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4:39

  谈完了步兵,玛茨科说:
  “听着,哈拉伐。等我吃饱了,觉得比较有气力了,我们今天就动身。”
  “上哪儿去?”捷克人问。
  “到玛佐夫舍的斯比荷夫去,”兹皮希科回答。
  “我们要待在那里么?”
  玛茨科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兹皮希科,因为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谈到这件事。兹皮希科对于自己未来的住所也许已经有了主意,但是他不愿意使他叔父伤心,所以他就转移话题,说道:
  “您先得把身体养好!”
  “然后呢?”
  “然后您回到波格丹涅茨去。我知道您是多么喜欢波格丹涅茨的。”
  “那么你呢?”
  “我也喜欢。”
  “我并不叫你不要到尤仑德那里去,”玛茨科慢吞吞地说。“因为万一他死了,就应该把他体体面面地殡葬,但是你听我说,你还年轻,你的见识还不能和我相比。斯比荷夫是个不祥之地。你在斯比荷夫决不能得到幸福,你在那里只有忧伤、困苦和悲痛。”
  “您说得对,”兹皮希科说。“但是那里有亲爱的达奴莎的遗体。”
  玛茨科怕又会引起一种悲痛,便说道:
  “别说了!”
  可是兹皮希科脸上显露出悲哀和忧伤的神情。
  “我们以后有时间商量的,”兹皮希科说:“您反正得在普洛茨克休养一下。”
  “少爵爷,在那里,老骑士要什么有什么,”哈拉伐插嘴道。
  “不错!”兹皮希科说。“您知道雅金卡在那里么?她是齐叶莫维特公爵夫人的宫女。唔,当然,您知道,是您自己把她带到那里去的。她也到过斯比荷夫,我奇怪的是,我们在斯寇伏罗那里的时候,您却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她不但到过斯比荷夫,而且要不是她,尤仑德也许还在用棍子探路,甚至已经死在路上也未可知呢。我为了修道院长的产业,把她带到普洛茨克去,那时候我即使记得起要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你啊,我可怜的孩子,当时什么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她很爱您,”兹皮希科说。“感谢天主,我们用不着信件,但是她为您从公爵夫人那里弄到了信件,并已通过公爵夫人弄到了十字军骑士团的使者的信件。”
  “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愿天主赐福给她,”玛茨科说。
  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和塔契夫的波瓦拉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话。他们听说玛茨科昨天昏厥了,过来问候。
  “赞美耶稣基督!”盛特拉姆一跨过门槛就说。“您今天觉得怎么样?”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4:51

  “愿天主报答您!逐渐好起来了。兹皮希科说,我如果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就会完全恢复。”
  “这怎么不会呢?……一定会的!一切都会好转,”波瓦拉插进来说。
  “我已经好好休息过了,不像您两位,我听说都起得很早。”
  “先是这地方的人来谈交换俘虏的事,”盛特拉姆说。“后来我们又视察了十字军骑士团的管理制度,城堡的防御工事和两座城堡。”
  “他们的经济力量很雄厚,城堡很牢固!”玛茨科低声说。
  “他们当然很强大。他们的教堂装饰成阿拉伯风格。十字军骑士说他们是在西西里向撒拉逊人学来的,宫内各个大厅的柱子上都有出色的雕刻,有单幅的,也有一组一组的。您亲眼看见过那个巨大的饭厅,也到处都是防御工事,它的牢固程度是少见的。那些惊人的城墙也是这样,即使最大的石弹也打不破。这些东西看看也叫人高兴……”
  盛特拉姆讲得那么兴致勃勃,以致玛茨科吃惊地望着他问道:
  “您看见过他们的财富、他们的装置配备、士兵和客人没有?”
  “他亲自带我们全部看过了,仿佛是出于殷勤好客,其实是想使我们心怯。
  “好吧,您怎么看法呢?”
  “唔,天主保佑,有一天发生了战争,我们可以把他们赶回去,赶过山,赶过海,赶到他们来的地方去。”
  玛茨科顿时忘记了自己的疾病,吃惊地跳了起来。
  “真是这样么,阁下,他们都说您有敏锐的理解力……我一看到他们的力量,简直就要晕过去。看在天主分上,您这意见有什么根据?”
