尼亚的

  普里阿摩斯的诺言,后者已答应嫁出女儿,作为交换。

  听着,我们也对你许个诺愿,并将付诸实践。

  我们将给你阿伽门农的女儿,最漂亮的一位,

  把她从阿耳戈斯带来,做你的妻子,如果你愿意和我们

  联手,帮我们荡平城垣坚固的特洛伊。

  跟我走吧,前往我们那破浪远洋的海船,敲定

  婚娶的条件——谈论聘礼,我们绝不会要价漫天!”

    英雄伊多墨纽斯言罢,抓起他的腿脚,拖着他

  走过激战的人群。其时,阿西俄斯跃下战车,趋身助援,

  试图抢回伙伴,站在驭马前面,后者由驭手驱赶,紧跟在他

   的后头,

  喷出腾腾的热气,吹洒在他的背肩。他直冲过去,勇猛狂烈,

  意欲枪击伊多墨纽斯,但后者抢先出手,投枪

  扎入颏下的咽管,铜尖穿透了脖子。

  阿西俄斯随即倒地,像一棵橡树或白杨,巍然倾倒,

  或像一棵参天的巨松,耸立在山上,被船匠

  砍倒,用锋快的斧斤,备做造船的木料。

  就像这样,他躺倒在地,驭马和战车的前面,

  呻吼着,双手抓起血染的泥尘。

  驭者惊恐万状,丧失了思考能力,

  不敢掉转马头,躲过敌人的

  重击——骠勇犟悍的安提洛科斯

  出枪捅穿他的中腹,青铜的胸甲

  抵挡不住,枪尖深扎在肚子里;

  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头栽出精固的战车。

  安提洛科斯,心胸豪壮的奈斯托耳之子,赶起他的驭马,

  从特洛伊人一边,拢回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的队阵。

    其时,德伊福波斯,怀着对阿西俄斯之死的悲痛,

  逼近伊多墨纽斯,投出闪亮的铜枪,但

  后者紧盯着他的举动,弯身躲过飞来的枪矛,

  蹲藏在溜圆的战盾后面——此盾是他常用

  之物,坚实的牛皮,箍着闪光的铜圈,

  安着两道套把[●]。他蜷藏在圆盾

    ●两道套把:kanones,亦可作“两条支杆”解。

  后面,铜枪飞过头顶,

  擦着盾面,发出粗利的声响。

  尽管如此,德伊福波斯的投枪不曾虚发,粗壮的大手

  击中呼普塞诺耳,希帕索斯之子,兵士的牧者,

  打在横隔膜下的肝脏上,即刻酥软了他的膝腿。

  德伊福波斯欣喜若狂,高声炫耀:

  “阿西俄斯死了,但此仇已报!告诉你,在前往

  哀地斯的途中,在叩响这位强有力的神祗的门户时,他会

  怀着满腔的激奋,因为我已给他送去一位随从,同行的伴当!”

    听罢此番吹擂,阿开亚人无不愁满胸膛,

  而聪颖的安提洛科斯更是心潮激荡。

  然而,尽管伤心,他却不愿撂下自己的伴友,而是

  冲跑过去,跨站在呼普塞诺耳两边,用巨盾挡护着他的躯体。

  随后,他的两位亲密伴友,厄基俄斯之子墨基斯丢斯

  和卓越的阿拉斯托耳,在盾后弯下身子,架起呼普塞诺耳,

  抬回深旷的海船,踏踩着伤者凄厉的吟叫。

    伊多墨纽斯丝毫没有减缓他的狂烈,总在

  奋勇扑杀,要么把特洛伊人罩进深沉的黑夜,

  要么,在为阿开亚人挡开灾难之时,献出自己的生命。

  战场上有一位勇士,宙斯养育的埃苏厄忒斯钟爱的儿子,

  英雄阿尔卡苏斯,安基塞斯的女婿,

  娶了他的长女,希波达墨娅,

  父亲和高贵的母亲爱之甚切,

  在深广的家居一同龄的姑娘中,她相貌

  出众,女工超群,心智最巧。所以,

  她被一位力士妻娶,辽阔的特洛伊大地上最勇敢的英杰。

  然而,借用伊多墨纽斯的双手,波塞冬杀倒了他——

  神明迷糊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迟滞了挺直的双腿,

  使他既不能逃跑,亦不能躲闪,

  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根柱子,或一棵高耸的大树,枝叶繁茂,

  纹丝不动——英雄伊多墨纽斯刺中了他,

  当胸一枪,破开护身的铜甲,

  在此之前,此甲一直替他挡避着死亡,

  青铜嘎然崩裂,顶不住枪矛的冲撞。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心脏夹着枪尖,

  仍在跳动,颤摇着枪矛的尾端。

  就这样,强有力的阿瑞斯中止了他的狂暴。

  伊多墨纽斯欣喜若狂,高声炫耀:

  “现在,德伊福波斯,我们可是谁也不亏谁了,你说呢?

  杀了你们三个,换抵我们一个,你还有什么可吹?

  过来吧,可怜的东西,过来站在我的面前,

  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儿——我,宙斯的后裔,前来和你拼战!

  早先,宙斯得子米诺斯,让他看护克里特的民众;

  米诺斯得子丢卡利昂,一位刚勇的壮士;

  而丢卡利昂生了我,王统众多的子民,

  在广阔的克里特。现在,海船把我载到此地,来做你们

  的克星——是的,冲着你,你的父亲和所有的特洛伊兵民!”

    听罢这番话,得伊福波斯心里犹豫不决,

  权衡着是先退回去,另找一位心胸豪壮的

  特洛伊人作伴,还是就此动手,单身和他拼战?

  斟酌比较,觉得第一种做法似乎更为可取。于是,他抬腿上路,

  前往求助于埃内阿斯,找到了他,在战场的边沿,

  闲站在那儿,从未平息对卓越的普里阿摩斯的愤怒[●],只因

    ●从未……的愤怒:可能暗指安基塞斯和普里阿摩斯两家为争夺特洛伊王权

  的争斗。

  后者抵消他的荣誉,尽管他作战勇敌,在特洛伊壮士中。

  德伊福波斯走去站在他的身边,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埃内阿斯,特洛伊人的首领,现在,我们需要你的战力,

  保护你姐姐的丈夫,倘若你会为亲人之死悲痛。’

  快走,为保护阿尔卡苏斯而战,你的姐夫;

  在你幼小之时,他曾养育过你,在他的家里。现在,

  伊多墨纽斯,著名的枪手,已经把他放倒,杀死在战场上!”

    一番话在埃内阿斯胸中激起了愤怒,

  他朝着伊多墨纽斯冲去,急切地企望战斗。然而,

  伊多墨纽斯一点都不害怕——怕什么呢?一个黄毛孩子——

  而是稳稳地站守阵地,像山上的一头野猪,自信于

  它的勇力,站候着步步进逼的对手,一大伙骚嚷的

  人群,在一个荒凉的地方,竖起背上的鬃毛,

  双眼喷闪着火光,咋咋地磨响獠牙,

  怒气冲冲,等盼着击败狗和猎人。

  就像这样,伊多墨纽斯,著名的枪手,双腿稳立,面对冲扫

  而来的埃内阿斯,一步不让。他招呼己方的伙伴,大声喊叫,

  双眼扫视着阿斯卡拉福斯、阿法柔斯和德伊普罗斯,

  以及墨里俄奈斯和安提洛科斯,两位啸吼战场的壮勇,

  催励着他们,送去长了翅膀的话语,高声喊道:

  “过来吧,我的朋友,帮我一把!我只身一人,打心眼里

  害怕捷足的埃内阿斯,正对着我冲来,

  雄浑刚健,足以杀倒战斗中的兵勇。

  此人年轻力壮,正是人生最有勇力的年华;

  要是我们同龄,正如我们具有同样的战斗激情一样,

  那么,我们马上即可决出胜负,不是他胜,便是我赢!”

    伊多墨纽斯言罢,众人蜂拥着走来,站好位置,

  抱定同一个信念,用盾牌挡护着自己的肩头。

  在战场的另一边,埃内阿斯亦在召唤他的伙伴,

  双眼扫视着德伊福波斯、帕里斯和卓越的阿格诺耳,

  和他一样,都是特洛伊人的首领。兵勇们

  蜂拥在他们身后,像羊群跟着带队的公羊,

  离开草地,前往水边喝饮,使收入眼见心喜——

  就像这样,埃阿斯心中充满喜悦,

  眼望着大群的兵丁,跟随在他的身后。

    两军拥逼到阿尔卡苏斯身边,近战拼搏,

  挥舞着粗长的枪矛,互相投射,撞打着系扣在

  胸前的铜甲,发出可怕的响声。

  激战中活跃着两员战将,刚勇异常,无人可及,

  埃内阿斯和伊多墨纽斯,可与战神匹比的凡人,

  手握无情的铜枪,期待着毁裂对方的皮肉。

  埃内阿斯首先投枪,但伊多墨纽斯

  紧盯着他的举动,躲过了青铜的枪矛——

  投枪咬人泥层,杆端来回摆动,

  粗壮的大手徒劳无益地白丢了一枝枪矛。

  然而,伊多墨纽斯投枪击中俄伊诺毛斯,打在腹中,

  捅穿胸甲的虚处,内脏从铜甲里

  迸挤出来;后者随即倒地,手抓泥尘。

  伊多墨纽斯从尸体上拔出投影森长的枪矛,

  但已无力剥取璀璨的铠甲,从

  死者的肩头——投枪迎面扑来,打得他连连退后。

  他双腿疲软,过去的撑力已不复存在,

  既不能在投枪后进扑,也无法躲避飞来的枪示。

  就这样,他站在那里,抵挡着无情的死亡之日的进迫,

  腿脚已不能快跑,驮着他撤离战斗。

  正当他步步回挪之际,德伊福波斯,带着难解的

  仇恨,投出一枝闪亮的枪矛,然而

  又没有击中,但却撂倒了阿斯卡拉福斯,

  战神的儿子,沉重的枪矛捅穿了

  肩膀——他翻身倒地,手抓泥尘。

  但是,身材魁伟、喊声宏亮的阿瑞斯其时一无所闻,

  尚不知儿子已倒死在激烈的战斗中,

  闲坐在俄林波斯山上,金色的

  云朵下,受制于宙斯的意志,和其他

  神祗一样,全被禁止介入战斗。;

    地面上,两军拥逼到阿斯卡拉福斯身边,近战拼搏。

  德伊福波斯从尸首上抢走闪亮的头盔,

  但墨里俄奈斯,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斗士,

  其时扑上前去,出枪击伤他的手臂,带孔眼的

  铜盔从后者手上掉下,重重地敲响在泥地上。

  墨里俄奈斯再次猫腰冲击,像一只鹰兀,

  从德伊福波斯肩上夺过粗重的枪矛,

  回身自己的伴群。其时,波利忒斯,

  双手拦腰抱起德伊福波斯,他的兄弟,

  走离悲烈的战斗,来到捷蹄的驭马边

  ——它们站等在后面,避离战斗和搏杀,

  载着驭手,荷着精工制作的战车。

  驭马拉着德伊福波斯回城,伤者发出凄厉的吟叫,

  忍着剧痛,鲜血从新创的伤口涌冒,沿着臂膀流淌。

    然而,战勇们仍在战斗,滚打在喧腾不息的杀声里。

  埃内阿斯扑向阿法柔斯,卡勒托耳之子,

  投出锋快的枪矛,扎在喉脖上,其时正掉转过来,对着枪头。

  他脑袋撇倒一边,盾牌压砸尸身,

  连同掉落的头盔;破毁勇力的死亡蒙罩起他的躯体。

  其时,安提洛科斯,双眼紧盯着索昂,见他转身逃跑,猛扑

  上去,出枪击打,捅裂出整条静脉——此管

  沿着脊背,直通脖端。枪矛砸捣出这一

  整条脉管。他仰面倒地,四肢摊展,

  伸出双手,对着亲爱的伙伴。

  安提洛科斯冲上前去,试图抢剥铠甲,

  从他的肩上,警惕地左右张望。特洛伊人正从

  四面冲围,投枪砸打在硕大闪亮的盾牌上,但却

  不能捅穿,用无情的铜枪扎开安提洛科斯

  鲜亮的肌体——在他的周围,裂地之神波塞冬挡护着

  奈斯托耳之子,甚至在这密集的枪雨中。

  安提洛科斯从未避离敌群,

  而是勇敢地面对他们,奋力挥舞着枪矛,

  一刻也不停息,一心想着击倒敌人,

  用他的投枪,或通过近身的拼搏。

    其时,阿达马斯,阿西俄斯之子,见他在混战中

  用枪瞄打,冲扑过去,就近捅出犀利的铜枪,扎在

  盾牌正中,但黑发的波塞冬折毁了

  枪矛,不让他夺走安提洛科斯的生命,

  铜枪一半插入安提洛科斯的盾牌,

  像一截烤黑了的木桩,另一半掉躺泥尘。

  为了保命,他退往自己的伴群,而

  就在回跑之际,墨里俄奈斯紧紧跟上,投枪出手,

  打在生殖器和肚脐之间——痛苦的战争

  致杀可悲的凡人,以这个部位最烈。

  枪矛深扎进去,他曲身枪杆,

  喘着粗气,像山上的一头公牛,被牧人用

  编绞的绳索绑得结结实实,拖着行走,由它一路挣扎反抗。

  就像这样,他忍着伤痛,气喘吁吁,但时间不长,仅在片刻

  之中。英雄墨里俄奈斯迈步走去,从他身上

  拔出枪矛,浓墨的迷雾蒙住了他的眼睛。

    近战中,赫勒诺斯击中德伊普罗斯,砍在太阳穴上,

  用一柄粗大的斯拉凯铜剑,把帽盔打得支离破碎,

  脱出头颅,掉在地上,一路滚去,

  沿着兵勇们的脚边,被一位阿开亚人捡起。

  昏黑的夜色蒙住了德伊普罗斯的眼睛。

    悲痛揪住了阿特柔斯之子的心灵,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

  挥舞着锋快的枪矛,勇猛进逼,向赫勒诺斯,

  王者和勇士,其时拉开着弯弓的杆口,

  两人同时投射,一个掷出锋利的枪矛,

  飞驰的投枪,另一个引弦放箭,

  普里阿摩斯之子一箭射中对手的胸口,

  胸甲的弯片上,但致命的飞箭被反弹了回来。

  正如在一大片打谷场上,黑皮的豆粒

  和鹰嘴豆儿高弹出宽面的锹铲,

  在呼吹的劲风中,随着杨荚者有力的抛甩,

  致命的羽箭弹离光荣的墨奈劳斯的

  胸甲,蹦出老远,硬是被顶了回去。与此同时,

  阿特柔斯之子、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投枪

  击中赫勒诺斯,青铜的枪矛打穿紧握的拳手,

  握着油亮的弓杆,破毁了他的引械。

  为了保命,他退回自己的伴群,

  垂悬着伤手,拖着(木岑)木的枪杆。

  心胸豪壮的阿格诺耳从他手里接过投枪,

  用编织紧细的羊毛包住伤口——助手携带的

  投石器具,为这位兵士的牧者。

    其时,裴桑得罗斯对着光荣的墨奈劳斯

  扑近,悲惨的命运把他引向死的终极——

  他将死在你墨奈劳斯的手里,在这场殊死的拼杀中。

  两人大步走来,咄咄近逼。阿特柔斯

  之子投枪未中,偏离了目标,而

  裴桑得罗斯出枪击中光荣的墨奈劳斯的

  战盾,但铜枪不曾穿透盾牌,

  宽阔的盾面挡住了它的冲刺,枪头折断在木杆的

  端沿。虽然如此,他却仍然满心欢喜,企望着赢得胜利。

  阿特柔斯之子拔出柄嵌银钉的铜剑,

  扑向裴桑得罗斯,后者藏身盾牌下面,紧握着

  一把精工煅打的斧头,铜刃锋快,安着橄揽木的

  柄把,修长、滑亮。他俩同时挥手劈砍,

  裴桑得罗斯一斧砍中插缀马鬃的盔冠,

  顶面的脊角,而墨奈劳斯——在对手前冲之际——

  一剑劈中他的额头,鼻梁上面,击碎了额骨,

  眼珠双双掉落,鲜血淋淋,沾躺在脚边的泥尘里。

  他佝接起身子,躺倒在地上。墨奈劳斯一脚踩住

  他的胸口,抢剥铠甲,得意洋洋地嚷道:“现在,

  你们总可以离去了吧——离开驾驭快马的达奈人的海船,

  你们这帮高傲的特洛伊人,从来不会腻烦战场上可怕的喧喊。

  你们也不久缺操做其他恶事丑事的本领,

  把污泥浊水全都泼在我的头上。该死的恶狗!你们心中不怕

  宙斯的狂怒,这位炸响雷的神主,监护主客之谊的

  天神——将来,他会彻底捣毁你们那峭峻的城堡。

  你们胡作非为,带走我婚娶的妻子和

  大量的财宝,而她却盛情地款待过你们。

  现在,你们又砍杀在我们远洋的海船旁,

  发疯似地要用狂蛮的烈火烧船,杀死战斗的阿开亚人。

  但是,你们会受到遏制,虽然已经杀红了双眼。

  父亲宙斯,人们说,你的智慧至高无上,绝非凡人

  和其他神明可以比及,然而你却使这一切成为现实。

  看看你怎样地帮助了他们,这帮粗莽的特洛伊兵汉,

  他们的战力一直在凶猛地腾升,谁也满足

  不了他们嗜血的欲望,在殊死的拼战中。

  对任何事情,人都有知足的时候,即使是睡觉、性娱。

  甜美的歌唱和舒展的舞蹈。所有

  这些,都比战争更能满足人的

  情悦;然而,特洛伊人的嗜战之壑却永难充填!”

    高贵的墨奈劳斯话语激昂,从尸身上剥去

  带血的铠甲,交给他的伙伴,

  转身复又投入前排的战斗。

    其时,人群里站出了哈耳帕利昂,王者普莱墨奈斯

  之子,跟随亲爹前来特洛伊

  参战,再也没有回返故里。

  他逼近阿特柔斯之子,出枪捅在盾牌的

  中心,但铜尖没有穿透盾面。

  为了躲避死亡,他退回自己的伴群,

  四下张望,惟恐有人中伤,用青铜的兵器。

  但是,在他回退之际,墨奈劳斯射出一枝铜头的

  羽箭,打在右臂的边沿,箭头

  从盆骨下穿过,扎在膀胱上。

  他佝偻着身子,在亲爱的伙伴们怀里,

  喘吐出他的命息,滑倒在地,像一条

  虫似地伸躺,黑血涌注,泥尘尽染。

  心志豪莽的帕夫拉戈尼亚人在他身边忙忙碌碌,

  将他抬上马车,运回神圣的伊利昂,悲痛

  满怀。他的父亲,涕泪横流,走在他们身边——

  谁也不会支付血酬,赔偿被杀的儿男。

    然而,此人被杀,在帕里斯心里激起了强烈的仇愤,因为

  在众多帕夫拉戈尼亚人里,哈耳帕利昂是他的朋友和客人;

  带着愤怒,他射出一枝铜头的羽箭。

  战场上,有个名叫欧开诺耳的战勇,先知波鲁伊多斯

  之子,高贵、富有,居家科林索斯。

  在他步上船板之时,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此行归程无望;

  老父波鲁伊多斯曾多次嘱告,

  他会死于一场难忍的病痛,在自己家里,

  或随同阿开亚人的海船出征,被特洛伊人砍杀。

  所以,欧开诺耳决意登船,既可免付阿开亚人所要的大笔

  惩金,又可躲过一场可恨的病痛,使身心不致遭受长期的折磨。

  帕里斯放箭射在他的耳朵和颚骨下面,魂息当即

  飘离他的肢腿,可恨的黑暗蒙住了他的躯体。

    就这样,他们奋力搏杀,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但宙斯钟爱的赫克托耳却对此一无所闻,尚不知

  在海船的左边,他的兵勇正痛遭阿耳吉维人的

  屠宰。光荣甚至可能投向阿开亚兵壮的

  怀抱——环绕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正一个劲地

  催励阿耳吉维人,用自己的力量助佑帮战。

  但赫克托耳一直战斗在他先前攻破大门和护墙,

  荡扫密集的队阵,在全副武装的达奈兵勇激战的地方,

  那里分别停靠着埃阿斯和普罗忒西劳斯的船队,

  拖搁在灰蓝色大海的滩沿,对着陆地,横着一段

  他们所堆筑的最低矮的护墙,一个最薄弱的

  环节,承受着特洛伊人和驭马的狂烈冲击。

    战地上,波伊俄提亚人和衫衣长垂的伊俄尼亚人,

  还有洛克里亚人、弗西亚人和声名卓著的厄利斯人,

  正试图挡住赫克托耳的进攻——后者正奋力杀向海船——

  但却不能击退这位卓越的、一串火焰似的猛将。

  那里,战斗着挑选出来的雅典人,由裴忒俄斯

  之子墨奈修斯统领,辅之以

  菲达斯、斯提基俄斯和骁勇的比阿斯。墨格斯,

  夫琉斯之子,率领着厄利斯人,由安菲昂和得拉基俄斯辅佐;

  统领弗西亚人的是墨冬和犟悍的波达耳开斯。

  墨冬,神一样的俄伊琉斯的

  私生子,埃阿斯的兄弟,但却居家

  夫拉凯,远离故乡,曾杀死

  俄伊琉斯之妻、庶母厄里娥丕丝的兄弟;

  而波达耳开斯则是夫拉科斯之子伊菲克洛斯的儿子。

  他俩全副武装,站在心胸豪壮的弗西亚人的前列,

  拼杀在波伊俄提亚人的近旁,为了保卫海船。

  迅捷的埃阿斯,俄伊琉斯之子,现时

  一步不离忒拉蒙之子埃阿斯,

  像两头酒褐色的健牛,齐心合力,

  拉着制合坚固的犁具,翻着一片休耕的土地,

  两对牛角的底部淌流着涔涔的汗水,

  中间仅隔着油滑的轭架挡出的那么一点距离,

  费力地行走,直至犁尖翻到农田的尽头——

  就像这样,他俩挺立在战场上,肩并肩地战斗。

  忒拉蒙之子身后跟着许多勇敢的兵壮,

  他的伙伴,随时准备接过那面硕大的战盾,

  每当他热汗淋漓,身疲体乏的时候。但是,

  俄伊琉斯之子、心志豪莽的埃阿斯身后,却没有洛克里亚人

  跟随。他们无意进行手对手的近战,

  既没有青铜的头盔,耸顶着马鬃的脊冠,

  又没有边圈溜圆的战盾和(木岑)木杆枪矛。

  然而,他们坚信手中的弯弓和用羊毛编织的投石器的威力。

  带着此般兵器,他们跟着头领来到伊利昂,

  射打出密集的羽箭和石块,砸散特洛伊人的队阵。

  战场上,身披重甲的兵勇奋战在前面,

  拼杀特洛伊人和顶着铜盔的赫克托耳,而洛克里亚人

  则留在后面,从掩体里投射——对特洛伊人,战斗

  已不是一种愉悦,纷至沓来的投械打懵了他们的脑袋。

    其时,特洛伊人或许已凄凄惨惨地退离营棚

  和海船,回兵多风的特洛伊,要不是普鲁达马斯

  前来站到勇猛的赫克托耳身边,说道:

  “赫克托耳,你可真是顽固至极!到底还愿不愿听听别人的

  规劝?不要以为神明给了你战斗的技能,

  你就能比别人更善谋略;

  事实上,你不可能掌握所有的技艺。

  神把不同的本领赐给不同的个人,使有人

  精于阵战,有人舞姿翩翩,有人能和着琴声高歌,

  还有人心智聪慧——沉雷远播的宙斯

  给了他智辨的本领;他使许多人受益,

  许多人得救,他的见解常人不可比及。

  现在,我要提一个我认为最合用的建议。

  看看吧,在你的周围,战斗已像火环似地把你吞噬,

  而我们心胸豪壮的特洛伊兵勇,在越过护墙后,

  有的拿着武器溜到后面,还有的仍在战斗,

  以单薄的兵力对付众多的敌人,散落在海船间。

  撤兵吧,就在此刻!把我们中最好的人都召来,

  齐心合力,订出个周全的计划,

  是冲上带凳板的海船,如果宙斯

  愿意让我们获胜,还是撤离

  船边,减少伤亡——我担心

  阿开亚人要我们偿付他们昨天的损失,

  要知道,他们的船边还蛰伏着一员嗜战不厌的猛将,

  我怀疑,此人是否还会决然回避,拒不出战。”

    此番明智的劝议博得了赫克托耳的欢心;

  他随即跳下战车,双脚着地,全副武装,

  对普鲁达马斯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你留在这儿,召聚我们的首领,

  我要赶往那边,面对敌阵,一俟

  清楚地下达过我的命令,马上回还。”

    言罢,他昂然前去,像一座积雪的山峰,

  大声呼喊,穿过特洛伊人和盟军的队列。

  其他人迅速围聚起来,在潘苏斯之子、温雅的

  普鲁达马斯身边——他们都已听到赫克托耳的号令。

  其时,赫克托耳穿行在前排的队列,寻觅着,如果

  能找到的话,德伊福波斯和强健的王子赫勒诺斯,

  以及阿西俄斯之子阿达马斯和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

  他“找到了”他们,是的,在伤创里,在死难中,

  有的躺死在阿开亚海船的后尾边,

  丧生在阿耳吉维人手中,还有的

  息躺在城堡里,带着箭伤或枪痕。

  他当即发现一个人,置身绞沥着痛苦的战场,在它的左侧,

  卓越的亚历克山德罗斯,美发海伦的夫婿,

  正催励他的伙伴,敦促他们战斗。

  赫克托耳快步赶至他的近旁,破口大骂,用讥辱的言词:

  “可恶的帕里斯,仪表堂皇的公子哥,勾引拐骗的女人迷!

  告诉我,德伊福波斯在哪里?还有强健的王子赫勒诺斯,

  阿西俄斯之子河达马斯和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

  告诉我,俄斯罗纽斯在哪里?陡峭的伊利昂完了,

  彻底完了!至于你,你的前程必将是暴死无疑!”

    听罢此番指责,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答道:

  “赫克托耳,你总爱指责一个不该受指责的人,你可有此嗜好?

  有时,我也许会避离战斗,但不是在眼下这个

  时候。我的母亲生下我来,并不是一个十足的懦汉。

  自从你在船边鼓起伙伴们的战斗激情,

  我们就一直拼斗在这里,面对达奈兵勇,

  从未有过间息。你所问及的伙伴都已殉亡——

  只有德伊福波斯和强健的王子赫勒诺斯

  生还,全都伤在手上,被粗长的枪矛

  击中,但克罗诺斯之子为他们挡开了死亡。现在,你就

  领着我们干吧,不管你的心灵和战斗意志要把你引向何方,

  我们都将跟着你,保持高度的战斗热情。我想,我们

  不会缺少勇力,只要还有可用的力气;

  超出这个范围,谁也无能为力,哪怕他嗜战若迷。”

    英雄的答言说动了兄长的心灵。

  他们一起出动,前往杀声最响、战斗最烈的去处,

  那里拼战着开勃里俄奈斯和豪勇的普鲁达马斯,

  法尔开斯、俄耳赛俄斯和神一样的波鲁菲忒斯,以及

  帕耳慕斯和希波提昂的两个儿子,阿斯卡尼俄斯和莫鲁斯,

  来自土地肥沃的阿斯卡尼亚,率领着用于替换的部队,

  昨晨刚到,现在,父亲宙斯催赶着他们投入战斗。

  特洛伊人奋勇进逼,像一股狂猛的风暴,

  裹挟在宙斯的闪电下,直扑地面,

  荡扫着海洋,发出隆隆的巨响,激起

  排排长浪,推涌着咆哮的水势,

  高卷起泛着白沫的峰浪,前呼后拥。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队形密集,有的打在前头,其他人

  蜂拥其后,闪着青铜盔甲的流光,跟随着他们的首领。

  赫克托耳率领着他们,普里阿摩斯之子,像杀人不眨眼的

  战神,挺着边圈溜圆的战盾,盾面

  铺展着厚实的皮层,嵌缀着许多青铜的铆钉,

  顶着光闪闪的头盔,摇晃在两边的太阳穴上。

  他举步进击,试着攻打阿开亚防线的各个地段,

  行进在盾牌后面,探察敌方是否地就此崩溃;

  然而,此招没有迷糊阿开亚人的战斗意识。

  其时,埃阿斯迈开大步,第一个上前,对他喊话挑战:

  “过来,走近些,你这个疯子!为何浪费精力,用这种把戏

  吓唬阿开亚人?我等可不是战争的门外汉,

  不是——由于宙斯狠毒的鞭打,才使我们败退下来。

  我猜你们正在想人非非,准备摧毁我们的

  船队,别忘了,我们也有强壮的双手,可以保卫自己的海船。

  我们将荡扫你们坚固的城堡,远在你们毁船

  之前,把它攻占,把它劫洗!至于

  你本人,我要说,这一天已近在眼前。那时,你将

  撒腿奔逃,祈求宙斯和列位神明,

  使你的长鬃驭马跑得比鹰鸟还快,

  以便拉着你,穿过泥尘弥漫的平原,朝着城堡逃窜!”

    话音未落,一只飞鸟出现在右边的空间,

  一只展翅的雄鹰,翱飞在天穹。见此飞鸟,阿开亚全军

  人心振奋,呼啸欢腾。其时,光荣的赫克托耳开口答话,嚷道:

  “埃阿斯,你这头笨嘴拙舌的公牛,你在胡诌些什么?!

  但愿今生今世,人们真的把我当做是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儿男,而天后赫拉是我的母亲,

  受到崇高的敬誉,像雅典娜和阿波罗那样——

  就像今天是阿耳吉维人大难临头的日子一样确凿不移!今天,

  你,将和你的同伴们一起,被杀死在这里,一个不剩,要是

  你敢面对我这粗长的枪矛;它将撕裂你白亮的

  肌体!然后,你将,用你的油脂和血肉,饱喂

  特洛伊的狗群和兀鸟,倒死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言罢,他引路先行,首领们跟随其后,

  发出狂蛮粗野的吼声,统引着呐喊的兵丁,战斗的队阵。

  然而,阿开亚人亦没有忘却战斗的狂烈,报之以

  大声的呼喊,严阵以待,迎战特洛伊人中最好的战勇。

  喧腾的杀声从两军拔地而起,冲向宙斯的天宇,闪光的气空。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3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四卷

其时,正在举杯饮酒的奈斯托耳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

  杀声。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他对阿斯克勒丕俄斯之子说道:

  “想一想,卓越的马卡昂,我们可以做什么。

  海船边,强壮的年轻人正越喊越烈。

  我看,你就坐在这儿,饮喝闪亮的醇酒,

  等着美发的赫卡墨得为你准备澡水,

  滚烫的热水,洗去身上的淤血和污秽;

  我将就此出门,找个登高了望的地点,看看那边的情势。”

    言罢,他拿起儿子、驯马手斯拉苏墨得斯的

  盾牌,精工制作,停息在营棚的一端,

  闪射出青铜的流光。斯拉苏墨得斯随即拿起父亲的盾牌。

  然后,奈斯托耳操起一柄粗重的枪矛,顶着锋快的铜尖,

  走出营棚,当即目睹了一个羞人的场面:

  伙伴们正撒腿奔逃,被心志高昂的特洛伊人赶得

  惊慌失措——阿开亚人的护墙已被砸倒破毁。

  像洋面上涌起的一股巨大的旋流,

  无声无息,然而却预示着一场啸吼的

  风暴,没有汹涌的激浪,朝着这个或那个方向奔流,

  候等着宙斯卷来一阵打破平寂的风飙。

  就像这样,老人思考斟酌,权衡着两种选择:

  是介入驾驭快马的达奈人的队伍,还是

  去找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阿伽门农?

