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18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十

  一个西西里娘儿骗取了商人的全部财货,那商人第二次重来,佯称运来更多的财货,向那荡妇借去大宗款项,结果发觉他留下作抵押的是苎麻和海水。

  女王讲的这个故事,也不知叫小姐们笑了多少次,你只要看,她们没有哪一个不是开心得眼睛里涌上了十来次泪水,就知道她们笑到什么地步了。女王讲完以后,第奥纽知道已经轮到自己,立即接下去说道:

  优雅的小姐们,越是精明的人受骗上当(只因为有人比他更精明),那么不用说,这样的故事让人听来越是过瘾。诸位所讲过的许多奇谋诡计,固然都很精彩,我现在再来讲一个,一定比那已经讲过的故事还要动听,因为故事中所说的这个女人,本是作弄人的能手,比你们所讲过的任何一个受人作弄的男女都要高明,可是她毕竟有一次还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从前一向有一种规矩(这规矩也许到现在还存在着),凡是港口地方,每逢有客商来到,卸下的货物,都要奇存在一个堆栈里,那种堆栈多数叫做海关,或是民办,或是当地官办,客商们把货物的品种数量以及货价等开列清单,交给海关管理人员,再由管理人员指定仓库给他们堆存货物,封锁妥当,并将一应货物登入账册,以后客商将货物提出一部或全部时,均按章纳税。凡是做掮客的,都到关上来根据账册,探悉某某客商存货多少,质量如何,然后相机向各商家兜揽买卖。

  这种办法在各地普遍施行,西西里岛上的帕勒摩地方也同样设立了海关。那地方有很多容貌姣好、德性败坏的女子,你要是不知道她们的底细,真要把她们看成极其正派、极其高贵的小姐太太呢。她们对付男人的手段不是揩你的油,而是剥你的皮;一看见有外地客商来到,就到海关账册上去查明这人带有多少货物,值多少钱,然后就拿自己的色相和甜言蜜语,来勾引人家上圈套。多少富商巨贾都中了这条美人计,有的损失了一部分财货,有的倾家荡产,有的连货带船、自己的性命都落在她们手里。这班可爱的女理发师,她们运用起手里的剃刀来真是麻利极了。

  且说不久以前,有个年青的佛罗伦萨人,奉了东家的命令,去到那地方。他名叫尼柯罗·达·西涅诺,不过一般人都管他叫萨拉巴托。他在萨莱诺收购了一批价值五百金币的毛织品,运到那里去卖。他把货物清单交给了海关以后,因为不急于出卖那批货物,就把它存进仓库,自己进城游乐去了。

  他本是个小白脸,金黄的头发,生气勃勃,十分俊俏;凑巧有个干这门行当的女人,自称为姜考费奥利夫人,打听到他的底细,就向他频送秋波。他见到这情形,果然把她当作一位了不起的贵妇人,认为那妇人看上了他的仪表,因此一心想要悄悄地进行这件美事。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透露过半点口风,只是独自在她家门前走来走去。那妇人对他献了几天媚眼,煽起了他的热情以后,就装出一副为他害上了相思的样子,暗地里派了个擅长牵线的女佣人去到他那里。那女佣人和他攀谈了许久,就含着眼泪对他说,他长得这般风采翩翩,早把她的主妇迷上了,叫她日夜神魂不安,如果承他不弃的话,盼望他千万到一个澡堂子里去和她幽会。说过以后,她又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金戒指,代表她的主妇送给他留个纪念。

  萨拉巴托听了这话,简直欣喜若狂。随手接过戒指,看了又看,吻了又吻,然后戴上手指,又对那个女佣人说,既然多蒙夫人见爱,那他一定要加倍报答她这一片好心,因为他爱夫人甚于爱自己的生命,只要夫人有便,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奉陪。

  那个牵线的人去回报了她的夫人以后,立即又来告诉萨拉巴托明日晚上在某某澡堂等候夫人。他在别人面前绝口不提这件事,到时候就如约前往,发觉那个澡堂子已经由夫人包好了。到得那里不久,只见来了两个丫头;一个头上顶着一床华丽宽大的棉垫,另一个顶着一个大桶,桶里装着各色各样的东西。她们把垫子铺在房间里一张床上,再在垫子上铺上两条绣得很精致的被,再铺上一块雪白的细麻布床罩,摆了一对极其精巧的绣花枕头。接着,她们就脱了衣服,走下浴池,把浴池擦得干干净净。

  没有多大工夫,夫人也来到浴室。随身另带了两个丫头。她一见到萨拉巴托,就欢天喜地和他打招呼,抱他、吻他,又长吁短叹了一阵,然后说道:

  “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把我弄到这个地步!你这条佛罗伦萨小狗,给我心里燃起了这么一团烈火!”

  接着,他依了这位夫人的话,和她两个脱光衣裳,赤身****,走下浴池,由两个丫头服侍着。夫人不允许丫头们碰一碰萨拉巴托,亲自用麝香和丁香肥皂替他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擦过以后,再叫两个丫头替她自己洗澡。洗好以后,丫头们拿来两条用玫瑰花熏过的雪白的上等被单,一块裹在萨拉巴托身上,一块裹在夫人身上,把他们两人抬到床上去。等到他们身上的汗水干了以后,丫头便把他们身上的被单揭掉,让他们光着身子一起躺在那儿。然后丫头又从篮子里拿出了好多精雕细镂的银瓶子,瓶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香水,有玫瑰香的,有橘子香的,有茉莉香的,有柠檬香的,丫头们把这些香水洒在他们两人身上。然后又端上来许多美酒佳点,请他们受用。

  萨拉巴托觉得简直是进了天堂乐园一样,一双眼睛在那个女人身上岂止看了几百遍几千遍,因为那个女人实在长得太美。他恨不得那两个丫头快快走开,好早早投入她的怀抱,这可真把他等急了,仿佛是等了几百年几千年一样。最后,夫人终于把两个丫头打发走了,她们临走,在房里留下一盏灯。于是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快活了好大一会工夫;萨拉巴托心醉神迷,只觉得这位贵夫人已经爱他爱得人都要溶化了。

  又过了些时候,夫人觉得应该是起床的时候了,就把那两个丫头叫了进来,替他们两人穿好衣服。接着又吃了些美酒佳点,用香水洗了手和脸。夫人临走的时候,对萨拉巴托说:

  “倘若蒙你看得起,今夜请到我家里去吃晚饭,共度良宵,那我真是万分荣幸。”

  萨拉巴托这时已经给那个女人的美貌和她那一套千娇百媚的功夫迷住了,满以为她当真把他当作心肝一样地疼爱,马上回答道:

  “夫人,只要你乐意,我无不从命。不要说今夜,无论何时,我都完全听你吩咐。”

  于是夫人回到自己家里去,吩咐佣人把卧房好好布置一番,凡是最讲究的衣服,最华美的窗帘,都一一陈列出来,又预备了一顿最豪华的晚餐,等着萨拉巴托来。天一黑,萨拉巴托果然来了,夫人张臂欢迎他,晚饭既丰盛,又侍候得周到。饭后双双走进卧室,他闻到一股沉香的浓郁的香味,又看见床上按照塞浦路斯的风习,装饰着各色各样的鸟儿,|1~墙上挂满了华丽的衣服。所有这些家具装潢,没有一件不叫萨拉巴托觉得她一定是位大富大贵的夫人。虽然也听人背地里谈论过这个女人不大正经,可是他一点也不相信;即使他相信了人家的话,曾经有多少别的男人都吃过她的亏,他也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会落到他自己头上来。这一夜他过得好不快乐,愈发爱她爱得入了迷。

  第二天早晨告辞时,夫人送他一根精致的银裤带,又亲自替他系在腰上,这裤带上还结着一个美丽的钱袋。她说:

  “亲爱的萨拉巴托,请你不要忘了我。从今以后,不论是我的人,还是我的东西,都完全听你支配。”

  萨拉巴托真是喜出望外,又搂她吻她,这才走出她的家门,去到那客商聚集的地方。以后他一直这样和她来往,自己不用花费分文,因此越加爱她。不久,他那批毛织品以高价脱手,卖得了不少现款。那位夫人立即从别处打听到了这项消息。

  一天晚上,萨拉巴托又到她那里去,她和他拥抱亲吻,戏谑玩乐,说不尽的温柔放浪,仿佛恨不得死在他怀抱里,才能了却这一片痴倩。她又拿了两个精致的银杯,要送给萨拉巴托,萨拉巴托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因为他已经先后受了她价值三十块金币的礼物,却不曾为她破费分文。那位夫人显得极其多情和慷慨,使他益发痴心,这时,忽然有一个丫头照着事先的布置,走进来把她叫了出去。过了不大工夫,只见她泣不成声地回到房里,在床上一倒,放声恸哭,好不凄惨。萨拉巴托看到这情形,吃了一惊,连忙把她抱过来,也不由得陪她哭了起来,说道:

  “唉,我的宝贝,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起来呢?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我的心肝,看在天主面上,赶快告诉我吧。”

  那位夫人起初还不肯说,经他几次三番的恳求之后,方才回答道:

  “亲爱的,我真伤心呀!叫我从哪里说起呢?叫我怎么办呢?我刚刚接到我弟弟从墨西拿寄来的一封信,叫我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卖掉当掉,在八天之内凑足一千块金币寄给他,否则他的头就保不住了。叫我一下子到哪里去张罗这么一大笔钱呢?要是给我十五天的期限,我还可以从各方面设法。再多些也不难,再不然,还可以卖掉一个农场。现在眼看来不及了,唉,我还不如死了干净,也免得听到这种坏消息把人急死!”

  她一面装出十分伤心的样子说着这些话。一面依旧哭个不停。萨拉巴托早已给她迷住了心窍,见她这般痛哭流涕,言词哀伤,居然信以为真,说道:

  “夫人,我虽然不能给你凄足一千块金币,但可以借给你五百,只要你在十五天之内还给我就是了。总算你运气好,我昨天刚刚把货卖了,否则恐怕一文钱也借不出来呢。”

  夫人大声嚷道:“天啊,你缺钱用吗?怎么不早跟我说呢?我虽然拿不出一千来,一百两百可还拿得出呀。你既是这样见外,我自然也不好意思接受你的好意了。”

  萨拉巴托听了这些话,愈加着迷,说道:

  “夫人,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推辞,我要是象你这样地迫切需要钱,我早就向你开口了。”

  “噢,我的萨拉巴托,”她大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真意,所以当我要这么一大笔钱急用的时候,你不用我开口,就慷慨答应帮我的忙。当然,即使没有你这一次的深情厚意,我整个的人也是属于你的了,可是,你这一次救了我兄弟的命,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你的恩德!天知道我实在不愿意拿你这笔钱。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商人,商人做起生意来是少不了钱的。只是我被迫得无可奈何,而且一定有办法很快归还你,所以我就暂且借用一下吧。至于短少的部分,如果一下子借不到手,那就只好把东西拿出去抵押了。”

  说着,她就偎在萨拉巴托的脖子上哭。萨拉巴托竭力安慰她,和她度了这一夜。第二天不等她再提起,就把那五百块金币拿来交给她,表示他是一个多么慷慨的情人。她拿了这笔钱,表面上在哭,心里却好不喜欢。萨拉巴托完全把她的诺言信以为真,毫不在意。

  等这笔钱落到她手里,局面就变了。在以前,萨拉巴托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找她,现在她却是多方推托,十次就有九次见不到面,好容易见到一面,她也不象从前那样对他温柔多情,那样欢天喜地了。借的那笔钱,非但到期不还,过期了一两个月,也不见还,有时他问起,她只是托辞搪塞。萨拉巴托这才识穿了她的诡计。后悔自己上了圈套,可是他毕竟拿她没办法,因为这笔借款既没有订立字据,又没有人做见证。他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诉苦,一则因为人家事先已经提醒过他不要上当,二则怕别人讥笑,因为他受人愚弄,都只怪他自己糊涂,完全是自作自受。因此他只有背着人伤心流泪。这时他已经接连收到他东家好几封信,催促他快些把货物卖出的钱汇给他们;他只得赶快设法脱逃,免得事情败露。他于是登上一条小船,并不回到皮萨去,而是向那不勒斯驶去。