  他马上转身向着他的侄子。
  “兹皮希科,叫人把他们昨天送给我们的葡萄酒拿来!请坐,贵宾们,说下去吧;没有一种药会像您的意见对我的病这样灵验。”
  兹皮希科也非常想听;他把酒壶和酒杯放在桌子上,大家围着桌于坐下来,于是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就说出下面这番话来:
  “那些防御工事算不了什么,因为既然是人的手造出来的东西,人的手就能把它粉碎。阁下,您可知道城墙也是砖头和石灰砌起来的?而您也知道,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的。”
  “千真万确,您的话真是高明,”玛茨科喊道。
  盛特拉姆听到这种赞扬,心里十分高兴,便继续说出他的观感:
  “在这个地方的百姓之中,有的人有兄弟给我们关在牢里;有的人的儿子或是什么亲友落在我们手中。边界上的‘康姆透’会唆使这些人来攻击我们,他们之中许多人将会战死,许多人将会被我们俘虏。但这里的百姓已经听到国王和大团长达成了协议;他们今天一大早就来把俘虏的名字告诉我们,我们的书记都写下了。第一个是本地的箍桶匠,一个有势力的日耳曼市民,在玛尔堡有一所房子。他最后说,‘我希望我能为您的国王效犬马之劳。我不但准备以我的财产来援助你们,还愿意抛下我的头颅。’我把他当作犹大斥退了。但是后来奥里伐来了一个世俗的教友;他来找他的兄弟,说了下面的话:‘这是真的么,阁下,你们就要向我们的普鲁士统治者们宣战了?我告诉您,当我国人民反复在祈祷“愿您的国降临”[注]的时候,指的就是你们的国王。’后来又有两个居住在斯脱姆一带地方的贵族来申请释放他们的儿子。接着又来了一些革但斯克的商人、手艺匠,克维津的一些机匠和铸钟匠。各式各样的人多的是,他们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于是盛特拉姆站了起来,四面望望,到门边去仔细听听外面有没有人,然后低声说道:
  “一切我都调查了好久。全普鲁士人都痛恨十字军骑士,无论是教士,是贵族,是市民,还是农夫。而且不仅是说波兰话的人恨他们,就连日耳曼人自己也都憎恨他们。只有那些不得不服役的人才在服役。”十字军骑士是完全不得人心的。”
  “嗨!但是这同十字军骑士团的威力有什么相干呢?”
  盛特拉姆把手放在额上,仿佛想要作出一个比喻似的;最后他笑着问道: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5:10


  “您曾经决斗过么?”
  “不止一次了!”玛茨科回答。
  “那未您怎么看法呢?即使是一个最有本领的骑士,如果他身下的马鞍肚带和马镜带被切断了的话,这个骑士不是第一个回合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么?”
  “我敢发誓,确是这样。”
  “骑士团正是这样一个骑士。”
  “天主在上!”兹皮希科喊道,“你在书本里也找不到比这更高明的学问了。”
  玛茨科非常感动,他以发抖的声音低声说:
  “愿天主报答您,阁下。您有这样一只大脑袋,头盔匠得要专门替您做一顶特大的头盔,现成的头盔是决计戴不上的。”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5:22

  第三十五章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原来彼此约定立即离开玛尔堡。但是在听了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那番令人鼓舞的话之后,他们当天走不成了。因为上城堡举行了一次午宴,接下来又是一次欢迎使者和客人的晚餐,兹皮希科因为是国王的骑士之一,也受到邀请,玛茨科则由于兹皮希科的缘故,也被邀请去了。午宴是在华丽的大餐厅里举行的,参加的人不多。餐厅里有十扇窗户,光线充足,整个拱形圆顶只撑着一根柱子,是建筑艺术上少有的特色。除了国王的骑士,被邀的外国客人就只有斯华皮阿的伯爵和勃艮第的伯爵,他们虽然是富裕君主的臣民,却以他们的名义来向十字军骑士团借钱。在参加午宴的大臣之中,同大团长坐在一起的是四个被称为骑士团栋梁的高级教士。他们是大“康姆透”、施舍事务官、法衣圣器室执事长和大司库。第五十栋梁是大元帅,当时正在远征威托特。
  虽然十字军骑士发过誓要过贫穷生活,可是吃起饭来,用的都是金盘银盘,还喝玫瑰酒,因为大团长想在波兰使者面前炫耀一番。可是尽管有大量的菜肴和甜食,客人们对这次午宴总有点感觉枯燥,因为大家都不得个遵守规矩,谈话很不热烈。