  两下比较,觉得后一种做法,前往寻会阿特柔斯

  之子,似乎更为妥当。与此同时,兵勇们仍在

  殊死拼搏,互相残杀,坚硬的青铜在身上铿锵碰撞,

  伴随着利剑的劈砍和双刃枪矛的击打。

    其时,几位宙斯养育的王者正朝着奈斯托耳走来,

  曾被青铜的枪械击伤,此时沿着海船回行,

  图丢斯之子、俄底修斯和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

  他们的海船远离战场,早被拖拽上岸,

  停栖在灰蓝色的大海边。这些船舟被第一批

  拖上平原,沿着它们的后尾,阿开亚人筑起了护墙。

  尽管滩面开阔,却仍不足以一线排开

  所有的海船;岸边人群熙攘,拥挤不堪。

  所以,他们拉船上岸,一排连着一排停放,

  塞满了狭长的滩沿,压挤在两个海岬之间。

  王者们结队而行,倚拄着各自的枪矛,

  眺望着喧嚣的战场,心中悲苦交加,

  而和老人奈斯托耳的相见,又使他们平添了几分惆怅。

  强有力的阿伽门农高声发话,对他说道: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为何背向人死人亡的前线,朝着海边走来?

  我担心强健的赫克托耳可能会兑现他的

  话语,当着特洛伊兵众,对我发出的胁言:

  他决不会撤离船边,回返自己的城堡,

  直到放火烧毁海船,把我们斩尽杀绝!

  这便是他的威胁;眼下,这一切正在变成现实。

  可耻啊!眼下,其他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

  也像阿基琉斯一样,对我心怀愤怒,

  不愿苦战在我们的船尾边。”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是啊,所有这一切都在变成现实。眼下,即便是

  炸雷中天的宙斯也难以改变战局。

  护墙已经塌倒,虽然我们曾经抱过希望,

  把它当做一道攻不破的屏障,保卫着海船和战勇。

  敌人正在快船边猛攻,一刻不停,

  沓无间息,即使睁大眼睛,你也说不清

  阿开亚人在哪里被赶得撒腿惊跑:他们

  倒死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凄惶的惨叫冲破了云天!

  我们必须集思广益,看看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智谋还有它的作用。不过,我想我们不要

  投入战斗,带伤之人经不起战火的熬炼。”

    听罢这番话,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说道:

  “奈斯托耳,现在,他们已杀砍在我们的船尾边,

  而我们修筑的护墙,连同壕沟,根本没有挡住他们的进击,

  尽管达奈人付出过辛勤的劳动,满以为

  它是一道攻不破的屏障,保卫着海船和战勇。所队

  这一切必是力大无穷的宙斯所为,使他心花怒放的事情,

  让阿开亚人死在这里,消声匿迹,远离着阿耳戈斯地面。

  以前,我就知道这一点,即使在宙斯全心全意地助信达奈人

   的时候;

  现在,我亦没有忘记这一切——瞧,他在为那些人增光,仿佛

  他们是幸运的神祗,同时削弱我们的战力,捆绑起我们的手脚。

  干起来吧,按我说的做,让我们顺从屈服,

  把靠海第一排的停船,全都

  拖下水去,划向闪光的洋面,

  抛出锚石,泊驻在深水里,

  及至神赐的黑夜降临,倘若特洛伊人因碍于

  夜色而停止战斗,我们即可把所有在岸的木船拖下大海。

  为了躲避灾难,逃跑并不可耻,哪怕是在夜晚。

  与其被灾难获捕,不如躲避灾难。”

    其时,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话,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是什么话,阿特桑斯之子,崩出了你的齿隙?

  你这招灾致难的人!但愿你统领的是另一支军队,一帮畏畏

  缩缩的胆小鬼;但愿你不是我们的王者——我们,按着

  宙斯的意志,历经残酷的战争,从青壮

  打到老年,直至死亡,谁也不能幸免。

  难道你真的急于撤离这座路面开阔的城堡,

  给过我们这许多凄愁的特洛伊?

  闭起你的嘴,以免让其他阿开亚人

  听见。一个知道如何甩得体的方式

  讲话的人,一位受到全军尊服、拥握权杖的王者,

  不会让此番话语爆出唇沿。王者阿伽门农,

  看看阿耳吉维人的队伍,成千的壮汉,听命于你的兵勇。

  我由衷地蔑视你的心智——想一想,你都说了会什么!

  在这两军激战的关头,你却要

  我们把凳板坚固的木船拖下大海,

  让特洛伊人争得更大的光荣——他们已击败我们,

  死亡的秤杆将把我们压弯。倘若我们

  拖船下海,阿开亚兵勇就不会继续拼战,

  而将左顾右盼,寻觅逃路,把战斗热情抛到九霄云外。

  这样,全军的统帅,你的计划会把我们彻底送断!”

    听罢这番话,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答道:

  “好一顿呵责,俄底修斯,你的话刺得我

  心痛。不过,我并没有要求阿开亚人的儿子

  违心背意,将凳板坚固的舟船拖下大海。

  现在,谁要有更好的计划,即可赶快进言,

  不管是年轻,还是年老的军汉。我将高兴地倾听他的意见。”

    其时,啸吼战场的秋俄墨得斯开口答话,说道:

  “此人就站在你的眼前,我们无须从远处寻觅,只要你们

  听我道说,谁都不要对我愤烦,因为

  我是大伙中年龄最小的一位。我亦有可资

  炫耀的家世,父亲是了不起的

  图丢斯,葬在塞贝,隆起的土家下。

  波耳修斯生养了三个豪勇的儿郎,

  住在普琉荣和山势险峻的卡鲁冬。长子阿革里俄斯,

  二子墨拉斯,三子俄伊纽斯,战车上的勇士,

  我父亲的父亲,他们中最勇敢的豪杰。

  俄伊纽斯居守老家,而我父亲却浪迹远方,

  落户阿耳戈斯,按照宙斯和各位神祗的意愿。

  他婚娶了阿德瑞斯托斯的女儿,居住在

  一个资产丰足的家院,拥有大块的麦地,

  捎带一片片缀围其间的果林,还有

  遍野的羊群。他善使枪矛,其他阿开亚人

  不可比及。你一定已听过这段往事,知道这一切真实无疑。

  所以,如果我说话在理,你们不能讥斥

  我的建议,以为我出身低贱,贪生怕死。

  让我们这就回返战场,尽管身带伤痕;我们必须这么做。

  但一经抵达,我们却应回避战斗,站在投枪的

  射程之外,以免在旧痛之上增添新的伤痕。

  不过,我们要督励兵勇们向前——他们已经

  产生愤懑情绪,躲在后面,不愿拼战。”

    首领们认真听完他的议言,纳用了他的主张,

  抬腿上路,跟着阿伽门农,全军的统帅。

    光荣的裂地之神对此看得真切,

  赶至他们中间,以一位老翁的模样出现,

  抓住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右手,

  对他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阿特柔斯之子,我想,阿基琉斯此时正看着阿开亚人遭受

  杀屠,全军溃败的惨景;他那颗遭人遗恨的心脏

  一定在欢快地跳跃。此人无心无魂,不带一丝同情。

  但愿他死掉烂掉,但愿神明把他击倒放平。

  但对你,幸福的神祗并无不可慰息的愤恨。

  这一天将会到来,那时,特洛伊的王者和首领们

  会在平原上踢起滚滚的洪尘,你将亲眼看着

  他们窜跑,逃离营棚和海船,朝着特洛伊。”

    言罢,他冲扫过平原,发出一声响雷般的嘶吼,

  像九千或一万个士兵的呐喊——

  战斗中,两军相遇,挟着战神的狂烈。

  强有力的裂地之神吼出一声惊天的巨响,

  出自肺叶深处,把巨大的勇力注入所有阿开亚人的

  心胸,要他们继续拼杀,不屈不挠地战斗。

    其时,享用金座的赫拉,站在俄林波斯的

  峰脊,纵目远望,当即看到波塞冬,

  她的兄弟,亦是她夫婿的兄弟,正奔忙在

  人们争夺荣誉的战场上,心头泛起一阵喜悦。

  然而,她又眼见宙斯,坐在多泉的伊达的

  峰巅——此情此景使她心烦。怎么办?

  牛眼睛天后赫拉心绪纷乱:用什么

  办法才能迷惘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心眼?

  经过一番思考,她觉得此法妙极:

  把自己打扮起来,下到伊达山上,

  兴许能挑起他的情欲,贴着她的肉身,

  一起同床作爱。这样,她也许能用温柔香熟的睡眠,

  合拢宙斯的双眼,迷糊他的感察,他的警觉。

  她走进自己的旁间,爱子赫法伊斯托斯

  亲手为她营建,门扇紧贴着框沿,

  装着一条秘密的门闩,其他神明休想启开。

  她走进房间,关上溜光滑亮的门扇,

  洗去玉体上的纤尘,用

  神界的脂浆,涂上神界舒软的

  橄榄油,清香扑鼻。只要略一

  摇晃,虽然置身宙斯的家府,青铜铺地的房居,

  醇郁的香气却由此飘飘袅袅,溢满天上人间。

  她用此物擦毕娇嫩的肌肤,

  梳顺长发,用灵巧的双手编织发辫,油光

  滑亮,闪着仙境的丰采,垂荡在与天地同存的

  头首边。接着,她穿上雅典娜精工

  制作的衫袍,光洁、平展,绣织着众多的图纹,

  拿一根纯金的饰针,别在胸前,然后

  扎上飘悬着一百条流苏的腰带,

  挂起坠饰,在钻孔规整的耳垂边,

  三串沉悬的熟桑,闪着绚丽的光彩。

  随后,她,天后赫拉,披上漂亮。

  簇新的头巾,白亮得像太阳的闪光,

  系上舒适的条鞋,在鲜亮的脚面。

  现在,一切穿戴完毕,女神娇丽妩媚,

  走出住房,唤来阿芙罗底忒,

  从众神那边,开口说道:

  “亲爱的孩子,如果我有事相求,你是打算帮助呢,

  还是予以绝拒?你对我一向耿耿于怀,

  因为我保护达亲人,而你却站在特洛伊人一边——对吗?”

    听罢这番话,阿芙罗底忒,宙斯的女儿,答道:

  “赫拉,尊贵的天后,强有力的克罗诺斯的女儿,

  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将竭诚为你效劳,

  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

    听罢这番话,高贵的赫拉编出一套谎言,答道:

  “给我性爱和欲盼,你用此般

  魔力征服了凡人和整个神界。

  我打算跨过丰腴的大地,去往它的边缘,拜访

  俄开阿诺斯,育神的长河,以及忒苏丝,我们的母亲。

  他们把我从蕾娅那里带走,看养在自己家里,

  关怀备至,在那混战的年头,沉雷远播的

  宙斯将克罗诺斯打下地层和苍贫的大海。

  我要去访晤二位,排解没完没了的争仇。

  自从愤恨撕裂了他俩的情感,他们

  已长期分居,不曾享受床第间的愉悦。

  要是能用话语把他俩说得回心转意,

  引回睡床的边沿,充满抚爱的胸怀,

  我就能受到他俩永久的尊敬,成为他们喜欢的挚爱。”

    听罢这番话,爱笑的阿芙罗底忒答道:

  “我不会,也不能不明智地回绝你的要求;你,

  你能躺在宙斯的怀里,而他是最有力的神主。”

    言罢,她从酥胸前解下一个编工精致、织着

  花纹的条兜,上面编着各种各样的诱惑,

  有狂烈的爱情,冲发的性欲和情人的喊喊

  私语——此般消魂之术,足以使最清醒的头脑疯迷。

  她把东西放在赫拉手中,叫着她的名字,说道:

  “拿着吧,赫拉,把它藏在你的双乳间;

  此物奇特,装着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我想,

  你不会空手而回,不管你有何样的企盼。”

    听罢这番话,高贵的牛眼睛赫拉笑逐颜开,

  高兴地将此物收藏在双乳间。

    其后,阿芙罗底忒,宙斯的女儿,返回家居,

  而赫拉则离开俄林波斯山岩,快得像一道闪电,

  穿过皮厄里亚和美丽的厄马西亚,

  越过斯拉凯车手的家园,白雪皑皑的岭峦

  和群山的峰巅,双脚从未碰擦地表的层面。

  随后,她又经过阿索斯,跨越呼啸奔腾的大海,

  临抵莱姆诺斯,神一样的索阿斯的城。

  她见着了睡眠、死亡的兄弟,紧紧

  抓住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说道:

  “睡眠,所有凡人和全体神明的主宰,如果说

  从前你听过我的话,那么,现在我亦要你按我

  说指的做;我将永远铭记你的思典。

  我要你让宙斯睡觉,合上浓眉下闪亮的双眼,

  待我躺卧在他的身边,情浓意蜜的刻间。我会

  迭你一份礼物,一个宝座,纯金铸就,

  永不败坏。赫法伊斯托斯,我的爱子,会动手制铸,

  以他那强壮的臂膀,精湛的工艺。还要为你做一张

  足凳,让你舒息闪亮的双脚,享受举杯痛饮的愉悦。”

    听罢这番话,甜静的睡眠答道:

  “赫拉,尊贵的天后,强有力的克罗诺斯之女,

  如果是其他某位不死的神明,无论是谁,

  我都能,在顷刻之间,把他拖入睡境,哪怕是水流

  森鸿的俄开阿诺斯,育神的巨河。

  但对克罗诺斯之子,我却不敢离得太近,

  更不敢把他弄睡,除非他自己愿意。

  从前,我曾帮你做过这种差事,从中得过教训。

  那一天,宙斯之子,心志高昂的赫拉克勒斯,在

  彻底荡平特洛伊后,坐船离开。那时,

  我把宙斯的大脑,这位带埃吉斯的神主,引入睡境,

  使他在松软和静恬的关顾下昏昏沉沉。然而,你却在

  其时居心叵测地谋划,在洋面上卷起呼啸的

  狂风,把赫拉克勒斯刮到人了兴旺的科斯,

  远离他的朋友。其后,宙斯醒来,勃然大怒,

  抓拎起众神,四下里丢甩,在他的宫居——首先要找的

  自然是我;若非镇束神和凡人的黑夜相救,

  他定会把我从气空扔到海底,落个无影无踪。

  我惊跑到她的身边——宙斯见后姑且作罢,强憋着雷霆,

  不愿造次,得罪迅捷的黑夜。可现在,

  赫拉,你要我再做此类不可能的事情。”

    听罢这番话,高贵的牛眼睛赫拉答道,

  “为何如此多虑,睡眠,折磨自己的心怀?

  你以为沉雷远播的宙斯,现时着意于帮助特洛伊人,会对此大发

  雷霆,像当年那样吗?别忘了,那次是赫拉克勒斯,他的儿子!

  这样吧,按我说的做,我将让你和一位年轻的

  典雅女神结婚,让她做你的妻伴,

  帕茜塞娅,此女你一直都在热恋。”

    听罢这番话,睡眠心中欢喜,答道:

  “好,就这么办!但你要对我起誓,以斯图克斯河不可侵读的

   水流的名义。

  一手抓握丰腴的土地,另一手掬起

  闪光的海水,以便让所有的神祗作证,

  他们生活在地下,汇聚在克罗诺斯身边。

  发誓吧,你会给我一位年轻的典雅,

  帕茜塞娅,我朝思暮想的心爱。”

    白臂女神赫拉接受了他的提议,

  按他的要求起誓,叫着那些神祗的名字,

  他们深陷在塔耳塔罗斯深渊,人称泰坦的神仙。

  她发过誓咒,许下一番旦旦信誓后,

  和睡眠一起,从莱姆诺斯和英勃罗斯城堡上路,

  裹在云雾里,轻捷地前行,

  来到多泉的伊达,野兽的母亲,

  抵及莱克托斯,方才离开水路,循着干实的

  陆野疾行,森林的枝端在他们脚下颤移。

  睡眠随即停身,趁着宙斯的眼睛还不曾把他扫瞄,

  爬上一棵挺拔的松树,栖留在它的枝头——在当时的伊达,

  此树最高,穿过低天的雾霭,直指晴亮的气空。

  他在树上蹲下,遮掩在浓密的枝干里;

  以一只歌鸟的模样,此鸟神们

  称之为卡尔基斯,而凡人却叫它库鸣迪斯[●]。

    ●卡尔基斯……库鸣迪斯:大概可分别解作“铜嗓子”和“夜莺”。

    与此同时,赫拉腿步轻盈,疾扫而去,朝着高高的伽耳林

  罗斯,伊达的峰巅,汇聚乌云的宙斯见到了她的身影。

  仅此一瞥,欲念便在他那厚买的心里呼呼地蒸腾,

  一如当年他俩——瞒着亲爱的父母——

  同登床第,欢情作爱时的心境。

  宙斯站在她面前,叫着她的名字,说道:

  “赫拉,为何从俄林波斯下到此地?

  为何不见出门常用的乘具,你的驭马和轮车?”

    带着欺骗的动机,高贵的赫拉答道:

  “我打算跨过丰腴的大地,去往它的边缘,拜访

  俄开阿诺斯,育神的长河,以及忒苏丝,我们的母亲。

  在自己的家里,他们把我带大,对我关怀备至。

  我要去访晤二位,排解没完没了的争仇。

  自从愤恨撕裂了他俩的情感,他们

  已长期分居,不曾享受床第间的愉悦。

  我的驭马站在泉水淙淙的伊达

  山下,将要拉着我越过坚实的陆地和海洋。

  但眼下,我从俄林波斯下来,为了对你通告此事,

  担心日后你会对我动怒,倘若我

  悄悄地前往水势深森的俄开阿诺斯的府居。”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急什么,赫拉,那地方不妨以后再去。

  现在,我要你和我睡觉,尽兴做爱。

  对女神或女人的性爱,从未像现时这样炽烈,

  冲荡着我的心胸,扬起不可抑止的情波。

  我曾和伊克西昂的妻子同床,生子

  裴里苏斯,和神一样多谋善断;

  亦曾和阿克里西俄斯的女儿、脚型秀美的达娜娥作爱,

  生子裴耳修斯,人中的俊杰;

  我还和欧罗帕、声名远扬的福伊尼克斯的女儿调情,

  生子米诺斯和神一样的拉达门苏斯;

  和塞贝女子塞墨勒以及阿尔克墨奈睡觉,

  后者给我生得一子,心志豪强的赫拉克勒斯,

  而塞墨勒亦生子狄俄努索斯,凡人的欢悦。

  我亦和黛墨忒耳,发辫秀美的神后,以及光荣的莱托,

  还有你自己,寻欢作乐——所有这些欲情都赶不上

  现时对你的冲动,甜蜜的欲念已经征服了我的心灵。”

    听罢这番话,高贵的赫拉答道,心怀狡黠:

  “可怕的众神之主,克罗诺斯之子,你说了些什么?

  你现时情火中烧,迫不及待地要和我欢爱,

  在这伊达的峰岭,是否想让整个世界看见?

  要是让某个不死的神明看见,见我们

  睡躺此间,跑去告诉所有的神祗,此事将如何

  释解?我不能从这边的睡床爬起,尔后再回头

  溜进你的宫居——这会让我丢尽脸面。

  但是,如果你欲火烧身,一心想着此事,

  那么,你有爱子赫法伊斯托斯为你

  营建的睡房,门扇紧贴着框沿。

  我们可去那里躺下,既然性爱可以欢悦你的心怀。”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赫拉,不要怕,此事神和人都不会

  看见;我会布下一团金雾,稠匝浓密,

  罩住我俩,连赫利俄斯也休想看穿,

  虽然他的眼睛,那灼灼的目光,谁都无法企及。”

    言罢,克罗诺斯之子伸出双臂,抱起神妻。

  在他俩身下,神圣的土地催发出鲜嫩、葱绿的

  芳草,有藏红花、风信子和挂着露珠的三叶草,

  厚实松软,把神体托离坚实的泥面。

  他俩双双躺下,四周罩起黄金的云雾,

  神奇、美妙、滴洒着晶亮的露珠。

    就这样,睡意和炽热的情欲把父亲送入

  安闲的睡境,在伽耳伽罗斯峰巅,拥着他的妻配。

  其时,甜雅的睡眠飞也似地赶往阿开亚人的海船,

  捎去一条信息,带给环拥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

  睡眠站在他的近旁,对他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波塞冬,现在,你可全力以赴,助信达奈兵勇,

  使他们争得荣光——趁着宙斯还在酣睡——虽然只有那么

  一点时间,我已把他蒙罩在舒甜的睡境,

  赫拉已诱使他同床合欢。”

    言罢,他又趋身前往凡人的那些著名的部族,

  进一步催励波塞冬,为保卫达奈人出力。

  裂地之神大步跃至前排,用宏亮的声音催喊:

  “是这样吗,阿耳吉维人,我们正再次把胜利拱让给赫克托耳,

  普里阿摩斯之子,让他夺取海船,并以此争得光荣?!

  这是赫克托耳的企望,他的祷告——感谢阿基琉斯,

  抱着温怒,呆滞在深旷的海船边!

  但是,倘若大家都能振奋斗志,互相保护,

  我们便无须那么热切地企盼他的回归。

  于起来吧,按我说的做,听我的命令!

  拿起军中最好最大的盾牌,挡住

  身躯,用铜光锃亮的头盔盖住

  脑袋,操起最长的枪矛,英勇

  出击。我将亲自带队;我想,尽管凶狂,

  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将顶不住我们的反击。

  骠健犟悍的战勇要把肩上的小盾

  换给懦弱的战士,操起遮身的大盾!”

    战勇们认真听完他的说告,谨遵不违。

  几位王者,带着伤痛之躯,亲自指挥调度,

  图丢斯之子,俄底修斯和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

  他们巡行军阵,督令将士们交换战甲,

  勇敢善战者穿挂上好的甲衣,把次孬的换给

  弱者。一经穿戴完毕,通身闪耀着青铜的光芒,

  众人迈步向前,由裂地之神波塞冬亲自率导,

  宽厚的手中握着一柄锋快的长剑,寒光

  四射,像一道闪电——痛苦的仇杀中,凡人

  谁也不敢近前,出于恐惧,全都躲避迅闪。

    在他们对面,光荣的赫克托耳正催令着特洛伊人。

  其时,黑发的波塞冬和光荣的赫克托耳

  把战斗推向血肉横飞的高潮,一个

  为阿开亚人添力,另一个为特洛伊人鼓气。

  这时,大海卷起汹涌的浪潮,冲刷着阿耳吉维人的

  营棚和海船。两军扑击冲撞,喊出震耳欲聋的杀声。

  这不是冲击陆岸的激浪发出的咆哮,

  那滔天的水势,经受北风的吹怂,自深海里涌来;

  也不是大火荡扫山间谷地时发出的

  怒号,烈焰吞噬着整片林海;

  亦不是狂风吹打枝叶森耸的橡树,奋力呼出的尖啸,

  以最狂烈的势头横扫——战场上的呼声,

  比这些啸响更高;特洛伊人和阿开亚兵壮

  喊出可怕的狂叫,你杀我砍,打得难解难分。

    光荣的赫克托耳首先投出枪矛,对着迎面

  冲来的埃阿斯,枪尖不偏不倚,

  击中目标,打在胸前,两条背带交叉的地方,

  一条扣连战盾,另一条系提着柄嵌银钉的劈剑,

  两带叠连,挡护着白亮的皮肉。赫克托耳怒火中烧,

  因为出手无获,徒劳无益地白投了一枝枪矛;

  他退回自己的伴群,为了躲避死亡,

  但是,正当他回退之际,忒拉蒙之子、高大魁伟的埃阿斯

  抓起一块石头——系固快船的石块遍地亦是,

  滚动在勇士们的脚边。他举起其中的一块,

  砸在胸腔上,擦过盾沿,紧挨着咽喉,

  打得他扭转起身子,像一只挨打的陀螺,一圈圈地

  旋转。好比一棵橡树,被父亲宙斯

  击倒,连根端出,扬发出硫磺的

  恶臭;若是有人近旁察看,定会胆气

  消散——大神宙斯的霹雳可真够厉害。

  就像这样,强有力的赫克托耳翻倒泥尘,

  枪矛脱手,战盾压身,还有那顶

  头盔,精制的铜甲在身上铿锵作响。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大叫着冲上前去,

  想要把他抢走,投出密集的

  枪矛,但谁也没有击中或投中这位

  兵士的牧者——特洛伊首领们迅速赶来,围护在他的身边,

  埃内阿斯、普鲁达马斯和卓越的阿格诺耳,以及

  萨耳裴冬,鲁基亚人的首领,和豪勇的格劳科斯。

  其他战勇亦不甘落后,倾斜着边圈

  溜圆的战盾,挡护着他的躯体;伙伴们

  把他抬架起来,走出战地,来到捷蹄的

  驭马边——它们停等在后面,避离战斗和搏杀,

  载着驭手,荷着精工制作的战车。

  快马拉着他返回城堡,踏着凄厉的吟叫。

    然而,当来到一条清水河的边岸,

  其父宙斯,不死的天神,卷着漩涡的珊索斯的滩沿,

  他们把他抬出马车,放躺在地上,用凉水遍淋

  全身。赫克托耳喘过气来,眼神复又变得清晰明亮,

  撑起身子,单腿跪地,吐出一滩

  浓血,复又躺下,漆黑的夜晚蒙住了

  他的双眼。他的心魂尚未挣脱重击带来的迷幻。

    其时,眼见赫克托耳撤离战斗,阿耳吉维人

  振奋精神,更加勇猛地扑向特洛伊兵汉。

  俄伊琉斯之子、迅捷的埃阿斯远远地冲在前头,

  猛扑上去,捅出锋快的投枪,击中萨特尼俄斯,

  出自一位身段轻盈的水仙的肚腹,厄诺普斯的

  精血,在他放牧萨特尼俄埃斯河畔的时节。

  俄伊纽斯之子,著名的枪手,逼近此人,出枪

  击中胁腹,把他打了个四脚朝天。围绕着他的尸体,

  特洛伊人和达奈人展开了一场激战。

  普鲁达马斯挥舞枪矛,冲锋向前,站到他的身边,

  潘苏斯之子,投枪击中阿雷鲁科斯之子普罗索厄诺耳

  的右肩,沉重的枪尖扎穿了肩头。

  他翻身倒地,手抓泥尘。

  普鲁达马斯欣喜若狂,高声炫耀:

  “哈哈——我,潘苏斯心胸豪壮的儿子,这双

  强有力的大手,没有白投这枝枪矛!不是吗,

  一个阿耳吉维人,用自己的皮肉,收下了它。我想,此人是

  打算把它当做支棍,步履艰难地走入死神的宫殿!”

    听罢此番吹擂,阿耳吉维人愁满胸膛,

  忒拉蒙之子、经验丰富的埃阿斯更是怒不可遏,

  因为死者倒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当即

  投出闪亮的枪矛,对着回退的普鲁达马斯,

  但后者迅速跳到一边,躲过了。。

  幽黑的死亡——枪尖吃中安忒诺耳之子

  阿耳开洛科斯,永生的神祗注定他必死的命运。

  枪矛扎在头颈的交接处,脊椎的

  最后一节,切断了两面的筋腱;所以,

  倒下时,他的头、嘴和鼻子抢先落地,远在

  腿和膝盖之前。埃阿斯见状,

  高声呼喊,回击悍勇的普鲁达马斯:

  “好好想一想,普鲁达马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敢说

  这不是一次公平的交易,以此人的尸躯换得普罗索诺耳的

  死亡?他看来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贱种,也不是胆小鬼的

  后代——他是驯马者安忒诺耳的兄弟,或是

  他的儿子,从长相上可以看出他仍亲似的血缘!”

    埃阿斯如此一番吹擂,深知如何回答敌人的喧叫;悲痛揪

   住了特洛伊人的心灵。

  其时,阿卡达马斯,跨立在兄弟的两边,出枪击倒

  波伊俄提亚的普罗马科斯,后者正试图抓住双脚,抢拖尸体。

  阿卡马斯欣喜若狂,高声炫耀:“阿耳吉维人,

  你们这帮玩弄弓箭的男孩,吓唬起人来,没有个尽头!

  莫以为苦斗和悲痛仅为我们所有,

  你们亦会死亡,跟在这个人的后头!

  想想普罗马科斯如何睡躺在你们脚边,被我的

  枪矛击倒;为兄弟雪恨,我无须久地

  等待。所以,征战的勇士都爱祈祷,希望家中

  能有一位亲男存活,以便死后能替他把冤仇申报。”

    听罢此番吹擂,阿耳吉维人愁满胸膛,

  战技纯熟的裴奈琉斯更是怒不可遏,

  扑向阿卡马斯,后者挡不住他的进击。

  随后,王者裴奈琉斯出枪击中伊利俄纽斯,

  福耳巴斯之子,其父拥有遍野的羊群,在特洛伊人中

  最受赫耳墨斯宠爱,给了他丰足的财富。

  伊利俄纽斯是他母亲生给福耳巴斯的独苗,

  被裴奈琉斯出枪打在眉沿下,

  深扎进眼窝里,捅挤出眼球,枪尖刺穿了

  眼眶和颈背;伊利俄纽斯瘫坐在地,

  双臂伸展。裴奈琉斯拔出

  利剑,劈砍在脖子中间,人头落地,

  连着帽盔,带着粗长的木杆,枪尖仍然

  扎刺在眼窝里,裴奈琉斯高挑起人头,像一束罂粟的头穗,

  展现给特洛伊人视看,放声吹擂:

  “尔等特洛伊人,代我转告高傲的伊利俄纽斯

  亲爱的父母,让他们开始举哀,在自家的厅堂里,

  既然阿勒格诺耳之子普罗马科斯的妻房

  亦不再会有眼见亲爱的夫婿回归的激奋,在我们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乘坐海船,从特洛伊返航回家的那一天!”

    听罢这番话,特洛伊人无不膝腿颤抖,

  个个东张西望,试图逃避凄惨的死亡。

    告诉我,家住俄林波斯的缪斯,

  当著名的裂地之神扭转了战局,

  阿开亚人中,谁个最先夺得带血的战礼?

  忒拉蒙之子埃阿斯最先击倒呼耳提俄斯,

  吉耳提俄斯之子,心志刚强的慕西亚人的首领。

  其后,安提洛科斯杀了法尔开斯和墨耳墨罗斯,墨里俄奈斯

  杀了莫鲁斯和希波提昂,丢克罗斯放倒了

  裴里菲忒斯和普罗索斯。接着,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

  捅杀了呼裴瑞诺耳,兵士的牧者,

  枪尖撕开腹胁,捣出内脏,

  魂息匆匆飘离躯体,从那道铜枪

  开出的口子,浓黑的迷雾蒙住了他的双眼。

  但俄伊琉斯之子、腿脚快捷的埃阿斯杀人最多,

  追赶逃敌——一旦宙斯把他们赶上

  仓皇的溃程,他的快腿谁也不可比过。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4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五卷

其时,特洛伊人夺路奔逃,越过壕沟,绕过

  尖桩,许多人死在达奈战勇手下,及至

  跑到马车边,方才收住腿步,站稳脚跟,

  吓得直眉瞪眼,脸色苍白。其时,宙斯一觉醒来,

  在伊达山巅,享用金座的赫拉身边,

  猛地站立起来,看到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

  一方正在溃败,另一方把他们赶得遑遑逃窜;

  阿耳吉维人攻势猛烈,由王者波塞冬领头。

  他看到赫克托耳正躺身平野——伙伴们围坐在

  他的身边——痛苦地喘着粗气,心神恍惚,

  口吐鲜血;击伤他的人可不是阿开亚人中的懦汉。

  见着此般情景,神和人的父亲心生怜悯,

  破口大骂,对着赫拉,浓眉下闪射出凶狠的目光:

  “难以驾驭的赫拉,用你的诡计,狠毒的计划,

  将卓越的赫克托耳逐出战斗,驱散了他的军队。

  我确信,这场引来痛苦的诡计将使你

  第一个受惩——我将用鞭子狠狠地抽打。

  还记得吗,那一次,我把你挂在半空,在你脚上

  绑吊两上铁砧,用挣不断的金链

  捆住你的双手?你被悬在云层间,晴亮的

  气空里。巍巍的俄林波斯山上,诸神

  虽然愤怒,却不能为你松绑,干站着,束手无策。倘若

  让我逮住一个,我就会紧捏住他,把他甩出门槛,摔倒在

  大地上,气息奄奄。然而,即便这样,也难去我心头

  不可消止的愁愤,为了神一样的赫拉克勒斯。

  你,怀着险恶的用心,依借北风的助衬,

  唆使风暴,把他推过荒瘠的大海,

  冲操到人丁兴旺的科斯。然而,

  我把他从那里救出,带回到

  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其时,他已历经磨难。

  我要你记住这一切,以便打消欺骗我的念头,

  知道床第间的欢悦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和我睡在一起,从众神那边过来,欺诈蒙骗!”