  且说当时那不勒斯城里住着我们的一位乡亲,名叫彼特罗·台罗·卡尼姜诺,是君士坦丁堡女王的司库,为人通情达理,十分聪明,和萨拉巴托一家有很深的交情。萨拉巴托非常信得过他,到得那里不久,就把自己这一切不幸的遭遇,源源本本地讲给这个精明人听,请他为他作主,帮他设法就地谋个生计,说是这一辈子也不打算回到佛罗伦萨去了。

  卡尼姜诺听了这话,替他着急,说道:

  “你这件事做得很不好,已经铸成大错。你不该违背东家的命令,又把这么一大笔钱一下子花在女人身上,不过当已经上了,也不去说它了。且来想想补救的办法吧。”

  他本是个精明人,马上就想出了一条妙计,说给萨拉巴托听,萨拉巴托一听大喜,决定照计行事。他身上本来还剩下一些钱,卡尼姜诺又借了些给他,于是他就买来了好多捆紧缚牢的苎麻,又买了二十来只油桶,桶里盛满了水,用船运往帕勒摩。到得那里,将一应货物的品名价格,填具清单,交给海关,以他自己的名义登入账册,存进仓库,说是暂时不准备出售,要等另外一批货物来了,一同出售。

  姜考费奥利夫人不久就听到这项消息,又听说他这次带来的货物,价值在两千块金币以上,还有一批将到的货物则要值三千。于是她想,上次从他手里弄到的钱实在太少了,决定把那五百还给他,然后设法把他现有的五千捞进一大半来。主意打定了,她就派人去请萨拉巴托,萨拉巴托将计就将,欣然前往。那女人只装做完全不知道他这次带来了些什么货物,只是亲亲热热的说道:

  “上次到期应当还你的钱,没有还你,如果你生气的话……”

  萨拉巴托连忙岔断她的话,笑着说道:

  “夫人,我的确有些不高兴;为了讨你欢喜,我把心挖给你都情愿,现在就请你听我讲,我是多么地气恼你:为了爱你,我变卖了大部分产业,买了两千多块金币的货物运到这里来,还有三千多块的货物马上就会从西方运到。我打算在这里开家商号,再也不回去了。我和你朝朝相处,比跟任何情人在一起都要幸福得多。”

  那女人说:“瞧你,萨拉巴托,我爱你甚于爱我自己的生命,凡是对你有利的事情,我莫不满心欢喜。你回到这里来,而且打算再也不离开这里,真叫我高兴极了,因为我也想和你多处几年呢。可是我先得向你道歉一下,因为在你刚要离开这儿的时候,有几次你要到这儿来没有来成,有时候你来了,我又没有好好地招待你。最抱歉的是,我失了信,没有及时还你的钱。

  “你要知道,我当时正是悲痛欲绝。不论是谁,处在那样的境地,也没有心情去侍候她心爱的人,不管她爱那个人爱到什么地步,也不管她心里依旧是怎样想讨他的欢喜。你也应当知道,一个女人家要去张罗一千块金币,有多么困难。欠我钱的人,都不讲信用,到时候不归还我,因此我迫不得已,只好在别人面前失了信用。所以我没有能及时还你的钱,也就是受了别人的累,并不是我存心赖债。谁想到你走了不久,我的债就收齐了,正要还你,又不知道寄到什么地方去是好,因此只得把这笔钱保存在这里。”

  说着,她就拿出了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他当初给她的那五百块金币,交到他手里,说道:

  “请你数一数看,是不是五百。”

  萨拉巴托喜出望外,接过钱来一数,正是五百。

  “夫人,”他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你这种做法更证明了你对我的一片真心。凭着你这一份信用,凭着我对你的爱情,你今后不论需要多少钱用,不妨随时向我说明,我无有不遵命道理。反正我以后一直待在这里不走,我是不是说到做到,你等着瞧吧。”

  萨拉巴托就这样和她言归于好,重新和她来往,她自然又象从前一样,对他殷勤备至,装出对他有说不尽的恩爱。可是萨拉巴托这一回早已胸有成竹,一定要一报还一报,非得作弄她一下不可。有一天,那女人邀他去吃饭度夜,他显得满面忧愁,仿佛是性命难保的样子。那女人抱他,吻他,问他为什么这样愁眉不展。沉吟了半晌,他才吞吞吐吐他说:

  “我这一下可真是倾家荡产了,因为我日夜指望着那批货物赶快运到这里来,谁想到给我带货的那条船,中途被摩纳哥的海盗劫走了,他们索取一万金币作为赎金,我名下得出一千,可是我眼前一文钱的现款也拿不出来。你还给我的那五百,我早已汇到那不勒斯去买布运到这儿来卖。现在市面上的行情又不好,这里的一批货物如果急于脱手,那还不是三文不值两文地卖掉。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借贷无门,真叫我一无办法。如果缴不出赎金,那批货物马上就会给运到摩纳哥去,那就一辈子也运不回来了。”

  那女人听了这话,很是焦急,唯恐前功尽弃,一点油水也捞不到。她便竭力盘算,如何才能使这些货物不至于给劫运到摩纳哥去。想了半晌,她就说道:

  “天知道,我这般爱你,如今听到你遭到这样的不幸,心里是多么难受!可是,光是悲伤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有钱,我马上就借给你,只可惜我没有。我倒想到这里有个放高利贷的人,上次我短少五百块金币,就是向他借的。只是他要的利息太高,非三角息不借。而且,你要是向他借钱,他还要你拿出东西来做抵押。我愿意拿我的人,我的东西,给他当作一部分抵押,可是其余的部分你拿什么作抵押呢?”

  萨拉巴托立即看破了她这样慷慨替他想办法的动机,而且明白了借这笔钱给他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这正合了他的心意,马上连声称谢;又说,既是出于不得已,再高的利息也得借。接着他又说,他可以把海关里的存货作为抵押,把它过户换名,不过堆栈的钥匙仍由他保管,债权人要看货时,可由他领着去,这样又可以免得别人掉换偷窃。

  夫人说,他这话说得好,抵押品也很好。第二天早上。她就请了个心腹掮客来,把这件事的原委都告诉了他,交给了他一千金币。掮客把这笔款于交给萨拉巴托,一面又把萨拉巴托存放在海关里的货物过了户,然后双方交换了收据和借据,一切手续办妥以后,方才分手。

  萨拉巴托到手了一千五百块金币。立即驾了一条小船,回到那不勒斯的彼特罗·台罗·卡尼姜诺那里去了。到了那里,他就把应该汇给东家的布款全都汇了去,又还清了欠彼特罗和其他所有人的债务,然后和彼特罗两个拿这个西西里女骗子受骗的事接连取笑了好几天;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打算做生意了,就到弗拉拉去度日。

  再说姜考费奥利夫人那边,听到萨拉巴托已经离开了帕勒摩,先是吃惊,继而开始怀疑。等了他两个月,还不见他回来,知道他是一去不回了,便叫那个掮客去打开仓库。他们先打开那些油桶,满以为里面装的都是油,谁知里面却是装满了海水,只是水面上浮着一层油。再解开那一捆捆的货物,只见里面全是些苎麻,只有一两捆布料。总而言之,全部货物不过值两百金币。

  她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骗,非但把那到手了的五百金币还了他,而且另外还赔了一千,不禁伤心痛哭了好久,以后逢人就说:“佛罗伦萨人真不是好惹的,你同他们打起交道来,千万不能有一点马虎!”这一次她费尽心机,只落得受人愚弄,蚀了大本,从此她才算知道强中还有强中手。

  *

  第奥纽讲完了故事,女王知道自己任期已满,便赞美了一番卡尼姜诺的手腕高明,又赞美萨拉巴托为人精明,能够照计行事,然后就摘下王冠,把它戴在爱米莉亚头上,温柔地说道:

  “小姐,你做了我们的女王,风趣如何,我还不敢断言,不过,你至少是一位美丽的女王。但愿你的德政能和你的容貌媲美。”

  说完以后,她就回到座位上。爱米莉亚觉得有些羞怯,她的脸蛋儿红得简直象是朝阳中刚刚开放的玫瑰,这倒不是因为当选了女王,而是因为人家当众称赞她的美貌——而女人家本来就最喜欢人家称赞她美貌呀。她先低垂了一下眼睛,等脸上的红晕消褪了,方才和总管商量明天大家饮食起居方面的事情。接着,她又说道:

  “可爱的小姐们,大家都知道,一头牛劳动了大半天,也要给它解下颈箍,让它自由自在地休息一会儿,随意在树林里拣一块最喜欢的草地吃吃草。我们这里多的是绿树成荫的花园,比起那单调的橡树林子来,自然要美丽得多。这几天来,我们讲的故事,都是受着题目的限制,所以我看不妨松动一下,闲散闲散,这对于我们,象对于一个用劳力换饭吃的工人一样。不光是有好处,而且是必要的,我们养精蓄锐一番,然后重新套上颈箍,就不会觉得过分疲劳了。

  “所以,明天诸位讲故事,不必拘泥于某一个题目范围,希望每个人随意讲一个自己喜爱的故事,因为我深信,听着多种多样的故事,会使人耳目一新,比限定一个题目更加有趣。假定这一点能够办得到,那么以后比我贤能的人继承了我的王位,执行起严格的国法来,一定就会更加顺利了。”

  说过以后,她就叫大家随意游乐,等到吃晚饭时碰头。男男女女都赞美女王这一席话说得有道理,一起站起身来,各自游乐去了。小姐们都去编花圈或是做别的游戏,少爷们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玩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聚集在美丽的喷水池旁边,愉快地吃了一顿晚饭,然后照着惯例唱歌跳舞。最后,大家随意唱了好几支歌,女王为了遵守历来君王的制度,吩咐潘菲洛唱一支歌,潘菲洛立即开始唱道:

  啊,伟大的爱神,

  你赐给我的欢乐说也说不尽,

  在你的火焰中燃烧真是幸运。

  我心里充满着无比的喜悦,

  充满着无比的幸福,

  这都是因为沐浴了你的恩泽。

  这无边的喜悦,无涯的幸福,

  冲破了我灵魂的疆界,

  向四面奔流泛滥,

  叫我脸上闪亮着欢乐。

  因为陶醉在崇高的爱情中,

  我再不怕你的火焰烧得我粉身碎骨。

  啊,爱神,我怎么样歌唱,

  也唱不出我的心花怒放,

  纵使那生花妙笔,

  也不用把我的喜悦形容于万一;

  即使歌能抒情,画能写意,

  我也要把它在心头藏起,

  否则让别人知道了,

  我便欢喜不成,反要痛哭流涕,

  何况我这千丝万缕的情怀,

  若要以笔墨形容,全是枉费心机!

  谁也猜想不到我这两条臂膀,

  曾经把她的身子搂抱,

  我的脸儿曾和她的脸儿贴牢,

  这才叫做福从天降,

  任你哪个也想象不到!