  但是吃晚餐时就没有这样拘束了。晚餐是在骑士团的大饭厅(列姆透修道院)里举行的。所有的修道骑士和那些没有来得及参加元帅的大军去攻打威托特的客人都出席了,因此十分热闹。这种欢乐倒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和口角。不错,那些外国骑士都知道他们免不了要同波兰骑士交战,所以都斜楞着眼睛看他们。但是十字军骑士事先就警告了他们要和和气气,并且特别要求他们保持和睦,因为他们怕得罪国王的使者,免得冒犯了国王本人和整个王国。但即使是这样,骑士团仍表现出了不友好的态度,竟然这样警告客人们防备狂暴的波兰人:“谁要是说了一句难听的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拔掉你的胡子,或者教你吃刀子。”但是客人们看到,塔契夫的波瓦拉和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都是举止和善的,因此大感意外,他们马上就猜想到:不是波兰人粗野,而是十字军骑士的舌头怀有恶意,十分刻毒。
  客人中有些人习惯于西方宫廷那种文雅的娱乐。对于十字军骑士团的风俗一般都不很理解,因为宴会上有一支吵吵闹闹的乐队,游唱艺人唱出了粗俗的歌曲,小丑做出了粗鄙的玩意儿,既有跳舞的熊,又有赤足的姑娘。有人看到了上城堡中竞有女人,大为吃惊,别人向他们解释,这项禁令早就取消了,连伟大的温列赫·克尼普罗德也曾经同美丽的玛丽雅·封·阿尔弗里平在这里跳过舞。修道骑士们向他们解释道,城堡里只禁止妇女住宿,但是她们可以到大餐厅里来参加宴会。他们说,去年威托特公爵夫人住在城堡的守卫所里,房间布置得非常豪华,她每天都到这里来下跳棋,棋于是用金子做的,下完以后当天晚上就送给她,天天如此。
  那天晚上,他们不但下跳棋和象棋,还掷骰子。许多人都在下棋,谈话声都被歌曲的鼓噪声和乐队的嘈杂的乐声淹没了,可是在这片稀里哗啦的喧闹声中,有时候也会有片刻的寂静。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就趁这个机会,表面上装得什么也不知道,问大团长说,各国的臣民是否很喜欢骑士团。
  康拉德·封·荣京根听了这个问题,答道:
  “爱十字架的,一定也爱骑士团。”
  这个回答使得骑士团和客人们双方都高兴了。他们为此而对他大加赞扬,他心满意足地继续说:
  “谁要是同我们友好,我们就使他过得很好。但是如果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会用两种方法来对付他。”
  “两种什么方法呢?”这位波兰骑士问道。
  “您阁下也许不知道,从我的房间到这个餐厅,墙壁里面有一张直达的小扶梯,扶梯旁边有一个圆顶的房间,如果我领您到那房间去,您就会懂得第一个方法了。”
  “千真万确!”修道骑士们都喊道。
  玛希科维支的爵爷猜想大团长所说的是指十字军骑士自夸的那些装满金子的塔楼,因此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
  “有一回,啊!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一个日耳曼皇帝让我们的使者——他的名字叫做斯卡培克——看了一间同样的贮藏室,并且说:‘我能用这里所有的东西来打胜你的君主!’而斯卡培克当即把自己的一只贵重的金戒指扔过去,说:‘去吧,金子,到金子那里去吧,我们波兰人却喜欢铁……’阁下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吗?以后就是亨兹费尔德[注]……”
  “什么是亨兹费尔德?”十几个十字军骑士一起问道。
  盛特拉姆安静地答道:“那是一个战场,在那里,没有那么多日耳曼人可埋,最后是狗把他们收拾光了。”
  十字军骑士团的教士和骑士们听了那句答话,都面红耳赤,而且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盛特拉姆说:
  “金子是打不败铁的。”
  “嗨!”大团长喊道,“我们还有另一条办法,——正是铁。您阁下在护城堡里看见过甲胄工场么?在那里,锤子日夜在锤打,制造出世界上最好的锁子甲和宝剑。”
  塔契夫的波瓦拉不作回答,却伸手到桌子中央拿了一把刀,这把刀有一尺[注]长,半指距多宽,是用来切肉的,他把刀一卷,像卷一张羊皮纸似的,然后高高举起给大家看,就交给了大团长。
  “如果您的剑都是用这种铁造成的,那是成不了什么事的!”