    宙斯一顿怒骂,牛晴眼夫人赫拉心里害怕,

  开口告辩,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让大地和辽阔的天空为我作证,

  还有斯图克斯的泼水——幸福的神祗誓约,

  以此最为庄重,最具可怕的威慑。

  我还要以你的神圣的头脑作证,以我们的婚姻

  和睡床——对此,至少是我,不敢信口誓言。

  裂地之神波塞冬并非秉承我的意志,

  加害于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助信他们的敌人,

  而是受他自己激情的催使,风风火火地干出此番事件。

  他目睹阿开亚人已被逼退船边,由此心生怜悯。

  真的,我没有让他这么做;相反,我愿劝他跟着

  你的路子循走,按你的号令行事;你,驾驭乌云的神主。”

    她言罢,神和人的父亲喜笑颜开,

  欣然作答,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好极了,赫拉。今后,我的牛眼睛王后,

  要是你,在神的议事会上,能和我所见略同,

  那么,尽管事与愿违,波塞冬

  必须马上改变主意,顺从你我的意志。

  如果你刚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掺半点虚假,

  那就前往神的部族,给我召来

  伊里丝,还有著名的弓手阿波罗;

  我要让伊里丝前往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

  群队,给王者波塞冬捎去口信,

  让他离开战场,回到自己的家居。此外,

  我要福伊波斯·阿波罗催励赫克托耳重返战斗,

  再次给他吹人力量,使他忘却耗糜

  心神的痛苦。要他把阿开亚人赶得

  晕头转向,惊慌失措,再次回逃,

  跌跌撞撞地跑上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

  条板众多的海船。阿基琉斯将差遣他的伴友

  帕特罗克勒斯出战,而光荣的赫克托耳会出手把他击倒,

  在伊利昂城前,在他杀死许多年轻的兵勇,

  包括我自己的儿子、英武的萨耳裴冬之后。出于对

  帕特罗克洛斯之死的暴怒,卓越的阿基琉斯将杀死赫克托耳。

  从那以后,我将从船边扭转战争的潮头。

  不再变更,不再退阻,直到阿开亚人

  按雅典娜的意愿,攻下峻峭的伊利昂。

  但在此之前,我将不会平息我的盛怒,也不会让

  任何一位神祗站到达奈人一边,

  直到实现裴琉斯之子的祈愿。

  我早已答应此事,点过我的头,

  就在那一天,永生的塞提丝抱住我的膝盖,

  求我让荡劫城堡的阿基琉斯获得尊荣。”

    他言罢,白臂女神赫拉谨遵不违,

  从伊达山脉直奔高高的俄林波斯,

  快得像一个闪念,掠过某人的心际——

  他走南闯北,心头思绪万千,翻涌着

  各种遐想:“但愿能去这个地方,或那个地方。”

  就以此般迅捷,神后赫拉穿飞在空间,

  来到峻峭的俄林波斯,永生的神祗

  中间,其时全都汇聚在宙斯的宫居里。众神

  见她前来,全都起身离座,围拥在她的身边,举杯相迎。

  但赫拉走过诸神,接过美貌的

  塞弥丝的酒杯,因她第一个跑来迎候,

  对她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赫拉,为何回返,神情如此沮丧黯淡?

  我知道,是克罗诺斯之子,你的丈夫,吓着了你。”

    听罢这番话,白臂女神赫拉答道:

  “不要问我这些,女神塞弥丝。你也

  知道他的脾性,该有多么固执和傲慢。

  你可继续主持这次份额公平的餐会,在神的房居里。

  你会听到我的叙说,你和所有的神祗,

  听听宙斯如何谋示一系列凶暴的行径!告诉你们,

  这一切不会带来皆大欢喜,不管是人

  还是神,虽然他现时仍可享受吃喝的欢悦。”

    言罢,神后赫拉弯身下坐,宙斯房居

  里的众神个个心绪烦愤。赫拉嘴角

  带笑,但黑眉上却扛顶着紧蹙的

  额头。带着愤怒的心情,她对所有的神祗说道:

  “我们都是傻瓜,试图和宙斯作对——简直是昏了头!

  我们仍在想着接近他,挫阻他的行动,

  通过劝议或争斗,但是,他远远地坐在那里,既不关心我们,

  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声称他是神中

  最了不起的天尊,力气最大,威势最猛。

  所以,尔等各位必须接受他送来的任何苦痛。

  不是吗?举例说吧,阿瑞斯就已经尝到了他所酿下的悲愁。

  他的儿子已僵死战场,凡间他最钟爱的人,

  阿斯卡拉福斯——粗莽的阿瑞斯声称此人出自他的神种。”

    她言罢,阿瑞斯抡起手掌,击打两条

  粗壮的股腿,悲愤交加,嚷道:

  “现在,家居俄林波斯的众神,你们谁也不能责难于我,

  倘若我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为死难的儿子

  报仇,即使我命该遭受宙斯的击打,

  那炸顶的霹雳,仰躺在血污和泥土里,死人的身旁!”

    言罢,他命嘱骚乱和恐惧

  套车,自己则穿上闪亮的铠甲。其时,

  此番作为可能激发一场新的暴怒,又一次痛苦,

  程度更深,危害更烈,来自宙斯的狂怒,冲着此间的众神,

  若不是雅典娜,担心神族中闹出更大的乱子,

  跳离座椅,穿过门廊,从

  他的头上摘下帽盔,从他的肩上取过战盾,

  从他粗壮的手中夺过铜枪,放到

  一边,出言责备,对盛怒的阿瑞斯:

  “你疯啦?真是糊涂至极,想要自取灭亡?!你的耳朵

  只是个摆设,你的心智已失去理解和判识的功能。

  没听清白臂女神赫拉对我们讲说的那番话语?

  她可是刚从俄林波斯大神宙斯那边过来。

  你在嗜想得到什么?想等吃够了苦头之后,

  被迫回到俄林波斯,强忍着悲痛?

  你会给我们大家埋下不幸和痛苦的恶种!

  宙斯将迅速丢下阿开亚人和心志高昂的

  特洛伊人,回到俄林波斯,狠狠地揍打我们,

  一个不饶,不管是做了错事的,还是清白无辜的神仙。

  所以,我要你消泄激之于丧子的愤烦。

  眼下,某个比他力气更大、手劲更足的壮勇

  已被或即将被人杀倒,要想拯救所有的

  凡人,每一位母亲的孩子,谈何容易!”

    言罢,他把勇莽的阿瑞斯送回座椅。

  其时,赫拉把阿波罗和伊里丝,

  神界的信使,叫到殿外,

  启口发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宙斯命你二位,火速赶往伊达面见。

  你俩到了那里,一经见过他的脸面,

  就要立刻按他的要求和命嘱行事。”

    神后赫拉言罢,回身厅堂,在自己的

  位子上就座。两位神祗一路腾飞,快得像一道闪电,

  来到多泉的伊达,野兽的母亲,

  发现沉雷远播的克罗诺斯之子静坐在你耳伽罗斯

  峰巅,顶着一朵浮云,一个芬芳的霞冠。

  他俩来到汇聚乌云的宙斯面前,站定

  等候,后者看着二位到来,心情舒展——

  瞧,服从我那夫人的旨意,他俩可真够快捷。

  他先对伊里丝发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上路吧,快捷的伊里丝,找到王者波塞冬,

  捎去我的口信,不得有误。命他

  即刻脱离战斗和厮杀,回返

  神的部族,或潜人闪亮的大海。

  倘若他不听我的谕令,或对它置若罔闻,

  那就让他好好想一想,在他的心魂里——

  尽管强健,他可吃不住我的

  攻打。告诉他,我的力气远比他大,

  而且比他年长。然而,在内心深处,他总以为

  可与我平起平坐,尽管在我面前,其他神明全都吓得畏畏缩缩。”

    他言罢,快腿追风的伊里丝谨遵不违,

  冲下伊达的峰脊,前往神圣的伊利昂。

  像泻至云层的雪片或冷峻的冰雹,

  挟着高天哺育的北风吹送的寒流,

  风快的伊里丝急不可待地向前飞闯,

  来到著名的裂地之神身边,站定,开口说道:

  “黑发的环地之神,我给你捎来一个口信,

  受带埃吉斯的宙斯命托,特来此地,转告于你。

  他命你脱离战斗和厮杀,回返

  神的部族,或潜人闪亮的大海。

  他威胁道,倘若你不听谕令,或对它

  置若罔闻,他就将亲自出手,和你打斗,

  进行一场力对力的较量。但是,他警告你

  不要惹他动手,声言他的力气远比你大,

  而且比你年长。尽管如此,你在内心深处,总以为可以

  和他平起平坐,虽然在他面前,其他神明全都吓得畏畏缩缩。”

    听罢这番话,著名的裂地之神怒不可遏,嚷道:

  “真是横蛮至极!虽然他很了不起,但他的话语近乎强暴!

  他打算强行改变我的意志,不是吗?——我,一位和他一般尊

   荣的神仙。

  我们弟兄三个,克罗诺斯的儿子,全由蕾诬所生,

  宙斯,我,还有三弟哀地斯,冥界的王者。

  宇宙一分为三,我们兄弟各得一份。

  当摇起阄拈,我抽得灰蓝色的海洋,作为

  永久的家居;哀地斯抽得幽浑、黑暗的冥府,

  而宙斯得获广阔的天穹、云朵和透亮的气空。

  大地和高耸的俄林波斯归我们三神共有。

  所以,我没有理由惟宙斯的意志是从!让他满足于

  自己的份子,在平和的气氛里,虽然他力大无穷!

  让他不要再来吓唬我,用那双强有力的大手,仿佛

  我是个弱汉懦夫。把这些狂暴和恐吓留给

  他们,留给他的那些儿女们去吧——

  他是老子,不管训说什么,他们必须服从!”

    听罢这番话,快腿追风的伊里丝答道:

  “且慢,黑发的环地之神。你真的要我给宙斯

  捎去此番口信,此番严厉、顶撞的话语?

  想不想略作修改?所有高贵的心智都可接受通变;

  你知道复仇女神,她们总是站在长兄一边。”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

  “说得好,女神伊里丝,说得好哇!

  信使知晓办事的分寸,这可真是件好事。

  但宙斯的作为深深地伤痛了我的心魂,

  居然用横蛮的话语责骂一位和他

  地位相似、命赋相同的天神。

  尽管如此,这一次我就让了他,强压住心头的烦愤。

  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威胁中带着愤怒:

  如果他打算撇开我和掠劫者的助信雅典娜,

  撇开赫拉、赫耳墨斯和火神赫法伊斯托斯,

  救下陡峭的伊利昂,不让它遭诸

  荡劫,不让阿耳吉维人获取辉煌的胜利,

  那么,让他牢牢记住,我们之间的愤隙将永远不会有平填!”

    裂地之神言罢,离开阿开亚军队,

  潜人大海,给阿开亚勇士留下了深切的盼念。

  其时,汇聚乌云的宙斯对阿波罗说道:

  “去吧,亲爱的阿波罗,前往头顶铜盔的赫克托耳身边,

  环绕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已在此时

  潜人闪光的大海,避免了我们的

  暴怒。要是我们动起手来,神们就会听到打斗的

  轰响,就连地下的神祗,汇聚在克罗诺斯身边,也不例外。

  如此处理,对我有利,对他亦好——

  他躲离了我的双手,尽管心中愤恼;

  否则,办妥此事,我们总得忙出一身热汗。

  现在,你可拿起流苏飘荡的埃吉斯,

  奋力摇晃,吓返阿开亚壮勇。

  然后,我的远射手,你要亲自关心光荣的赫克托耳,

  给他注入巨大的勇力,直到阿开亚人

  撒腿逃跑,及至他们的海船和赫勒斯庞特的水流。

  从那以后,我会用我的计划,我的行动,

  使阿开亚人,在经受了一次重创之后,卷土重来。”

    他言罢,阿波罗谨遵父命,

  从伊达的岭脊上下来,化作一只疾冲的

  鹞鹰,飞禽中最快的羽鸟,鸽子的克星。

  他发现卓越的赫克托耳,聪慧的普里阿摩斯之子,

  已经坐立起来,不再叉腿躺地,重新收聚起失去的勇力,

  认出了身边的伙伴。他汗水停流,粗气

  不喘,带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焕发了他的活力。

  远射手阿波罗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道:

  “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为何离开众人,

  虚虚弱弱的坐在这里?遇到了什么麻烦?”

    体弱的赫克托耳挣扎着回答,顶着锃亮的帽盔:

  “你是谁,高高在上的神祗中的哪一位,和我面对面地

  说话?你不知道吗?在阿开亚人的海船边,

  正当我奋力砍杀他的伙伴之际,啸吼战场的埃阿斯

  搬起一块巨石,砸在我的胸口,刹住了我的狂烈。

  我刚才还在想着,一旦命息离我而去,就在今天,那么,

  我就该奔人埃地斯的冥府,和死人作伴。”

    听罢这番话,王者、远射手阿波罗说道:

  “鼓起勇气!看看克罗诺斯之子给你送来了多大的帮助,

  从伊达山上,让我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我乃提金剑的福伊波斯·阿波罗,过去曾经

  救护过你和你的陡峭的城堡。

  干起来吧,命令众多的驭手,

  赶起快马,杀向深旷的海船。

  我将冲在你们前头,为车马

  清道,逼退强健的阿开亚壮汉!”

    言罢,他给兵士的牧者吹入巨大的勇力。

  如同一匹关在棚厩里的儿马,在食槽上吃得肚饱腰圆,

  挣脱绳索,蹄声隆隆地飞跑在平原,

  直奔常去的澡地,一条水流清疾的长河,

  神气活现地高昂着马头,颈背上长鬃

  飘洒,陶醉于自己的勇力,跑开

  迅捷的腿步,扑向草场,儿马爱去的地方。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一听到神的声音,马上飞快地

  摆动起双腿和膝盖,催令驭者们向前。

  见过这样的情景吗?山里的猎人,带着猎狗,

  追捕一头带角的公鹿或野山羊,

  但因猎物被陡峻的岩壁或投影森森的树林遮掩,

  使他们由此意识到自己没有捕获的运气——不仅如此,

  他们的喊叫还引出一头硕大的、虬须满面的

  狮子,突起追赶,把他们吓得四散奔逃。

  就像这样,达奈人队形密集,穷追不舍,

  奋力砍杀,用剑和双刃的枪矛;然而,

  当他们看到赫克托耳重返战场,穿行在队伍里时,

  全都吓得惊慌失措,酥软的腿脚涣解了战斗的勇力。

    其时,索阿斯出面喊话,安德莱蒙之子,

  埃托利亚人中最杰出的战将,精熟投枪技巧,

  善于近战杀敌。集会上,年轻人

  雄争漫辩,但却很少有人赶超他的口才。

  他心怀善意,开口对众人说道:

  “这可能吗?我的眼前真是出现了奇迹!

  赫克托耳居然又能站立起来,躲过

  死的精灵。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由衷地企盼,

  希望他已倒死在忒拉蒙之子埃阿斯手下。

  现在,某位神明前往相助,救活了

  赫克托耳;此人已酥软了许多达奈人的膝腿。

  眼下,我知道,他又有了宰杀的机会。若是没有雷声隆隆的

  宙斯扶持,他绝然不能站在队伍的前列,卷着腾腾的杀气。

  来吧,按我说的做,谁也不要执拗。

  让一般兵众后撤,退回海船,而

  我们自己,我们这些声称全军中最好的战勇,

  要坚守原地,以便率先和他接战,把他挡离众人,

  用端举在手的枪矛。我相信,尽管凶狠狂暴,

  他会感到心虚胆怯,不敢杀人我们达奈人的队阵间!”

    众人认真听完他的议言,欣然从命。

  兵勇们迅速集聚,围绕在挨阿斯和王者伊多墨纽斯身边,

  围绕在丢克罗斯、墨里俄奈斯和战神般的墨格斯身边,

  编成密集的队形,准备厮杀,召呼着最善战的壮勇,

  迎战赫克托耳和特洛伊人。在他们身后,

  一般兵众正移步后撤,退回阿开亚人的海船。

    特洛伊人队形密集,迎面扑来,赫克托耳迈着大步

  领头进击;福伊波斯·阿波罗走在队列的前面,

  肩上笼罩着云雾,握着可怕的埃吉斯,

  光彩烁烁,流苏飞扬,挟风卷暴,由神匠

  赫法伊斯托斯手铸,供宙斯携用,惊散凡人的营阵。

  双手紧握这面神盾,阿波罗率导着特洛伊兵众。

    然而,阿耳吉维人编队紧凑,严阵以待;尖啸的杀声

  拔地而起,从交战的队阵;羽箭跳出

  弓弦,枪矛飞出粗壮的大手,雨点

  一般,有的扎入迅捷的年轻战勇,

  还有许多落在两军之间,不曾碰着白亮的皮肤,

  扎在泥地上,带着撕咬人肉的欲念。

  只要福伊波斯·阿波罗紧握着埃吉斯,不予摇动,

  双方的投械便能频频击中对手,打得尸滚人亡。

  但是,当阿波罗凝目驾驭快马的达奈人的脸面,

  摇动埃吉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吼时,他们

  全都吓得膛目结舌,忘弃了杀敌的狂烈。

  像两头猛兽,仗着漆黑的夜色,

  惊跑了一群牛或一大群羊,突击

  扑袭,趁着牧人不在之际——阿开亚人

  惊慌失措,心疲手软,拔腿奔逃,全线崩溃;阿波罗

  给他们注入惊恐,把光荣送给了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

    战场上混乱不堪,到处人杀人砍。

  赫克托耳首先杀死斯提基俄斯和阿耳开西劳斯,

  一位是身披铜用的波伊俄提亚人的首领,

  另一位是心胸豪壮的墨奈修斯信赖的伙伴。

  埃内阿斯杀了墨冬和亚索斯,其中,

  墨冬是神一样的俄伊纽斯的

  私生子,埃阿斯的兄弟,但却居家

  夫拉凯,远离故乡,因他杀过一个亲戚,

  俄伊纽斯之妻、庶母厄里娥丕丝的兄弟。

  亚索斯是雅典人的首领,人称

  斯菲洛斯之子,而斯菲洛斯又是布科洛斯的儿男。

  普鲁达马斯杀了墨基斯丢斯;波利忒斯,首当其冲,

  杀了厄基俄斯;卓越的阿格诺耳放倒了克洛尼俄斯。

  帕里斯击中代俄科斯,在他从前排逃遁之际,

  从后面打在肩座上,铜尖穿透了胸背。

    他们动手抢剥铠甲;与此同时,阿开亚人

  跌跌撞撞地挤塞在深沟的尖桩之间,

  东奔西跑,惊恐万状,拥攘着退人墙垣。

  其时,赫克托耳放开喉咙,对着特洛伊人喊叫:

  “全力以赴,冲向海船,扔下这些带血的战礼!

  要是让我发现有人畏缩不前,远离着海船,

  我将就地把他处死,并不让他的亲人,

  无论男女,火焚他的尸体——

  暴躺在我们城前,让俄狗把他撕裂!”

    言罢,他手起一鞭,策马向前,

  张嘴呼喊,响声传遍特洛伊人的队列,后者群起呼应,

  狂蛮粗野,催赶拉着战车的驭马。

  福伊波斯·阿波罗居前开路,

  抬腿轻轻松松地踢蹋深沟的

  壁沿,垫平沟底,铺出一条通道,

  既长且宽,横面约等于枪矛的“次投程——

  投者挥手抛掷,试察自己的臂力。

  队伍浩浩荡荡,潮水般地涌来,由阿波罗率领,

  握着那面了不得的埃吉斯,轻松地平扫着阿开亚人的

  墙垣。像个玩沙海边的小男孩,

  聚沙成堆,以此雏儿勾当,聊以自娱,

  然后手忙脚乱,破毁自垒的沙堆,仅此儿戏一场——

  就像这样,你远射手阿波罗,把阿耳吉维人的护墙,辛劳和悲伤的

  结晶,捣了个稀里哗拉,把兵勇们赶得遑遑奔逃。

  他们跑回船边,收住腿步,站稳脚跟,

  相互间大声喊叫,人人扬起双手,

  高声诵说,对所有的神明,而

  格瑞尼亚的奈斯托耳,阿开亚人的监护,更是首当其冲,

  举手过头,对着多星的天空,朗声作祷:

  “还记得吗,父亲宙斯,我们中有人,在麦穗金黄的阿耳戈斯,

  给你烧祭过牛羊的腿肉,多脂的肉片,

  求盼能够重返家园,而你曾点头允诺。

  记住这一切,俄林波斯大神,把我们救出这残酷无情的一天!

  不要让特洛伊人打趴阿开亚兵勇,像如此这般!”

    老人涌毕,多谋善断的宙斯听到了

  奈琉斯之子的声音,炸开一声动地的响雷。

    然而,特洛伊人,耳闻带埃吉斯的宙斯甩出的炸雷,

  振奋狂烈的战斗激情,更加凶猛地扑向阿耳吉维兵汉。

  像汹涌的巨浪,翻腾在水势浩瀚的大洋,

  受劲风的推送——此君极善兴波

  作浪——冲打着海船的壳面,

  特洛伊人高声呼喊,冲过护墙,

  赶着马车,战斗在船尾的边沿。近战中,

  特洛伊人投出双刃的枪矛,从驾乘的马车上,

  阿开亚人则爬上乌黑的海船,居高临下,

  投出海战用的长杆的标枪,堆放在仓板上,

  杆段相连,顶着青铜的矛尖。

    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远离海船,在护墙边

  拼死相搏,苦战良久,而在此期间,帕特罗克洛斯

  一直坐在雍雅的欧鲁普洛斯的营棚,

  用话语欢悦他的心胸,为他敷抹枪药,

  在红肿的伤口,减缓黑沉沉的疼痛。

  但是,当眼见特洛伊人已扫过护墙,

  耳闻达奈人在溃逃中发出的喧叫,

  帕特罗克洛斯哀声长叹,抡起手掌,

  击打两边的股腿,痛苦地说道:

  “欧鲁普洛斯,我不能再呆留此地,

  虽然你很需要——那边已爆发了一场恶战!

  现在,让你的一位随从负责照料,而我将

  即刻赶回营地,催劝阿基琉斯参战。兴许,

  谁知道,凭借神的助佑,我或许可用恳切的规劝,

  唤起他的激情;朋友的劝说自有它的功效。”

    言罢,他抬腿上路。战地上,阿开亚人

  仍在顽强抵御特洛伊人的进攻,但尽管后者

  人少,他们却不能把敌人打离船队,

  而特洛伊人亦没有足够的勇力,冲垮达奈人的

  队伍,把他们逼回营棚和海船。

  像一条紧绷的粉线,划过制作海船的木料,

  捏在一位有经验的木匠手里,受雅典娜的,

  启示,工匠精熟本行的门道——就像这样,

  拼战的双方势均力敌,进退相恃。其时,

  沿着海船,战勇们搏杀在不同的地段,

  但赫克托耳却对着光荣的埃阿斯直冲,

  为争夺一条海船,他俩拼命苦战,谁也不能如愿。

  赫克托耳不能赶跑埃阿斯,然后放火烧船;

  埃阿斯亦无法打退赫克托耳,因为对手凭仗着

  神的催励。英武的埃阿斯出枪击倒卡勒托耳,

  克鲁提俄斯之子,打在胸脯上,在他举着火把,跑向海船之际。

  他挺身倒下,轰然一声,火把脱手落地。

  赫克托耳,眼见堂兄弟倒身

  泥尘,在乌黑的海船前,提高嗓门,

  大声呼喊,对着特洛伊人和鲁基亚战勇:

  “特洛伊人,鲁基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近战杀敌的勇士们!

  狭路相逢,尔等不得后退半步;

  救出克鲁提俄斯之子,不要让阿开亚人

  抢剥他的铠甲;他已倒死在海船搁聚的滩沿!”

    言罢,他投出闪亮的枪矛,对着

  埃阿斯,但枪尖偏离,击中马斯托耳之子鲁科弗荣,

  埃阿斯的伴友,来自神圣的库塞拉——因在

  家乡欠下一条人命——一直和他住在一起。

  赫克托耳锋快的铜枪劈人头骨,耳朵上边,

  其时他正站在埃阿斯身边。鲁科弗荣从船尾

  倒下,四脚朝天,死亡酥软了他的肢腿。

  埃阿斯见状,浑身颤嗦,对他的兄弟喊道:

  “丢克罗斯,我的朋友,我们信赖的伙伴已被杀死,

  马斯托耳之子,从库塞拉来找我们;在家里,

  我们敬他像对亲爱的父母。

  现在,心胸豪壮的赫克托耳杀了他。老朋友,你的家伙呢,

  那见血封喉的利箭,还有福伊波斯·阿波罗赐送的强弓?”

    听闻此番说告,丢罗斯跑来站在他的身边,

  手握向后开拉的弓弯和装着羽箭的

  袋壶,对着特洛伊人射出了飞箭。

  首先,他射倒了克雷托斯,裴塞诺耳光荣的儿子,

  潘苏斯之子、高贵的普鲁达马斯的驭手。

  其时,克雷托斯正手握缰绳,忙着调驭战马,

  赶向队群最多、人们惶乱奔跑的地方,

  以博取赫克托耳和特洛伊人的欢心。然而,突至的死亡

  夺走了他的生命,谁也救挡不得,虽然他们都很愿意——

  锋快的箭矢从后面扎进脖子;

  他倒出战车,捷蹄的快马惊得前腿

  腾立,把空车颠得蹦嘎作响。普鲁达马斯,

  驭马的主人,即刻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第一个跑来,站挡

   在马头前。

  他把驭马交给阿斯图努斯,普罗提昂的儿子,

  严令他关注战斗的情势,将马车停勒在

  战地的近旁,自己则返身前排首领的队列。

    其时,丢克罗斯复又抽出一枝利箭,对着头顶铜盔的

  赫克托耳。倘若击中他,在他杀得正起劲的时候,捅碎

  他的心魂,丢克罗斯便能中止他的拼杀,在阿开亚人的海船边;

  然而,他躲不过宙斯的算计,后者正保护着

  赫克托耳,不让忒拉蒙之子争得荣光。

  在丢克罗斯开弓发箭之际,他扯断紧拧的弓弦,

  在漂亮的弓杆上——带着铜镞的箭矢

  斜飞出去,漫无目标,弯弓脱手落地。

  图丢斯之子见状,浑身颤嗦,对兄弟说道:

  “真是背透了——瞧,神明阻挠春我们战斗,粉碎了

  我们的计划!他打落我的弓弩,扯断了

  新近编拧的弦线,今晨方才按上

  弓杆,以便承受连续绷放的羽箭。”

    听罢这番话,忒拉蒙之子、高大的埃阿斯答道:

  “算了,我的朋友,放下你的弓弩和雨点般的

  快箭,既然某位神祗怨懑达奈人,意欲把他们搅乱。

  去吧,去拿一枝粗长的枪矛,背上一面战盾,

  逼近特洛伊兵勇,催赶你的部属向前。

  不要让敌人,虽然他们已打乱我们的阵脚,轻而易举地

  夺获我们凳板坚固的海船。让我们欣享战斗的狂烈!”

    他言罢,丢克罗斯将弯弓放回营硼,

  挎起一面战盾,厚厚的四层牛皮,

  在硕大的脑袋上戴好制作精美的头盔,

  顶着马鬃的盔冠,摇曳出镇人的威严。

  然后,他抓起一杆粗重的枪矛,按着犀利的铜尖,

  拔腿回程,一路快跑,赶至埃阿斯身边。

    赫克托耳目睹丢克罗斯的箭矢歪飞斜舞,

  提高嗓门,大声呼喊,对着特洛伊人和鲁基亚战勇:

  “特洛伊人,鲁基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近战杀敌的勇士们!

  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我的朋友们,鼓起狂烈的战斗激情,

  冲杀在深旷的海船边!我已亲眼目睹,

  宙斯歪阻了离弦的羽箭,出自他们中最好的弓手。

  宙斯给凡人的助佑显而易见——

  要么把胜利的荣光赠送一方,

  要么削弱另一方的力量,不予保护,就像

  现在一样,他削弱着阿耳吉维人的力量,为我们助佑。

  勇敢战斗吧,一起拼杀在海船旁!若是有人

  被死和命运俘获,被投来或捅来的枪矛击倒,

  那就让他死去吧——为保卫故土捐躯,他

  死得光荣!他的妻儿将因此得救,

  他的家居和财产将不致毁于兵火,只要阿开亚人

  乘坐海船,回返他们热爱的故园!”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在战场的另一边,埃阿斯亦在大声喊叫,对着他的伙伴:

  “可耻,你们这些阿耳吉维人!眼下,成败在此一搏,

  要么死去,要么存活,将毁灭打离我们的船边!

  你们想让头盔锃亮的赫克托耳夺走海船,

  然后踏着海浪,徒步走回故乡吗?

  没听见他正对着属下大喊大叫,怒不可遏,

  打算烧毁我们的海船吗?他不是

  邀请他们去跳舞;他在命促他们去拼杀!