  啊,我要永远把这份幸福藏在心头,

  让爱情的火焰把我通身燃烧,

  烧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潘菲洛在大家的合唱声中唱完了这支歌,没有哪一个不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歌词,并且纷纷揣测,他歌词中所谓要保守秘密,而不能唱出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尽管大家东猜西想,却没有哪一个猜中的。女王看见潘菲洛已经唱完,小姐少爷们也都要休息了,便吩咐大家各自就寝。

  [第八天终]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19

卜伽丘《十日谈》-第九日

序 

  故事第一

  两个男子同时追求法兰切丝卡夫人,她却一个也不中意,故意叫他 们一个躺在坟里装死,另一个到坟里去盗尸;两人都不能完成任务,她 就有了借口,再不理睬他们。

  故事第二

  女修道院长捉住一个犯了奸情的修女,正要把她严办,不想那修女 指出她头上戴的是一条裤子,不是头巾;女院长只得侥恕她,从此大开 方使之门,再不和她为难了。

  故事第三

  勃鲁诺和他的两个朋友,串通医生,叫卡拉德林相信他自己怀了孕。 卡拉德林急坏了,连忙出钱请他们买阉鸡和药料,总算药到病除,不曾 生产孩子。

  故事第四

  福塔利戈和人赌博,输得只剩一件衬衫,又把主人的钱也输了。主人骑马赶路,他在后面追,高嚷捉贼。路旁的农民帮着他把主人的衣裳 和马都夺了过来,主人反而落得穿着衬衫走路。

  故事第五

  卡拉德林爱上一个娘儿,勃鲁诺给他一道符咒,说是只消拿去碰她 一下,她就会跟着他走,让他如愿以偿。谁知刚要行乐,忽然自己的老 婆赶来,把他当场捉住,叫他吃足苦头。

  故事第六

  两个青年在小客店过夜,半夜里,一个青年去和主人的女儿同睡, 主妇又错把另一青年当做自己的丈夫,后来那第一个青年又睡上了主人 的床,险些闹出事来,幸亏主妇聪明机灵,轻轻一句话,就把母女俩的 羞辱遮盖过去。

  故事第七

  泰拉诺梦见恶狼咬烂了他妻子的喉头和面孔,因此叮嘱妻子不要到 林子里去,她偏不肯听。果然遭了殃。

  故事第八

  比翁德洛作弄恰科,谎说谁家请客,叫他上当。恰科用计报复,叫 他挨了一顿毒打。

  故事第九

  两个青年请教所罗门王;一个问他怎样可以得到人家的爱,另一个 问他怎样可以制服悍妻。所罗门对第一个说:“爱”,对第二个说:“ 到鹅桥去。”

  故事第十

  彼得请求詹尼神父把自己的老婆变做一匹母马,正当神父念念有词, 替母马装尾巴时,彼得在旁边喊道:“我不要装尾巴!”法术就此破坏。



  序

  《十日谈》的第九天由此开始,爱米莉亚担任女王,大家各自随意讲一个故事。

  晨光灿烂,黑夜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黑黝黝的八重天已变成了一片淡蓝,田野间的小花渐渐抬起头来;这时候,爱米莉亚已经起床,把女伴男友都叫醒了。女王领着大家走出别墅,向附近一个林子缓步走去;林子里有许多小羊、麋鹿和其他野兽,看见人来,也不逃走,好象已经驯服了似的,这也许是因为人类遭了瘟疫,它们再也不必害怕猎人来射击它们了吧。这群男女一会儿走近这只羊,一会儿想去摸摸那只鹿,赶得它们东奔西跳,煞是有趣。

  一会儿,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大家觉得该回去了。他们一路行来,头上戴着橡树叶编的花冠,手里拿着一束束鲜花和香草。假使当时有谁看见他们这种情景,一定会说:“这些人一定是长生不老的,至少到死还是快快乐乐的!”

  他们沿路唱歌、戏谑、欢笑,慢慢回到别墅,这时候仆从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好了,眉开眼笑地迎接他们。他们没有立即入席,先休息了一会儿,几个青年和小姐又唱了六支歌曲,都是喜气洋溢,一曲胜过一曲。唱罢,大家洗手,由总管依遵女王的意旨,引导入座。席上谈笑风生,十分欢乐。餐毕离席,他们又跳舞唱歌,直到女王下令停止,大家这才回房休息。

  到了时候,大家都集合到一向讲故事的地点。女王回头看着菲罗美娜,叫她第一个讲;她微微一笑,便开始讲下面的一个故事。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0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一

  两个男子同时追求法兰切丝卡夫人,她却一个也不中意,故意叫他们一个躺在坟里装死,另一个到坟里去盗尸;两人都不能完成任务,她就有了借口,再不理睬他们。

  陛下,承蒙你吩咐,叫我在今天带头讲一个故事,使我感到十分荣幸,要是我能够把故事讲好,那么无疑的,继我而来的一定会讲得更好。

  各位好姐姐,我们已经讲了许多故事,都是表明爱情的力量有多么伟大。可是我不相信在这方面我们已经讲个透彻,我看哪怕我们不讲别的,专讲爱情,讲它整整一年,也没法讲个穷尽的。现在我打算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让大家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么伟大,它不但能叫情人甘心交出自己的生命,而且能叫情人走进墓窟,把死尸拖出来;你们还可以看到,一个聪明的女人怎样略施妙计,就摆脱了两个追求者的缠绕。

  从前在皮斯托亚城里,住着一位漂亮的寡妇;有两个被放逐的佛罗伦萨人,一个叫做林奴乔·帕莱米尼,另一个叫做阿莱桑德·基亚蒙台西,都爱上这位寡妇,不过彼此之间并不知道;两人都私下用尽种种办法,想要得到寡妇的爱情。

  那寡妇名叫法兰切丝卡·德·拉扎利,经常不是接到这一位、就是那一位的情书,不时有人上门,替这一位或是那一位说好话,因此。给他们二人纠绵个不休。起初她也未免随和了些,到后来要想轻易摆脱他们的纠缠已办不到了。她决计要把他们打发掉,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要求他们做一件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难事,要是他们不出所料,果然没法办到,她就可以振振有词,从此不许他们再派人上门送信传话了。

  在她这样打定主意后,恰好那一天,皮斯托亚城死了一个人,论他的出身,倒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却是无恶不作,别说在皮斯托亚,就是走遍天下,也难找出这样一个无赖。他的相貌长得尤其丑恶,凡是不认识他的人,初次看到他,免不了要给他吓个一大跳;他的尸体已经被埋葬在圣方济各会教堂的坟地上。那娘儿觉得这正是实行她计划的一个好机会,就对贴身使女说:

  “你知道,我每天给那两个佛罗伦萨人——林奴乔和阿莱桑德纠缠得好苦。这两人我一个也看不中,越早摆脱他们越好。我想到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赴汤蹈火都情愿,现在我倒要难他们一难,叫他们各人做一件他们怎么也不敢做的事,把他们难倒之后,就可以免得他们再来纠缠了。你听好我的计划是怎样安排的:

  “你知道,今天早晨,史卡那迪奥(这就是我们方才提到的那个恶汉的名字)葬在圣方济各会教堂坟地里。他活着的时候,就连胆子最大的人,看见他那副尊容,也不免要吓一跳,死后更不必说了。你先悄悄地去对阿莱桑德说:‘我家少奶奶叫我来对你说,你这样千方百计地追求她,现在机会来了,包管你如愿以偿,得到她的爱情,还可以和她过夜,只要你肯替她做一件事。她有一个亲戚,要把今天下葬的史卡那迪奥的尸体,当晚抬到她家来——这为的是什么,你以后自会知道;她害怕得不得了,怎么也不愿看到这个人的尸体,所以她想仰仗大力,帮她一个忙,到了晚上睡醒头觉的时分,请你钻进墓穴,剥下尸体身上的衣服,穿在你自己身上,就这样躺在坟里,假装是个死尸,等到有人来把你扛走的时候。你绝对不能动一动、哼一声气,由他把你扛到少奶奶的家里来,她自会收留你,你爱和她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至于旁的一切,她自会安排。’要是他一口答应下来,那也罢了;要是他答应不下,那就说我请他从此别在我跟前露脸吧——既然他把性命看得那么宝贵,何必再拿什么情书、派什么人来跟我纠缠呢。

  “你在那边传过话之后,再到林奴乔这边去对他说:‘我家少奶奶叫我来向你致意,她说她情愿奉陪你寻欢作乐,只是也希望你出力帮她一个忙。是这么一回事:今天早晨,史卡那迪奥的尸体落葬了,她要你在今天半夜,钻进他的墓穴,不管听见什么、碰到什么,你都不能作声,只是悄悄地把尸体抱起来,扛到她的家里,那时候你自会知道她为什么求你做这一件事,而且她一定会好好地慰劳你,让你称心如愿。如果这回事你不肯给她出力,那么她说,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写信给她、或是派人上她的门了。’”

  使女分别找到了那二位,一字不漏地把女主人的话对他们说了。两人全都一口答应,都说只要能博得她的欢心,别说是坟墓,就是地狱里也去得。那娘儿得了女仆的回报,暗自好笑,倒要看看这两个傻子是不是真会干出这等事来。

  天黑以后,等到睡醒头一觉的时分,阿莱桑德脱剩一身紧身衣。走出了门来,要到墓穴里去冒充史卡那迪奥的尸体。他一路走的时候,心里涌起了种种恐怖的念头,忍不住对自己说道:

  “天哪,我真是个傻瓜,我正在哪儿跑?说不定她的亲戚已经知道我在追求她,还道我们俩已有了什么关系,逼她做下这么一个圈套,好等我钻进墓穴,就把我杀死。如果是这么一回事,那我真是送死去了。而且世上的人谁都不会得知,他们当然逍遥法外了。也许她还有别的情人,他故意想出这个诡计,害死了我,好把她独占了;而她为了讨好她的心上人,就故意叫我送死——怎见得不会有这种事的呢?”他接着又想道:

  “就算这些都是胡思乱想,她的亲戚果真把我扛到她家,那么放心吧,他们也不会搂着史卡那迪奥的尸体,更不会把尸体放进她的怀里。很可能他们曾经吃过史卡那迪奥的亏,现在就要在这尸体上出口气。她关照我怎么也不能开口;可是如果他们挖我的眼睛、拔我的牙齿、砍断我的手臂,做出诸如此类的把戏,那我该怎么办?难道还是不做声吗?要是我一开口,给他们认出了,也许反而要加害于我。就说他们放过了我吧,也决不会再把我送到她家去,那时候她就会说我已经违反了她的咐吩,决不会让我占丝毫便宜的。”

  他这样越想越寒心,准备转身回家了;可是他实在爱她爱得太厉害,不由得又想出另外一套话来鼓舞自己;这样他坚持着一直在前走,来到了墓穴。他打开墓门,钻了进去,把史卡那迪奥的尸衣剥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把墓门依旧关好,在原来放着死尸的地方躺了下来。

  这时他不由得想起了死者生前的种种胡作非为,又想到从前他听人说过半夜三更,屋子里(别说是坟墓里了)鬼怪出现的可怖情景,吓得他毛发直竖,简直以为史卡那迪奥马上就要站起来杀死他了。幸而他死心塌地爱着那娘儿,压制了种种恐惧和疑虑,象死尸一般躺在那里,静待有什么事情发生。

  再说林奴乔,他看看已到半夜,跑出屋来,准备遵照情人的吩咐做去。他走在路上,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把史卡那迪奥的尸体扛在肩上,会不会撞在巡丁手里,给当作男巫,抓去活活烧死了?将来这事万一传开去,会不会遭到史卡那迪奥家的报复?他越想越气馁,竟站住不走,想往回跑了。可是他转过来一想,又这样说道:“唉,我这样爱她爱到十二万分,她第一次求我做一件事,我就拒绝她吗?尤其是只要我做了这件事,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即使要了我的命,我也决不能食言呀!”

  这样,他还是继续前进,终于来到坟墓前。他一下子就把墓门弄开了,爬了进去,摸到了阿莱桑德,以为就是尸体,竟提起了他的双足,放在肩头,拖着就走。阿莱桑德听见他进来,吓得不得了,却一动不敢动,听凭林奴乔拖着他一步一步在前走。

  林奴乔肩头沉重,心急慌忙,向情人家里赶去,真所谓死人不管,一路上把阿莱桑德在墙角、街凳上撞得可惨了;加以这一晚天色昏黑,他简直连路都认不出来了。

  谁知等他快要来到那娘儿的门口时(她和使女正站在窗后,守望着林奴乔会不会去把阿莱桑德拖来,同时已经准备好一套打发他们走的话),街上正有巡丁放哨,在黑暗里守候一名盗贼。他们听到林奴乔的脚步声,立即点亮火把,观看究竟,一个个举枪持盾,大声喝道:“站住!”