  他满足地笑了,教士们和世俗的骑士们都起身一窝蜂地拥到大团长身边。他们彼此传阅着波瓦拉用刀卷成的那一卷铁,都默不作声;他们看见这种力量,心里吓得要命。
  “凭圣里鲍鲁斯的头发誓!”大团长最后喊道。“阁下,您有一双铁手。”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5:37

  “而且比铁更好。卷起那把餐刀来,就好像那把刀是蜡做的,”勃艮第的伯爵加上一句。
  “连脸也不红,筋也不暴,”一个教士喊道。
  “因为,”波瓦拉回答,“我们的百姓都是纯朴的;像我在这里所看到的这种财富和豪华,他们听也没有听说过;但是他们都是经过锻炼的。”
  这时候法兰西和意大利的骑士们都走到他跟前来,他们用他们的响亮的语言同他谈话,玛茨科说,他们讲起话来,好像是敲锡盆子似的滴滴答答。他们都很钦佩他的力气,他同他们把酒杯碰得叮叮当当响,说道:
  “这种事情在我们本国的宴会上,是司空见惯的,往往一个姑娘也能把一把小刀卷拢来。”
  但是习惯于在外国人面前夸耀自己的身材和气力的日耳曼人却又羞又恼,弄得海尔丰斯坦老头向在座的人们嚷道:
  “这是我们的耻辱!安诺德·封·培顿法师,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筋骨不是教堂的蜡烛做成的。给他一把餐刀。”
  仆人们立即拿来一把刀,放在安诺德面前。但是这个日耳曼人不知是由于观众过多而心烦意乱,还是因为他的手指不如波瓦拉那么强壮,他只能把刀弯成两截,而不能把它卷拢。
  许多外国客人,他们原来听得十字军骑士私下告诉他们说,冬天将同亚该老国王作战,这会儿心里都在寻思,都想到这个地方的冬天是很厉害的,趁现在还来得及,天气也比较温和,还是早点回到他们本乡的城堡去为妙。
  现在正是七月,大气很好,但很炎热,不料他们竟会想到这样的念头,倒是有些奇怪。
  第三十六章
  兹皮希科和玛茨科在普洛茨克的朝廷里什么人都没有找到,因为公爵和公爵夫人带了他们八个孩子到崔尔斯克去了,是安娜·达奴大公爵夫人邀请他们去的。兹皮希科他们从主教那里得知:雅金卡决定留在斯比荷夫照料,给尤仑德送终。这个消息倒很合他们的心意,因为他们本来也打算上斯比荷夫去。玛茨科对雅金卡这个举动大加赞扬,因为尤仑德和雅金卡非亲非眷,她却宁愿守着尤仑德,准备给他送终,而放弃崔尔斯克宫廷中的享乐生活。
  “可能是,”老骑士说,“她故意这样做,免得错过了我们。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很高兴看见她,我知道她也对我有好感。如今这姑娘一定长大了,我相信她现在一定比从前更好看了。”
  “她变了好多哩,”兹皮希科说。“她一向就很漂亮,我只记得她是乡村姑娘时的情形,现在她可很配坐到王宫的休息室里去了。”
  “难道她变化这么大么?嗨!兹戈萃里崔那些雅斯特尔革勃卓夫都是属于一个古老的家系的。他们的战号是‘纳高蒂’(去赴宴)!”
  静默了一会儿,老骑士继续说:
  “我告诉过你的准不会错,她一定乐意到兹戈萃里崔去的。”
  “她离开那儿就很使我奇怪。”
  “可是,修道院长的财产怎么办?况且她怕契当和维尔克,我也劝她说,她兄弟一个人在那里比同她在一起要太平些。”
  “实在的。他们确是不会欺负孤儿的!”
  玛茨科沉思了一会。
  “他们也许会因为我把她带走了而向我报仇的,天主才知道波格丹涅茨有没有留下一棵树来。我也不知道等到我回去的时候,是否能够制服得了他们。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我可是个老头儿了。”
  “嗨!把那些话去说给一个不认识您的人听吧,”兹皮希科答道。
  事实上,玛茨科并不完全是认真说的,因为他关心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因此他挥一挥手。
  “如果我在玛尔堡不生病的话,”他说,“那就无所谓——这事等我们到斯比荷夫再谈吧。”
  他们在普洛茨克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动身到斯比荷夫去了。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5:50


  天气晴朗,道路干燥、平坦、安全;因为由于最近的协议,十字军骑士停止了边界上的抢劫。其实即使没有那个协定,土匪也不敢来碰这样两个经验丰富的骑士。他们走得很快,离开普洛茨克后的第五天清早,便安抵斯比荷夫。雅金卡一向把玛茨科当作她在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这一回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父亲似的来欢迎;而他呢,虽然没有大动感情,但看到这个可爱的姑娘这样欢迎他,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等到兹皮希科问过了尤仑德的情形,走去看他,也去看望达奴莎的灵柩的时候,老骑士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唔!天主所要的人已经让他带走了,他希望留下的也留下了。我想,现在我们在茫茫的荒野里漂泊受难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接着,他又说:
  “嗨!最近几年,我们哪里没有漂泊过!”