  现在,我们手头没有更好的出路,更好的办法,

  只有鼓足勇气,和他们手对手地拼斗。

  不是死,便是活,一战定下输赢——

  这比我们目前的处境要好:被挤在血腥的战场上,

  受辱于那些比我们低劣的战勇,一筹莫展地困缩在海船边!”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战地上,赫克托耳杀了裴里墨得斯之子斯凯底俄斯,

  福基斯人的首领,而埃阿斯则杀了劳达马斯,

  步卒的首领,安忒诺耳英武的儿子。

  普鲁达马斯放倒了库勒奈人俄托斯,夫琉斯

  之子墨格斯的伙伴,心胸豪壮的厄利斯人的

  首领。墨格斯见状投出枪矛,但普鲁达马斯

  弯身闪避,投枪不曾击中——阿波罗

  不会让潘苏斯之子倒下,在前排的壮勇里。

  但墨格斯的枪矛击中克罗伊斯摩斯的胸口,

  后者随即倒地,轰然一声;墨格斯剥下铠甲,

  从他的肩头,就在此刻,多洛普斯朝着墨格斯扑来,

  多洛普斯,朗波斯之子,枪技精熟,劳墨冬的

  孙子,朗波斯的儿子中最强健的一个,善打恶仗的壮勇。

  他迫近出枪,捅在夫琉斯之子的盾心,

  但却不能穿透胸甲——此甲坚固,

  金属的块片紧密衔连,昔日夫琉斯把它

  带回家里,从塞勒埃斯河畔的厄芙拉,

  得之于一位友好的客主,民众的王者欧菲忒斯,

  让他穿着这副胸甲,临阵出战,抵挡敌人的进攻。

  现在,胸甲救了他的儿子,使他免于死亡。

  然而,墨格斯出枪击中多洛斯铜盔

  的顶冠,厚厚的马鬃上,将冠饰

  捣离头盔,打落在地,

  躺倒泥尘,闪着簇新的紫蓝;

  多洛普斯不为所动,坚持战斗,仍然怀抱获胜的希愿。

  其时,嗜战的墨奈劳斯赶来助阵,

  手握枪矛,从一个不为察觉的死角进逼,从后面甩手

  出枪,击中多洛普斯的肩背;铜枪挟着狂烈,往里钻咬,

  穿透了胸腔。多洛普斯轻摇着身子,砰然倒地,头脸朝下。

  他俩猛扑上前,抢剥铜甲,从他的

  肩上。其时,赫克托耳开口发话,对着亲属们呼喊,

  是的,对所有的亲属,但首先是对希开塔昂之子,

  强健的墨拉尼波斯。他曾在裴耳科忒放牧腿步

  蹒跚的肥牛,在很久以前,敌人仍在遥远的地方;

  但是,当达奈人乘坐弯翘的海船抵岸后,

  他回返伊利昂,成为特洛伊人中出类拔萃的壮勇,

  和普里阿摩斯同住,后者爱他,像对自己的儿男。

  但现在,赫克托耳对他出言训骂,叫着他的名字:

  “墨拉尼波斯,难道我们就这样认输了不成?你的堂表

  兄弟已被杀死,对此,你难道无动于衷?

  你没看见,他们正忙着剥卸多洛普斯的铠甲?

  来吧,跟我走!我们不能再呆留后面,远远地和

  阿耳吉维人战斗。我们必须逼近杀敌,要快;否则,

  他们就会彻底荡毁陡峭的伊利昂,杀尽我们的城民!”

    言罢,他领头先行,后者随后跟进,一位神一样的凡人。

  其时,忒拉蒙之子、高大的埃阿斯正催励着阿耳吉维兵壮:

  “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我的朋友们!要知道廉耻,

  畏惧伙伴们的耻笑,在这你死我活的拼搏中!

  如果大家都能以此相诫;更多的人方能避死得生;但若

  撒腿逃跑,那么一切都将抛空:我们的防御,我们所要的光荣!”

    其时,阿开亚人心怀狂烈,准备杀退敌手,

  牢记他的话语,围着船队筑起一道

  青铜的墙防。然而,宙斯催使着特洛伊人向他们扑来。

  其时,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对着安提洛科斯喊道:

  “安提洛科斯,阿开亚人中你最年轻,

  腿脚最快,作战最勇——

  为何不猛冲上去,撂倒个把特洛伊壮汉?”

    言罢,他匆匆回返,但却鼓起了安提洛科斯向前的激情。

  他跳出前排的队阵,目光四射,挥舞着

  闪亮的枪矛;特洛伊人畏缩退却,

  面对投枪的壮勇。他出枪中的,

  击中希开塔昂之子,心志高昂的墨拉尼波斯,

  打在胸脯上,奶头边,在他冲扑上来的瞬间。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弥漫的黑雾蒙住了他的双眼。

  安提洛科斯跳将过去,像一条猎狗,扑向

  受伤的小鹿——从窝巢里出来,

  被猎人投枪击中,酥软了它的肢腿。

  就像这样,犟悍的安提洛科斯向你,墨拉尼波斯,

  扑击,抢剥你的铠甲。但是,卓越的赫克托耳

  目睹此景,跑过战斗的人群,扑向安提洛科斯,

  而后者,虽然腿脚敏捷,却也抵挡不住他的进攻,

  只有拔腿奔逃。像一头闯下穷祸的野兽,

  在咬死一条猎狗或一个牧牛人之后,

  趁着人群尚未汇聚,对他围攻之前,撒腿逃脱。

  奈斯托耳之子急步逃离,而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紧追不舍,

  发出粗野的嚎叫,投出悲吼的枪械,雨点一般。

  他跑回自己的伴群,转过身子,站稳脚跟。

    其时,特洛伊人蜂拥着冲向海船,宛如一头

  吃人的狮子,试图实现宙斯的谕令,后者

  一直在催发他们狂暴的勇力,挫阻阿耳吉维人的

  力量,不让他们争得荣誉,催励着特洛伊人向前。

  宙斯的意愿,是把光荣送交普里阿摩斯之子

  赫克托耳,让他把狂獗、暴虐的烈火投上

  弯翘的海船,从而彻底兑现

  塞提丝的祈愿。所以,多谋善断的宙斯等待着

  火光照映在他的眼前,来自第一艘被烧的海船。

  从那时起,他将让特洛伊人,迫于强有力的反击,

  涌离海船,把光荣送交达奈兵众。

  带着这个意图,他催励普里阿摩斯之子

  冲向深旷的海船,虽然赫克托耳自己已在狂烈地拼杀,

  凶猛得就像挥舞枪矛的阿瑞斯——或像肆虐无情的山火,

  烧腾在岭脊上,枝叶繁茂的森林里。

  他唾沫横流,浓杂的眉毛下,

  双眼炯炯生光,头盔摇摇晃晃,在太阳

  穴上,发出可怕的声响——赫克托耳正在冲杀!

  透亮的天宇上,宙斯亲自助佑——

  成群的战勇里,大神只是垂青于他,

  为他一人增彩添光,因为赫克托耳来日不多,

  已经受到死的迫挤:帕拉丝·雅典娜

  正把他推向末日,届时让他倒死在阿基琉斯手下。

  但现在,他正试图击溃敌人的队伍,试探着进攻,

  找那人数最多、壮勇们披挂最好的地段。

  然而,尽管狂烈,他却无法打破敌阵;

  他们站成严密的人墙,挡住他的进攻,像一峰

  高耸的巉壁,挺立在灰蓝色的海边,

  面对呼啸的劲风,兀起的狂飙,

  面对翻腾的骇浪,拍岸的惊涛。

  就像这样,达奈人死死顶住特洛伊人的进击,毫不退让。

  其时,赫克托耳,通身闪射出熠熠的火光,冲向人群密匝的地

  方,猛扑上去,像飞起的长浪,击落在快船上,

  由疾风推进,泻扫下云头,浪沫罩掩了

  整个船面;凶险的旋风,挟着呼响的

  怒号,扫向桅杆,水手们吓得浑身发抖,心脏

  怦怦乱跳;距离死亡,现在只有半步之遥。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的进攻碎散了每一个阿开亚人的心房。

  他攻势逼人,像一头凶狂的狮子,扑向牛群,

  数百之众,牧食在一片洼地里,广袤的

  草泽上,由一位缺乏经验的牧人看守一此人不知

  如何驱赶一头咬杀弯角壮牛的

  猛兽,只是一个劲地跟着最前或最后面的

  畜牛奔跑,让那狮子从中段进扑,

  生食一头,把牛群赶得撒腿惊跑。就像这样,在父亲

  宙斯和赫克托耳面前,阿开亚人吓得不要命似地奔跑,

  全军溃散,虽然赫克托耳只杀死一个,慕凯奈的裴里菲忒斯。

  科普柔斯心爱的儿子——科普柔斯曾多次替

  欧鲁修斯送信,捎给强有力的赫拉克勒斯。

  这位懦劣的父亲,却生了一个好儿子,一个在一切方面

  都很出色的人杰,无论是奔跑的速度,还是战场上的表现;

  就智力而言,慕凯奈地方无人可以比及。

  然而,所有这一切现在都为赫克托耳增添着荣光。

  其时,裴里菲忒斯掉转身子,准备回撤,却被自己

  携带的盾牌,被它的外沿绊倒,此盾长及脚面,为他挡避枪矛

  他受绊盾沿,背贴泥尘,帽盔紧压着头穴,

  随着身子的倒地,发出可怕的震响。

  赫克托耳看得真切,跑上前去,站在他的身边,

  一枪扎进胸膛,当即把他杀死,在他

  亲爱的朋友们的眼前,后者尽管伤心,却一无所为,

  帮助倒地的伙伴——他们自己也害怕强健的赫克托耳。

    现在,阿开亚人已散退在他们最先拖上海岸的

  木船间,船头船尾的边沿。特洛伊人蜂拥

  进逼,阿开亚人迫于强力,从第一排船边

  国撤,但在营棚一线站住脚跟,

  收拢队伍,不再散跑在营区内。耻辱和恐惧

  揪住了他们的心。他们不停地互相嘶喊,而

  奈斯托耳,阿开亚人的监护,更是首当其冲,

  苦苦地求告每一个人,要他们看在各自双亲的脸面:

  “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我的朋友们!要知道廉耻,

  顾及自己的尊严,在伙伴们面前!要记住——你们每一个

  人——记住你的孩子和妻房,你的财产和双亲,

  不管你的父母是否还活在人间。现在,

  我要苦苦地恳求你们,为了那些不在这里的人,

  英勇顽强,顶住敌人的进攻,不要惊慌失措,遑遑奔逃!”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其时,从他们眼前,雅典娜清除了弥漫的

  雾瘴,神为的黑夜;强烈的光亮照射进来,从两个方向,

  从他们的海船边和激烈搏杀的战场上。

  现在,他们可以看见啸吼战场的赫克托耳,看见他的部属,

  有的呆在后面,不曾投入战斗,

  还有的正效命战场,拼杀在迅捷的海船旁。

    其时,心志豪莽的埃阿斯走出人群——他岂肯继续

  忍受殿后的烦躁,在这其他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回撤的地方?

  他跨出大步,梭行在海船的舱板上,

  挥舞着一条海战用的修长的标枪,

  杆段衔接,二十二个肘尺的总长。

  像一位马术高明的骑手,从

  马群里挑出四匹良驹,轭连起来,

  冲向平野,沿着车路,朝着一座宏伟的城堡

  飞跑;众人夹道观望,惊赞不已,

  有男人,亦有女子;他腿脚稳健,不带偏滑,

  在奔马上一匹挨着一匹地跳跃——就像这样,

  埃阿斯穿行在快船上,大步跨跃,

  一条紧接着一条,发出狂蛮的嚎叫,冲指透亮的气空,

  一声声粗野的咆哮,催励着达奈兵勇,

  保卫自己的营棚和海船。与此同时,赫克托耳

  也同样不愿呆在后头,呆在大群身披重甲的特洛伊人中。

  他冲将出去,像一只发光的鹰鸟,扑向

  别的飞禽,后者正啄食河边,成群结队——

  野鹅、鹳鹤或脖子修长的天鹅。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一个劲地猛冲,扑向一条海船,

  翘着黑红色的船头;在他身后,宙斯挥起巨手,

  奋力推送,同时催励着他身边的战勇。

    海船边,双方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拼搏。

  他们打得如此狂烈,你或许以为两军

  甫使开战,不疲不倦,无伤无痕。

  此时此刻,兵勇们在想些什么?阿开亚人

  以为,他们无法逃避灾难,必死无疑;而

  特洛伊人则怀抱希望,个个如此,

  以为能放火烧船,杀死阿开亚战勇。

  带着此般思绪,两军对阵,厮杀劈砍。

  赫克托耳一把抓住船尾,外形美观、迅捷。

  破浪远洋的海船,曾把普罗忒西劳斯

  载到此地,但却没有把他送还故乡。

  其时,围绕着他的海船,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

  展开了激战,你杀我砍;双方已不满足于

  远距离的投射,弓箭和枪矛,

  而是面对面地近战,狂烈地厮杀,

  用战斧和锋快的短柄小斧挥砍,用沉重的

  利剑和双刃的枪矛劈杀,地上掉满了

  铜剑,铸工精皇,握柄粗重,绑条漆黑,

  有的落自手中,有的掉自战斗中的

  勇士的肩膀;地面上黑血涌注。

  赫克托耳把住已经到手的船尾,

  紧紧抱住尾柱,死死不放,对特洛伊人喊道:

  “拿火来!全军一致,喊出战斗的呼叫!

  现在,宙斯给了我这一天,足以弥补所有的一切:

  今天,我们要夺下这些海船;它们来到这里,违背神的意愿,

  给我们带来经年的痛苦——都怪他们胆小,那些年老的议事:

  每当我试图战斗在敌人的船尾边,他们就

  出面劝阻,阻止我们军队的进击。

  然而,尽管沉雷远播的宙斯曾经迷幻过我们的心智,

  今天,他却亲自出马,鼓舞我们的斗志,催励我们向前!”

    听罢这番话,兵勇们加剧了对阿开亚人的攻势,打得更加

  顽强。面对纷至沓来的投械,埃阿斯已无法稳站船面,

  只得略作退让,以为死难临头,

  撒离线条匀称的海船的舱板,退至中部七尺高的

  船桥,站稳脚跟,持枪以待,挑落每一个

  试图烧船的特洛伊战勇,连同他的熊熊燃烧的火把,

  不停地发出粗野可怕的吼叫,催励着达奈人:

  ‘朋友们!战斗中的达奈人!阿瑞斯的随从们!

  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我的朋友们,鼓起狂烈的战斗激情!

  你们以为,后边还有等着支援我们的预备队吗?

  我们还有一堵更坚实的护墙,可为我们消灾避难吗?

  不!我们周围没有带塔楼的城堡,得以

  退守防卫和驻存防御的力量。

  我们置身在身披重甲的特洛伊人的平原,

  背靠大海,远离我们的家乡。我们

  要用战斗迎来自救的曙光,松懈拖怠意味着死亡!”

    他一边喊叫,一边不停地出枪,凶猛异常。

  只要有特洛伊人冲向深旷的海船,

  举着燃烧的火把,试图欢悦赫克托耳的心肠,

  埃阿斯总是站等在船上,捅之以长杆的枪矛——

  近战中,他撂倒了十二个,在搁岸的海船旁。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5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六卷

就这样,他们奋战在那条凳板坚固的海船旁。

  与此同时,帕特罗克洛斯回到兵士的牧者阿基琉斯

  身边,站着,热泪涌注,像一股幽黑的溪泉,

  顺着不可爬攀的绝壁,泻淌着暗淡的水流。

  看着此般情景,捷足的勇士、卓越的阿基琉斯心生怜悯,

  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帕特罗克洛斯,为何哭泣——像个可怜的小姑娘,

  跑在母亲后面,哭求着要她提抱,

  抓住她的衣衫,将那急于前行的亲娘往后拽拉,

  睁着泪眼,望着她的脸面,直到后者将她抱起一样?

  你就像这么个小姑娘,帕特罗克洛斯,淌着一串串滚圆的泪珠。

  有什么消息吗?想要告诉慕耳弥冬人,还是打算对我诉说?

  是不是,仅你一人,接到了来自弗西亚的消息?

  然而,他们告诉我,阿克托耳之子墨诺伊提俄斯仍然健在,

  埃阿科斯之子裴琉斯依然生活在慕耳弥冬人中。

  倘若他俩亡故,我们确有悲悼的理由。也许,

  你是在内阿耳吉维人恸哭,不忍心看着他们

  倒死在深旷的海船旁——由于他们的狂傲?

  告诉我、不要把事情埋在心里,让你我都知道。”

    听罢这番话,你,车手帕特罗克洛斯,发出一声凄楚的哀

   号,答道:

  “阿基琉斯,裴琉斯之子,阿开亚人中首屈一指的英雄——

  不要发怒。知道吗,巨大的悲痛已降临在阿开亚人的头顶!

  他们中以前作战最勇敢的人,现在

  都已卧躺船边,带着箭伤或枪痕。

  图丢斯之子、强健的狄俄墨得斯已被羽箭射伤,

  俄底修斯则身带枪痕,著名的枪手阿伽门农亦然;

  欧鲁普洛斯伤在大腿,受之于一枚羽箭,

  熟知药性的医者们正忙着为他们

  治伤去痛。但是你,阿基琉斯,谁也劝慰不了!

  但愿盛怒,如你所发的这场暴怒,不要揪揉我的心房!

  你的勇气,该受诅咒的粗莽!后代的子孙能从你这儿得到什

  么好处,倘若你不为阿耳吉维人挡开可耻的死亡?

  你没有半点怜悯之心!车手裴琉斯不是你的父亲,

  不是,塞提丝也不是你的母亲;灰蓝色的大海生养了你,

  还有那高耸的岩壁——你,何时才能回心转意?

  但是,倘若你心知的某个预言拉了你的后腿,

  倘若你那尊贵的母亲已告诉你某个得之于宙斯的信息,

  那你至少也得派我出战,带领其他慕耳弥冬人。

  或许,我能给达奈人带去一线胜利的曙光。

  让我肩披你的铠甲,投入战斗,这样,

  特洛伊人或许会把我误当是你,停止进攻的步伐,

  使苦战中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得获一次喘息的机会——

  他们己筋疲力尽。战场上,喘息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

  我们这支息养多时的精兵,面对久战衰惫的敌人,可以

  一鼓作气,把他们赶回特洛伊,远离我们的营棚和海船!”

    帕特罗克洛斯一番恳求,天真得像个孩子,却不知

  他所祈求的正是自己的死亡和悲惨的终极。

  其时,怀着满腔怒火,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不,帕特罗克洛斯,我的王子——你都说了些什么?

  预言?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在乎。

  我那尊贵的母亲并没有从宙斯那儿给我带来什么信息;

  倒是此事深深地伤痛了我的心魂:

  有人试图羞辱一个和他一样高贵的壮勇,

  仗借e己的权威,夺走别人的战获。

  此事令我痛心疾首,使我蒙受了屈辱。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挑出那位姑娘,作为我的战礼——我曾

  攻破那座壁垒坚固的城堡,凭靠手中的枪矛,掠得这位女子。

  但是,阿特柔斯之子,强有力的阿伽门农,从我

  手中夺走了她,仿佛我是个受人鄙弃的流浪汉o’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不会

  永远盛怒不息。但是,我已说过,

  我不会平息心中的愤怒,直到

  嚣声和战火腾起在我的海船边。

  去吧,披上我那副璀璨的铠甲,在你的肩头,

  率领嗜喜搏杀的慕耳弥冬人赴战疆场,

  倘若特洛伊人的乌云确已罩住海船,

  黑沉沉的一片,而另一边的战勇——阿耳吉维人——

  已被逼挤到狭长的滩头,背靠着

  海浪。全城的特洛伊人都在向他们压去,

  勇猛顽强,只因他们没有见着我的战盔,让

  他们头昏眼花!如果强有力的阿伽门农

  能够善待于我,他们顷刻之间就会拔腿窜逃,尸体塞住平原

  上的水道!然而,现在,阿耳吉维人已退战到自己的营区旁。

  枪矛已不再横飞在图丢斯之子

  狄俄墨得斯手中,为达亲人挡避死亡。

  我也不曾听见阿特桑斯之子的呼喊,崩出

  那颗让人厌恨的头颅——只有杀人狂赫克托耳

  对特洛伊人的嘶叫,响彻在我的耳旁。他们发出狂蛮的

  呼吼,占据着整个平原,击垮了阿开亚兵壮。然而,

  即便如此,帕特罗克洛斯,你要解除船边的危难,

  全力以赴,勇猛出击,不要让他们抛出熊熊的火把,

  烧毁我们的海船,夺走我们回家的启望。

  但是,你要记住我的命嘱,要切记不忘,

  如此方能为我争得巨大的尊誉和荣光,在

  所有达奈人面前,使他们送回我那位

  漂亮的姑娘,辅之以闪光的报偿。

  一旦把特洛伊人从船边打跑,你要马上回返;尽管

  赫拉的炸响雷的夫婿可能会让你争得荣光,

  你不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留恋和特洛伊人的拼斗,

  这帮嗜战如命的家伙——这么做,会削减我的荣光。

  你不能沉湎于血战引发的激狂,放手

  痛杀特洛伊人,领着兵勇们冲向伊利昂——

  小心啊,俄林波斯上的某个不死的神祗

  可能会下山干预。远射手阿波罗打心眼里钟爱着

  特洛伊兵壮。记住,要马上回返,一旦给海船送去

  得救的曙光。让其他人继续打下去吧,在那平展的旷野上!

  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但愿

  特洛伊人全都死个精光,阿耳吉维人中谁也

  不得生还,只有你我走出屠杀的疆场——是的

  只有你我二人,砸碎他们神圣的楼冠,在特洛伊城头!”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告说;与此同时,

  面对纷至沓来的投械,埃阿斯已无法稳站舱板。

  宙斯的意志,还有高傲的特洛伊人和他们的枪矛,

  逼得他步步回跑。太阳穴上,那顶闪亮的头盔,

  在雨点般的重击下发出可怕的声响——制铸坚固的

  颊片不时遭到枪械的击打;左肩已疲乏无力,由于一直扛着

  那面硕大、滑亮的盾牌,无有片刻缓息。然而,尽管对他投出

  纷飞的枪械,他们却不能把盾牌打离他的胸前。

  他呼息困难、粗急,泪如雨下,

  顺着四肢流淌。这里,没有他息脚

  喘气的地方,到处是险情,到处潜伏着危机和灾亡。

    告诉我,家居俄林波斯的缪斯——

  告诉我,第一个火把点燃阿开亚海船的情景!

    赫克托耳站离在埃阿斯近旁,挥起粗重的利剑,

  猛砍安着(木岑)木杆的枪矛,劈中杆头的插端,

  齐刷刷地撸去枪尖——忒拉蒙之于埃阿斯

  挥舞着秃头的枪杆,青铜的枪尖蹦响在

  老远的泥地上。埃阿斯浑身颤嗦,

  知晓此事的因由,在那颗高贵的心里:

  此乃神的作为,雷鸣高空的宙斯挫毁了

  他的作战意图,决意让特洛伊人赢得荣光。

  他退出阵地,跑出枪械的投程。特洛伊人抛出熊熊燃烧的

  火把,顷刻之间,海船上烈焰腾腾,凶蛮狂虐。

  就这样,大火吞噬着船尾——其时,阿基琉斯抡起巴掌,

  击打两边的腿股,对着帕特罗克洛斯喊道:

  “赶快行动,高贵的帕特罗克洛斯,出色的车手!

  我已望见凶莽的火焰腾起在海船上;

  决不能让他们毁了木船,断了我们的退路!

  快去,穿上我的铠甲;我这就行动,召聚我们的兵壮!”

    帕特罗克洛斯闻讯披挂,浑身闪烁着青铜的光芒。

  首先,他用胫甲裹住小腿,

  精美的制品,带着银质的踝扣,

  随之系上胸甲,掩起胸背——

  捷足的阿基琉斯的护甲,甲上繁星闪烁,精工铸打,

  然后挎上柄嵌银钉的利剑,

  青铜铸就,背起盾牌,盾面巨大、沉重。

  其后,他把做工精致的头盔扣上壮实的头颅,

  连同马鬃做就的顶冠,摇撼出镇人的威严。

  最后,他操起两条抓握顺手、沉甸甸的枪矛。

  诸般甲械中,他只是撇下了骁勇的阿基琉斯的枪矛,

  那玩艺硕大、粗长、沉重,阿开亚人中谁也

  提拿不起,只有阿基琉斯可以得心应手的使用。

  这条裴利昂(木岑)木杆枪矛,是开荣送给他父亲的赠礼,

  取材裴利昂的峰巅,作为克杀英雄的利器。

  帕特罗克洛斯命嘱奥抡墨冬赶快套车,

  除了横扫千军的阿基琉斯,这是他最尊爱的朋友,

  激战中比谁都坚强,有令必行。

  奥托墨冬把迅捷的快马牵到轭下,

  珊索斯和巴利俄斯,可与疾风赛跑的

  良驹,蹄腿风快的波达耳格的腹孕,得之于西风的吹拂——

  其时,她正牧食在草泽上,俄开阿诺斯的激流边。

  他让追风的裴达索斯拉起边套,

  阿基琉斯的骏马,攻破厄提昂的城堡后劫获的战礼。

  此马,尽管一介凡胎,却奔跑在神马的边沿。

    与此同时,阿基琉斯来到慕耳弥冬人的营地,让他们

  全副武装,沿着营棚排列。像一群生吞活剥的恶狼,胸中腾溢

   着永不消惬的狂烈,

  在山野上扑倒一头顶大的长角公鹿,争抢

  撕食,颚下滴淌着殷红的鲜血,

  成群结队地跑去,啜钦在一条水色昏黑的泉流,

  伸出溜尖的狼舌,舐碰着黑水的表层,

  翻嗝着带血的肉块,心中仍然念念不忘

  捕食的贪婪,虽然已吃得肚饱腰圆——

  就像这样,慕耳弥冬人的首领和军头们

  涌聚在捷足的阿基琉斯的助手、勇敢的帕特罗克洛斯

  身旁。阿基琉斯挺立在人群中,凛然战神一般,

  催励着驭马和肩背盾牌的战勇。

    宙斯钟爱的阿基琉斯,带着他的人马

  来到特洛伊,分乘五十条战船,每船

  五十名伙伴,荡摇船桨的兵壮。

  他任命了五位头领,各带一支

  分队,而他自己,以他的强健,则是全军的统帅。

  率领第一支分队的是胸甲闪亮的墨奈西俄斯,

  斯裴耳开俄斯阿的儿子,翻涌着宙斯倾注的水浪,

  裴琉斯的女儿、美丽的波鲁多拉把他生给了

  奔腾不息的斯裴耳开俄斯,凡女和神河欢爱的结晶。

  但在名义上,他却是裴里厄瑞斯之子波罗斯的儿子;波罗斯

  已婚娶波鲁多拉,给了难以数计的聘礼。

  嗜战的欧多罗斯率领着另一支分队,出自一位未婚

  少女的肚腹,舞姿翩翩的波鲁墨莱,

  夫拉斯的女儿。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

  爱她貌美——舞女中,神的眼睛盯上了她的丰韵,

  她们正颂唱着发放金箭的阿耳忒弥丝,呼喊猎捕的神明。

  医者赫耳墨斯即刻爬上她的睡房,

  秘密地和她共寝,后者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英武的

  欧多罗斯,腿脚快捷,作战骠勇。

  然而,当埃蕾苏娅,从阵痛中,把小生命

  接到白昼的日光里,孩子睁眼看到太阳的光芒后,

  阿克托耳之子,坚实、强壮的厄开克勒斯

  把姑娘带到自己家里,给了难以数计的财礼。

  年迈的夫拉斯抚养着男孩,关怀

  备至,疼爱得像是对自己的儿子。

  第三支分队的首领是嗜战的裴桑得罗斯,

  迈马洛斯之子,极善枪战,慕耳弥冬人中,

  除了裴琉斯之子的助手外,无人可及。

  第四支分队由年迈的车战者福伊尼克斯率领;

  阿耳基墨冬,莱耳开斯豪勇的儿子,带领着第五支分队。

  阿基琉斯把队伍集合完毕,齐刷刷地站候在

  头领们身边,对他们发出严厉的训令:

  “墨耳弥冬人!还记得吗?在快捷的海船边,

  在我怒满胸膛的日子里,。你们对特洛伊人

  发出的威胁?你们牢骚满腹,开口抱怨:

  ‘裴琉斯残忍的儿子,你的母亲用胆汁养大了你!你没有

  半点怜悯之心,把伙伴们困留在海船边,违背他们的心意!

  真不如让我们返航回家,乘坐破浪远洋的海船,

  既然该死的暴怒已经缠住了你的心怀。’

  你们常常议论我的不是,喁语嘁嘁,三五成群。

  现在,眼前摆着你们盼望已久的战斗,一场激烈的鏖战。

  使出你们的勇力,接战特洛伊兵汉!”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听罢王者的将令,各支分队靠得更加紧密,

  像泥水匠垒筑高耸的房居,它的沿墙,

  石头一块紧挨着一块,挡御疾风的吹扫——

  战场上,头盔和突鼓的战盾连成一片,

  圆盾交迭,铜盔磕碰,人挤人拥。

  随着人头的攒动,闪亮的盔面上,贴着硬角,

  马鬃的盔冠抵擦碰撞;队伍站得严严实实,密密匝匝。

  帕特罗克洛斯和奥托墨冬全副武装,

  同仇敌忾,站在队伍的前列,

  率领慕耳弥冬人冲杀。其时,阿基琉斯

  走进自己的营棚,打开一只漂亮、精工

  制作的箱子的顶盖——银脚的塞提丝把它

  放在海船里,运到此间,满装着衫衣。

  挡御凤寒的披篷和厚实的毛毯。

  箱子里躺着一只精美的酒杯,其他人谁也

  不得用它啜饮闪亮的醇酒,阿基琉斯自己亦不

  用它奠祭别的神明——只有父亲宙斯独享这份荣誉。

  他取出酒杯,先用硫磺净涤,

  然后用清亮的溪水漂洗,

  冲净双手,把闪亮的酒浆注入盅杯,

  站在庭院中间,对神祈祷,洒出醇酒,

  仰望青天;喜好炸雷的宙斯听见了他的祈愿:

  “王者宙斯,裴拉斯吉亚的宙斯,多多那的主宰,住在遥远的

  地方,俯视着寒冷的多多那;你的祭司生活在你的

  身边,那些睡躺在地上、不洗脚的塞洛伊——

  如果说你上回听了我的祈祷,

  给了我光荣,重创了阿开亚军队,

  那么,今天,求你再次兑现我的告愿。

  现在,我自己仍然呆留在海船搁聚的滩沿,

  但已命造我的伙伴参战,带着众多的慕耳弥冬

  兵勇。沉雷远播的宙斯,求你让他得到光荣!

  让他的胸中充满勇气;这样,就连赫克托耳亦会

  知晓,帕特罗克洛斯是否具有独自拼战的

  能耐——还是只有当我亦现身浴血的

  战场,他的臂膀才能发挥无坚不摧的战力。

  但是,当他一经打退船边喧嚣的攻势,

  就让他安然无恙地回到迅捷的海船边,

  连同我的铠甲以及和他并肩战斗的伙伴。”

    他如此一番祈祷,多谋善断的宙斯听到了他的声音。

  天父允诺了他的一项祈求,但同时否定了另一项,

  他答应让帕特罗克洛斯打退船边的

  攻势,但拒绝让他活着回返。

  阿基琉斯洒过奠酒,作罢祷告,

  回身营棚,将酒杯放入箱子,复出

  站在门前,仍在急切地盼想,想盼着

  眺望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拼死的苦战。

    其时,身披铠甲的战勇和心志豪莽的帕特罗克洛斯

  一起前进,精神抖擞,成群结队地

  扑向特洛伊人,像路边的蜂群,

  忍受着男孩们经常性的挑逗,

  日复一日地惹扰,在路旁的蜂窝边——

  真是一帮傻孩子!他们给许多人招来了麻烦。

  倘若行人经过路边的窝巢,

  无意中激扰了蜂群,它们就勃然大怒,

  倾巢出动,各显身手,为保卫自己的后代而拼战。

  就像这样,慕耳弥冬人群情激奋,怒满胸膛,

  从船边蜂拥而出,喊出经久不息的杀声。

  帕特罗克洛斯放开嗓门,大声呼叫,对着他的兵朋:

  “慕耳弥冬人,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伙伴们!

  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我的朋友们,鼓起狂烈的战斗激情!

  我们必须为裴琉斯之子争得荣誉;海船边,他是阿耳吉维人中

  最善战的壮勇——我们是他的部属,和他并肩拼杀的战友!