  林奴乔猛地看见巡丁拦在面前,吓得想都来不及想,丢下肩头的重担,拔脚就逃,再也不顾惜自己的一双腿。阿莱桑德虽然穿着一身又长又大的尸衣,动作也不慢,他当即从地上跳起来,跟着没命地逃去。

  那娘儿借着巡丁的火光,清清楚楚地望见了林奴乔把穿着尸衣的阿莱桑德扛在肩上,他们果真有这胆量做出这种事来,真叫她吃惊不小;可是不管她怎样吃惊,她看见一个把另一个摔在地上不管,那一个跳起来跟着这一个逃,不由得把她笑坏了。这幕喜剧就这样结束,叫她心头轻松不少,她不由得感谢天主替她把这一对宝贝打发掉了。她离了窗口,走回房中,对她的使女说,他们两个一定把她爱得了不得,因为她怎么吩咐,他们分明就怎么干。

  林奴乔垂头丧气,只是诅咒自己的命运,不过还是不肯就此回家,等街上的巡丁走远之后,又回到他摔下阿莱桑德的地方,暗中摸索尸体,找到之后,好去向那娘儿邀功。可是他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什么尸体,还道是给巡丁抬去了,只得长吁短叹地回家去了。阿莱桑德也是这样,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又不知道一路扛他来的是谁,只得悲伤地走回家去。

  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史卡那迪奥的墓门给人打开,尸体不知去向——原来阿莱桑德把尸体推到墓道深处去了。全皮斯托亚的人对这回事议论纷纷,各有各的说法,有一班愚夫愚妇竟以为史卡那迪奥给魔鬼拖去了。

  那两个情人却并未死心,依然登门去找那娘儿,说明并不是他们没有照她的吩咐去做,而是不幸遭到了意外,因此没有完成使命,实在是万不得已,请她格外原谅,而且还要向她求爱。可是她只装作不信有这么一回事,疾言厉色地对他们说:她的吩咐他们既然不曾做到,那么别怪她从此永远也不理睬他们了。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1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二

  女修道院长捉住一个犯了奸情的修女,正要把她严办,不想那修女指出她头上戴的是一条裤子,不是头巾;女院长只得饶恕她,从此大开方便之门,再不和她为难了。

  菲罗美娜讲完故事,大家都赞美那娘儿居然想出这样一条妙计,摆脱了她所不爱的男人的纠缠;同时认为那两个情人听了那娘儿的话,竟敢去做这种事,这算不得爱情,应该算是痴愚。女王和悦地向爱莉莎说道:“爱莉莎,你接下去讲一个故事吧。”于是她立即开始道:

  各位好姐姐,你们方才听到法兰切丝卡夫人怎样凭着聪明,摆脱了她的烦恼,现在另有一个年青的修女,灵机一动,说出一句话来,就此逃过了难关。想必你们都知道,世上自有一班愚不可及的人,好为人师,一味指责别人的过失,可是老天爷有时候却偏要叫这种人出丑露乖,你们且听我的故事吧:有一个女院长就这样出了自己的丑,我所说起的修女就是归她管教的。

  且说从前伦巴第地方,有一所女修道院,一向以虔诚圣洁出名,在院里的修女当中,有一个出身高贵、长得十分标致的姑娘,名叫伊莎贝达。有一天,她的亲人来访,她隔着格子窗和亲人谈话,竟爱上了一个跟来的俊秀的后生。那后生见她脉脉含情,又觉得她真美,也爱上了她。

  只是尽管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却始终不能成其好事,直把两人折磨得坐立不安。不过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到后来,那后生终于发现了溜进院里去的一条通路,她也觉得这样进出,并无一人知晓,很是妥善,从此他不仅是来了一夜,而是三日两头来和她幽会,这两人真是如鱼得水,那份欢乐也不必说了。

  谁知有一夜,当他离开伊莎贝达,走出院去的时候,给另一个修女撞见了,两人却全不知情。那姑娘把她亲眼看见的事悄悄告诉了另外几个修女,起初她们想到女院长那儿告发去——这位女院长名叫乌辛巴达,全院的修女,以及凡是认得她的人,个个都把她看作一位圣洁善良的女人。不过她们再一想,觉得还是等候机会,请女院长把她和那男子当场捉住,才可以使她无从抵赖。因此她们都不做声,只暗中轮流监视着她,预备捉奸。

  伊莎贝达也不曾觉察出其中的情形,有一夜照旧把情人接进自己房中,立即被那些监视的人知道了。等到夜深人静,她们认为时机成熟,就分做两批,一批把守住伊莎贝达的房门口,另一批赶去敲女院长的房门,等到听见房内有了回答,她们就嚷道:

  “起来吧,院长,快快起来吧!我们看见伊莎贝达关了一个小伙子在房里啦!”

  恰巧这一夜,女院长正陪着一个教士睡觉;原来那教士常常躲在大箱子里,让人家把他抬进女院长的房中。现在这些姑娘打门打得这样急,乱嚷乱叫,她唯恐她们会打开房门,冲了进来;所以她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在黑暗中心急慌忙穿好衣服,拿起教士的短裤,还道是自己的头巾(她们叫做“普萨尔德”),就往头上一戴,匆匆忙忙冲出房外,反锁了房门,全不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却厉声问道:

  “那个天主的罪人在哪里?”

  这许多修女正乱哄哄地要抢着去捉奸,哪里还注意得到女院长的头上戴着一顶怎么样的帽子。她带头领路,直奔伊莎贝达的卧房,大家一齐用力,立刻把房门打开了,冲进房里,只见一对情人还互相搂着——原来他们不曾提防这一着,祸从天降,竟给吓得动弹不得。

  伊莎贝达给那些修女们当场拖起。女院长喝令把她拖到大厅上听候发落。只剩下那后生还在房里穿着衣服,要看看这回事究竟怎样收场,他主意已定,如果她们要对他的情人有什么不利的举动,那就怪不得他要对这班修女不客气了,他非要把他的情人劫走不可。

  女院长来到大厅上坐下,大家的目光全就集中在那违反清规的罪徒身上。她当着全体修女,声色俱厉地把伊莎贝达痛骂了一顿,骂她是个最下贱的女人,竟敢做出这种淫乱无耻的事来,要是传了出去,难免败坏了女修道院里向来的声誉;痛骂之后,还说非把她严办不可。

  那姑娘站在厅堂上,又羞惭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低头不语,叫旁边的修女不由得可怜她起来;谁知那女院长却反而在上面拍手顿足,越骂越起劲。伊莎贝达偶然抬眼一望,只见女院长的头上有两条吊袜带,不住地在左右摆动,心里立刻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顿时胆子大了起来,开口说道:

  “院长,天主保佑你,请你先把头巾扎好再跟我说话吧!”

  女院长不懂她话里有刺,却怒喝道:“什么头巾不头巾,好一个不要脸的小淫妇,居然这时候还敢和我说笑话!你以为你是做了一件什么好笑的事吗?”

  “院长,”伊莎贝达回答道,“请你先把头巾扎好了再跟我说话吧!”

  那许多修女不由得都把眼光注射到女院长的头上,她自己也伸手到头上去一摸,于是她和大家立刻都明白伊莎贝达讲这句话是什么用意了。女院长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丑,而且众目睽睽,再也没法掩饰,就索性转变态度,改换声调,用温和的口气接下去说:“不过硬要一个人抑制肉欲的冲动,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所以只要大家注意保守秘密,不妨各自去寻欢作乐吧。”

  伊莎贝达现在没事了;女院长回房去和教士继续睡觉,她也回到了她情人的怀抱里,而且以后还经常把情人接进院来。那班没有情人的修女看得眼红,因此都私下里千方百计追求她们的幸福。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2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三

  勃鲁诺和他的两个朋友,串通医生,叫卡拉德林相信他自己怀了孕。卡拉德林急坏了,连忙出钱请他们买阉鸡和药料,总算药到病除,不曾生产孩子。

  爱莉莎讲完故事,小姐们听见那个年青的修女落在妒忌的同伴手中,终于又逃了出来,不由得都深深感谢天主。女王吩咐菲洛特托拉接下去讲一个。他不待女王多言,就说道:

  各位漂亮的小姐,昨天我讲了一个马尔凯斯地方来的、被扯下裤子的法官,又连带想起了卡拉德林和他两个朋友的故事来,尽管他的故事我们已经讲过好几个了,不过我们是决不会听厌的,所以我打算把昨天想到的故事讲出来。

  这篇故事的主人公卡拉德林和他的两个朋友是怎样的人物,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用不到再说;我现在要告诉各位,有一回,他的姑母死了,留给他一笔钱,零零碎碎地凑起来,也有两百个银币,他因此到处扬言,说是要买田买屋,而且和全佛罗伦萨的地产经纪人都打过交道,仿佛他手头有一万个金币似的;可是等到人家一开了价,这笔买卖就告吹了。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当然知道这件事,不止一次劝他还是把钱拿出来,大家痛痛快快的乐一阵子来得好,何必去买田买地,难道要做什么泥丸子去弹鸟不成。可是这话完全白说,他们连一顿饭都不曾吃到。这一下,他们心里有气了;有一天,来了他们的一个朋友,也是画匠,叫做奈洛,大家一起商量,认为总要叫卡拉德林破费请一顿饭才好,当场就把办法想好,大家就分头进行。第二天早晨,奈洛守在卡拉德林的门口,等他出得门来才只几步,奈洛就赶上去招呼道:

  “早安,卡拉德林!”

  卡拉德林同样招呼了他,说是但愿他出门见喜,流年吉利;谁知奈洛忽然倒退一步,只管盯着他的脸,卡拉德林不禁问道:“你看什么呀?”

  “昨晚上你觉得舒服吗?”奈洛问道,“我觉得你今天的脸色有些不对啊。”卡拉德林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慌忙问道:“哎呀!怎么说?你看我得了什么病?”

  “唉,”奈洛回答道,“这我倒说不出来。不过我只觉得你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可能只是我瞎疑心罢了。”

  这么说过之后,他就管自去了,卡拉德林继续往前走;其实他有什么不舒服?却是满脸愁容、心事重重;走不多远,就遇到了布法马可。布法马可看见奈洛已经走了,就上前来招呼他,问他可感到什么不舒服。

  “我说不出,”卡拉德林回答道。“不过刚才奈洛对我说,他觉得我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我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不对劲!”布法马可嚷着说,“你一定不是胃里就是肚里,得了毛病,我看你简直成了个半死的人啦!”

  卡拉德林听见这话,只觉得浑身发烧。谁知道恰巧这时,勃鲁诺又走来了,他劈头第一句就问:

  “嘿,卡拉德林,瞧你那张脸!你简直象一个死人啦。你觉得舒服吗?”卡拉德林听见人人都这么说,便自以为千真万确是得了病,就惴惴不安地问道:“叫我怎么办呢?”

  “我看,”勃鲁诺回答他道,“你最好立刻回家去,躺在床上,把被子盖好,再把你的小便送到西蒙大夫那儿去检验——你知道,他是我们再好不过的朋友,马上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此刻送你回去,如果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我们一定乐意做去。”

  这时奈洛又来了,三个人把他送到家里;卡拉德林愁眉苦脸,走进卧房,对妻子道:

  “快来替我把被子盖好吧,我觉得十分难过。”

  他躺下来之后,打发一个小女仆把他的小便送到西蒙大夫那儿去——大夫的诊所设在旧市,招牌上以南瓜为记。勃鲁诺对他的朋友说道:

  “你们留在这里陪着他,我到大夫那儿去听他怎么说,如果必要,就把大夫请来。”

  “啊,我的朋友,”卡拉德林嚷道,“快到大夫那儿去吧,回来好好告诉我究竟我得的什么病,我只觉得肚里说不出的难受!”