  “天主的手庇护了你们,”雅金卡说。
  “不错,天主的手庇护了我们;可是我坦自告诉你,该是回家去的时候了。”
  “只要尤仑德活一天,我们就得在这里待一天,”雅金卡说。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总是仰天而笑。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天堂,达奴斯卡正在天堂里等他似的。”
  “你照料他么?”
  “是的。但是卡列勃神甫说,天使在护卫他。昨天那个管家就看见了两个天使。”
  “他们说,”玛茨科说,“一个贵族最合适的结局是死在战场上。不过像尤仑德这样,死在床上也是够好的了。”
  “他不吃也不喝,只是一直面露笑容,”雅金卡说。
  “我们去看看他吧,兹皮希科一定也在那里。”
  但是兹皮希科只在尤仑德那里待了一会儿,因为尤仑德什么人也认不得了;接着就到地下室去看达奴莎的灵柩,在那里一直待到老托里玛找到了他,并且提醒他说吃饭的时候到了,他才离开。
  他离开时,在火把的亮光下,看到灵柩上放满了许多用矢车菊和金盏花做成的花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撒着养麦、金盏花和菩提树花,发散出一股扑鼻的香味。兹皮希科看了,心里很感动,不禁问道:
  “这灵柩是谁装饰的?”
  “兹戈萃里崔的小姐,”托里玛回答。
  年轻的骑士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一看见雅金卡,就突然跪倒在她脚跟前,拥抱住她那双脚,喊道:
  “愿天主报答你的好心和你给达奴斯卡的那些花!”
  他嚎啕大哭了,雅金卡紧紧抱住他的头,像一个姊姊竭力要安慰痛哭的小兄弟似的说道:
  “哦,我的兹皮希科,我真想好好安慰安慰你!”
  于是涌泉似的眼泪也流到她脸上来了。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6:12

 第三十七章
  过了几天,尤仑德死了。卡列勃神甫给他的遗体做了整整一个礼拜的祭祷,尸体在这个时期内还没有腐烂。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神圣的奇迹。整整一个礼拜,斯比荷夫聚集了大批的访客。殡葬过后,这个市镇又像往常一样冷清清了。
  兹皮希科常常到地下室去,有时候还带着石弓到树林里去;他不是到树林里去打猎,而是去散散心。有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走进房间,看到雅金卡同玛茨科和哈拉伐一起坐着,竟出人意料地向他们说:
  “请听我说。忧伤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你们与其待在这儿忧伤,不如回到波格丹涅茨和兹戈萃里崔去的好。”
  顿时一片沉默,因为大家都认为,看来要有一场严肃而重要的谈话了。
  过了一会儿,玛茨科答道:
  “我们固然还是回去的好,可你也还是回去的好。”
  兹皮希科摇摇头,
  “不!”他说。“天主保佑,我会回到波格丹涅茨去的,可是现在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嗨!”玛茨科喊道,“我已经说过,已经定局了,可是也没有定局。敬畏天主吧,兹皮希科!”
  “您得知道,我发过誓的。”
  “那未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么?达奴斯卡已经不在人世了,誓约也就完了。死亡解除了你的誓约。”
  “除非我自己死了,才能解除,她死了并不能解除我的誓约。我凭我骑士的荣誉向大主起过誓,您还要要求我怎么样呢?凭我骑士的荣誉!”
  每一句有关骑士的荣誉的话,都像魔术似地影响着玛茨科。他生平除了天主的圣诚和教堂里的训诫之外,很少注意别的话——可是现在他仿佛毫不为兹皮希科的话所感动。
  “我并不是叫你废除你自己的誓约,”他说。
  “那您是说什么呢?”