  这样,阿特柔斯之子,统治着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才会认识

  到自己的骄狂,知道屈辱了阿开亚全军最好的英壮!”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他们成群结队地扑向特洛伊人,身边的

  船艘回扬出巨大的轰响,荡送出阿开亚人的呼吼。

  看到墨诺伊提俄斯强有力的儿子,目睹

  他和他的驭手,身披光彩夺目的铠甲,特洛伊人

  个个心凉胆战,队伍即刻瓦解,

  以为海船边,捷足的阿基琉斯

  已抛却愤怒,选择了友谊。其时,

  每个人都在东张西望,寻觅逃避惨死的生路。

    帕特罗克洛斯第一个投出闪亮的枪矛,

  直扑敌阵的中路,大群慌乱的兵勇,麇集最密的去处,

  拥塞在心胸豪壮的普罗忒西劳斯的船尾边,

  击中普莱克墨斯,派俄尼亚车战者的首领,

  来自阿慕冬,阿克西俄斯河宽阔的水流边。

  他右肩中枪,仰面倒地,吟叫在

  泥尘里;他的派俄尼亚伴友四散

  奔逃——帕特罗克洛斯放倒了他们的头领,

  他们中作战最勇敢的人,把他们吓得魂飞胆裂。

  他把敌人赶离海船,扑灭熊熊燃烧的大火,

  海船已被烧得半焦不黑,但仍然挺驻在滩沿上。特洛伊人

  吓得遑遑奔逃,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达奈人

  群起进攻,杀回深旷的海船;喧嚣之声拔地而起,经久不息。

  宛如汇聚闪电的宙斯拨开

  大山之巅、峰顶上的一片浓厚的云层,

  透亮的大气,其量不可穷限,从高空泼泻下来,使高挺的山峰、

  突兀的崖壁和幽深的沟壑全都显现在白炽的光亮里

  ——达奈人将横蔓的烈火扑离海船,

  略微舒松了片刻,但战斗没有止息。

  尽管受到嗜战的阿开亚人的进攻,特洛伊人

  并没有掉过头去,死命跑离乌黑的海船;

  他们在强压下放弃船边的战斗,但仍在苦苦支撑,奋力抵抗。

    战场上混乱不堪,到处人杀人砍——首领们。

  正在拼战。墨诺伊提俄斯强壮的儿子首先

  投枪,击中阿雷鲁科斯的腿股,在他

  转身之际,犀利的铜枪穿透肉层,

  砸碎了腿骨;后者头脸扑地,嘴啃

  泥尘。与此同时,嗜战的黑奈劳斯出枪索阿斯,

  捅在胸胁上,战盾不及遮掩的部位,酥软了他的肢腿。

  眼见安菲克洛斯跑上前来,夫琉斯之子墨格斯

  先发制人,出枪扎在体腿相连的地方,人体上

  肌肉最结实的部位,枪尖挑断

  筋腱,浓黑的迷雾蒙住了他的双眼。

  至于奈斯托耳的儿子们,安提洛科斯刺中阿屯尼俄斯,

  用锋快的枪矛,铜尖扎穿胁腹,

  后者随即扑倒,头脸朝下。其时,马里斯手握铜矛,大步

  进逼,对着安提洛科斯——兄弟的遭遇使他怒满胸膛,

  站护在尸体前面——然而,神一样的斯拉苏墨得斯

  手脚迅捷,先他出枪,正中目标,捅入

  肩膀,枪尖切断臂膀的根部,

  撕裂肌肉,截断骨头,不带半点含糊。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黑暗蒙住了他的双眼。

  就这样,兄弟俩倒死在另外两个兄弟手下,

  掉入乌黑的去处——萨耳裴冬高贵的伴友,

  阿米索达罗斯手握枪矛的儿子,阿米索达罗斯,养育过

  狂暴的基迈拉,裂送过众多的人命。其时,

  埃阿斯,俄伊琉斯之子,阔步猛冲,生擒

  克勒俄布洛斯,其时正拥塞在慌乱奔逃的人流里,

  抹了他的脖子,用带柄的利剑,

  热血烫红了整条剑刃,殷红的死亡

  和强有力的命运合上了他的眼睛。其时,

  裴奈琉斯和鲁孔迎面扑进——已互相

  投过一枝枪矛,全都偏离目标——所以

  现时绞杀在一起,挥舞着铜剑。鲁孔

  起剑砍中头盔,插缀着马鬃盔冠的脊角;手柄以下,

  剑刃震得四分五裂。裴奈琉斯挥剑砍人

  耳朵下面的脖子,铜剑切砍至深,剑出之处仅剩一点

  沾挂的皮层;对手的脑袋耷拉在一边,四肢酥软。

  墨里俄奈斯腿脚轻快,赶上阿卡马斯,

  出枪捅在右肩上,在他从马后上车之际,

  后者翻身落地,黑暗蒙住了他的双眼。

  伊多墨纽斯出手刺中厄鲁马斯,无情的铜枪插入

  他的嘴里,铜尖捅扎进去,

  从脑下往上穿挤,捣碎白骨,

  打落牙齿,后者双眼溢血,

  大口地喘着粗气,嘴和鼻孔

  喷出血流,死的黑雾裹起了他的躯体。

    就这样,这些达奈人的首领杀死了各自的对手,

  像狼群扑杀在羔羊或小山羊中间,气势汹汹,

  在羊群中咬住它们,趁着牧羊人粗心大意,

  将羊群散放在山坡之际;饿狼抓住空子,

  猛扑上前,叼起小羊,后者绝无半点反抗之力——

  就这样,达奈人冲杀在特洛伊人中间,后者听着

  恐怖的杀声,抛却了奋勇进击的狂烈。

    然而,高大魁伟的埃阿斯总在试图枪击

  头顶铜盔的赫克托耳,但后者凭着丰富的战斗经验,

  把那宽阔的肩膀缩掩在牛皮战后的后面,睁大

  眼睛,盯视着呼啸的飞箭和轰鸣而至的枪矛。

  他清楚地知道,战局已发生了不利的变化,但

  尽管如此,他仍然毫不退让,保护他的倔犟的伙伴。

    像宙斯卷来一阵风暴,怂托起一片乌云,从俄林波斯

  山上升腾而起,飘出透亮的气空,逼向天际,

  海船边喧声四起,特洛伊人惊慌失措,

  溃不成军。其时,捷蹄的快马拉着全副武装的

  赫克托耳回跑,撇下特洛伊兵众,

  由他们违心背意,陷滞在宽深的壕沟里。

  深壁间,一对对拖拉战车的快马,

  挣断车杆的终端,丢弃主人的车辆。其时,

  帕特罗克洛斯朝着他们冲去,对达亲人发出严厉的吼叫,

  一心想着屠杀特洛伊兵壮,后者高声惊呼,

  堵塞了每一条退路;队伍早已乱作一团。风快的骏马

  挣扎着撒开四蹄,跑离海船和营棚,夺路回城,

  蹄腿踢起纷飞的灰末,扶摇着汇入云层。

  其时,只要看见大片慌乱的人群,帕特罗克洛斯就

  策马向前,高声呼喊;战勇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出马车,

  头面磕地,落在车轴下——战车压过身躯,疾驰而去。

  面对眼前的壕沟,帕特罗克洛斯的驭马一跃而过,这对迅捷。

  得享永年的灵驹,乃神祗送给裴琉斯的一份光灿灿的赠礼,

  此时奋蹄向前——帕特罗克洛斯的狂怒驱使他扑向赫克托耳,

  急于给他一枪送终,但后者的快马把他拉出了射程。

  恰如在一个昏暗的秋日,狂风吹扫着

  乌黑的大地,宙斯降下滂沦的暴雨,来势凶猛,

  痛恨凡人的作为,使他勃然震怒——

  在喧嚷的集会上,他们作出歪逆的决断,

  把公正抛到九霄云外,全然不忌神的惩治——

  在他们生活的地域,所有的河床洪水泛滥,

  谷地里激流汹涌,冲荡着一道道山坡,

  水势滔滔,发出震天的巨响,奔出山林,直扫而下,

  泻入灰濛濛的大海,劫毁农人精耕的田园。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的驭马撒蹄惊跑,呼呼隆隆。

    其时,帕特罗克洛斯,在打烂了前面的几支队伍后,

  转过身子,将敌人逼向海船,不让逃向城堡,

  虽然他们挣扎着试图如愿。他冲杀

  在海船、河流和高墙之间,

  杀敌甚众,为死难的伙伴讨还血债。

  闪亮的枪矛下,普罗努斯第一个送命,

  扎在胸胁上,不被战盾摭掩的部位,酥软了他的肢腿。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接着,帕特罗克洛斯扑向

  塞斯托耳,厄诺普斯之子,缩蜷在滑亮的

  战车里,吓得不知所措,松手脱落

  缰绳——帕特罗克洛斯逼近出枪,捅入

  下颚的右边,穿过上下齿之间的空隙。接着,他用

  枪矛把塞斯托耳挑勾起来,提过马车的边杆,像一个渔人,

  坐在突兀的岩壁上,用渔线和闪亮的

  铜钩,从水里钓起一条海鲜;就像这样,

  帕特罗克洛斯把他——大张着嘴,衍塞着闪亮的枪尖——拉

  出战车,扔甩出去,嘴脸朝下,扑倒在地,命息离他而去。

  接着,他又出手厄鲁劳斯,在他前冲之际,用一块巨大的石头,

  捣在脑门正中,把头颅砸成两半,

  在粗重的盔盖里;后者头脸朝下,扑进

  泥尘,破毁勇力的死亡蒙罩起他的躯体。

  其后,他又杀了厄鲁马斯、安福忒罗斯和厄帕尔忒斯,

  达马斯托耳之子特勒波勒摩斯、厄基俄斯和普里斯,

  伊菲乌斯和欧伊波斯,以及阿耳格阿斯之子波鲁墨洛斯,

  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挺尸在丰腴的土地上。

    其时,萨耳裴冬,眼看着他的不系腰带的伙伴们

  倒死在墨诺伊提俄斯之子帕特罗克洛斯手下,

  放声呵责,对着神一样的鲁基亚兵众:

  “可耻啊,你们这些鲁基亚人;你们在往哪里奔跑?还不奋起

   反击,赶快!

  我,是的,我将面对面地会会这个人,看看他

  到底是谁,那个强壮的汉子,已给我们带来

  深重的灾难,折断了许多镖勇壮汉的膝腿。”

    言罢,他跳下战车,双脚着地,全副武装;

  对面的帕特罗克洛斯见状,也马上

  跳离战车。像两只硬爪曲卷、尖嘴弯勾的秃鹫,

  搏战在一块高耸的岩面上,发出一声声尖叫,

  两位壮士面对面地冲扑,高声呼吼。

  望着此般情景,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的儿子

  心生怜悯,对赫拉、他的妻子和姐妹说道:

  “唉,痛心呢!萨耳裴冬,世间我最钟爱的凡人,将服从命运的

  安排,倒死在墨诺伊提俄斯之子帕特罗克洛斯手中!

  我斟酌思考,在我的心间,平扯着两种选择:

  是把他抢出充满痛苦的战斗,

  活着送回富足的国度鲁基亚,还是

  把他击倒,在墨诺伊提俄斯之子的手下。”

    听罢这番话,牛眼睛天后赫拉答道:

  “可怕的王者,克罗诺斯之子,你说了些什么?

  你打算把他救出悲惨的死亡,一个凡人,

  一个命里早就住定要死的凡人?

  做去吧,宙斯,但我等众神绝不会一致赞同。

  我还有一事相告,并劝你记在心中:

  如果你把萨耳裴冬带回他的家园,仍然活着,

  那么,其他某位神明亦可能心怀希望,

  把自己的儿子带出激烈拼搏的战场——

  要知道,许多神祗的儿子战斗在普里阿摩斯

  雄伟的城堡前;你的作为将引起极大的愤恨。

  不行,虽然你很爱他,为他的不幸悲悼,

  也得让他果在那里,倒死在激战中,

  墨诺伊提俄斯之子帕特罗克洛斯的手下。

  然而,当灵魂和生命离他而去,你可差遣,

  死亡,亦同舒怡的睡眠,把他带走,

  送往他的家乡,辽阔的鲁基亚,

  由他的兄弟和乡亲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筑坟树碑,接受死者应该享受的尊仪。”

    她言罢,神和人的父亲不予驳违,

  但他洒下铺地的泪雨,殷红的血珠,为了

  』0爱的儿子——帕特罗克洛斯即将

  把他杀死,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土地肥沃的特洛伊。

    他俩相对而行,咄咄逼近;

  帕特罗克洛斯首先投枪,击中光荣的斯拉苏墨洛斯,

  王者萨耳裴冬强健的驭手,打在

  小腹上,酥软了他的肢腿。

  萨耳裴冬紧接着掷出投枪,闪亮的枪矛

  偏离目标,击中驭马裴达索斯的

  胸肩,后者惊叫着呼喘出命息,在尖利的

  嘶声中躺倒泥尘;生命的魂息离他而去。

  另两匹驭马于争离中飞扬起前蹄,轭架吱嘎作响,缰绳

  混绞错叠——套马躺死在旁边的泥尘里。

  见此情景,善使枪矛的奥托墨冬急中生智,

  抽出长锋的利剑,从壮实的股腿边,

  冲上前去,起手劈砍,斩断套马的绳索;

  另两匹驭马随之调正位置,绷紧了缰绳,

  两位英雄咄咄进逼,复又卷人撕心裂肺的杀斗。

    萨耳裴冬再次投偏了闪亮的枪矛,

  枪尖从帕特罗克洛斯的左肩上

  穿过,不曾擦着皮肉。帕特罗克洛斯紧接着掷出

  铜矛,出手的投枪不曾虚发,击中

  包卷的横隔膜,缠贴着跳动的心脏;

  他随即倒地,像一棵橡树或白杨,巍然倾倒,

  或像一棵参天的巨松,直立在山上,被船匠

  用飞快的斧斤砍倒,备做造船的木料。

  就像这样,他躺倒在地,驭马和战车的前面,

  呻吼着,双手抓起血染的泥尘。

  又像一头键牛,毛色黄褐,心胸豪壮,挤身在腿步蹒跚的

  牛群,被一头冲闯进来的狮子扑倒,

  啸吼在弯蟋的狮爪里。其时,在

  帕特罗克洛斯面前,鲁基亚盾战者的首领

  狂烈地抗拒着死的降临,对他亲爱的伙伴高声喊叫:

  “格劳科斯,我的好伙伴,兵勇中的壮汉!现在,是你

  大显身手的时候——做个勇敢的枪手,无畏的勇士!

  如果你是条血性的汉子,你要把凶险的拼杀当做是一桩绞竭

   心魂的乐事!

  首先,你要跑遍各处队列,找来鲁基亚人的

  首领,催励他们为保卫萨耳裴冬而战,

  而你自己亦要手握铜矛,为我挡开进扑的敌人。

  你将面对众人的责骂和羞辱,天天

  如此,脸面全无,倘若让阿开亚战勇

  剥走我的铠甲,在我躺倒的战场,海船云聚的地方。

  全力以赴,死死顶住,催励所有的人战斗!”

    萨耳裴冬气短话长,死亡封住了他的眼睛

  和鼻孔。帕特罗克洛斯一脚蹬住他的胸口,把枪矛

  拔出尸躯,拽带出体内的横隔膜——

  就这样,他拔出枪矛,也带出了萨耳裴冬的魂脉。

  慕耳弥冬人逼上前去,抓住喘着粗气的驭马,其时

  正试图溜蹄跑开,已经挣脱主人的战车。

    然而,听着伙伴的喊叫,格劳科斯心头一阵楚痛;

  他心情激奋,但却不能帮助萨耳裴冬。

  他抬手紧紧压住臂膀,只因伤痛钻咬着他的心胸,

  此乃丢克罗斯射出的箭伤——其时正在

  救助阿开亚伙伴——在他冲入高墙的时候。

  他张嘴说话,对远射手阿波罗祈祷:

  “听我说,王者阿波罗!无论你现在何地,是在丰足的鲁基亚,

  还是在我们眼前的特洛伊;不管在哪里,你都可听到

  一位伤者,像我一样的伤痛者的话告。

  看看我这肿胀的伤口,我的整条手臂剧痛

  钻心,血流不止,始终不曾

  凝结,肩臂酸楚沉重。现在,

  我既不能紧握枪矛,也不能跨步向前,

  和敌人拼斗。我们中最勇敢的人已经死去,

  萨耳裴冬,宙斯之子——大神没有助佑亲生的儿男!

  求求你,王者阿波罗。为我治愈这钻心的伤痛,

  解除我的苦楚,给我力量,使我能召聚起

  鲁基亚伙伴,催励他们战斗。

  我自己亦可参战,保护死去的萨耳裴冬!”

    格劳科斯祷毕,福伊波斯·阿波罗听到了他的声音。

  转瞬之间,阿波罗为他止住伤痛,封住黑红的流血,

  在剧痛的伤口,送出勇力,注入他的心中。

  格劳科斯心知发生的一切,十分高兴:

  强有力的神明听见了他的告愿。首先,他

  穿行在各处队列,催唤着鲁基亚人的首领,

  要他们向前,救护萨耳裴冬;随后,

  他蹽开大步,跑向特洛伊人的队伍。

  他找到潘苏斯之子普鲁达马斯和卓越的阿格诺耳,

  继而又跑向埃内阿斯和头顶铜盔的赫克托耳,

  站在他们近旁,高声喊叫,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赫克托耳,还记得你的盟友吗?——你已把他们忘得一干

  二净!为了你,他们打老远过来,离别乡土和亲友,

  在此流血牺牲,而你却不愿伸一伸臂膀,帮一帮他们!

  萨耳裴冬已经倒下,鲁基亚盾战者的首领,

  曾以勇力和公正的律令卫护属下的民众。

  现在,披裹铜甲的阿瑞斯击倒了他,通过帕特罗克洛斯的枪矛。

  赶快,我的朋友,站到我的身边!要知道,这是一种耻辱,

  倘若让敌人剥走他的铠甲,蹂躏他的躯身——

  这些慕耳弥冬战勇,为了所有被杀的达奈人,那些被我们

  鲁基亚人用枪矛宰杀在快船边的壮勇,欲对我们泼仇泄恨!”

    听罢这番话,难以忍受、无可消弥的悲痛

  撕裂了特洛伊人的心胸。萨耳裴冬始终是城堡的

  墙柱,虽然来自外邦,身后跟着许多

  兵勇,但他们中谁也不能和他比拟,在战场上,向来

  如此。其时,特洛伊人挟着狂怒,冲向达奈战勇,由赫克托耳

  率领,出于对萨耳裴冬之死的愤怒。但墨诺伊提俄斯之子

  帕特罗克洛斯粗野的战斗激情,也掀起了阿开亚人拼战的心潮。

  他先对两位埃阿斯喊话,激励着两面急于求战的心胸:

  “干起来吧,两位埃阿斯,勇敢战斗,

  像以前拼战在人群中那样——现在,要比以往更英勇!

  萨耳裴冬已经倒下,扳捣阿开亚护墙的

  第一人。但愿我能抢得他的尸体,加以凌辱,

  剥掉铠甲,从他的肩头,用无情的

  铜矛击杀他的伙伴,任何敢于战护尸体的敌人!”

    其时,阿开亚人心怀狂烈,准备杀退敌手。

  两军相逢,聚拢起战斗的编队,

  特洛伊人和鲁基亚人,慕耳弥冬人和阿开亚兵众,

  面对面地近战搏杀,围绕着萨耳裴冬的尸首,

  喊出粗野的呼嚎,身披铜甲的战勇顶抵冲撞——

  在战地的上空,宙斯降下可怕的黑夜,

  使双方在混沌中,围绕着他的爱子,展开了一场拼死的苦斗。

    在第一回合的格杀中,特洛伊人顶回了明眸的阿开亚人,

  杀倒了一个慕耳弥冬壮士,绝非他们中最劣的战勇,

  心胸豪壮的阿伽克勒斯之子,卓越的阿培勾斯。

  过去,他曾王统布代昂,人丁兴旺的城堡;

  其后,他杀了一个血统高贵的堂表兄弟,

  跑离家乡,找到裴琉斯和银脚的塞提丝,恳求帮助;

  他俩让他跟着横扫千军的阿基琉斯,

  前往出骏马的伊利昂,和特洛伊人拼斗。

  然而,他刚刚抓起尸体,就吃了光荣的赫克托耳扔出的

  顽石,捣在脑门上,把头颅砸成两半,

  在粗重的盔盖里;阿裴勾斯头脸朝下,扑倒

  尸身,破毁勇力的死亡蒙罩起他的躯体。

  伙伴的倒地使帕特罗克洛斯心痛,

  他冲入前排的战勇,快得像一只疾飞的

  鹞鹰,把成群的鸦雀和欧椋吓得扑翅飞逃。

  就像这样,哦,车手帕特罗克洛斯,你迅猛

  冲击,扑向鲁基亚人和特洛伊人,满怀怨恨,为了死去的伴友。

  他扔出一块石头,对着塞奈劳斯,

  伊赛墨奈斯的爱子,砸在脖子上,捣出了里面的筋腱。

  特洛伊首领们开始退却,包括光荣的赫克托耳,

  回退了长枪一次投射的距程——

  有人甩手出枪,意欲试看自己的臂力,在赛场上,

  或在战斗中,面对仇敌凶狂的进扑——

  特洛伊人回退了这么一段距离,迫于阿开亚人的进攻。

  但是,格劳科斯,鲁基亚盾战者的首领,首先

  转过身子,杀了心胸豪壮的巴苏克勒斯,

  卡尔工的爱子,家住赫拉斯,

  以财富和幸运显耀在慕耳弥冬人中。

  格劳科斯突然回身,在巴苏克勒斯

  即将赶上他的时候,出枪击中来者的心胸,

  后者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阿开亚人悲痛万分,

  为失去一位善战的壮勇;而特洛伊人则欢欣鼓舞,

  成群结队地涌向他的躯身,但阿开亚人并没有

  消懈自己的战斗激情,奋勇地杀向敌人。

  战地上,墨里俄奈斯杀了一位特洛伊首领,

  劳戈诺斯,俄奈托耳勇莽的儿子,伊达亚的

  宙斯的祭司,受到家乡人民像对神一样的崇敬。

  墨里俄奈斯的枪矛扎在他的耳朵和颚骨下面,魂息当即

  飘离他的肢腿,可恨的黑暗蒙住了他的躯身。

  其后,埃内阿斯对着墨里俄奈斯投出铜枪,企望

  出枪中的,击倒藏身盾牌后面、向他冲来的对手,

  但墨里俄奈斯盯视着他的举动,躲过铜矛,

  向前佝屈起身子;长枪扎入后面的

  泥地,杆尾来回摆动,

  直到强健的阿瑞斯平止了它的狂暴。

  埃内阿斯的投枪咬人泥层,杆端来回摆动,

  粗壮的大手徒劳无益地白丢了一枝枪矛。

  勇士怒不可遏,大声喊叫,嚷道:

  “墨里俄奈斯,跳舞的行家!但愿那一枪

  不曾虚发,一劳永逸地断阻你的舞步!”

    听罢这番话,著名的枪手墨里俄奈斯答道:

  “埃内阿斯,虽然你是个刚烈的汉子,但也很难

  放倒每一个和你交手、借以自卫的

  战勇。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凡人。

  要是我能击中你的肚腹,用锋快的铜枪,

  那么,哪怕你身强力壮,自信于你那双坚实的大手,

  你会给我送来光荣,而把自己的灵魂交付驾驭名驹的死神!”

    他言罢,墨诺伊提俄斯饶勇的儿子呵斥道:

  “墨里俄奈斯,你是个勇敢的人,何须如此大肆吹擂?

  相信我,我的朋友,特洛伊人不会因为几句辱骂

  而从尸躯边回退——在此之前,平原上将垛起成堆的尸首!

  我们通过行动战斗,通过话语商筹。现在

  不是说辩的时候——战场上,我们要战斗!”

    言罢,他举步先行,墨里俄奈斯紧跟其后,一位

  像神一样的凡人。恰似有人伐木幽深的

  山谷,斧斤砍出巨大的声响,传至很远的地方,

  战场上滚动着沉闷的撞击声,发自广袤的大地,

  发自护身的皮革、青铜的战盾和厚实的牛皮,

  承受着剑和双刃枪矛的击打。即便是

  认识他的熟人,这时也找不到神一样的

  萨耳裴冬,他已被从头到脚,压埋在成堆的

  枪械下,血污和泥尘里。但人们仍在

  朝着他冲涌,像羊圈里的苍蝇,

  围着奶桶旋飞,发出嗡嗡的嘈响,

  在那春暖季节,鲜奶溢满提桶的时候——

  就像这样,他们蜂拥在尸体周围。与此同时,宙斯

  闪亮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激战的场面。

  他注目凝视战斗的人群,思绪纷纭,

  盘划着各种方法,处死帕特罗克洛斯。

  是让他死在此时,在这纷乱的激战中,

  让光荣的赫克托耳,用铜枪把他杀死在神一样的

  萨耳裴冬的遗体旁,然后剥掉铠甲,从他的肩上,

  还是增强战斗的狂烈,让更多的人遭受煎磨?

  两下比较,他认定此举最妙:

  让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强健的伴友

  把特洛伊人和头顶铜盔的赫克托耳

  再次逼口城下,杀死众多的兵勇。他从

  赫克托耳人手,使他产生怯战的心念,

  后者跳上战车,转身逃遁,同时招呼其他

  特洛伊人回跑,心知宙斯已压低天秤的一头。

  目睹王者胸上挨了枪矛,躺在死人堆里,

  强健的鲁基亚人亦无心恋战,四散

  惊跑——自从宙斯强化了战斗的烈度,

  众多的战勇已卧躺在尸体的上头。

  阿开亚人剥下萨耳裴冬光灿灿的铜甲,

  从他的肩上;墨诺伊提俄斯嗜战的儿子

  把它交给自己的伙伴,送回深旷的船舟。

  其时,汇聚乌云的宙斯对阿波罗说道:

  “去吧,亲爱的阿波罗,从枪械下救出

  萨耳裴冬,擦去他身上浓黑的污血,

  带到远离战场的去处,用清亮的河水净洗,

  抹上神界的膏脂,穿上永不败坏的衣裳。

  把他交给迅捷的陪送,两位同胞

  兄弟,睡眠和死亡,带往

  富足的乡区,放躺在宽阔的鲁基亚。

  他的兄弟和乡亲会替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筑坟树碑,接受死者应该享受的尊仪。”

    听罢这番话,阿波罗谨遵父命,

  从伊达的岭脊上下来,进入浴血的战场,

  抱起卓越的萨耳裴冬,从枪械下面,

  来到远离战场的地方,用清亮的河水净洗,

  抹上神界的膏脂,穿上永不败坏的衣裳,

  交给迅捷的陪送,两位同胞

  兄弟,睡眠和死亡,带往

  富足的乡区,放躺在宽阔的鲁基亚。

    其时,帕特罗克洛斯,对着奥托墨冬和驭马大喝一声,

  杀向特洛伊和鲁基亚人的队伍,心智已变得迷迷糊糊。

  好一个糊涂的人——倘若听从裴琉斯之子的命告,

  便可能逃脱这次险恶的悲难,幽黑的死亡。

  然而,宙斯的意志总是强过凡人的心智,

  他能吓倒嗜战的勇士,轻而易举地夺走

  他的胜利,虽然他亦会亲自督励某人战斗,

  像现在一样,催鼓起帕特罗克洛斯的狂烈。

    在神明把你召向死亡的时候,帕特罗克洛斯,

  谁个最先倒在你的枪下,谁个最后被你宰杀?

  阿得瑞斯托斯最先送命,接着是奥托努斯和厄开克洛斯,

  墨伽斯之子裴里摩斯,以及厄丕斯托耳和墨拉尼波斯,

  然后是厄拉索斯,慕利俄斯和普拉耳忒斯。

  他杀死这些壮勇,余下的全都吓得惶惶奔逃。

    其时,要不是福伊波斯·阿波罗出现在筑造坚固的

  壁墙上,盘划着把他置于死地,助佑溃败的特洛伊人,

  阿开亚战勇或许已经攻克城门高耸的伊利昂,

  凭借帕特罗克洛斯的勇力,后者提着枪矛,冲杀在队伍的前头。

  一连三次,帕特罗克洛斯试图爬上高墙的

  突沿,一连三次,福伊波斯·阿波罗把他抵打回去,

  用他那蓄满神力的双手击挡闪光的盾面。当帕特罗克洛斯

  发起第四次冲锋,像一位出凡的超人,

  阿波罗高声喝叫,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令人不寒而栗:

  “退回去,显贵的帕特罗克洛斯!这不是命运的意志,

  让高傲的特洛伊人的城堡毁在你的手里,用你的枪矛;

  就连阿基琉斯也创不了这份功业,一位远比你杰出的战勇!”

    他言罢,帕特罗克洛斯退出一大段距离,

  以避开远射手阿波罗的震怒。

    其时,斯卡亚门边,赫克托耳勒住风快的驭马,

  纷理着忐忑的思绪:是驾车重返沙场,继续战斗,

  还是招呼他的人马,集聚在墙内?就在他

  权衡斟酌之际,福伊波斯·阿波罗前来站在他的身边,

  以凡人的模样,一位年轻、强健的壮士,

  阿西俄斯,驯马者赫克托耳的亲舅,

  赫卡贝的兄弟,杜马斯的儿子,

  家住弗鲁吉亚,伴着桑伽里俄斯的激流。

  以此人的模样,宙斯之子阿波罗对他说道:

  “赫克托耳,为何停止战斗?你忽略了自己的责职!

  但愿我能比你优秀,就像实际上比你低劣一样!

  如果这是事实,我就会让你知道,狼狈不堪地逃离战斗,会受

  到何样的罚惩!

  振作起来!赶起蹄腿坚实的驭马,直奔帕特罗克洛斯的近旁!

  你或许可以杀了他——阿波罗或许会给你这份光荣。”

    言罢,他阔步离去,一位神祗,介入凡人的争斗。

  与此同时,光荣的赫克托耳招呼聪慧的开勃里俄奈斯,

  扬鞭催马,投入战斗。其时,阿波罗

  蹚入人群,把阿耳吉维人搅得七零

  八落,把光荣交人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手中。

  赫克托耳丢下其他达奈人,一个不杀,但却

  赶起蹄腿坚实的驭马,直扑帕特罗克洛斯。

  在他对面,帕特罗克洛斯跳下战车,双脚着地,

  左手握枪,右手抓起一块石头,

  粗莽、闪光的顽石,恰好扣握在指掌中,猛投出去,

  压上全身的力量。石块不曾虚投,没有偏离

  预期的目标,击中赫克托耳的驭手,

  开勃里俄奈斯,光荣的普里阿摩斯的私生子,

  其时正紧握着驭马的缰绳。棱角犀利的石头击中前额,

  砸挤进两条眉毛;额骨挡不住硕石的

  重击,眼珠爆落在地上,脚前的

  泥尘里——他扑身倒地,像个跳水者,

  从做工精致的战车上;魂息飘离了他的躯骨。

  其时,你,车手帕特罗克洛斯,出言讥讽,喊道:

  “好一个耍杂的高手,瞧他多么轻捷、灵巧!

  想一想吧,要是在鱼群拥聚的海面上,

  这家伙可以潜水捕摸海蛎,喂饱整船的人。

  他可从船上跳到海里,即便气候阴沉险恶,

  就像现在这样,一个筋斗,轻巧地从车上翻到地下!

  毫无疑问,特洛伊人中也有翻筋斗的好手!”