  勃鲁诺一口气赶到西蒙大夫那儿,那送尿的女仆倒反而落了后,他把他们的一套把戏告诉了大夫,所以等女仆来到,大夫看了看小便,就对她说道:

  “你先回去告诉卡拉德林盖得暖一些,我立刻就来,告诉他得的什么病,应该怎么办。

  女仆回家来回报了主人。不多久,大夫和勃鲁诺都来了;大夫在卡拉德林床边坐了下来,开始诊他的脉,一会儿,病人的妻子来了,他就对病人说道:

  “你听着,卡拉德林,我看在朋友面上对你说,你什么病也没有,你只是怀了孕罢了。”

  卡拉德林听说他怀了孕,急得直叫起来,嚷道。“哎呀!苔莎,这都是你不好!你总是非要让你睡在上面不可;我早就告诉过你这是犯忌的。”

  他的妻子本来十分脸嫩,听见丈夫说出这种话来,羞得满脸通红,低垂着头,一声不响,溜出了卧室。卡拉德林继续埋怨道:

  “唉,倒楣,倒楣!我该怎么办呢?叫我怎么养得出孩子呢?这孩子从哪里养出来呢?我看我这一回是非送命不可了,这都是害在我那个淫妇的手里!但愿天主重重责罚她我才高兴!要不是我病倒了,我一定要跳下床来给她一顿好打,叫她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不过这也是我自作自受,谁叫我让她爬了上来,做我的上手呢?要是我逃过了这场大难,以后就是看她死,我也不许她再干这种事儿了。”

  勃鲁诺、布法马可和奈洛听见他这番妙论,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可是那个江湖郎中却笑得牙齿都快掉下来了。后来卡拉德林苦苦求他替他想个办法,他就说道:

  “卡拉德林,你别急,谢天谢地,幸亏你这病看得早,还有个救,不消几天,也不要你受多大痛苦,我就可以替你把病医好,不过你多少总得破钞一些。”

  “唉,我的好大夫,”卡拉德林嚷道,“请你看在大慈大悲的天主面上,帮我这个忙吧!我这儿有两百个银币,本来是打算买田地的,假使需要这么多钱,那么你都拿了去吧,只要不让我生小孩子就是了。因为我不知道小孩子该怎么养。我听见女人在生养孩子的时候,拼命叫喊,她们天生有着宽大的产道,尚且这样;假如我生产起来,准是孩子还没落地,已经把我痛死了。”

  “别害怕,”大夫说,“我会替你提炼一剂药水,喝起来味道非常好,你只要连喝三个早晨,就可以把胎打掉了,包管你又生龙活虎一般神气起来。不过以后你可得当心些,别再干出这种糊涂事来啦。提炼这种药水须得三对肥大的阉鸡才成,此外还有别的一些药料,总得五个银币才能办齐,三个朋友中,你可以把钱交给随便哪一个,让他把药料买来之后,送到我诊所去。明天早晨,我准把药水配好送来,决不有误,你每次喝一大杯。”

  “我的好大夫,”卡拉德林说,“我一切都依你。”

  他给了勃鲁诺五个银币,另外又拿出足够买三对阉鸡的钱,请他看在朋友面上,代办一下。大夫去后。配制了一些吃不坏人的药水,送到卡拉德林那儿。勃鲁诺去买了阉鸡,办了一席酒菜,请两个朋友和大夫一同来享受。

  每天早晨,卡拉德林喝一杯药水,连喝三天;到了第三天,大夫和三个朋友一起来看他,大夫诊过脉之后,对他说道:

  “卡拉德林,果然不错,你已经完全好了。你现在再不必耽在家里,尽可以到外面去随意走动了。

  卡拉德林听见病已好了,这份高兴可不用说了。马上从床上爬起,到外面去干他的正经。从此逢人就夸说西蒙大夫医术高明,在三天之内,毫无痛苦,就把他的胎打掉了。勃鲁诺、布法马可和奈洛三人因为想出这个妙计,不管卡拉德林怎样吝啬,叫他心甘意愿地拿出钱来,很是得意。只有苔莎太太,看出苗头,知道这是个骗局,以后老是跟她丈夫嘀咕这回事。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3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四

  福塔利戈和人赌博,输得只剩一件衬衫,又把主人的钱也输了。主人骑马赶路,他在后面追,高嚷捉贼。路旁的农民帮着他把主人的衣裳和马都夺了过来,主人反而落得穿着衬衫走路。

  卡拉德林责备他妻子的话,叫大家笑得不可开交;菲洛特拉托讲完故事,女王吩咐妮菲尔接下去讲。只听她说:

  各位尊贵的小姐,人们要不是往往容易说出愚蠢和缺德的话来,却很难在谈吐之间流露出见识和德性,那么大家也不必说话处处留神了。那呆气十足的卡拉德林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经不起人家三言两语,轻轻一哄,他真以为自己得了怪病,就算他急于求治,也不必把闺房中的乐事说出来呀。我因此想起了一个情况恰巧相反的故事:一个狡猾的人怎样压倒了一个有见地的人,使他吃了很大的亏,还蒙受了耻辱。我现在就把这故事讲给大家听。

  不多几年前,锡耶纳地方有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名字都叫做乞哥。一个是安朱利厄利的儿子,另一个是福塔利戈的儿子,这两人尽管作风彼此格格不入,但是在怨恨自己的父亲这一点上,却是彼此步调一致,因此竟成了好朋友,常在一起玩。

  安朱利厄利是一个相貌端正、举止大方的青年,觉得父亲每月津贴的钱这样微薄,长住在锡耶纳没有什么意思;这一回他听说一个很赏识他的红衣主教,代表教皇,到马尔凯斯来公干,就决定去请他提拔,也好谋一条出路。他把自己的打算向父亲禀明了,请父亲把六个月的津贴一次给他,让他置备衣服马匹,好体体面面地去见人;那父亲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还想随身带一个仆人,正在物色;福塔利戈听得了这消息,立即赶了来,横求竖求地要安朱利厄利收留他,说自己情愿做他的跟班、做他的马夫——做什么都行,没有工钱也不打紧,只要管他的食宿就行了。安朱利厄利却不肯答应,倒也不是因为嫌他不会做事,而是因为一向知道他是个赌鬼,有时候还要喝酒;可是经不起福塔利戈赌誓发咒,说他从此决心戒赌戒酒,又是这样哀求苦告,安朱利厄利终于答应收留他。

  这样,一天早晨,两人起身赶路,来到布翁孔文托,已是晌午,就在那里午餐,餐后,因为暑气逼人,安朱利厄利关照客店设了一张铺位,让福塔利戈替他脱下衣裳,就独自午睡了,临睡,叮嘱福塔利戈等敲了午后钟,就叫他起来。

  他的主人刚刚入睡,福塔利戈就已经溜进酒店,喝了几杯酒,看见人家正在那里赌钱,他也加入进去,不到片刻,把身边的钱就输光了,他剥下衣裳再赌,连衣裳也输了;他一心要翻本,只穿着衬衫,走回客店,进了客房,看见安朱利厄利正自好睡,就把他钱袋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再去赌博,这一笔钱,象先前的钱一样,马上从他手里溜走了。

  安朱利厄利一觉睡醒,下了床,穿好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福塔利戈,还道他象往常一样,喝得烂醉,不知道倒在哪里了,决定不再管他,叫人把鞍辔和旅行袋放上马背准备独自赶路,等到了科西尼亚诺,另雇一个仆从,临走的时候,去向店主人付账,他这才发现袋里的钱已经不翼而飞了。整个客店顿时闹得天翻地覆,安朱利厄利说钱是在客店里失窃的,因此口口声声要把客店里这一班人送到锡耶纳查办。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福塔利戈穿着一件衬衫来了,原来他偷了主人的钱不算,还想把他的衣裳拿去再赌,现在看见他已经整装待发,就慌忙说道:

  “怎么啦,安朱利厄利,我们这么早就要动身了吗?天哪,等一等吧,我把一件紧身衣押给了一个人,拿了他三十八个银币,现在他快要来了,我敢说,我只要还给他三十五个银币,他就会把我的紧身衣还我的。”

  正当他这么胡扯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向安朱利厄利作证,钱就是他那个仆人偷的,他可以说出福塔利戈跟人赌博一共输了多少钱。安朱利厄利听他所说,句句是真。因此怒火直冒,痛骂福塔利戈,要不是这时候正围着这么些人,那他还管什么天主不天主,准会闹出人命案子来;现在他威胁福塔利戈说,他一定要叫他判了绞刑、充了军才罢休。于是他跳上了马背。

  谁知道福塔利戈竟若无其事,好象人家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骂另外一个人。他说道:“得啦,得啦,安朱利厄利,废话少说些,还是谈谈正经大事吧:要是我们现在就把钱还给他,那么只消三十五个银币就可以把衣裳赎回来了,如果挨到明天,那就非要三十八个他决不肯答应。这完全是因为我照着他的意思下的赌注,他才这样对我特别通融。嗳,这三个银币的外快我们乐得捞的呀。”

  安朱利厄利听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气昏了,尤其是当着这许多旁观者,给他这么一说,人家果真猜疑地打量起他来了,仿佛福塔利戈并没输去了他的钱,倒象是他安朱利厄利扣住了他的钱一般。于是他说道:

  “你的紧身衣跟我有什么相干?你这该吊在绞刑架上的恶徒!你把我的钱偷去输光了,现在又胆敢跟我开玩笑,缠着我不让我动身!”

  谁知福塔利戈依然装痴卖乖,好象人家骂的并不是他,说道:“哎呀,你为什么不让我省下这三个银币呢?难道你以为我日后没有补报你的机会了吗?看在老朋友面上,请你帮我这一次忙吧!干吗这样心急慌忙呢?时间还早得很,还怕来不及赶到托伦尼厄利过夜吗?来吧,掏出你的钱袋来,要知道踏遍全锡耶纳,我也再找不到这样称心合身的紧身衣了。难道我能让那个人只出了三十八个银币,就把这样一件衣裳吞没了吗?这件衣裳值四十个银币都不止呢。如果你不肯,岂不是使我受到双倍的损失吗?”

  安朱利厄利看见他偷了钱不算,还要这样无理取闹,差些儿把肚子都气破了,就再不理他,掉转马头,朝着到托伦尼厄利的大路驰去。福塔利戈立刻想出一条诡计,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衬衫,跟在马后,快步追去。这样奔了六里路,他还是一声声问他讨紧身衣。安朱利厄利只顾催马加鞭,一路奔去,只想撇下这个讨厌的家伙,图一个耳根清静。福塔利戈向前一望,只见大路旁、田野中,正有几个农夫在种田,就大声嚷道:

  “捉贼哪!捉贼哪!”