    言罢,他大步跃向壮士开勃里俄奈斯的躯体,

  像一头扑跳的狮子,在牛栏里横冲直撞,

  被人击中前胸,被自己的勇莽所葬送。就像这样,

  帕特罗克洛斯,你挟着狂烈,扑向开勃里俄奈斯。

  对面,赫克托耳亦从车上跳下;两人

  展开激战,围绕着开勃里俄奈斯的躯体;

  像山脊上的两头狮子,凶暴悍烈。

  饥肠辘辘,为争夺一头被杀的公鹿拼死搏斗。

  就像这样,两位勇士急于交手,为争夺开勃里俄奈斯的遗体,

  帕特罗克洛斯,墨诺伊提俄斯之子,和光荣的赫克托耳,

  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对手,用无情的铜矛。

  赫克托耳抓住死者的脑袋,紧攥不放,

  而帕特罗克洛斯则抓住他的双脚,站在另一头;

  战场上,特洛伊人和达奈人杀得难解难分。

    正如东风和南风较劲对抗,

  在幽深的谷底,摇撼着茂密的森林,

  橡树、样树和皮面绷紧光洁的山茱萸,

  修长的枝桠相互鞭打抽击,发出

  呼呼隆隆的吼声,断枝残干僻啪作响一样,

  特洛伊人和阿开亚兵壮互相扑击,

  你杀我砍;两军中谁也不想逃退;溃败意味着死亡。

  众多犀利的枪矛投扎在开勃里俄奈斯身边,

  许多缀着羽尾的利箭飞出硬弓的弦线,

  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砸打着盾面,一场鏖战,

  围绕着倒地的躯体。开勃里俄奈斯躺在

  飞旋的泥尘里,偌大的身躯,沉甸甸的

  一片——还有什么车战之术?早被忘得一干二净。

    战场上,双方的投械频频中的,打得尸滚人亡,直到太阳

   爬过中天的时分。

  然而,当太阳西行,到了替耕牛卸除轭具的时候,

  阿开亚人居然超越命运,在战斗中占了上风,

  从特洛伊人的枪械和喧嚣声下拖出壮士

  开勃里俄奈斯的遗体,剥下铠甲,从他的肩头。

  帕特罗克洛斯杀气腾腾,扑向特洛伊人,

  一连冲了三次,以阿瑞斯的迅捷,

  发出粗野的呼嚎,每次都杀死九名战勇。

  现在,他第四次扑进荡击,似乎已超出人的凡俗;

  其时,帕特罗克洛斯,死亡已迫挤在你的眉头:

  激战中,福伊波斯行至你的身边,

  带着灭顶的灾愁!帕特罗克洛斯不曾见他

  前来,后者潜隐在浓雾里,向他逼进,

  站在他的后面,伸出手掌,拍击他的脊背

  和宽阔的肩头,打得他晕头转向。

  随后,福伊波斯·阿波罗捣落他的帽盔,

  带着四条冠脊,成排的洞孔,滚动在马蹄下面,

  碰撞出卿卿嘎嘎的声响;鲜血和泥尘

  玷污了鬃冠。在此之前,谁也不能用泥秽

  脏浊这顶铜盔,缀扎着马鬃的顶冠,

  保护着神一样的阿基琉斯,保护着他的头颅

  和俊俏的眉毛。但现在,宙斯把盔冠给了赫克托耳,

  让他戴在头上——赫克托耳,他自己的死期亦已近在眼前。

  那枝粗长、深重、硕大的枪矛,铜尖闪亮,投影修长,

  在帕特罗克洛斯手中断成几截,盾牌从肩头

  掉到地上,连同护片和德带——

  王者阿波罗,宙斯之子,撕剥了他的衣甲。

  灾难揪住了他的心智,挺直的双腿已撑不住他的躯体。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受到一个达耳达尼亚人的袭击,

  从他背后,就近出手,锋快的枪矛扎在双胛之间——

  欧福耳波斯,潘苏斯之子,同龄人中

  枪技最佳,驭术最好,腿脚最快。

  虽然初次车战,甫学搏杀的技巧,

  他已击倒二十个敌人,从他们的战车上。

  他第一个投枪击中了你,哦,车手帕特罗克洛斯,

  但没有把你放倒,只是抢走(木岑)木杆的枪矛,

  快步回跑,钻人自己的营伍,不敢面对

  帕特罗克洛斯,其时已赤身露体,近战拼搏。

  其时,帕特罗克洛斯已被枪矛和神的手掌打得半死不活,

  朝着己方的伴群回移,试图逃避死的追捕。

    然而,赫克托耳眼见心胸豪壮的帕特罗克洛斯

  试图回逃,带着被尖利的铜枪挑开的豁口,

  迈步穿过队伍,逼近他的身边,出枪捅入

  他的肚腹,铜尖从背后穿出。帕特罗克洛斯

  随即倒地,轰然一声,惊呆了所有的阿开亚人。

  像一头狮子,击倒一头不知疲倦的野猪,鏖战在

  山岭的峰脊,凶猛暴烈,打得你死我活,

  为了争饮一条水流细小的山泉,湿润焦渴的喉头;

  兽狮奋勇扑击,放倒野猪,后者呼呼地喘着粗气——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通过一次进击,结果了

  墨诺伊提俄斯的儿郎,一位勇敢的战士,已经杀死众多的敌人。

  带着胜利的喜悦,赫克托耳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高声炫耀:

  “帕特罗克洛斯,你以为可以荡平我们的城堡,

  夺走特洛伊妇女的自由,把

  她们塞进海船,带往你们热爱的故土!

  好一个笨蛋!要知道,在她们面前,奔跑着赫克托耳的快马,

  蹄腿飞扬,奋起出击;而我;赫克托耳,握着这杆枪矛,

  闪烁在嗜喜恶战的特洛伊人中,替他们挡开

  临头的灾亡!至于你,你的血肉将饲喂这里的骛鸟!”

  可怜的家伙,就连阿基琉斯,以他全身的勇力,也救不了

   你的死亡!

  他必定对你下过严令,在你行将出战,而他却呆留营地的时候:

  帕特罗克洛斯,战车上的勇士,记住,在没有撕裂

  杀人狂赫克托耳胸前的衫衣,使之浸透鲜血之前,

  不要回来见我,不要回到深旷的海船旁!他一定

  给过你此类指令——你这个疯子,居然听信了他的唆告!”

    其时,哦,车手帕特罗克洛斯,你已奄奄一息,答道:

  “现在,赫克托耳,你可尽情吹擂。你胜了,但这是

  克罗诺斯之子和阿波罗的赐予,他们轻而易举地

  整倒了我——亲自从我的肩头剥去了甲衣!

  否则,就是有二十个赫克托耳,跑来和我攻战,

  也会被我一个不剩地击倒,死在我的枪头。

  你没有那个能耐——是凶狠的命运和莱托之子杀死了我。

  若论凡人,首先是欧福耳波斯,然后才是你——杀手中,你只

  是第三个。我还有一事奉告,你要牢记心头:

  你自己亦已来日不多,死亡和

  强有力的命运已恭候在你的身旁;

  你将死在埃阿科斯骁勇的孙子阿基琉斯手中!”

    话音刚落,死的终极已蒙罩起他的躯体,

  心魂飘离他的肢腿,坠入死神的府居,

  悲悼自己的命运,抛却青春的年华,刚勇的人生。

  其时,虽然他已死去,光荣的赫克托耳仍然对他嚷道:

  “为何预言我的暴死,帕特罗克洛斯?

  谁知道?阿基琉斯,长发秀美的塞提丝的儿子,

  或许会先吃上我的枪矛,送掉他的性命!”

    言罢,他出脚踩住尸体,从伤口里拧拔出

  青铜的投枪,抵住他的脊背,一脚把他蹬离枪矛。

  然后,他手握枪杆,扑向奥托墨冬,

  捷足的阿基琉斯的助手,神一样的勇士,

  投枪心切,无奈迅捷的驭马已把他带出一段路程,

  不死的天马,神祗送给裴琉斯的一份闪光的礼物。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6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七卷

其时,阿特柔斯之子、嗜战的墨奈劳斯

  眼见帕特罗克洛斯倒在特洛伊人面前,在艰烈的拼搏中,

  大步挤出前排的战勇,头顶闪亮的头盔,

  横跨尸躯,像一头母牛,曲腿保护

  头生的牛犊,今生第一胎幼仔,

  棕发的墨奈劳斯跨尸而立,挺着枪矛,

  携着溜圆的战盾,护卫着帕特罗克洛斯,

  气势汹汹,决心放倒任何敢于近前的敌人。

  但潘苏斯之子,手握粗长的(木岑)木杆枪矛的

  欧福耳波斯,也看到健美的帕特罗克洛斯倒地的情景,

  迎上前去,对嗜战的墨奈劳斯喊道:

  “退回去,阿特柔斯之子,高贵的墨奈劳斯,军队的首领,

  不要靠近他的身躯,跑离带血的战礼!

  特洛伊人和声名遐迩的盟军伙伴中,我第一个击中

  帕特罗克洛斯,置身激烈的战斗,用我的枪矛。

  所以,让我获得这份殊誉,在特洛伊人中;

  否则,我就连你一起放倒,夺走你甜美的生活!”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心头暴烈烦愤,厉声答道:

  “父亲宙斯,听听此番吹擂,此番粗虐不忌的狂言!

  如此猖撅,压过了山豹和兽狮的凶猛,

  就连横蛮的野猪,它的凶暴——此兽生性

  高傲,心地最为狂烈——也有所不及。这一切

  都比不上潘苏斯的两个儿子,凶蛮狂野,操使粗长的(木岑)木杆

   枪矛!

  然而,即便是驯马的好手,强有力的呼裴瑞诺耳,

  青春的年华也没有给他带去欢悦——他曾和我对阵,出言

  讥辱,骂我是达奈人中最无能的懦汉。现在,

  他总算回到家园,但不是用自己的双腿,

  不曾给亲爱的妻子和尊敬的父母带回愉悦。

  至于你,我也会松放你的勇力,倘若你敢

  和我对阵。退回去吧,告诉你,回到

  你的群队,不要和我交手,省得自找

  麻烦!即便是个傻瓜,也知道前车之鉴!”

    对于此番警告,欧福耳波斯置若罔闻,张嘴答道:

  “如此说来,高贵的墨奈劳斯,你必须为我兄弟偿付

  血债——你杀了他,并且还就此口出狂言!

  你使他的妻子落寡,幽居在新房的深处,

  给他的双亲带去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悲愁。

  不过,我或许可以抚慰这些不幸的人们,休止他们的悲痛,

  要是我能带回你的头颅和用械,

  放入潘苏斯和美貌的芙荣提丝手中。

  好了,不要再虚耗时间——让我们就此开战,

  分个高低,看看谁能站住阵脚,谁会撒腿遁逃!”

    言罢,他出手击中墨奈劳斯溜回的战盾,

  但铜枪不曾穿透,被坚实的盾面

  顶弯了枪尖。接着,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

  启口诵祷,对父亲宙斯,掷出铜矛,

  在对手回撤之时,倾身前趋,

  压上全身的力量,自信于强有力的臂膀;

  枪尖扎入脖子,穿透松软的颈肉,欧福耳波斯

  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铠甲在身上铿锵作响。

  他的头发,美得如同典雅姑娘的发束,其时沾满血污,

  辫条上仍然别着黄金和纯银的发夹。

  像农人种下的一棵枝干坚实的橄榄树苗,

  在一处僻静的山地,浇上足够的淡水,

  使之茁壮成长;劲风吹自各个方向,

  摇曳着它的枝头,催发出银灰色的芽苞。然而,

  天空突起一阵狂飙,强劲的风势把它

  连根端出土坑,平躺在泥地上——就像这样,

  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杀了潘苏斯之子,手握粗长的

  (木岑)木杆枪矛的欧福耳波斯,开始抢剥他的铠甲。

  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坚信自己的勇力,

  从食草的牛群里抢出一头最肥的犊仔,

  先用尖利的牙齿咬断喉管,然后

  大口吞咽热血,野蛮地生食牛肚里的内脏;

  在它的周围,狗和牧人噪声四起,

  但只是呆离在远处,不敢近前

  拼杀,切骨的惧怕揪揉着他们的心房——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中谁也没有这个胆量,

  上前拼战光荣的墨奈劳斯。其时,

  阿特柔斯之子本可轻轻松松地得手,从潘苏斯之子身上_

  剥下光荣的铠甲,如果福伊波斯·阿波罗不怨怪他的作为,

  催怂赫克托耳——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壮勇——和他

  拼搏,以一个凡人的形象,门忒斯,基科奈斯人的首领,

  对赫克托耳发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赫克托耳,你在追赶永远抓逮不着的东西,

  骁勇的阿基琉斯的良驹!凡人很难

  控制或在马后驾驭,谁也不行,

  除了阿基琉斯,因为他是女神的儿子。

  与此同时,阿特柔斯之子、嗜战的墨奈劳斯跨护着

  帕特罗克洛斯的遗体,已经杀死特洛伊军中最好的战勇,

  欧福耳波斯,潘苏斯之子,休止了此人狂烈的战斗激情!”

    言罢,阿波罗抽身回行,一位神祗,介入凡人的争斗。

  剧烈的悲痛折磨着赫克托耳,黑罩着他的心胸。

  他目光四射,扫过人群,当即看到两位

  壮勇,一个正在抢剥光荣的铠甲,另一个

  叉腿躺在地上,血浆从伤口汩汩地流淌。

  他穿行在前排的战勇里,头顶闪亮的铜盔,

  厉声高叫,看来就像赫法伊斯托斯的一团

  不知疲倦的炉火。阿特柔斯之子耳闻他的尖叫,

  备党烦恼,对自己那豪莽的心魂说道:

  “哦,我该怎么办?丢下豪皇的铠甲和

  为了我的荣誉而倒死在这里的帕特罗克洛斯?

  如此,若是让伙伴们看见,难免不受指责;

  然而,要是继续战斗,对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孤身一人——

  为了顾全面子——他们岂不就会冲上前来,把我团团围住?

  赫克托耳,头顶锃亮的帽盔,是此间所有特洛伊人的统帅。

  嘿,为何如此争辩,我的心魂?倘若

  有人违背神的意愿。和另一个人,一个神明决意

  要让他获得光荣的人战斗,那么,灭顶的灾难马上即会临头!

  所以,达奈人不会怪罪于我,要是眼见我从

  赫克托耳面前退却,因为他在凭藉神的力量战斗!

  但愿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啸吼战场的埃阿斯,

  我俩或许即可重返搏杀,以我们的狂烈,

  即便和神明对抗,也在所不惜,夺回遗体,送交

  裴琉斯之子阿苦基琉斯。情势险恶,这是无奈中最好的选择。”

    就在他权衡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魂里,

  特洛伊人的队伍已经冲涌上来,由赫克托耳率领。

  墨奈劳斯拔腿后撤,离开死者,但

  不时转过身子,像一头虬须满面的狮子,

  被狗和人群赶离圈栏,用投枪和

  呐喊,冰息了猛狮心头的骄烈,

  不甘不愿地走离牲畜的栏棚,

  棕发的墨奈劳斯离开帕特罗克洛斯,但一经回到

  自己的伴群,马上转过身子,站稳脚跟,

  四处张望,寻觅高大魁伟的埃阿斯,忒拉蒙之子,

  很快发现他的位置,在战场的左边,正

  鼓励他的伙伴,催督他们战斗——

  福伊波斯·阿波罗已在他们胸中注入摄胆惊心的恐慌。

  他快步跑去,在朋友身边站定,开口说道:

  “去那边吧,埃阿斯,我们必须救护死去的帕特罗克洛斯,

  以便把他的遗体,披挂全无,交送

  阿基琉斯——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已剥占他的甲套!”

    一番话激怒了骠勇的埃阿斯,

  他大步穿走在前排的首领中,棕发的墨奈劳斯和他同行。

  那边,赫克托耳已剥去帕特罗克洛斯闪光的铠甲,

  拖拉着尸体,意欲从肩上砍下他的脑袋,用锋快的铜剑,

  然后拖走尸躯,丢给特洛伊的饿狗。其时,

  埃阿斯冲至他的近前,挺着墙面般的巨盾,

  赫克托耳见状,退回自己的伴群,

  跳上马车,把那套漂亮的铠甲交给

  特洛伊人,送回城堡,显示辉煌的战功。

  埃阿斯用巨盾挡护着墨诺伊提俄斯之子,

  稳稳地站着,像一头狮子,保护着它的儿女,

  正带着幼仔行路,在森林里面,不期

  碰遇猎人,凭持巨大的勇力,凶蛮高傲,

  压下额眉上的皮肉遮罩眼睛。

  就像这样,埃阿斯跨护着英雄帕特罗克洛斯;

  在他的身边,稳稳地站着阿特柔斯之子、嗜战的

  墨奈劳斯,心中酿聚着增涌的悲愁。

    其时,格劳科斯,希波洛科斯之子,鲁基亚人的首领,

  眼盯着赫克托耳,紧皱着眉头,高声呵斥:

  “赫克托耳,你外表富丽堂皇,战场上却让人大失所望!

  你的荣誉,看来显赫,却只是一个逃兵的虚名!

  好好计划一下,如何救护你的家园,你的城堡,

  凭你自己的匹夫之勇和出生本地的伊利昂兵勇的帮忙。

  鲁基亚人中,谁也不会再和达奈人战斗,

  为了你的城堡。我们在同你们的敌人战斗,

  年复一年,却不曾得过什么报慰。在

  你的队伍里,狠心的赫克托耳,一般兵勇休想得到你的

  救援——你连萨耳裴冬都可丢弃不管,使他成了阿耳吉维人

  手中的战礼和猎物:萨耳裴冬,你的客友和伙伴,

  身前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为你和你的城堡!

  现在,你却没有这个勇气,为他打开身边的犬狗!

  所以,倘若鲁基亚人愿意听命于我,我们这就

  动身回家,特洛伊的败亡将紧接着我们离去的脚步!

  要是特洛伊人还有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

  勇气——人们藉此保卫自己的家国,

  和敌人进行英勇不屈的拼搏,那么,

  我们马上即可把帕特罗克洛斯拖进城堡。

  倘若我们能把他拉出战场,把他,虽然

  已经死了,拖进王者普里阿摩斯宏伟的城堡,

  阿耳吉维人马上即会交还萨耳裴冬漂亮的

  铠甲,而我们亦可把他的遗体运回伊利昂。

  被杀者是阿基琉斯的伴友,阿基琉斯,海船边的

  阿耳吉维人中最善战的壮勇,统领着近战杀敌的精兵。

  但是你,你没有这个勇气,接战心志豪莽的

  埃阿斯,不敢在喧嚣的人群中看着他的

  眼睛,奋起进击——他是个比你好得多的英壮!”

    顶着闪亮的头盔,高大的赫克托耳恶狠狠地盯着他,嚷道:

  “格劳科斯,一个像你这样有身份的人,居然说出此番不知轻

  重的话语,这是什么缘故?以前,我以为,生活在土地肥沃的

  鲁基亚的兵民中,你最聪明;现在,

  我由衷地蔑视你的心智,不要听你的废话——

  你说我不敢面对面地和高大魁伟的埃阿斯拼斗?

  告诉你,我从来不怕战火的烧烤,不怕马蹄的轰响!

  但是,宙斯的意志总是压倒凡人的心愿;

  他能吓倒嗜战的勇士,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

  胜利,虽然有时他又亲自催励一个人战斗。

  来吧,我的朋友,看看我如何战斗!站在我的身边,

  看看我是否每天像个懦夫似地混着,如你说的那样;

  看看我能否息止某个达那人的拼斗,碎毁他的

  意愿:保卫死去的帕特罗克洛斯——哪怕他使出每一分狂暴!”

    言罢,他亮开嗓门,对特洛伊人高声喊道:

  “特洛伊人,鲁基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近战杀敌的勇士们!

  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我的朋友们,鼓起征死的战斗激情!

  我将穿上勇敢的阿基琉斯的铠甲,绚美的

  精品,剥之于强健的帕特罗克洛斯的胸肩,此人已被我宰杀!”

    喊罢,赫克托耳,顶着闪亮的头盔,脱离

  惨烈的战斗,疾步回跑,很快赶上了

  他的伙伴——他跑得飞快,而他们亦没有走出太远,

  朝着城堡的方向,带着裴琉斯之于光彩夺目的铠甲。

  离着痛苦的战斗,赫克托耳动手换穿甲衣,

  把自己的那付交给嗜战的特洛伊人,带回

  神圣的伊利昂,换上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

  铠甲,永恒的珍品;天神把它赐给

  阿基琉斯尊爱的父亲,后者年迈后,把它传给自己

  的儿子;然而,儿子却不能活到白发之年,在父亲的甲衣里。

    其时,从远离地面的天空,汇聚乌云的宙斯看到他的作为:

  正忙着武装自己,用神一样的阿基琉斯的甲衣,

  于是摇动脑袋,对自己的心灵说道:

  “唉,可怜的赫克托耳,全然不知死期已至——当你穿上

  这副永不败坏的铠甲,死亡即已挨近你的躯体:此物

  属于一位了不起的斗士;在他面前,其他战勇亦会害怕发抖。

  现在,你杀了此人钟爱的朋友,强健、温厚的伙伴,

  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剥了他的盔甲,从他的

  肩膀和头颅。尽管如此,眼下,我还是要给你巨大的力量,

  作为一种补偿:你将不能活着离开战场,回返家园,而

  安德罗玛开也休想接过阿基琉斯光荣的铠甲,从你的手中。”

    克罗诺斯之子言罢,弯颈点动浓黑的眉毛。

  他使铠甲恰好贴吻赫克托耳的胸背,而凶狠的战神

  阿瑞斯给他注入狂暴,使他的肢体充满

  朝气和战斗的力量。赫克托耳行进在声名遐迩的盟军

  队伍里,高声喊叫,穿着心胸豪壮的阿基琉斯的甲衣,

  出现在他们面前,放射出绚丽的光芒。

  他穿行在队伍里,鼓励着每一位首领,

  墨斯勒斯、格劳科斯、墨冬和塞耳西洛科斯,

  阿斯忒罗派俄斯、得伊塞诺耳和希波苏斯,

  还有福耳库斯、克罗米俄斯和释卜鸟踪的恩诺摩斯,

  激励他们向前,放声呼喊,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听我说,生活在我们疆界周围的数不清的部族,盟军朋友们!

  我把你们一个个地从自己的城堡请来,

  不是出于集聚大群人马的需要和愿望,

  我请你们来,是想借各位的勇力,保护特洛伊的

  妇女和弱小无助的儿童,使他们免遭阿开亚人的蹂躏。

  为此目的,我榨干了我的人民,给你们礼品和

  食物,以此鼓起你们每一个人的战斗激情。

  所以,你们各位必须面对敌人,要么一死,

  要么存活——这便是战争快慰人心的取予!

  谁要是能把帕特罗克洛斯,虽然已经死去,

  拖回驯马手特洛伊人的队列,逼退埃阿斯,

  我将从战礼中取出一半给他,另一半

  归我所有——他的荣誉将和我的等同!”

    赫克托耳言罢,他们举起枪矛,扑向达奈人,

  以全部战力;人人心环希望,从

  忒拉蒙之子埃阿斯那里抢过躯体。

  蠢货!在尸体周围,他已放倒成群的战勇!

  但眼下,埃阿斯却对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说道:

  “高贵的墨奈劳斯,我的朋友,我已失去希望,

  仅凭你我的力量,我们难以杀出这片人群。

  我担心帕特罗克洛斯的遗体,它将

  马上沦为特洛伊的犬狗和兀鸟吞食的对象,

  但我更担心自己的脑袋,自己的生命,恐怕险遭不测。

  我也同样担心你的安危——赫克托耳,这片战争的

  乌云笼罩着地面上的一切;暴死的阴影正朝着我们扑袭!

  赶快,召呼达奈人的首领,倘若现在有人可以听见你的话音。”

    他言罢,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谨遵不违,

  提高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达奈人喊道: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所有偕同阿伽门农和墨奈劳斯,阿特柔斯的

  两个儿子,饮喝公库里的醇酒,对自己的兵众

  发号施令,收受宙斯赐予的地位和荣誉的人们!

  眼下,我不可能—一提点各位的大名,

  我的首领们——战斗打得如此惨烈,像腾烧的火焰!

  冲吧,各位主动出战!我们不要这份耻辱,

  不要让特洛伊的犬狗嬉耍帕特罗克洛斯的遗身!”

    他言罢,俄伊纽斯之子、迅捷的埃阿斯听得真切,

  第一个跑过战斗的人群,和他聚首;

  紧接着跑来伊多墨纽斯和墨里俄奈斯,

  伊多墨纽斯的伙伴,杀人狂阿瑞斯一般凶莽的武夫。

  其后,战勇们接踵而来,唤起阿开亚人的战斗激情——

  谁有这个能耐,—一道数出他们的大名?

    其时,赫克托耳带领队形密集的特洛伊兵众,冲扫而来,

  宛如在雨水暴涨的洞口,咆哮的

  海浪击打着河道里泻出的激流,突出的

  滩头发出隆隆的巨响,回荡着惊浪扑岸的吼声——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呼啸着冲上前来。但是,阿开亚人以

  坚强的阵势,集聚在墨诺伊提俄斯之子周围,抱定同一个信念,

  战斗在盾面相连的铜墙后。与此同时,克罗诺斯之子

  布起浓厚的迷雾,掩罩着闪亮的头盔。

  过去,宙斯从未怨过墨诺伊提俄斯之子,

  在他活着的时候,作为阿基琉斯的伴友;

  所以,他现在催励阿开亚人保护他的遗体,不忍心

  让死者变成一摊人肉,喂饱可恨的特洛伊饿狗。

    初始,特洛伊人硬是顶住了明眸的阿开亚兵勇,

  后者丢下遗体,撒腿惊跑。心志高昂的

  特洛伊人枪矛在握,全力以赴,不曾杀死一个敌人,

  倒是开始拽拉地上的尸体。然而,阿开亚人不会长时间地

  把它丢弃;以极快的速度,埃阿斯重新召聚起队伍,

  埃阿斯,除了逊让于刚勇的阿基琉斯外,

  他的健美和战力超越所有的达奈人。

  他闯入前排的战勇,凶猛得像一头

  野猪,窘困在林间的谷地,频频转动身子,

  一举冲散狗和年轻力壮的猎人,在那莽莽的山野,

  高贵的忒拉蒙之子、光荣的埃阿斯

  凶猛地冲进敌阵,一举击溃了一队队特洛伊战勇,

  后者跨立在帕特罗克洛斯遗体的两边,热切

  希望把他拖入城堡,争得此项光荣。

    其时,希波苏斯,裴拉斯吉亚人莱索斯光荣的儿子,

  抓起盾牌的背带,绑住脚踝的筋腱,试图

  拉着死者的双脚,把他拖出激烈的战斗,

  取悦赫克托耳和特洛伊人。无奈突来的死亡

  夺走了他的生命,谁也救挡不得,虽然他们都很愿意。

  忒拉蒙之子,冲扫过成群的战勇,

  逼近出枪,捅穿帽盔上的青铜颊片;

  枪尖带着粗长的铜矛和臂膀的

  重力,打裂了缀扎着马鬃脊冠的盔盖,

  脑浆从豁口喷涌而出.顺着枪杆的插口,

  掺和着浓血。他的勇力消散殆尽,双手一松,

  放掉缥勇的帕特罗克洛斯的腿脚——

  死者横倒泥尘,他自己亦头脸朝下,扑倒尸身,

  远离富饶的拉里萨,不得回报

  敬爱的双亲,养育的思典;他活得短促,

  被心胸豪壮的埃阿斯出枪击杀。

    赫克托耳挥手投出闪亮的枪矛,对着埃阿斯,

  但后者盯视着他的举动,躲过铜镖,

  仅在毫末之间;枪尖击中斯凯底俄斯,心胸豪壮的

  伊菲托斯的儿子,福基斯人中最勇敢的斗士,家住

  著名的帕诺裴乌斯,统治着众多的子民。

  投枪扎在锁骨下,犀利的铜尖

  穿筋破骨,从肩膀的根座里捅出;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铠甲在身上铿锵作响。

    接着,埃阿斯击倒了福耳库斯,法伊诺普斯聪慧的儿子,

  其时正跨护着希波苏斯,打在肚腹正中,

  捅穿胸甲的虚处,内脏从铜甲里

  迸挤出来;福耳库斯随即倒地,手抓泥尘。

  特洛伊人的首领们开始退却,包括光荣的赫克托耳;

  阿开亚人放声吼叫,拖走希波苏斯和

  福耳库斯的遗体,从他们肩上剥下铠甲。

    其时,面对嗜战的阿开亚兵壮,特洛伊人可能会再次爬过

  城墙,逃回伊利昂,背着惊恐的包袱,跌跌撞撞,而

  阿耳吉维人却可能冲破宙斯定下的规限,以自己的

  勇武和力量,争得荣光,要不是阿波罗亲自

  催励起埃内阿斯的战力,以信使裴里法斯的形象,

  厄普托斯之子,在埃内阿斯的老父面前,守着

  此份职务,迈入苍黄的暮年——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

  以此人的模样,宙斯之子阿波罗对他说道:

  “埃内阿斯,你和你的部属何以能够保卫陡峭的伊利昂,

  违背神的意愿?从前,我曾见过一些凡人,

  坚信自己的勇武和力量,凭藉他们的骠健和军队的

  战力——虽然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保卫自己的城邦。

  但是,宙斯现正站在我们一边,打算让我们,而不是

  达奈人获取胜利。问题在于你,你已被吓得躲躲闪闪,竟然不

   敢战斗!”

    他言罢,埃内阿斯看着他的脸面,听出此乃

  远射手阿波罗的声音,于是对着赫克托耳喊话,声音宏亮:

  “赫克托耳,各位特洛伊首领,盟军朋友们!

  可耻啊!我们正跌跌撞撞地爬回

  特洛伊,背着惊恐的包袱,嗜战的阿开亚人的追杀!

  没看见吗?一位神明站在我的身边,告诉我

  宙斯,至高无上的神主,仍在助信我们战斗。

  所以,我们必须冲向达奈人,不要让他们

  把帕特罗克洛斯的尸体抬回海船,干得轻轻松松!”

    言罢,埃内阿斯跳出队伍,远远地站在头排壮勇的前面,

  其他人则转过身子,站住脚跟,迎战阿开亚人。

  其时,埃内阿斯出枪杀了雷俄克里托斯,

  阿里斯巴斯之子,鲁科墨得斯高贵的伴友。

  眼见伙伴倒地,嗜战的鲁科墨得斯心生怜悯,

  跨步进逼,投出闪亮的枪矛,击中

  阿丕萨昂,希帕索斯之子,兵士的牧者,

  打在横隔膜下的肝脏上,当即酥软了他的膝腿。

  此人来自土地肥沃的派俄尼亚,除了

  阿斯忒罗派俄斯外,他是本部最好的战勇。

    他随即倒地,勾发了嗜战的阿斯忒罗派俄斯的怜悯,

  猛扑上去,寻战达奈人,心急似火,

  但却不能如愿;他们围拥着帕特罗克洛斯的躯体,

  用盾牌把它挡得严严实实,伸挺着枪矛。

  埃阿斯穿行在人群里,发出严厉的命令,

  既不让任何人退离尸体,也不让谁个

  冲出队阵,离开其他阿开亚人,孤身对敌;

  他要人们紧紧围聚在尸躯边,手对手地战斗。

  这便是巨人埃阿斯的命令。其时,大地上碧血

  殷红,勇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从特洛伊人和豪壮的盟军队列,

  也从达奈人的队阵——流血牺牲,阿开亚人岂能幸免?