  那些农夫听到叫喊,果然扛着锄头,拿着铲子,冲到大路上,拦住了安朱利厄利的去路,只道前面是个强盗,抢劫了那个在后面没命追赶、大声呼号、只穿着一件衬衫的人,因此把他捉住了;尽管安朱利厄利竭力分辨,再三解释,可是他们哪儿肯相信?不一会,福塔利戈已经赶到,只见他怒容满面,喝道:

  “好一个没良心的贼,竟偷了我的东西逃了,我恨不得把你一刀杀死!”说着,他又回过头对农夫道:

  “诸位,瞧,他把我害得好苦!他输光了钱,竟把我丢在客店里!幸亏天有眼睛,靠着各位帮忙,我追回了失物,我将永远感谢你们。”

  安朱利厄利把真情实况告诉他们,可是他的话偏没有人听。这些农夫,听了福塔利戈的话,一拥而上,把他拖下马来,福塔利戈剥了他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骑上了他的马。扬长而去。可怜安朱利厄利只落得赤着脚、穿着一件村衫,不知如何是好。福塔利戈回到锡耶纳,逢人就说,他和安朱利厄利对赌,赢得了那匹马和衣裳。安朱利厄利原想穿着得体体面面,去见红衣主教,现在身上只剩一件衬衫,身边一文不名,回到了布翁孔文托;他觉得无颜回到锡耶纳,就借了些衣服,骑了福塔利戈留下的一匹驽马,到科西涅诺一个亲戚家里住下,等待父亲再一次的资助。

  福塔利戈就这样凭着狡猾,破坏了安朱利厄利的美好的计划,当然,有朝一日到来,福塔利戈也还是逃不过惩罚的。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4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五

  卡拉德林爱上一个娘儿,勃鲁诺给他一道符咒,说是只消拿去碰他一下,她就会跟着他走,让他如愿以偿。谁知刚要下床,忽然自己的老婆赶来,把他当场捉住,叫他吃足苦头。

  妮菲尔的短短的故事讲完了,大家没有什么表示,既没有笑,也没有批评。女王回过头来,吩咐菲亚美达接着讲一个,她欣然答应,这样说道:

  各位好姐姐,想必你们都知道,讲故事不怕重复,只要讲的人把时间和地点安排得适当,那么一个题目即使讲了又讲,还是能够叫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我想,我们聚集在这里并非为了什么,原是为了找寻欢乐,那么在这样的场合,借着这样的机缘,讲些有趣的故事,让大家高兴高兴,是再适当不过的了。这样的故事即使讲一千遍也不会叫人讨厌。卡拉德林的妙人妙事,大家已经讲得很多,菲洛特拉托方才就讲了他的一个故事,都非常有趣,我现在不厌其烦,再来讲一个。本来我很可以不顾事实,把故事里的人名随便改一改,不过听故事的人总喜欢听真人真事,所以我就据实直说了。

  尼可洛·科纳基尼是我们城里的一个富豪,在卡美拉塔地方有一块很好的土地,他在那里盖了一座富丽的别墅,请勃鲁诺和布法马可把屋子内部全都漆绘一下;这倒是一件很浩大的工程,所以他们又把奈洛和卡拉德林叫来帮忙。宅子里有几个房间已经放置了床铺和家具,其余的都还空着,只有一个老年的女仆在那里看管。尼可洛有一个儿子,名叫腓力波,年纪还轻,未曾结婚,经常把女人带到这里来取乐,住了一两天,就把她们打发掉。有一回,他带了一个姑娘来,名叫尼可罗莎,她原是卡马度利地方曼乔纳所开设的妓院里的一个姑娘,谁看中她,就可以出钱把她包下来,带出院外。

  这姑娘长得很漂亮,衣饰华丽,拿她的身分来说,举止谈吐还算大方。有一天中午,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头上编着发髻,从房里出来,到院子的井边洗脸洗手。恰巧卡拉德林也来取水,和她亲密地打了个招呼。她回敬了他,还对他瞟了几眼,倒并不是因为她看中了卡拉德林,而是觉得这个家伙有些儿傻里傻气。卡拉德林因此也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她好看,竟忘了正事。只是待在井边不走,不过因为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不敢和她交谈。

  她知道他在盯着她看,存心要戏弄他。也不时对他看看,还轻轻地叹了一两口气。卡拉德林果然立刻堕入情网,两只脚好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直到那姑娘被腓力波叫进房里,这才离开天井。

  卡拉德林回到工作的地方,却什么事不做,只是长吁短叹。勃鲁诺一向把卡拉德林看作一个妙人儿,总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如今看到这番光景,不免问道:

  “朋友。你碰见了什么晦气星,只管这么长吁短叹呀?”

  “朋友,”卡拉德林回答道,“只要有哪个肯帮我一下忙,那就好啦。”

  “是怎么一回事呢?”勃鲁诺问。

  “你千万别跟人说哪,”卡拉德林回答,“说起来,这事要叫你大吃一惊,就在楼底下,住着一位娇滴滴的姑娘,比天上的仙女还漂亮,方才我去打水的时侯遇见了她,谁知她竟对我一见钟情!”

  “哎呀,”勃鲁诺嚷道,“可别就是腓力波的老婆吧!”

  “我想她是的,”卡拉德林说,“因为我听见他在房里叫她,她一听见他叫,就走了进去。不过这有什么关系?遇到这种事,哪怕是耶稣基督,我也要对他不住呢,还管他什么腓力波!朋友,老实对你说吧,我爱得她说都没法说了!”

  “朋友,”勃鲁诺回答道,“我去替你打听她是这里的什么人,只要她真是腓力波的老婆,那不消三言两语,包管替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因为我跟她是老交情。不过我们怎么可以不让布法马可知道这回事?他总是在我身边,我找不到和她单独讲话的机会呀。”

  “我才不在乎布法马可,”卡拉德林说,“不过,奈洛我们倒要防着些,他是苔莎的亲戚,要是让他知道了,那我们的事就不好办了。”

  “说得对,”勃鲁诺说。

  其实楼下那个姑娘是谁,勃鲁诺怎么会不知道;她来的时候勃鲁诺就已看到,后来腓力波也对他说起过。不多一会,卡拉德林丢下工作,又跑去张望她,勃鲁诺趁机把他的一片痴心告诉了奈洛和布法马可,三个人就悄悄商量该怎样哄他一哄。等他回来之后,勃鲁诺就轻轻问他道:

  “看见了她没有?”

  “唉,看见了,”卡拉德林回答道,“我这条命要送在她手里啦!”

  勃鲁诺说:“我去看看,她究竟是不是腓力波的老婆,如果是她,这回事交给我办好啦。”

  勃鲁诺走到院子里,找到了腓力波和尼可罗莎,把卡拉德林是怎么一个人物,他现在存了怎样的痴心,说了些什么话,都一一告诉了他们,又跟他们商量了一阵,大家该怎样说话行事,好设下美人计,让这只自作多情的呆鸟自投罗网,岂不有趣?于是他回到楼上,对卡拉德林说:

  “果然是她!不过你得小心行事,万一让腓力波知道了,那么把阿诺河里的水全拿来替我们洗刷,只怕也脱不了干系。要是我见到了她,可以说句话的时候,你要我怎么跟她说呢?”

  “对,”卡拉德林回答道,“开头第一句话,你就说,我但愿她田里播下一万斤种子,接下去就说,我是她的奴仆,问她可愿意……你可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懂得,”勃鲁诺说,“把这事交给我好了。”

  不一会,已到傍晚用饭时分,这几个画匠歇了手,下楼来到院子里,遇见了腓力波和尼可罗莎,就故意逗留一会,好让卡拉德林显一下身手。只见他瞅着尼可罗莎,挤眉弄眼,做手势,丑态百出,只怕一个瞎子也会觉察到了。偏是那个姑娘依着勃鲁诺的主意,又极力跟他敷衍,更弄得他心痒难熬,那姑娘看见他这等光景,心里暗暗好笑。

  这当儿,腓力波忙着跟布法马可他们谈话,只装作不曾注意卡拉德林的举动。这么谈了一会,他们就向腓力波告辞,把卡拉德林一起拖走,卡拉德林真是万分的不愿意。在回佛罗伦萨的路上,勃鲁诺对他说道:

  “我对你说吧,你的热情已经把她软化,就象一块冰在阳光底下融化一样。妈的,你要是带三弦琴,在她的窗下唱几支情歌,只怕她要从窗口跳下来跟你幽会呢。”

  卡拉德林说:“你以为——老兄,你以为我最好到她窗下去弹琴唱歌吗?”

  “当然,当然,”勃鲁诺回答。

  “我今天早晨告诉你的时候,”卡拉德林说下去道,“你还有些儿不相信。可是老兄,老实对你说吧,世上再没有哪个比我手段更高明的了。除了我,还有哪个能叫这样一位美人儿一见倾心呢?你别看那班油头光棍一天到晚在街上东逛西荡,他们如果逛了一千年,能够拾到三四粒硬果,就算他们本领大了。我真巴不得我在她窗下弹琴唱歌的时候,你也能来瞧瞧我这一手,这才叫妙哪!必须向你郑重声明,我不是什么老头儿,你别错看了人哪。她一眼看出我年纪还轻得很呢——反正只要让我把她弄到了手,那时候,管叫她知道我的厉害了。妈的,我要弄得她神魂颠倒,就象吃奶的孩子离不开妈那样,吊住着我不放!”

  “啊,”勃鲁诺附和着说,“我担保她早晚会落到你的手里。我仿佛已经看见你那象弦柱般的两排牙齿咬着她那一颗樱桃小嘴,和两朵玫瑰花般的双颊,不消片刻工夫,已经把她连皮带肉整个儿吞下去啦!”

  卡拉德林给他这几句话一说,只道自己真的已经如愿以偿,喜得他一路上手舞足蹈,哼着小调,身子轻得要飘了起来,灵魂差些儿出了窍。

  第二天早晨,果然,他带了一把三弦琴来,在她窗前一遍又一遍,唱起情歌来,听得大家都乐不可支。这一切也不一一细表,总之,他恨不得她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连干活也没有心思了,整天只是忙着奔上跑下,何止千百次,一会儿到她的窗前,一会儿等在门口,一会儿又溜进院子,巴望能够见到她一面。那娘儿何等伶俐,依着勃鲁诺的嘱咐,故意给了他许多见面的机会。勃鲁诺做了两人之间的牵线,替他传话、又给他带来了回音,有时候还替他带来了她的口信;逢到她不在宅子里的时候(这也是常有的事),就说她回到娘家去了,还拿出她的信来作证,信里说了许多甜蜜话,只是叫他安心等待机会,目前别到她娘家去看她。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搭了档,一起来玩这出把戏,看到卡拉德林整天痴痴呆呆,好不有趣。他们假借那娘儿的名义,问他讨长讨短,什么象牙梳子、钱袋、刀子,都讨到了;偶然也拿些不值钱的铜戒指回报他,说是那娘儿送的,他就欢天喜地的藏了起来。他只希望他们在这件事上多出把力,尽力讨好他们,三天两头经常请客。

  谁知两个月过去,那娘儿依然可望而不可即,不曾让卡拉德林得到她一些好处。他眼看壁画的工作就要结束,心里可着急了,他想:如果这时候再不把她弄到手,以后还有什么指望,因此他缠住了勃鲁诺,苦苦求他,要帮这一个忙。勃鲁诺等那娘儿又住到别墅里来了,就去跟她和腓力波商量妥当,于是回来对卡拉德林说:

  “听着吧,老兄,那位少奶奶口口声声在我面前说,一定让你如愿以偿,可是却一直毫无动静,我看她是故意吊你的胃口。既然她回回失信,那么我们也顾不得她愿意不愿意,只要你同意,我们就再也不放过她。”

  “好极啦!”卡拉德林嚷道,“请你行行好,马上进行吧!”

  勃鲁诺说:“我给你一道符,你有胆量拿着这符在她身上去碰一下吗?”

  “这还有什么好怕的?”卡拉德林回答说。

  “那么,”勃鲁诺说,“你给我去想法弄一块还没生下来的羔羊皮来,一只活的蝙蝠,三撮香,和祭坛上供奉过的一支蜡烛,其余的一切,我自会安排。”

  当天晚上,卡拉德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活捉了一只蝙蝠,于是和其他几样东西,一起送给了勃鲁诺。他把这些东西带进房里,在羊皮上信手乱涂乱写一阵,拿给卡拉德林道:

  “听着,卡拉德林,你只要用这道符咒在她身上碰一下,她就立刻跟着你走,听凭你的摆布。如果腓力波今天出去,你就找个借口,跑去跟她搭讪,趁机就拿这个碰她一下;于是回头就往那边谷仓里跑,她自会跟着你来到谷仓,那儿真是一块让你行事的好地方,谁也不会去的,那时候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卡拉德林一听到这活,喜得眉飞色舞,接过了符咒,说道:“老兄放心,你看我的好了。”

  卡拉德林最不放心的就是奈洛,却不知道他就跟着这一伙人一起作弄他,跟大家一样的感到有趣。他听了勃鲁诺的话,来到佛罗伦萨,去找卡拉德林的妻子,对她说道:

  “苔莎,你总忘不了有一天卡拉德林在缪诺纳河拾了一大堆石子回来,毫没来由地把你狠狠揍了一顿吧?我认为此仇非报不可,如果你甘心受他欺侮,那么以后也不必认我做你的亲戚或是朋友了。人家请他去涂饰墙壁,他却看中了别人家的女人,偏是那女人也不是个好东西,时常和他关在一间屋子内,不知道搞些什么,才不多一会,他们俩又约好在今天幽会,我特地赶来向你报个信,你好前去捉奸,给他吃些苦头!”

  那位太太一听到卡拉德林在外边偷女人,这还了得,气得她跳起身来,嚷道:

  “嘿,你这个千人指万人骂的恶徒哪,你可以这样对待我吗?我对天起誓,这一回决不放过你,非要叫你得到报应不可!”

  她这么说着,就披了一件斗篷,带着一个小使女,立刻动身,跟着奈洛,三步并作两步,向别墅赶去。

  勃鲁诺远远望见他们,回头对腓力波说:“咱们的朋友来啦!”

  腓力波马上来到卡拉德林他们一起工作的地方,故意对大家说道:

  “各位师父辛苦了,我有事要立刻到城里去走一遭。请大家继续用心工作吧。”

  他说完就走,找到一个适当地方,躲藏起来,暗中窥视卡拉德林的行动。卡拉德林只道腓力波已经去远了,就丢下工作,来到院子里;一看,只有尼可罗莎一人在那里,就和她搭讪起来。她早已心里有数,故意凑近他身边,比平时加倍亲热。卡拉德林趁机拿出符咒,往她身上一触,于是连话都不说一句,转身直往谷仓走去,她紧跟在后。两人一到里面,她随即把门关上。搂住卡拉德林,趁势把他推倒在一堆干草上,自己骑在他身子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使他的脸没法凑近她。于是她只管看着卡拉德林,好象胸中有无限热情似的,说道:

  “我那甜甜蜜蜜的卡拉德林呀,我的心肝、我的灵魂、我的宝贝、我的幸福呀,我日夜都在梦想占有你、搂住你!你那种风流潇洒的样子,迷得我神魂颠倒。你的三弦琴弹得我心痒难熬!难道这会儿我是当真跟你在一起吗?”

  卡拉德林几乎给她压得动弹不得,说道:“我的好心肝,让我吻吻你吧!”

  “哎呀,”她回答道,“你太性急啦!让我先把你这张漂亮面孔瞧个仔细,看个饱之后再说吧。”

  再说勃鲁诺和布法马可也去和腓力波躲在一起,三个人把这一切都看得明白、听个清楚。正当卡拉德林想要使劲去吻尼可罗莎,那边奈洛和苔莎已经赶到了。奈洛说:

  “老天在上,我敢说这一对男女一定就在里面!”

  苔莎这时怒火冲天,急急忙忙奔到谷仓门口,狠命一推,把那扇门推得飞了起来,便直冲进去。只见尼可罗莎正骑在卡拉德林的身上。尼可罗莎看见卡拉德林的老婆来了,就跳起身来,一溜烟逃到腓力波那边去了。可怜卡拉德林也想要逃,可是哪儿来得及?还没爬起身来,他的老婆已经扑了过去,用指甲抓,用牙齿咬,这还不肯罢休,又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过来、拉过去,高声骂道:

  “你这只该死的恶狗。你竟这样对待我?你这个老不死,我还要爱你,真是自己瞎了眼睛!难道在家里还不够你受用,还要到外面去寻野食吃吗?看你不出,居然还是个风流的情人呢!恶狗,你到镜子里去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下流胚,你为什么不到镜子里去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天知道,就是把你榨也榨不出几滴水来!我现在明白了,叫你怀孕的不是我苔莎,|2~原来另有别人。不管这个女人是谁,但愿天主来收拾她吧。她一定是个贱货,才会看中你这样一个宝贝!”

  卡拉德林看见妻子突然出现,觉得活也不是死也不是,由她摆布,不敢抗拒。他的脸上全给抓破了,头发给扯落了,衣服给撕碎了,最后踉跄站了起来,捡起了自己的帽子,低声下气,求他的妻子不要这么高声叫喊,因为那个女人是屋主人的老婆,倘使给他知道,自己就要给人千刀万剐了。

  “但愿天主叫这种女人倒楣吧。”她嚷道。

  勃鲁诺和布法马可跟腓力波和尼可罗莎躲在一起,把肚子都笑痛了。后来那两个老朋友只装作听得吵闹声,赶来劝架,说了许多好话,才把苔莎劝住了,又劝卡拉德林快回到佛罗伦萨去,以后不可再来了,只怕让腓力波知道了,性命难保。可怜卡拉德林头发扯掉、脸皮抓破,只得垂头丧气回到佛罗伦萨,听凭老婆日吵夜骂,从此再也不敢到那个地方去找那姑娘了。他那番狂热的恋爱,让他的朋友们、也让尼可罗莎和腓力波取笑了一番之后,就此结束了。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5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六

  两个青年在小客店过夜,半夜里,一个青年去和主人的女儿同睡,主妇又错把另一青年当做自己的丈夫,后来那第一个青年又睡上了主人的床,险些闹出事来,幸亏主妇聪明机灵,轻轻一句话,就把母女俩的羞辱遮盖过去。

  卡拉德林的故事已经使大家笑过几次,现在又一次逗得众人大笑起来。小姐们少不了要对这个妙人儿发表一番意见,于是女王吩咐潘菲洛接着讲一个;只听他说道:

  尊贵的小姐们,卡拉德林看中了一个女人,名叫尼可罗莎,这使我想起另外一个尼可罗莎来,现在我就把她的故事讲给各位听,让大家知道,一位好妻子怎样急中生智,把一桩丑事轻轻遮盖过去。

  不久以前,缪诺纳平原上住着一个老实人,境况很不好,只住一间小小的房子;全靠煮些茶,备些饭菜,供给来往旅客充饥解渴,勉强度日。偶尔遇到熟人,天色已晚,来不及赶路,也收留他歇宿一夜——如果上门来的是个生客,就不肯行这个方便。他有个老婆,倒是长得很有姿色;生下两个孩子,大的十五六岁,名叫尼可罗莎,是个标致健壮的大姑娘,还没嫁人;小的一个未满一岁,还在吃奶。

  我们城里有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名叫皮奴乔,常在这一带经过,看见了那个姑娘,不禁爱上了她;那姑娘得到这样一位体面的绅士的爱慕,也觉得十分得意,所以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有意去笼络他。到后来,弄假成真,也不由得把他爱上了。这一对男女两厢情愿,要不是那青年唯恐连累了他情人,自己的名誉也要遭受损害,只怕他们早已成其好事了。

  可是他朝思夜想,热情越来越高涨,再也压不住这要和尼可罗莎偷情的欲望,竭力想找个借口在她父亲家里过夜,因为他知道她家只有一间屋子,等一家人都睡熟之后,不难暗中找到她,和她睡在一起。他打定主意,就马上进行。

  他带了一个知道他正在恋爱的心腹朋友,名叫阿德连诺,租了两匹马,在马背上各放两个袋子,里面尽是塞些稻草;两人一起从佛罗伦萨骑马出发,绕了一个大圈子,等来到缪诺纳平原,天色已晚,于是掉转马头,算是从罗马纳回来,奔向那老实人的小房子,去敲他的门。那老实人本来认识他们,立刻打开门来。皮奴乔对他说道:

  “今天只好在你家里打扰一夜了。我们本想当天赶回佛罗伦萨,哪想拚命赶了一程路,来到这里天就黑了。”

  “皮奴乔,”主人回答道,“你也知道,我要留宿你们这样的贵人是多么为难啊;可是天已晚了,你们什么地方也不能去了,只能让我想个办法请两位将就一夜。”

  两个青年于是跳下马来,系好坐骑,走进这家小小的客店;他们随身带着干粮,这时就拿出来,当作晚餐,请主人一同分享。

  这个老实人只有一间小小卧房,他费尽心机,在房里安排了三张铺。两张靠着一堵墙,另一张放在对面,中间只剩一条狭窄的通路,此外再没有转身的余地了。主人把单独靠墙、算是最象样的一张床铺,让给那两个青年睡。过了一会,他们假装呼呼入睡,于是主人又叫女儿睡到对面的床上去,然后自己和老婆睡在第三张床上,床边放着婴儿的摇篮。

  皮奴乔暗中看好那姑娘和主人的铺位,又睡了好久,料想这一家人已睡熟了,就轻轻爬下床来,摸到他情人的床上,躺在她身边。她心里又喜又怕,听凭他摆布,两个人多时的心愿,都在这一夜里还却了。

  皮奴乔正和情人温存,不料有一只猫绊翻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惊醒了主妇,她怕出了什么事,爬下床来,暗中摸索着,去到那发出声响的地方查看一下。

  这时候,阿德连诺恰巧也起了床,并非因为听到了那一声响;而是觉得这当儿肚里有些紧张,要出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不想跨了几步,就给主妇放在那里的摇篮挡住去路,他只得抬起摇篮,移到自己的床边来;等事毕回来,哪儿还想得到把摇篮放回原处,只管爬上自己的床,继续睡去。主妇摸索了一会,发觉原来是跌落了什么东西,也懒得点火瞧瞧,嘴里骂着瘟猫,仍旧回房去睡。她一直走到丈夫睡着的那张床铺,一摸,床边并没有摇篮,暗暗对自己说道:“我的天哪!我险些儿闹出笑话来:说也不相信,我差些儿爬上客人的床呢。”

  她再走几步,摸到了摇篮,就爬上床去,睡在阿德连诺身边,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阿德连诺这时还没睡熟,心里好不欢喜,将她一把搂住,和她百般亲热,那女人十分快乐。

  这当儿,皮奴乔已经跟他的姑娘玩够了,只怕贪睡误事,就离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他摸到摇篮,只道旁边就是主人的床,就再向前摸索几步,竟爬上了主人的床铺。主人被他弄醒了,他也不管,还道是跟阿德连诺睡在一起,对他说道:

  “对你说了吧,世上再没有哪个小妞儿比尼可罗莎更逗人喜爱的了。妈的,从来也没有哪个男人享受过我这一夜的福气——我离开了你之后,已经在城里六进六出呢。”

  主人听见这些话,未免有些不乐意,暗想:“这个王八蛋在捣什么鬼?”终于气糊涂了,不假思索地嚷道:

  “皮奴乔,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竟干出了这种不要脸的事来,妈的,我非叫你吃些苦头不可!”

  谁知皮奴乔也不是一个最识相的后生,明知自己已经铸成大错了,却不想补救,还要嘴硬:“你要叫我吃什么苦头?你敢拿我怎样?”

  主妇只道自己正和丈夫睡在一床,对阿德连诺说:“哎呀,听哪,我们的两个客人彼此在争吵呢!”

  阿德连诺笑着说道:“随他们去吧,合该他们倒楣,谁叫他们昨晚喝那么些酒!”

  主妇再仔细一听,已经觉得象是她丈夫在叫骂,又听出了阿德连诺的口音,立刻明白她是睡在谁的床上,靠在谁的身边。她果然不愧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女人,什么话也不说,立刻起床,拿着摇篮,在漆黑之中,摸索到女儿床边,就爬了上去,和女儿睡在一起。于是只装作被丈夫吵醒,叫着他,问他跟皮奴乔闹些什么。

  “你没听见他说,他今夜跟尼可罗莎干的好事吗?”那丈夫反问道。

  “哎呀,”她嚷道,“这简直是在说梦话!他几时睡到尼可罗莎的床上来过?我整夜都陪着她睡觉,况且我又一会儿都不曾合过眼。你竟然会相信他,真是一头蠢驴。你们男人晚上喝起酒来没有个完,等睡到床上,就整夜做着乱梦,在床上翻来滚去,还道自己在干着惊天动地的事业。你们不曾把脖子跌断,已经是上上大吉了。不过皮奴乔睡到你床上来干什么?他为什么不睡在自己的床上呀?”

  阿德连诺在旁边听得分明,觉得这主妇真是聪明,一句话就遮盖了她自己和她女儿的丢脸的事;于是趋势附和道:

  “皮奴乔,我不止对你说过一百遍,叫你不要在外面过夜;你明明睡熟了,却会爬起来走路,还要大谈乱梦里的景象,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你这种怪病早晚会给你招来麻烦。还不给我走回来,活该你受这一夜的罪!”