  但相比之下,后者的伤亡要轻得多.因为他们从未忘记

  排成紧密的队阵,互相防卫,避离凶暴的死亡。

    就这样,双方激烈拼搏,如同燃烧的烈火。

  你或许以为太阳和月亮已不在天空存耀:浓雾

  弥漫在整个战区,最勇敢的人们拼搏的地方,

  围绕着帕特罗克洛斯的躯体,墨诺伊提俄斯阵亡的儿郎。

  这时,在其他地方,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

  仍在常态下战斗,在晴朗的天空下,

  透亮的日光里,大地和山脊上没有一丝

  游云。他们打一阵,息一阵,中间隔开

  一大段距离,避闪着此来彼往的羽箭,

  飞响着痛苦的呻吟。但那些搏战在中军的战勇,却

  饱受着迷雾和战火的煎熬,被无情的铜械打得七零八落。

  他们是战斗中最勇敢的人。然而,战场上还有两位著名的

  勇士,斯拉苏墨得斯和安提洛科斯,其时还不曾得知

  豪勇的帕特罗克洛斯已死的消息,满以为

  他还活着,在前排的队列里,奋战特洛伊人。

  但此二位,望着伙伴们倒地死亡或撒腿奔逃,

  战斗在战场的边翼,按照奈斯托耳的吩咐,

  在催励他俩离开乌黑的海船,投身战斗的前夕。

    整整一天,勇士们冒死拼杀,浴血

  苦战,没有片刻的停息,他们全身疲软,汗如泉涌,

  透湿了膝盖、小腿和支撑每一位战勇的腿足,

  淋湿了双手和眼睛——两军相搏,

  为了争夺捷足的阿基琉斯勇敢的伴友。

  像一位制皮的工匠,把一领大公牛的皮张交给

  伙计们拉扯,透浸着油脂;

  他们接过牛皮,站成一个圈围,用力

  张拉,直到挤出皮里的水分,吸进表层上的

  油脂,人多手杂,把牛皮拉成一块绷紧的平片。

  就像这样,双方勇士争扯着尸体,在一片壅塞的地面上,

  朝着己方猛拉,寄怀着希望——特洛伊人企望

  把它拖进伊利昂,而阿开亚人则希冀着

  把它抬回深旷的海船。围绕着倒地的躯体,

  双方展开了一场凶蛮的拼杀。即便是阿瑞斯,勇士的催聚者,

  即便是雅典娜,目睹这场

  战斗,也不会讥刺嘲讽——哪怕在他俩怒气最盛的时候。

  这一天,宙斯绷紧了战争的弦线,双方打得疯疯

  烈烈,成群的兵勇和驭马,为争夺帕特罗克洛斯的遗躯。然而,

  卓越的阿基琉斯其时还不知帕特罗克洛斯已死的消息,

  因为人们在远离快船的地方,在特洛伊

  城墙下战斗。阿基琉斯亦不会想到

  帕特罗克洛斯已经死去,以为他还活着,一旦逼至

  城下,便会返身营房。他不曾想过,帕特罗克洛斯

  会攻破城堡,没有他的参与——就是和他一起,也不曾想过。

  他经常听到母亲的告嘱,通过私下的秘密渠道,

  告知大神宙斯的意志,但这次,

  母亲却没有告诉他这条

  噩耗:他最亲爱的伴友已经阵亡。

    围绕着帕特罗克洛斯的遗体,勇士们手握锋快的枪矛,

  咄咄近逼,互相不停地杀砍,打得英勇壮烈。

  其时,某个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会这么说道:

  “朋友们,倘若现在退回深旷的海船,我们还有

  什么光荣?让乌黑的大地裂开一道口子,此时

  此地,把我们尽数吞咬!这是个好得多的结局,

  较之把尸体让给特洛伊人,调驯烈马的壮勇,

  由他们带回自己的城堡,争得荣光!”

    而某个心胸豪壮的特洛伊人,此时亦会这般喊道:

  “朋友们,即使命运要我们全都死在此人的

  身边,即便如此,也不许任何人逃离战斗!”

    他们会如此说道,催励起每一位伙伴的

  战斗激情。战斗打得如此狂烈,灰铁的喧嚣

  穿过荒袤的气空,冲上铜色的天穹。

  然而,阿基琉斯的驭马其时离着战场伫立,

  自从得知它们的驭手已经阵亡,死在

  杀人不眨眼的赫克托耳手里,就一直泪流不止。

  奥托墨冬,狄俄瑞斯强有力的儿子,竭己所能,

  扬起舒展的皮条,一鞭又一鞭地抽打,

  时而低声恳劝,时而恶语胁迫,然而,

  它俩既不愿回返海船停驻的地方,赫勒斯庞特

  宽阔的海岸,也不愿跑回战场,战斗在阿开亚人身旁。

  它们纹丝不动地站着,像一块石碑,

  矗立在坟堆上,厮守着一个死去的男人或女子,

  静静地架着做工精美的战车,

  低重的头脸贴着地面,热泪涌注,

  夺眶而出,湿点着尘土——

  它们悲悼自己的驭者,闪亮的长鬃铺泻在

  轭垫的边沿,垂洒在轭架两边,沾满了污尘。

    眼见它们流泪悲悼,克罗诺斯之子心生怜悯,

  摇着头,对自己的心魂说道:

  “可怜的东西,我们为何把你们给了王者裴琉斯,

  一个凡人,而你们是长生不死、永恒不灭的天马?

  为了让你们置身不幸的凡人,和他们一起忍受痛苦吗?

  一切生聚和爬行在地面上的生灵,

  凡人最是多灾多难。不过,

  至少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不会

  登上做工精致的战车,从你们后面;我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他已得获那副战甲,并因此大肆炫耀——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

  现在,我将在你们的膝腿和心里注入力量,

  让你们把奥托墨冬带出战场,回返

  深旷的海船,因我仍将赐予特洛伊人

  杀戳的荣耀,一直杀到凳板坚固的海船,

  杀到太阳西下,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言罢,宙斯给驭马吹入蓬勃的活力,

  后者抖落鬃发上的泥尘,轻松地

  拉起飞滚的战车,奔驰在两军之间。

  奥托墨冬一边驾车,一边战斗,尽管怀着对伙伴之死的伤愁——

  他赶着马车,冲入战阵,像扑击鹅群的兀鹫,

  轻而易举地闪出特洛伊混乱的人群,

  继而又轻松地冲扑进去,追赶大队的散兵。

  然而,尽管造得很紧,他却不能出手杀敌——

  孤身一人,驾着颠簸的战车,既要驭控

  飞跑的骏马,又要投枪杀敌,让他如何对付得了?

  终于,伙伴中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阿尔基墨冬,莱耳开斯之子,海蒙的后代,

  站在车后,对着奥托墨冬喊道:

  “奥托墨冬,是哪位神祗把这个没有用益的主意

  塞进你的心胸,夺走了你的睿智?你在试图

  以单身之躯,和特洛伊人战斗,在这前排的

  队阵中!你的伙伴已经死去;赫克托耳正

  穿着阿基琉斯的甲衣,显耀他的光荣!”

    听罢这番话,狄俄瑞斯之子奥托墨冬答道:

  “阿尔基墨冬,阿开亚人中,还有谁比你更能调驯

  这对长生不老的骏马,制驭它们的狂暴?

  只有帕特罗克洛斯,和神一样精擅谋略的凡人,

  在他活着的时候——可惜死和命运已经结束了他的一生。

  上来吧,从我手中接过马鞭和闪亮的

  缰绳;我将跳下马车,投入战斗!”

    他言罢,阿尔基墨冬跃上冲跑的马车,

  出手迅捷,接过皮鞭和缰绳,而

  奥托墨冬则抬腿跳下战车。然而,光荣的赫克托耳看到了

  他们,当即对站在近旁的埃内阿斯说道:

  “埃内阿斯,身披铜甲的特洛伊人的训导,

  我已望见捷足的阿基琉斯的驭马,

  迅猛地冲向战斗,听命于懦弱的驭手。看来,

  我有希望逮住它们,如果你愿意

  和我一起行动。倘若我俩协同作战,

  他俩就不敢和我们交手,面对面地战斗!”

    言罢,安基塞斯骁勇的儿子欣然遵从。

  他俩大步向前,挺着战盾,挡护着肩膀,厚实。

  坚韧的牛皮,锻铆着大片的铜层。

  克罗米俄斯和神一样的阿瑞托斯跟随冲击,

  两位壮勇,带着热切的企盼,意欲

  杀死阿开亚人,赶走颈脖粗壮的驭马。

  可怜的蠢货!奥托墨冬将放出他们的热血,

  不会让他们活着口头!他祷过宙斯,

  黑心中注满了勇气和力量,对

  阿尔基墨冬、他所信赖的伴友喊道:

  “阿尔基墨冬,让驭马侍候在我的身旁,

  让他们对着我的脊背呼息。眼下,我认为,

  谁也顶不住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的蛮狂,

  他会跃上战车,从阿基琉斯长鬃飘洒的骏马

  后面,杀了我俩,打散阿开亚人战斗的

  群伍;对于他,要么这样,要么死去,战死在前排的队列中!

    言罢,他对着两位埃阿斯和墨奈劳斯喊道:

  “两位埃阿斯,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墨奈劳斯!

  把帕特罗克洛斯留给你们认为最合适的人,

  他们会跨护他的遗体,打退特洛伊人的队伍。你等

  这就过来,帮助我们仍然活着的战勇,打开这要命的时分!

  敌人正向这边冲来,赫克托耳和埃内阿斯,特洛伊

  最善战的壮勇,逼压在我们前头——这场掺和着泪水的苦斗!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躺卧在神的膝头,

  我将甩手枪矛,其余的听凭宙斯定夺。”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

  击中阿瑞托斯边圈溜圆的战盾,

  铜尖冲破阻挡,把面里一起穿透,

  捅开腰带,深扎进他的肚腹。

  像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手提利斧,

  杀砍一头漫步草场的壮牛,劈在牛角后面,

  砍穿厚实的隆肉;牧牛腾扑向前,塌倒在地——

  就像这样,阿瑞托斯先是向前扑跳,接着仰面翻倒,

  锋快的枪矛深扎进去,摇摇晃晃,酥软了他的肢腿。

  其时,赫克托耳投出闪亮的枪矛,对着奥托墨冬,

  但后者盯视着他的举动,躲过铜矛,

  向前佝屈起身子;长枪扎入后面的

  泥地,杆尾来回摆动,

  直到强健的阿瑞斯平止了它的狂暴。

  其时,他们会手持利剑,近战搏杀,

  要不是两位埃阿斯,听到伙伴的召唤,

  奋力挤过战斗的人群,隔现在他俩之中。

  出于恐惧,赫克托耳和埃内阿斯,以及神一样的

  克罗米俄斯再次退却,撇下阿瑞托斯的

  躯体,躺在原地——投枪夺走了他的生命。

  其时,奥托墨冬,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战勇,

  剥去他的铠甲,得意洋洋地吹擂:

  “这下,多少减轻了帕特罗克洛斯之死带给我的愁憾,

  虽然和他相比,被我宰杀的此人远不是同等的英豪。”

    言罢,他拿起带血的战礼,放在

  车上,然后抬腿登车,手脚鲜血

  滴淌,像一头狮子,刚刚撕吞了一头公牛。

    其时,围绕着帕特罗克洛斯的遗体,双方重新开战,

  场面惨烈,泪水横流。雅典娜从天上下来,

  挑发殊死的拼搏,受宙斯派遣,催励达奈人

  战斗;沉雷远播的天神已改变心潮的流程。

  宛如宙斯在天上划出的一道闪光的长虹,兆现给

  凡人,预示着战争或卷来阴寒的风暴,

  它将驱走温热,辍止凡人的劳作,

  在广袤的地面,给畜群带来骚恼,

  雅典娜行裹在闪光的云朵里,

  出现在大群的达奈人中,催励着每一个战勇。

  首先,她对阿特柔斯之子、强健的墨奈劳斯发话,

  催他向前——他正站在女神身边——幻取

  福伊尼克斯的形象,模仿他那不知疲倦的声音:

  “这将是你的耻辱,墨奈劳斯,你将为此低垂脑袋,

  倘若在特洛伊城下,疯狂的饿狗

  撕裂高傲的阿基琉斯忠勇的伴友。

  坚持下去,奋勇向前,催励所有的人战斗!”

    听罢这番话,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答道:

  “福伊尼克斯,我的父亲,老一辈的斗士!但愿雅典娜

  能给我力量,替我挡开飞射而来的枪矛!

  这样,我就能下定决心,站在帕特罗克洛斯身边,

  保护他的遗体;他的死亡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房。

  但是,赫克托耳仍然拥有火一样暴虐的勇力,挺着

  铜枪冲杀,不曾有一刻阐息;宙斯正使他获得光荣。”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心里高兴,

  诸神中,此人首先对她祈愿。

  女神把力气输人他的肩膀和双膝,

  又在他心里激起虹蝇的凶勇——

  把它赶开,它却偏要回返,执意叮咬

  人的皮肉,迷恋于血液的甜美——

  女神用血蝇的勇莽饱注着他那乌黑的心胸。

  他跨站在帕特罗克洛斯身边,投出闪亮的

  枪矛。特洛伊人中,有一位名叫波得斯的战勇,厄提昂

  之子,出身高贵,家资充盈,在整个地域,最得赫克托耳

  尊爱——一位亲近的朋友,餐桌上的食客。

  现在,棕发的墨奈劳斯击中了他,打在护带上,

  在他跳步逃跑之际,铜矛穿透了腹腔——

  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

  从特洛伊人那里拉走尸体,拖回己方的营阵。

    其时,阿波罗来到赫克托耳身边,出言催励,

  以阿西俄斯之子法诺普斯的形象,在全部

  客友中,此人最受赫克托耳尊爱,居家阿布多斯。

  以此人的模样,远射手阿波罗说道:

  “现在,赫克托耳,有哪个阿开亚人还会怕畏于你?

  瞧瞧你自己,居然在墨奈劳斯面前缩退;过去,

  此人一直是个懦弱的枪手。眼下,他竟然独自一人,

  从我们鼻子底下拖走尸体,并且杀了你所信赖的伴友,

  首领中骁勇的斗士,厄提昂之子波得斯。”

    他言罢,一团悲痛的乌云罩住了赫克托耳的心灵。

  他穿行在前排的壮勇里,头顶锃亮的头盔。

  其时,克罗诺斯之子拿起穗带飘摇的埃吉斯,

  光彩夺目,将伊达山笼罩在弥漫的云雾里。

  他扔出一道闪电,一声炸响的霹雳,摇撼着埃吉斯,

  使特洛伊战勇获胜,把阿开亚人吓得惶惶奔逃。

  波伊俄提亚人裴奈琉斯第一个撒腿;

  他总是冲跑在前面,而普鲁达马斯从近处

  投枪,击中他的肩膀,伤势轻微,

  但枪尖已擦碰肩骨。接着,

  赫克托耳扎伤了雷托斯的手腕,

  心胸豪壮的阿勒克特鲁昂的儿子,使他丧失了战斗能力。

  雷托斯左右扫瞄,拔腿回逃,

  心知已不能继续手提枪矛,和特洛伊人战斗。

  赫克托耳奋起追赶,被伊多墨纽斯投枪

  击中护胸的铠甲,奶头旁边,但

  长枪在铜尖后面折断——特洛伊人发出一阵

  呼啸。赫克托耳甩手投掷,对着伊多墨纽斯,丢克里昂之子,

  其时正站在车上;枪尖擦身而过,差离仅在毫末之间,

  击中墨里俄奈斯的助手和驭者,

  科伊拉诺斯,随同前者一起来自城垣坚固的鲁克托斯。

  清晨,伊多墨纽斯徒步离开弯翘的海船;

  现在,他将让特洛伊人赢得一项辉煌的胜利,

  要不是科伊拉诺斯赶着快马前来,

  像一道闪光,在伊多墨纽斯眼里,为他挡开无情的死亡。

  然而,驭手自己却因此送命,死在杀人狂赫克托耳手下,

  打在颚骨和耳朵下面,枪矛连根捣出

  牙齿,把舌头截成两半——

  他从车上翻身倒地,马缰散落泥尘。

  墨里俄奈斯弯腰捡起缰绳,从

  平原的泥地上,对伊多墨纽斯喊道:

  “扬鞭催马,回返迅捷的海船!

  你已亲眼看到,阿开亚人的勇力已被彻底荡扫!”

    他言罢,伊多墨纽斯催打着长鬃飘洒的驭马,

  心怀恐惧,跑回深旷的海船。

    心志豪莽的埃阿斯和墨奈劳斯亦已看出,

  宙斯已把改变战局的勇力给了特洛伊战勇。

  两人中,忒拉蒙之子、巨人埃阿斯首先说道:

  “唉,够了,够了!现在,即便是无知的孩子,

  也能看出父亲宙斯正如何起劲地帮助特洛伊人!

  他们的枪械全都击中目标,不管投者是谁,

  是勇敢的战士,还是懦弱的散兵——宙斯替他们制导着每

  一枝枪矛。相比之下,我们的投械全都落在地上,一无所获!

  所以,我们自己必须想出个两全齐美的高招,

  既要抢回遗体,又要保存自己,

  给我们钟爱的伙伴带回欢乐;

  他们一定在翘首观望,心情沮丧,以为我们

  不能止住杀人不眨眼的赫克托耳的狂暴,挡不住他那双

  难以抵御的大手,以为他一定会打入我们乌黑的船舟。

  但愿能有一位帮手,把信息尽快带给

  裴琉斯的儿郎;我相信,他还没有听到这条

  噩耗:他所钟爱的伴友已经倒地身亡。

  然而,我却看不到一个人选,在阿开亚人中——

  他们全被罩没在浓雾里,所有的驭马和兵勇。

  哦,父亲宙斯,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拉出迷雾吧!

  让阳光照泻,使我们重见天日!把我们杀死吧,

  杀死在灿烂的日光里,如果此时此刻,毁灭我们能使你欢悦

    他朗声求告,泪水横流;宙斯见状,心生怜悯,

  随即驱散浓雾,推走黑暗,重现

  普射的阳光,使战场上的一切明晰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其时,埃阿斯对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说道:

  “仔细寻觅,高贵的墨奈劳斯,但愿你能发现

  安提洛科斯仍然活着,心胸豪壮的奈斯托耳之子,

  要他快步跑去,面见聪颖的阿基琉斯,传告

  他最尊爱的伴友已经战死疆场的噩耗。”

    他言罢,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递遵不违,

  动身离去,拖着沉重的双腿,像一头狮子,走离圈栏,

  由于忙着骚扰狗和农人,业已累得筋疲力尽;

  对手们不让它撕剥牛的肥膘,整夜

  监守,饿狮贪恋牛肉的肥美,临近扑击,

  但却一无所获——雨点般的枪矛迎面

  砸来,投自粗壮的大手,另有那腾腾

  燃烧的火把,吓得它——尽管凶狂——退缩不前;

  随着黎明的降临,饿狮快快离去,心绪颓败。

  就像这样,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离开帕特罗克洛斯,

  走得很不甘愿,担心阿开亚人会群起,

  惊逃,丢下遗体,惨遭敌人的欺捣。所以,

  他有许多话语要对墨里俄奈斯和两位埃阿斯嘱告:

  “两位埃阿斯,阿耳吉维人的首领,还有你,墨里俄奈斯,

  记住,不要忘了不幸的帕特罗克洛斯,

  一个敦厚的好人,生前曾善待所有的

  相识。现在,死和命运结束了他的一生。”

    言罢,头发棕黄的墨奈劳斯举步前行,

  四下里举目索望,像一只雄鹰——人们说,

  在展翅天空的鸟类中,鹰的眼睛最亮,

  虽然盘翔高空,却能看见撒腿林中的野兔,

  吓得蜷缩起身子,躲在枝蔓横牛的树从里;

  鹰隼俯冲直下,逮住野兔,碎毁了它的生命。

  就像这样,高贵的墨奈劳斯,你目光烁烁,

  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成群结队的军友,寄望于有人

  能觅得奈斯托耳之子的下落,此人是否还能行走存活?

  他放眼索望,很快便盯上了要找的目标,在战场的左边,

  正激励着他的伙伴,催督他们战斗。

  棕发的墨奈劳斯站到他的身边,喊道:

  “过来吧,高贵的安提洛科斯,听我告说

  一个噩耗,一件但愿绝对不曾发生的事情。

  我想,你自己亦已看出,宙斯

  如何让达奈人遭难,让特洛伊人

  获胜。帕特罗克洛斯,阿开亚人中最好的战勇,

  已经倒下——达奈人的损失巨烈惨重。

  赶快跑向阿开亚人的海船,寻见阿基琉斯,将此事

  相告。他人也许会即刻行动,夺回遗体——已被剥得精光——

  运往他的海船;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已夺占他的甲衣!”

    他如此一番说告,安提洛科斯潘心听闻,痛恨入耳的每一

   个字眼。

  他默立许久,一言不发,眼里噙着

  泪水,悲痛噎塞了宽宏的嗓门。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玩忽墨奈劳斯的嘱告,

  留下甲械,给豪勇的伙伴,劳多科斯,后者已把

  风快的驭马赶至他的近旁,然后撩开双腿,快步奔跑。

    他快步跑离战斗,痛哭流涕,

  带着噩耗,跑向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

  其时,高贵的墨奈劳斯,你不愿保护

  这里的普洛斯人——安提洛科斯走后,他的

  伙伴失去主将,勉强撑挡着敌人的进攻。

  他让卓越的斯拉苏墨得斯指挥队伍,

  自己则快步回跑,跨护英雄帕特罗克洛斯的

  遗体,置身两位埃阿斯身旁,对他们喊道:

  “我已送出你们提及的那位,让他

  寻见捷足的阿基琉斯;但对他能否出战,

  我却不抱什么希望,虽然对卓越的赫克托耳,他已怒满胸膛。

  没有铠甲,他将如何拼战特洛伊战勇?

  我们自己必须想出个两全齐美的高招,

  既要抢回遗体,又要保存自己,

  顶着特洛伊人的喧嚣,躲避厄运和死亡。”

    听罢这番话,忒拉蒙之子高大的埃阿斯答道:

  “你的话句句在理,卓著的墨奈劳斯,说得一点不错。

  来吧,你和墨里俄奈斯弯腰扛起遗体,

  要快,撤离激烈的战斗。我俩殿后

  掩护,为你们挡开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

  我们,怀着同样的战斗激情,享用同一个名字,经常

  战防在一起,在过去的日子里,面对战神的凶暴。”

    听罢这番活,他俩伸出双臂,运足力气,

  抱起地上的尸体,高举过头。特洛伊人见状,

  急起直追,大声喊叫,像一群

  猎狗,迅猛出击,追赶一头

  受伤的野猪,跑在追杀猎物的年轻人前面,

  撒腿猛赶了一阵,恨不能把它撕成碎片,

  直到后者于困境中转过身子,自信地进行反扑,

  猎狗追犹不及,惊恐万状,四散奔逃——

  就像这样,特洛伊人队形密集,穷追不舍,

  奋力砍杀,用剑和双刃的枪矛。

  但是,每当两位埃阿斯转过身子,腿脚稳健,

  举枪迎战,他们就全都吓得面无人色,不敢

  继续冲杀,为抢夺遗体拼搏。

    就这样,他们竭尽全力,抬着死者,一撤离战斗,

  回返深旷的海船——身后,战斗打得激烈异常,

  狂暴得就像燃烧的火焰,突起腾发,吞噬着

  人居人住的城堡,冲天的火舌摧毁了成片的房屋——

  狂风疾扫,火海里爆发出巨烈的响声。

  就像这样,战地上,车马喧腾,人声鼎沸;达奈人

  退兵回撤,在不绝于耳的嘈声中。

  像骡子那样,忍受着苦役的辛劳,

  沿着崎岖的岩路,从山壁上一步一滑地走下,

  拉着一根梁材,或一方造船的木料,艰辛的劳动

  和着流淌的汗水,几乎搅碎了它们的心房。

  就像这样,他俩咬紧牙关,抬着死者行走,由两位埃阿斯

  殿后,阻击追兵,像一面林木昌茂的山脊,

  横隔着整个平原,截住水流,巍然

  屹立,挡回大河的奔涌,把湍急的

  水浪推送回去,倾洒在坡下的

  平野,无论哪一股激流都不能把它冲倒——

  两位埃阿斯一次又一次地堵击

  特洛伊人,但后者仍然穷追不舍,由两位壮士领头,

  埃内阿斯,安基塞斯之子,和光荣的赫克托耳。

  像一大群寒鸦或欧椋,眼见

  奔袭的鹰隼,发出可怕的尖叫——对这些较小的

  鸟类,鹰鹞的扑击意味着死亡——就像这样,

  在埃阿斯和赫克托耳面前,年轻的阿开亚武士

  决步回跑,嘶喊出可怕的惊叫,把战斗的愉悦全抛。

  达奈人撒腿奔逃,丢下满地精美的甲械,

  散落在壕沟两边;战斗打得无有片刻息止的时候。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10-11 22:08:57

荷马《伊利亚特》-第十八卷

就这样,双方奋力搏杀,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与此同时,

  安提洛科斯快步跑到阿基琉斯的营地,作为信使,

  发现他正坐在头尾翘耸的海船前,冥思

  苦想着那些已经成为现实的事情。

  他焦躁烦恼,对自己那豪莽的心灵说道:

  “唉,这又是怎么回事?长发的阿开亚人再次被

  赶出平原,退回海船,惊恐万状,溃不成军?

  但愿神明不会把扰我心胸的愁事变成现实。

  母亲曾对我说过,说是在我还

  活着的时候,慕耳弥冬人中最勇敢的壮士

  将倒死在特洛伊人手下,别离明媚的阳光。

  我敢断言,现在,墨诺伊提俄斯骁勇的儿子已经死去,

  我那固执犟拗的朋友!然而,我曾明言嘱告,要他一旦扫灭

  凶狂的烈火,马上回返海船,不要同赫克托耳拼斗。”

    正当他思考着此事,在他的心里和魂里的时候,

  高贵的奈斯托耳之子跑至他的近旁,

  滴着滚烫的眼泪,开口传出送来的噩耗:

  “哦,骠勇的裴琉斯的儿子,我不得不对你转告

  这条噩耗,一件但愿绝对不曾发生的事情——

  帕特罗克洛斯已战死疆场,他们正围绕着遗体战斗,

  已被剥得精光——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已夺占他的甲衣!”

    他言罢,一团悲愤的乌云罩住了阿基琉斯的心灵。

  他十指勾屈,抓起地上的污秽,洒抹在

  自己的头脸,脏浊了俊美的相貌,

  灰黑的尘末纷落在洁净的衫衣上。

  他横躺在地,借大的身躯,卧盖着一片泥尘,

  抓纹和污损着自己的头发。

  带着揪心的悲痛,他和帕特罗克洛斯

  俘获的女仆们,哭叫着冲出

  营棚,围绕在骁勇的阿基琉斯身边,全都

  扬起双手,击打自己的胸脯,腿脚酥软。

  安提洛科斯和他一齐悲悼,泪水倾注,

  握着他的双手,悲痛绞扰着高贵的心房,

  担心勇士会用铁的锋刃刎脖自尽。阿基琉斯

  发出一声可怕的叹吼,高贵的母亲听到了他的声音——

  其时正坐在深深的海底,年迈的父亲身边——

  报之以尖利的嘶叫。女神们涌聚到她的身边,

  所有生活在海底的女仙,奈柔斯的女儿,有

  格劳凯、库莫多凯和莎勒娅、

  奈赛娥、斯裴娥、索娥和牛眼睛的哈莉娅,

  有库库索娥、阿克泰娅和莉诺瑞娅。

  墨莉忒、伊埃拉、安菲索娥和阿伽维、

  多托、普罗托、杜娜墨奈和菲鲁莎。

  德克莎墨奈、安菲诺墨和卡莉娅内拉、

  多里丝、帕诺裴和光荣的伽拉苔娅、

  奈墨耳忒丝、阿普修得丝和卡莉娅娜莎,

  还有克鲁墨奈、亚内拉和亚娜莎。

  迈拉、俄蕾苏娅和长发秀美的阿玛塞娅,

  以及其他生活在海底的奈柔斯的女儿们。

  女儿们挤满了银光闪烁的洞府,全都击打着

  自己的胸脯;女仙中,塞提丝领头唱起了挽歌:

  “姐妹们,奈柔斯的女儿们,听我说,

  听我唱,了解我心中深切的悲痛。

  唉,我的苦痛和烦恼!了不起的生育,吃尽苦头的母亲!

  我生养了一个完美无缺、强健骠悍的儿子,

  英雄中的俊杰,像一棵树苗似地茁壮成长;

  我把他养大成人,好似一棵果树,为园林增彩添光。

  然而,我却把他送上弯翘的海船,前往伊利昂地面,

  和特洛伊人战斗!我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见不到他回返自己的家居,裴琉斯的门户!

  只要他还活着,能见到白昼的日光,他就无法摆脱

  烦愁,即便我亲往探视,也帮不了他的忙。

  然而,我还是要去,看看我心爱的儿子,听听他的诉说,

  在这脱离战斗的时候,他经历着何种愁伤。”

    言罢,她离开洞府,女仙们含泪

  相随;在她们周围,海浪掀分出一条

  水路。一经踏上富饶的特洛伊大地,

  她们一个跟着一个,在滩沿上鱼贯而行,依傍着

  已被拖上海岸的慕耳弥冬人的海船,密集地排列在捷足的阿

  基琉斯身边。

  正当他长嘘短叹之时,高贵的母亲出现在他的面前,

  发出一声尖叫,伸出双臂,抱住儿子的头脸,

  悲声哭泣,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我的儿,为何哭泣?是什么悲愁揪住了你的心房?

  说出来,不要藏匿。宙斯已兑现你所

  希求的一切,按你扬臂析告的那样,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已被如数赶回船尾——

  由于你不在场——已经受到惨重的击打。”

    捷足的阿基琉斯长叹一声,答道:

  “不错,我的母亲,俄林波斯大神确已兑现我的祈愿,

  但现在,这一切于我又有什么欢乐可言?我亲爱的伴友已不在

  人间。帕特罗克洛斯死了,我爱他甚于对其他所有的伙伴,

  就像爱我自己的生命一样!我失去了他;赫克托耳杀了他,

  剥走那套硕大、绚丽的铠甲,闪光的珍品,让人眼花缭乱的

  战衣,神祗馈送裴琉斯的一份厚重的赠礼——

  那一天,他们把你推上和凡人婚配的睡床。

  但愿你当时仍和其她海中的仙女生活,

  而裴琉斯则婚娶了一位凡女。

  现在,你的内心必须承受杏无穷期的悲痛,

  为你儿子的死亡——你将再也不能和他重逢,

  相聚在自己的家居。我的心魂已催我放弃

  眼下的生活,中止和凡人为伍,除非我先杀了

  赫克托耳,用我的枪矛,以他的鲜血偿付

  杀剥墨诺伊提俄斯儿子帕特罗克洛斯的豪强!”

    其时,塞提丝泪如泉涌,说道:

  “既如此,我的儿,你的死期已近在眼前。

  赫克托耳去后,紧接着便是你自己的死亡!”

    带着满腔愤恼,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那就让我马上死去,既然在伴友被杀之时,

  我没有出力帮忙!如今,他已死在远离故土的

  异乡——他需要我的护卫,我的力量。

  现在,既然我已不打算回返亲爱的故乡,

  既然我已不是帕特罗克洛斯和其他伙伴们的

  救护之光——他们已成群结队地倒在强有力的赫克托耳

   手下——

  只是干坐在自己的船边,使沃野徒劳无益地承托着我的重压:

  我,战场上的骄子,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中无人

  可以及旁,虽然在议事会上,有人比我舌巧话长。

  但愿争斗从神和人的生活里消失,

  连同驱使哪怕是最明智的人撤野的暴怒,

  这苦味的胆汁,比垂滴的蜂蜜还要香甜,

  涌聚在人的胸间,犹如一团烟雾,迷惘着我们的心窍——

  就像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的作为,在我心里激起的愤怒一样。

  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尽管痛楚,

  我要逼迫自己,压下此番盛怒。

  现在,我要出战赫克托耳,这个凶手夺走了一条

  我所珍爱的生命。然后,我将接受自己的死亡,在宙斯

  和列位神祗愿意把它付诸实现的任何时光!