  给主妇和阿德连诺二人这么一说,主人当真以为皮奴乔在做梦,就握住他的双肩,只管用力摇他,还大声嚷道:

  “皮奴乔醒来!回到你自己床上去睡吧。”

  皮奴乔听见他们的话,心里有数,果然象是在梦呓般胡言乱语了一通。主人不觉咧开了嘴,哈哈大笑起来,又把他摇了几摇。皮奴乔这才装作醒过来了,叫着阿德连诺道:

  “这会儿已经天亮了吗?是你在叫我?”

  “是啊,”阿德连诺回答他道,“到这边来吧。”

  皮奴乔装得睡眼惺忪,把身子从主人的床上撑了起来,走回到阿德连诺那边去。天亮了,大家起身之后,主人拿他的梦话跟他取笑。这样你说一句笑话、我说一句笑话,直到两个青年备好马鞍、装好袋子,这才罢休。他们和主人干杯之后,跳上马背,直向佛罗伦萨驰去。两人都有一番收获,又是那样顺手,因此越想越得意。

  从此以后,皮奴乔另找机会和尼可罗莎幽会,那姑娘对母亲发誓说,皮奴乔是在说梦话;那母亲记起和阿德连诺的一番亲热情景,心中就想道,原来当时只有她一人是清醒的呢。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6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七

  泰拉诺梦见恶狼咬烂了他妻子的喉头和面孔,因此叮嘱妻子不要到林子里去,她偏不肯听,果然遭了殃。

  潘菲洛讲完故事之后,大家都称赞主扫足智多谋;于是女王吩咐潘比妮亚接下去讲一个。她这样说道:

  各位漂亮的姐姐,我们在以前的一些故事中,曾经谈到梦兆应验的事实,但是有好些女人却只管加以取笑;因此,虽然这类故事我们已经讲过,我现在乐于给大家再讲一个短短的故事——我有一个女邻居,不多久之前,只因为不肯相信她丈夫所做的恶梦,终于闹出这么一段事来。

  我不知道你们可认识一位很有地位的绅士,名叫泰拉诺·第摩莱赛,他的年青的太太玛格丽达,美貌出众,却是刚愎成性,固执不化,别人做的事,她永远看不顺眼;她做事也从来不肯接受别人的意见。泰拉诺娶了这样一位太太,真有说不出的苦,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勉强容忍,由她一意孤行。

  有一夜,他和玛格丽达睡在乡村的别墅里,他在梦中看见她走进离别墅不远的一座美丽的林子里,她正这样散步的时候,忽然从丛林里跳出一头又大又凶恶的狼,直扑她的喉头,把她扑倒在地上,而且仿佛狠命要把她拖走似的。她大声喊救,后来总算从猛兽的爪牙底下逃了出来,可是她的喉头和脸部已全部受了伤。

  第二天早晨起身,他对太太说道:“自从我娶了象你这样任性的女人,连一天的快乐都没有享受过;可是我也决不忍心看见你遭遇什么不幸,所以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今天就守在家里,不要出去。”

  她问他为什么不能出去,他就把昨晚所做的恶梦全讲给她听。可是那位太太却摇着头说道:

  “只有对你不怀好意的人才会做这种对你不利的恶梦。你只装作十分关心我,其实你巴不得我给恶狼拖去,所以做了这样的恶梦!请你放心吧,不论今天还是将来,我自会留神,决不致遭遇什么不幸,让你拍手称快的。”

  “我知道你会说这样的话,”泰拉诺说,“这真叫做替癞子梳头,自讨没趣。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这样对你说,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我现在再一次劝告你,今天最好留在家里,至少千万不能跑到林子里去。”

  “好吧,我不出去就是了,”她口头上这样回答道,可是过后心里在想:“你看这个人多么狡猾,故意吓唬我,不让我今天到林子里去。不用说得,他一定跟什么不要脸的女人约好在那里幽会,唯恐给我撞见,嘿,他这种谎话只能欺骗瞎子,我如果看不出他别有用意,居然信了他的话,那我真是个大傻瓜呢!我看他还是别做梦吧,我哪怕今天在林子里守上一天,也要看看他究竟玩的什么花招。”

  后来她丈夫从正门离家,她就从边门溜出去,不让一个人知道,急忙赶到林子里,赶在一个树木最茂密的地方,只是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人来。她正这么一心守候丈夫的时候,全没想到大祸已经临头,突然间,树林深处,跳出一只可怕的大狼,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哎呀,救命哪!”那恶狼已经扑到她喉头,咬住了她,象拖一只小羊似的要把她拖走。

  她的咽喉给恶狼紧紧咬住,既不能叫喊,又没法挣扎,要不是这时恰巧有几个牧人走过,那她一定透不过气来,闷也给闷死了。那几个牧人一起向狼大声喊打,把狼吓跑,这才救下了人来。他们本来认识她,看她已是奄奄一息,赶紧把她抬到她家。家人替她请了大夫、悉心治疗,过了很长一段时期,才算把她医好,只是她喉头和脸部从此留下许多伤疤;本来是一个标标致致的女人,现在已经破了相,见不得人,只好躲在家里,暗自饮泣,悔不该当初一味任性,不信丈夫的梦兆,本来很容易做到的事偏不肯做,却招来了大祸,抱恨终身。 

角落有故事 发表于 2013-10-8 14:16:27

卜伽丘《十日谈》-故事第八

  比翁德洛作弄恰科,谎说谁家请客,叫他上当。恰科用计报复,叫他挨了一顿毒打。

  大家听了潘比妮亚的故事,都说泰拉诺睡时看见的不是梦幻,而是一个启示,因为以后发生的事,竟和梦境一般无二。大家静寂以后,女王吩咐劳丽达接下去讲一个故事。只听她说道:

  各位知情达理的姐姐,今天大家讲的几个故事,几乎多少都是受了以前讲过的故事的启发。昨天潘比妮亚讲了一个学者报仇的故事,我现在也要给大家讲一个报仇的故事,虽然手段没有那样狠毒,不过也叫人够难堪了。

  且说佛罗伦萨城里,从前住着一个专门讲究吃喝的男子,名叫恰科,只是苦于收入有限,难以满足这口腹之欲,幸喜他举止不俗,善于诙谐,因此他虽然不是一个宫廷里的小丑。却也练成了一张论长道短的利口,出入于富贵人家,用不到人家请他,哪里有美酒佳肴,他就到那里去吃白食。

  城里另有一个短小精悍、衣冠楚楚的男子,名叫比翁德洛,此人头上戴了顶小帽,露出两绺一丝不乱的金黄鬈发,真是比一只苍蝇还要伶俐,原来跟恰科操的是一个行当。有一天早晨,正是四旬斋节,他到鱼市场去替维厄利·德·切尔基大爷代买了两条大鳗鱼,刚巧碰见恰科,对方立即招呼他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呀?”

  比翁德洛回答道:“高索·土多那蒂先生昨天买了三条鳗鱼,比这好得多。还买了一条鱼,不过他请了好多位客人,这条鱼还不够用,所以又特地托我去买两条。你也打算去吗?”

  “那我准去,还用说吗,”恰科回答说。

  他算准了时间,果然赶到高索大爷的家里,只见他正和几个邻居闲谈,还没开饭。主人问他有什么贵干,他回答道:

  “先生,我来陪你和你的朋友吃饭呢。”

  “欢迎,欢迎,”高索回答道,“现在已是开饭的时候,大家入席吧。”

  众人就座后,只见拿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豌豆啊,咸鲔鱼啊,最后来了一道油煎的阿诺河里的鱼,此外别无所有了。恰科知道上了比翁德洛的当了,气得要命,决定想法报复。

  比翁德洛这边却十分得意,把这回事当作笑柄,逢人便说。不多几天,这两个人又碰见了,比翁德洛急忙向他问候,还笑着问他,高索先生家里的鳗鱼的滋味怎么样。

  “滋味究竟怎样,”恰科回答道,“用不到我说,再过几天你自己就可以尝到了。”

  于是他不再多说什么,就离了比翁德洛,去找一个精明的小贩帮忙,答应给他一笔钱,只要给他办到一件事。讲妥之后,恰科就把一只很大的玻璃瓶子交给他,把他带到卡维奇利巷附近,指着一位骑士给小贩看。原来这位爵士名叫腓力波·阿尔真蒂,生得身材魁梧,性子乖戾,稍一不如意,就暴跳如雷;现在恰科就对小贩说道:

  “你拿了这瓶子去对他这样说:‘先生,我是比翁德洛差来的,他想款待几个朋友,知道你家里藏着美酒,特地前来讨酒,请你把这白瓶子变成红瓶子吧。’不过你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千万别让他抓着,否则你就要大吃苦头,我的计划也要失败了。”

  “我此外还要说什么话吗?”小贩问。

  “没有了,”恰科回答,“你对他说完这几句话,拿着瓶子就回来,我好把钱给你。”

  小贩果然跑去找腓力波大爷,把那一番话对他说了。腓力波本来是个不好惹的人,听见这话,以为比翁德洛故意在取笑他,气得脸都红了,嚷道:

  “什么‘款待’不‘款待’,什么‘白瓶子’‘红瓶子’,你和他两人今年都要倒楣啦!”

  话没说完,他就跳起身来,伸手要抓小贩;幸亏小贩早有戒心,一看苗头不对,拔脚就逃。这一切恰科都在远处望得清楚;小贩回来后,又把腓力波的话对他说了,恰科十分欢喜,把钱给了他,接着又忙去找比翁德洛,问他道:

  “你方才到卡维奇利巷去过没有?”

  “不曾,”对方回答道,“你问我干吗?”

  恰科就说:“我告诉你吧,腓力波大爷正在找你呢,可不知道他找你为的什么。”

  “好吧,”比翁德洛说,“我本来往那边走,就去跟他聊会儿天吧。”

  于是他就在那边走去,恰科暗中尾随着他,看究竟会闹出什么事来。

  再说那位腓力波大爷,不曾把小贩抓住,一肚子气恼正无处去出,又把小贩的话横想竖想,总弄不懂是什么意思,反正一定是比翁德洛唆使人来取笑他,因此竟越想越恨;恰巧比翁德洛在这时候撞来,他一眼看见他,立刻跑去赏他一个耳刮子。

  “哎呀,”比翁德洛嚷道,“这是从哪儿说起?”

  腓力波大爷不由他分辨,揪住他的头发,扯破了他的帽子,扔在地上,一面打一面骂道:

  “坏蛋,我非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不可,你差人来对我说‘款待’‘红瓶子’是什么用意?你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可以随便欺侮的吗?”

  他一面说,一面举起铁样的拳头,雨点般似的朝他脸上乱打,又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泥沼里去;比翁德洛挨着拳打脚踢,衣裳给扯得粉碎,哪儿容他问一声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腓力波,只听得腓力波口口声声说什么“款待”啊,“红瓶子”啊,可是又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腓力波使性痛打了他一顿,后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好不容易把他救了出来,这时他已经浑身青肿了。众人听了腓力波的话,都怪他自作自受,不该拿这些话去取笑腓力波,要知道他岂是轻易惹得的人。比翁德洛哭丧着脸,极力申辩,说自己绝不曾向腓力波大爷讨酒,他定了一会神,硬撑起来,唉声叹气的回到自己家里,心里猜疑一定是恰科捣的鬼。

  过了许多天,他脸上的伤好了,又出门闲荡,恰巧遇见了恰科。恰科笑着问他道:

  “怎么样,比翁德洛,腓力波大爷的美酒味道好吗?”

  “但愿你在高索大爷家里吃鳗鱼,也尝到这种滋味!”

  恰科说:“这可要看你的了。如果以后你再请我吃上回的鳗鱼,那么我就拿前几天的美酒回敬你。”

  比翁德洛自知不是恰科的对手,从此以后但愿跟他相安无事,再也不敢玩什么花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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