  就连力上赫拉克勒斯也不曾躲过死亡,

  虽然他是克罗诺斯之子、王者宙斯最心爱的凡人——

  命运和赫拉粗野的狂暴葬送了他。

  我也一样,如果同样的命运等待着我的领受,

  一旦死后,我将安闲地舒躺。但现在,我必须争得显耀的荣光,

  使某个特洛伊妇女或某个束腰紧深的

  达耳达尼亚女子抬举双手,擦抹鲜嫩的

  脸颊,一串串悲悼的泪珠——她们将

  由此得知,我已有多长时间没有拼斗搏杀!

  不要阻止我冲打,虽然你很爱我。你的劝说不会使我改变主

    听罢这番,银脚女神塞提丝答道:

  “是的,我的儿,救护疲乏的伙伴,使他们

  避免突至的死亡,绝非懦夫弱汉的作为。

  但是,你那身璀璨的铠甲已落入特洛伊人手中,

  青铜铸就,闪着烁烁的光芒;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

  已把它套在肩上,炫耀他的荣光。不过,料他

  风光不久,穿着这身铠甲——他的末日已在向他逼压!

  再等等,在没有亲眼见我回返之前,

  不要急于投身战争的磨轧!

  我将带着王者赫法伊斯托斯铸打的铠甲,神制的

  精品,于明晨拂晓,太阳初升的时候,回到你的身旁。”

    言罢,塞提丝转身离开儿子,

  对着她的海神姐妹,开口说道:

  “‘你等即可回返水波浩森的大洋,

  回到水底的房屋,谒见海之长老,我们的父亲,

  把一切禀告于他。我要去高耸的俄林波斯,

  寻见著名的神匠赫法伊斯托斯,但愿他能

  给我儿一套绝好的铠甲,闪着四射的光芒!”

    她言罢,姐妹们随即跳入追涌的海浪,

  而她自己,银脚女神塞提丝,则扶摇直上,

  前往俄林波斯,为儿子求取光灿灿的铠甲。

    就这样,快腿把她带往俄林波斯的峰峦,与此同时,

  面对杀人狂赫克托耳的进攻,阿开亚人发出可怕的惨叫,

  撒腿奔逃,退至海船一线,漫长的赫勒斯庞特沿岸。

  战地上,胫甲紧固的阿开亚人无法从漫天飞舞的枪械里拖@

  帕特罗克洛斯的遗体,阿基琉斯的伴从;

  特洛伊兵勇和车马再次骚拥到帕特罗克洛斯身边,

  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凶狂得像一团火焰。

  一连三次,光荣的赫克托耳从后面抓起他的

  双脚,试图把他拖走,高声呼喊着特洛伊人,

  一连三次,两位骠悍狂烈的埃阿斯

  将他打离尸躯。但赫克托耳坚信自己的

  勇力,继续冲扑,时而杀人人群,时而

  挺腿直立,大声疾呼,一步也不退让。

  正如野地里的牧人,不能吓跑一头毛色

  黄褐的狮子,使它丢下嘴边的肉食,

  两位埃阿斯,善战的勇士,赶不走赫克托耳,

  普里阿摩斯之子,从倒地的尸躯旁。

  其时,赫克托耳已可下手拖走尸体,争得永久的荣光,

  若非腿脚风快的伊里丝从俄林波斯山上冲扫而下,

  带来要裴琉斯之子武装出击的口信。赫拉

  悄悄地遣她下凡,宙斯和众神对此全然不知。

  她在阿基琉斯身边站定,启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行动起来,裴琉斯之子,人世间最可怕的壮勇!

  保卫帕特罗克洛斯的遗体;为了他,海船的前面

  已打得人血飞扬!双方互相残杀,

  阿开亚人为保卫倒地的伙伴,

  而特洛伊人则冲闯着要把尸体拖人

  多风的城堡,尤以光荣的赫克托耳为甚,

  发疯似地拖枪,凶暴狂虐,意欲挥剑

  松软的脖子,割下他的脑袋,挑挂在墙头的尖桩上!

  快起来,不要躺倒在地!想想此般羞辱——

  不要让特洛伊的大狗嬉耍帕特罗克洛斯的遗躯!这是

  你的耻辱,倘若伙伴的尸体离此而去,带着遭受蹂躏的伤迹!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问道:

  “永生的伊里丝,是哪位神祗差你前来,捎给我此番口信?”

    听他言罢,腿脚风快的伊里丝答道:

  “是赫拉,宙斯尊贵的妻后,遣我下凡,但高坐

  云端的克罗诺斯之子,以及其他家住白雪封盖的

  俄林波斯的众神,却不知此事。”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说道:

  “特洛伊人夺走了我的铠甲,我将如何战斗?

  心爱的母亲对我说过,在没有亲眼

  见她回返之前,绝不要武装出阵——

  她答应带回一套闪光的铠甲,从赫法伊斯托斯的工房。

  我不知谁的甲械可以合我携用,

  除了忒拉蒙之子的那面硕大的战盾。

  但我确信,此刻,他自己正战斗在队伍的前头,

  挥使着枪矛,保卫帕特罗克洛斯的遗体。”

    听罢这番话,腿脚风快的伊里丝说道:

  “是的,我们知道,你那套光荣的铠甲已被他们夺占,

  但是,你仍可前往壕沟,以无甲之身——目睹你的出现,

  特洛伊人会吓得神魂颠倒,停止进攻,

  使苦战中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得获一次喘息的机会——

  他们已筋疲力尽。战斗中,喘息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

    言罢,快腿的伊里丝离他而去。

  宙斯钟爱的阿基琉斯挺身直立——雅典娜,

  女神中的姣杰,把穗带飘摇的埃吉斯甩上他那宽厚的肩膀,

  随后布起一朵金色的浮云,在他的头顶,

  从中燃出一片熊熊的火焰,光照四方。

  仿佛烟火腾升,冲指气空,远处

  海岛上的一座城堡,受到敌人的围攻,

  护城的人们在墙上奋勇抵抗,

  苦战终日,及至太阳西沉,点起

  一堆堆报警的柴火,呼呼地

  升腾,告急于邻近岛屿上的人们,

  企盼他们的营救,驾着海船赶来,打退进攻的敌人——

  就像这样,阿基琉斯头上烈焰熊熊,冲指明亮的气空。

  他从墙边大步扑进,站在壕沟边沿,牢记

  母亲的命嘱,不曾介入阿开亚人的营伍。

  他挺胸直立,放声长啸,帕拉丝、雅典娜亦在

  远处呼喊,把特洛伊人吓得五脏俱裂。

  阿基琉斯的呐喊清响激越,

  尖利嘹亮,如同围城之时,

  杀人成性的兵勇吹响的号角。

  听到埃阿科斯后代的铜嗓,特洛伊人

  无不心惊肉跳;长鬃飘洒的驭马,

  心知死难临头,掉转身后的战车,

  驭手们个个目瞪口呆,望着灰眼睛女神雅典娜

  点燃的烈火,窜耀在心胸豪壮的阿基琉斯

  头上,来势凶猛,暴虐无情。

  一连三次,卓越的阿基琉斯隔着壕沟啸吼,

  一连三次,特洛伊人和声名遐迩的盟友吓得活蹦乱跳。

  其间,他们中十二个最好的战勇即刻毙命,

  葬身于自己的战车和枪矛。与此同时,阿开亚人,

  冒着飞舞的枪械,高兴地抢回帕特罗克洛斯,

  放躺在尸架上,出手迅捷;亲密的伙伴们围站在他的

  身边,深情悲悼。捷足的阿基琉斯介入哀悼的

  人群,热泪滚滚,看着他所信赖的伴友

  尸躺架面,挺着被锋快的铜尖破毁的躯身——

  他把伴友送上战场,连同驭马和

  战车,但却不曾见他生还,把他迎进家门。

    其时,牛眼睛天后赫拉把尚无倦意。

  不愿离息的太阳赶下俄开阿诺斯水流。

  太阳下沉后,卓越的阿开亚人停止

  激烈的拼杀,你死我活的搏斗。

    在他们对面,特洛伊人亦随即撤出激烈的

  战斗,将善跑的驭马宽出战车的轭架,

  集聚商议,把做食晚饭之事忘得精光。

  他们直立聚会,谁也不敢就地下坐,

  个个心慌意乱——要知道,在长期避离惨烈的

  搏杀后,阿基琼斯现又重返战斗。

  头脑冷静的普鲁达马斯首先发话,

  潘苏斯之子,全军中推他一人具有瞻前顾后的睿智。

  他是赫克托耳的战友,同一个晚上出生,

  比赫克托耳能言,而后者则远比他擅使枪矛。

  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开口说道:

  “是慎重考虑的时候了,我的朋友们!我劝大家

  回兵城内,不要在平原上,在这海船边等盼

  神圣的黎明——我们已过远地撤离了城堡。

  只要此人盛怒不息,对了不起的阿伽门农,

  阿开亚人还是一支较为容易对付的军旅,

  而我亦乐意露营寝宿,睡躺在

  船边,企望着抓获弯翘的船舟。

  但现在,我却十分害怕裴琉斯捷足的儿子,

  此人的勇力如此狂暴,我想他绝不会只是满足于

  果留平原——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在此

  拼死相搏,均分战神的凶暴。

  不!他要荡平我们的城堡,抢走我们的女人!

  让我们撤兵回城;相信我,这一切将会发生。

  眼下,神赐的夜晚止住了裴琉斯之子、捷足的

  阿基琉斯的进攻,然而,明天呢?倘若等他披甲

  持枪,冲扑上来,逮着正在此间磨蹭的我们,各位

  就会知道他的厉害。那时候,有人准会庆幸自己命大,

  要是他能活着跑回神圣的伊利昂。成片的特洛伊尸躯将喂饱

  兀鹫和俄狗。但愿此类消息永远不要传至我的耳旁!

  倘若大家都能听从我的劝说——尽管我们不愿这么做——

  今晚,我们将养精蓄锐,在聚会的空场上;高大的城墙

  和门户,偌大的门面,平滑吻合的木板和紧插的门闩,

  将能保护城堡的安全。然后,明天一早,

  拂晓时分,我们将全副武装,进入

  墙头的战位。那时,倘若阿基琉斯试图从船边过来,

  拼杀在我们的墙下,他将面临厄运的击打。

  他会鞭策驭马,在墙下来回穿梭,把它们

  累得垂头丧气,最后无可奈何,返回搁岸的船旁。

  所以,尽管狂烈,他将无法冲破城门,攻占

  我们的城堡。用不了多久,奔跑的犬狗便会把他撕食吞咬!”

    听罢这番话,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恶狠狠地盯着他,

  嚷道:“普鲁达马斯,你的话使我厌烦——

  你再次催我们回撤,要我们缩挤在城区;

  在高墙的樊笼里,你难道还没有蹲够吗?

  从前,人们到处议论纷纷,议说普里阿摩斯的城,

  说这是个富藏黄金和青铜的去处。但

  现在,由于宙斯的愤怒,房居里丰盈的

  财富已被掏扫一空;大量的库藏已被变卖,

  运往弗鲁吉亚和美丽的迈俄尼亚。

  今天,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的儿子给了我

  争获荣誉的机会,就在敌人的船边,把阿开亚人

  赶下大海——此时此刻,你,你这个笨蛋,不要再说撤兵的蠢

   话,当着此间的众人!

  特洛伊人中谁也不会听从你的议说——我将不允许有人这

  么做。行动起来,按我说的办,谁也不要倔拗。

  现在,大家各归本队,吃用晚餐,沿着宽阔的营区;

  不要忘了布置岗哨,人人都要保持警觉。

  要是有谁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财富,

  那就让他尽数收聚,交给众人,让大家一起享用。

  与其让阿开亚人糜耗,倒不如让自己人消受。

  明天一早,拂晓时分,我们要全副武装,

  在深旷的船边唤醒凶暴的战神!

  如果挺身船边的真是卓越的阿基琉斯,

  那就让他等着遭殃——一倘若他想试试自己的身手。我不会

  在他面前逃跑,不会跑离悲烈的战斗;我将

  顽强拼战,看看到底谁能赢得巨大的光荣,是他,还是我!

  战神是公正的:用死亡回敬以死相逼之人!”

    赫克托耳言罢,特洛伊人报之以赞同的吼声——

  好一群傻瓜,帕拉丝·雅典娜已夺走他们的智筹。

  赫克托耳的计划凶险横生,他们竟盲目喝彩,

  而普鲁达马斯的主意尽管明智,却没有一个人赞同。

  议毕,全军吃用晚饭,沿着宽阔的营区。其时,在帕特罗克洛斯

  身边,阿开亚人哀声悲悼,通宵达旦。

  裴琉斯之子领头唱诵曲调凄楚的挽歌,

  把杀人的双手紧贴着挚友的胸脯,

  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悲号。像一头虬须满面的狮子,

  被一位打鹿的猎手偷走它的幼仔,从

  密密的树林里,甫及回来,方知为时已晚,恼恨不已,

  急起追踪,沿着猎人的足迹,跑过一道道山谷,

  企望找到他的去处,凶蛮狂烈。就像这样,

  阿基琉斯哀声长叹,对慕耳弥冬人哭诉道:

  “唉,荒唐啊,我说的那番空话——那天,

  在裴琉斯家里,为了宽慰英雄墨诺伊提俄斯的心房!

  我答应他,攻陷伊利昂后,我会把他的儿男带回

  俄普斯,载誉而归,带着他的份子,他的战礼。

  但是,宙斯绝不会从头至尾兑现凡人的心愿。

  瞧瞧我俩的下场:你我将用鲜血染红同一块土地,

  在这特洛伊平野!我已不能生还家园;裴琉斯,

  我的父亲,年迈的车战者,将再也不能把我收迎进家门,

  还有塞提丝,我的母亲——异乡的泥土将把我收藏!

  然而,帕特罗克洛斯,由于我将步你的后尘,离开人间,

  我现在不打算把你埋葬,直到带回那套铠甲和

  赫克托耳的脑袋——是他杀了你,我的心胸豪壮的伴友。

  在火焚遗体的柴堆前,我将砍掉十二个特洛伊人

  风华正茂的儿子,消泄我对他们杀你的愤恨!

  在此之前,你就躺在这里,在我的弯翘的海船前;

  特洛伊妇女和束腰紧深的达耳达尼亚女子将泪流

  满面,哀悼在你的身边,无论白天和黑夜——她们是

  你我夺来的俘获,靠我们的勇力和粗长的

  枪矛,攻克一座座凡人富有的城堡。”

    言罢,卓越的阿基琉斯命令属下,

  在火堆上架起一口大锅,以便尽快

  洗去帕特罗克洛斯身上斑结的血污。

  他们把大锅架上炽烈的柴火,注满洗澡的

  清水,添上木块,燃起通红的火苗。

  柴火舔着锅底,增升着水温,直至

  热腾腾的浴水沸滚在闪亮的铜锅。

  他们动手洗净遗体,抹上舒滑的橄榄油,

  填平一道道伤口,用成年的[●]油膏,

    ●成年的:enneoroio,可作“九年的”解。

  把他放躺在床上,盖上一层薄薄的亚麻布,

  从头到脚,用一件白色的披篷罩掩全身。

  整整一夜,围绕着捷足的阿基琉斯,

  慕耳弥冬人哀声吟叹,悲悼帕特罗克洛斯的故亡。

  其时,宙斯对赫拉发话,他的妻子和姐妹:

  “这么看来,赫拉,我的牛眼睛王后,你还是实践了你的意图

  你已催使捷足的阿基琉斯站挺起身子。他们都该是

  你的孩子吧,这些个长发的阿开亚人?”

    听罢这番话,牛眼睛夫人赫拉答道:

  “克罗诺斯之子,可怕的王者,你说了些什么?

  即便是个凡人,也会尽己所能,帮助朋友,

  尽管凡骨肉脯,没有我等的睿智。

  我,自诩为女神中最高贵的姣杰,体现在

  两个方面,出生次序和同你的关系——我被

  尊为你的伴侣,而你是众神之主——

  难道就不能因为出于恨心,谋导特洛伊人的败亡?”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争说;与此同时,

  银脚的塞提丝来到了赫法伊斯托斯的房居,

  由瘸腿的神匠自己建造,取料青铜,

  固垂永久,亮似明星,闪耀在众神之中。

  她找见神匠,正风风火火地穿梭在

  风箱边,忙于制作二十个鼎锅,

  用于排放在屋墙边,筑造坚固的房居里。

  他在每个架锅下安了黄金的滑轮,

  所以它们会自动滚人神祗聚会的厅堂,

  然后再滑回他的府居:一批让人看了赞叹不已的精品。

  一切都已制铸完毕,只缺纹工精致的

  把手。其时,他正忙着安制和铆接手柄。

  正当他专心摆弄手头的活计,以他的工艺和匠心,

  银脚女神塞提丝已走近他的身边。

  头巾闪亮的克里丝徐步前行,眼见造访的塞提丝,

  克里丝,美貌的女神,声名遐迩的强臂神工的婚配。

  她迎上前去,拉住塞提丝的手,叫着她的名字,说道:

  “裙衫飘逸的塞提丝,是哪阵和风把你吹进我们的房居?

  我们尊敬和爱慕的朋友,稀客,以前为何不常来赏光串门?

  请进来吧,容我聊尽地主的情谊。”

    言罢,克里丝,风姿绰约的女神,引步前行,

  让塞提丝坐息一张做工精致的靠椅,造型

  美观,银钉嵌饰,前面放着一只脚凳。

  她开口招呼赫法伊斯托斯,喊道:

  “赫法伊斯托斯,来呀,看看是谁来了——塞提丝有事相求。”

    耳闻她的呼喊,著名的强臂神工答道:

  “呵,是尊敬的塞提丝,好一位贵客!

  她曾救过我——那一次,我可吃够了苦头,从高天上摔落,

  感谢我那厚脸皮的母亲,嫌我是个拐子

  想要把我藏匿。要不是欧鲁诺墨和塞提丝将我怀抱,

  我的心灵将会承受何样的煎熬——

  欧鲁诺墨,环世长河俄开阿诺斯的女儿。

  作为工匠,我在她们那里生活了九年,制铸了许多精美的用品;

  有典雅的胸针、项链、弯卷的别针和带螺纹的手镯,

  在空旷的洞穴里,四周是俄开阿诺斯奔腾不息的水流,

  泡沫翻涌,发出沉闷的吼声。除了

  欧鲁诺墨和塞提丝——因为她俩救了我——

  此事神人不知,谁也不曾悉晓。

  现在,塞提丝来访我们的家居,我必将全力以赴,

  竭己所能,报效发辫秀美的女神,她的

  救命之恩。赶快张罗,盛情招待,

  我这就去收拾,收拾我的风箱和所有的械具。”

    言罢,他在砧台前直起腰来,

  瘸拐着行走,灵巧地挪动干瘪的双腿。

  他移开风箱,使之脱离炉火,收起所有

  操用的工具,放入一只坚实的银箱。

  然后,他用吸水的海绵擦净额头、双手。

  粗大的脖子和多毛的胸脯,套上衫衣,

  抓起一根粗重的拐杖,一瘸一拐地

  前行。侍从们赶上前去,扶持着主人,

  全用黄金铸成,形同少女,栩栩如生。

  她们有会思考的心智,通说话语,行动自如,

  从不死的神祗那里,已学得做事的技能。

  她们动作敏捷,扶持着主人,后者瘸腿走近

  端坐的塞提丝,在那张闪亮的靠椅上,

  握住她的手,叫着她的名字,说道:

  “裙衫飘逸的塞提丝,是哪阵和风把你吹进我们的房居?

  我们尊敬和爱慕的朋友,稀客,以前为何不常来赏光串门?

  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将竭诚为你效劳,

  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

    听罢这番话,塞提丝泪流满面,答道:

  “唉,赫法伊斯托斯,俄林波斯的女神中

  有谁忍受过这许多深切的悲愁?

  克罗诺斯之子宙斯让我承受这场悲痛,似乎这是我的专有。

  海神姐妹中,他惟独让我嫁给凡人,

  嫁给裴琉斯,埃阿科斯之子,使我违心背意,

  忍受凡婚。现在,岁月已把他带入可悲的暮年,

  睡躺在自家的厅堂里。这还不够——

  他还让我孕怀和抚养了一个儿子,

  英雄中的俊杰,像一棵树苗似地茁壮成长;

  我把他养大成人,好似一棵果树,为园林增彩添光。

  然而,我却把他送上弯翘的海船,前往伊利昂地面,

  和特洛伊人战斗!我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见不到他回返自己的家居,裴琉斯的门户。

  只要他还活着,能见到白昼的日光,他就无法摆脱

  烦愁,即便我亲往探视,也帮不了他的忙。

  强有力的阿伽门农从他手里夺走那位姑娘,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分给他的战获。为了她,

  我儿心绪焦恼,悲愁交加。其后,特洛伊人

  把阿开亚人逼回船尾,不让他们杀出

  困境。阿耳吉维人的首领们恳求我儿,

  列出许多光灿灿的礼物,以为偿补。当时

  我儿拒绝出战,为他们挡开灾亡,

  但还是让出自己的铠甲,披上帕特罗克洛斯的肩膀,

  把他送上战场,带着大队的兵勇。

  他们在斯卡亚门边奋战终日,当天即可

  攻下城堡,倘若福伊波斯·阿波罗

  不在前排里杀了墨诺伊提俄斯骁勇的儿郎——

  他已把特洛伊人捣得稀里哗拉——使赫克托耳争得荣光。

  所以,我来到此地,跪在你的膝前,请求你的帮助,

  给我那短命的儿子铸制一面盾牌、一顶盔盖。

  一副带踝绊的、漂亮的胫甲,以及一件

  护胸的甲衣。他自己的征甲已丢失战场,他所信赖的伴友

  已被特洛伊人剥杀。现在,我儿躺在地上,心绪悲伤。”

    听罢这番话,臂膀强健的著名神匠答道:

  “鼓起勇气,不要为这些事情担心。

  但愿在厄运把他抓走之时,我能

  设法使他躲过死亡,避免痛苦,就像我会

  给他一套上好的铠甲一样毋庸置疑——此甲

  精美,谁要是见了,管叫他咋舌惊讶。”

    言罢,赫法伊斯托斯离她而去,朝着风箱前行。

  他把风箱对着炉火,发出干活的指令。

  二十只风箱对着坩埚吹呼,

  喷出温高不等的热风,效力于忙忙碌碌的神匠,

  有的亢猛炽烈,顺应强力操作的需要,有的

  轻缓舒徐,迎合神匠的愿望。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他把金属丢进火里,坚韧的青铜,还有锡块、

  贵重的黄金和白银。接着,他把硕大的

  砧块搬上平台,一手抓起

  沉重的鎯锤,一手拿稳了钳夹。

    神匠先铸战盾,厚重、硕大,

  精工饰制,绕着盾边隆起一道三层的因围,

  闪出熠熠的光亮,映衬着纯银的背带。

  盾身五层,宽面上铸着一组组奇美的浮景,

  倾注了他的技艺和匠心。

  他铸出大地、天空、海洋、不知

  疲倦的太阳和盈满溜圆的月亮,

  以及众多的星宿,像增色天穹的花环,

  普雷阿得斯、华得斯和强有力的俄里昂,

  还有大熊座,人们亦称之为“车座”,

  总在一个地方旋转,注视着俄里昂;

  众星中,惟有大熊座从不下沉沐浴,在俄开阿诺斯的水流。

    他还铸下,在盾面上,两座凡人的城市,精美

  绝伦。一座表现婚娶和欢庆的场面,

  人们正把新娘引出闺房,沿着城街行走,

  打着耀眼的火把,踩着高歌新婚的旋律。

  小伙们急步摇转,跳起欢快的舞蹈,

  阿洛斯和坚琴的声响此起彼落;女人们

  站在自家门前,投出惊赞的眼光。

  市场上人群拥聚,观望

  两位男子的争吵,为了一个被杀的亲人,

  一笔偿命的血酬。一方当众声称血酬

  已付,半点不少,另一方则坚持根本不曾收受;[●]

    ●一方……不曾收受:或:一方当众声称愿意付足血酬,另一方则满口拒绝,

  不予收受。

  两人于是求助于审事的仲裁,听凭他的判夺。

  人们意见分歧,有的为这方说话,有的为那方辩解;

  使者们挡开人群,让地方的长老

  聚首商议,坐在溜光的石凳上,围成一个神圣的圆圈

  手握嗓音清亮的使者们交给的节杖。

  两人急步上前,依次陈述事情的原由,

  身前放着两个塔兰同的黄金,准备

  赏付给审断最公正的判者。

    然而,在另一座城堡的周围,聚集着两队攻城的兵勇,

  甲械的闪光连成一片。不同的计划把他们分作两边,

  是攻伐抢劫,还是留下这座美丽、库藏

  丰盈的堡城,满足于二分之一的贡偿。[●]

    ●还是……二分之一的贡偿:换言之,如果围城者放弃攻城,即可收受城民

  们分之一的所有,作为“贡礼”或“赔偿”。

  城内的民众并没有屈服,他们武装起来,准备伏击。

  他们的爱妻和年幼的孩子站守在

  城墙上,连同上了年纪的老人,而青壮们则

  鱼贯出城,由阿瑞斯和雅典娜率领。

  两位神祗由黄金浇铸,身着金甲,

  神威赫赫,全副武装,显得俊美、高大,

  以瞩目的形象,突显在矮小的凡人中。

  他们来到理想的伏击地点,

  河边的滩泽,牲畜群至饮水的地方,

  屈腿蹲坐,身披闪光的铜甲。

  两位哨探,离着众人,藏身自己的位置,伏兵的眼睛,

  聚神探望,等待着羊群和步履瞒珊的肥牛。

  过了一会儿,它们果然来了,后边跟着两个牧人,

  兴高采烈,吹着苏里克斯,根本不曾想到眼前的诡诈。

  伏兵们见状,冲扑上前,迅猛

  砍杀,宰了成群的畜牛和毛色;

  白亮、净美的肥羊,杀了跟行的牧人。

  围城的壮勇,其时正聚坐高议,听到牛群里

  传来的喧嚣,从蹄腿轻捷的马后

  登车,急往救援,当即来到出事的地点。

  两军对阵,交手开战,在河的岸沿,

  互相击打,投出铜头的枪矛。

  争斗和混战介入拼搏的人群,还有致命的死亡,

  她时而抓住一个刚刚受伤的活人,时而

  逮着一个不曾受伤的精壮,时而又拎起一具尸体,抓住

   死者的腿脚,在粗野的

  残杀中——衣服的肩背上浸染着凡人的血浆,猩红一片。

  神明冲撞扑杀,像凡人一样战斗,

  互抢着别个撂倒的尸体,倒地死去的人们。

    他还铸上一片深熟的原野,广袤、肥沃

  的农地,受过三遍犁耕的良田;众多的犁手遍地劳作,

  驭使着成对的牲畜,来回耕忙。

  当他们犁至地头,准备掉返之际,

  有人会跑上前去,端上一杯香甜的

  酒浆。他们掉过牲畜,重人垄沟,

  盼望着犁过深广的沃土,再临地头。

  犁尖撇下一垄垄幽黑的泥土,看来真像是翻耕过的农地,

  虽然取料黄金——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艺就有这般卓绝。

    他还铸出一片国王的属地;景面上,农人们

  正忙于收获,挥舞锋快的镰刀,割下庄稼,

  有的和收割者成行,一堆接着一堆,

  另一些则由捆秆者用草绳扎绑,

  一共三位,站在秆堆前,后面跟着

  一帮孩子,收捡割下的穗秆,满满地抱在胸前,

  交给捆绑的农人,忙得不亦乐乎。国王亦置身现场,

  手握权杖,静观不语,站在割倒的秆堆前,心情舒畅。

  谷地的一边,在一棵树下,使者们已将盛宴排开——

  他们杀倒一头硕大的肥牛,此刻正忙着切剥。与此同时,妇女们

  撒出一把把雪白的大麦,作为收割者的午餐。

    他还铸出一大片果实累累的葡萄园,

  景象生动,以黄金作果,呈现出深熟的紫蓝,

  蔓爬的枝藤依附在银质的杆架上。他还抹出

  一道渠沟,在果园四周,用暗蓝色的珐琅,并在外围

  套上一层白锡,以为栅栏。只有一条贯通的小径,

  每当撷取的时节,人们由此跑人果园,收摘葡萄。

    姑娘和小伙们,带着年轻人的纯真,

  用柳条编织的篮子,装走混熟、甜美的葡萄;

  在他们中间,一个年轻人拨响声音清脆的竖琴,奏出

  迷人的曲调,亮开富有表现力的歌喉,演唱念悼夏日的挽歌,[●]

    ●演唱念悼夏日的挽歌:或“唱着利诺斯的歌”。

  优美动听;众人随声附和,高歌欢叫,

  迈出轻快的舞步,踏出齐整的节奏。

    神匠还铸出一群长角的壮牛,用

  黄金和白锡,啤吼着冲出满地

  泥粪的农院,直奔草场,在一条

  水流哗哗的河边,芦草飘摇的滩沿。

  牧牛人金首金身,随同牛群行走,

  一共四位,身后跟着九条快腿的牧狗。

  突然,两头凶狠的狮子闯入牛群的前头,

  咬住一头悲吼的公牛,把它拖走,踏踩着

  哞哞的叫声;狗和年轻的牧人疾步追救。

  然而,两头兽狮裂开壮牛的皮层,

  大口吞咽内脏和黑红的热血;牧人

  驱怂狗群上前搏斗,后者

  不敢和狮子对咬,回避不前,

  站在对手近旁,悻悻吠叫,躲闪观望。”

    著名的强臂神工还铸出一片宽阔的

  草场,卧躺在水草肥美的谷地,牧养着洁白闪亮的羊群,

  伴随着牧羊人的房院,带顶的棚屋和栅围。

    著名的强臂神工还精心铸出,在后面上,一个

  舞场,就像在广袤的克诺索斯,代达洛斯

  为发辫秀美的阿里娅德奈建造的舞场那样。

  场地上,年轻的小伙和美貌的姑娘们——她们的聘礼

  是昂贵的壮牛——牵着手腕,抬腿欢跳。

  姑娘们身穿亚麻布的长裙,小伙们穿着

  精工织纺的短套,涂闪着橄榄油的光泽。

  姑娘们头戴漂亮的花环,小伙们佩挂

  黄金的匕首,垂悬在银带的尾端。

  他们时而摆开轻盈的腿步,灵巧地转起圈子——

  像一位弯腰劳作的陶工,试转起陶轮,

  触之以前伸的手掌,估探它的运作——

  时而又跳排出行次,奔跑着互相穿插。

  大群的民众拥站在舞队周围,凝目观望,

  笑逐颜开。舞队里活跃着两位耍杂的高手,

  翻转腾跃,合导着歌的节奏。

    他还铸出俄开阿诺斯河磅礴的水流,

  奔腾在坚不可摧的战盾的边沿。

    铸罢这面巨大、厚重的战盾,

  神匠打出一副胸甲,烁烁的闪光比火焰还要明亮。接着,

  他又打出一顶盔盖,体积硕大,恰好扣紧阿基琉斯的脑穴,

  工艺精湛,造型美观。他给头盔铸上一峰黄金的脊冠,

  然后用柔韧的白锡打出一副胫甲。

  完工后,著名的强臂神工抱起甲械,

  放在阿基琉斯母亲的腿脚前。

  像一只鹰鹞,塞提丝冲下白雪皑皑的俄林波斯,

  带着赫法伊斯托斯赠送的厚礼,光彩夺目的甲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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