  “我告诉你,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现在同我们一起去休息休息再说。”
  “那么,我恳切告诉您,像我在忏悔时所说的一样,”兹皮希科回答,“我可以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去,同你们一起谈话,像所有的人一样吃喝。但是说实在话,我是绝对提不起精神来的。我心里只有悲伤,只有痛苦,我眼里只有流不完的伤心的泪水。”
  “可是你生活在陌生人中间还会更糟。”
  “不,”兹皮希科说。“天主知道我住在波格丹涅茨只会憔悴下去。我既然告诉您办不到,那就是办不到!我需要战争,在战场上容易忘却一切。我觉得,等到我实行了我的誓约,等到我能够告诉已逝的灵魂说,‘我已经实现了我应允过你的一切,现在让我走吧!’那时候,首先——不!即使我回去了,您在波格丹涅茨也留不住我。”
  大家听了这些话,都默默无言,寂静得连天花板下苍蝇的嗡嗡声也听得见。
  “如果在波格丹涅茨他只会憔悴下去的话,那不如让他走的好,”雅金卡最后说道。
  玛茨科双手抱着头,他烦恼的时候往往都是这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唉,伟大的天主!
  雅金卡继续说道:
  “兹皮希科,但是你发个誓,如果全能的神保佑你,你就不要留在这里,回到我们那里去。”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6:32

  “我为什么不回来呢?我丢不下斯比荷夫,但是我不想待在这里。”
  “因为,”雅金卡又低声说下去,“如果只是为了达奴莎的遗体,那我们就把它运列克尔席斯尼阿去。”
  “哦,雅古斯[注]!”深受感动的兹皮希科脱口而出地喊道;由于极度的高兴和感激,他跪倒在她的脚旁。



  第三十八章
  老骑士渴望同兹皮希科一起到威托特公爵的军队里去,但是兹皮希科却连听都不要听。他坚持要独自一人到那里去,不带卫兵,不带车马,只带三个骑马的仆人,一个带食物,一个带武器,再一个带睡觉用的熊皮。玛茨科和雅金卡恳求他至少要带哈拉伐去,因为哈拉伐是一个忠实而有经验的侍从,但是他们的恳求都是白费,兹皮希科再也不肯多带一个人,说是他必须忘掉他的悲哀,而一看到这个侍从就会使他想起过去的一切。
  在他动身之前,还有些重要事情要解决;就是说,应该怎样处理斯比荷夫。玛茨科建议把那庄园卖掉。他的理由是,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只有给人带来不幸和悲哀。可是斯比荷夫有各种财产;除了钱,还有武器、马衣、皮袄、贵重的毛皮和家具以及畜群。玛茨科最关心这些,很想把斯比荷夫的财富弄去开拓波格丹涅茨;他最关心的就是那个地方。为了这个缘故,他们讨论了很久。但是兹皮希科无论如何不同意出卖这个庄园。
  “我怎么能同意出卖尤仑德的尸骨呢?”他说。“难道我就是这样报答他对我的恩典吗?”
  “我们已经答应过,要把达奴莎的遗体运走,”玛茨科说。“我们也可以把尤仑德的尸体运走。”
  “嗨!他的尸体在这里同他的祖先埋在一起,如果运到克尔席斯尼阿去,他就离开了祖先,会感到寂寞。如果把达奴莎带走了,那么他就要远离他的女儿,如果把两个人一起运走,他们的祖先在这里又会孤独。”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一二。尤仑德已经进了天堂,天天都看得见他的自己人,卡列勃神甫就说过他已经在天堂里了,”老骑士回答道。
  但卡列勃神甫站在兹皮希科一边。他插嘴说:
  “灵魂虽然在天堂上,遗体却埋在泥土里,要等到最后审判日才能上天。”
  玛茨科想了一会,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当然,谁要是没有得到拯救,尤仑德就看不到他们。可是这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要在这里议论天主的天意呢,”兹皮希科说。“天主只是不许陌生人住在这里和圣徒的尸体杂处在一起。我宁愿把一切都留在此地,而不愿把斯比荷夫卖掉,即使他们给我一个公国作为交换,我也不干。”
  听了这些话,玛茨科看出毫无办法了,因为他知道他侄子生性倔强,不过尽管侄儿有这些古怪的特点,他依旧异常疼爱他。
  他立即说道:
  “还说什么呢,这番话是不合我的心意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对的。”玛茨科发起愁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直都在静听的雅金卡,这时也走上前来提出了新的建议。
  “如果能找到一个诚实的人管理或承租这里的产业,那是顶好了。他可以适当地把土地租出去,那你就毫无麻烦,坐收现款就是了。租给托里玛行么?……不;他已经老了,而且打仗比耕作更行;如果他不行,也许租给卡列勃神甫行吧?”
  “好心的小姐!”卡列勃神甫说,“托里玛和我两人可以一起照管这片土地,但是我们都不配负责管理。”
  于是他掉过头去对托里玛说:
  “我说得对么,老头儿?”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7:18

  托里玛把手放在他那尖尖的耳朵上,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大声把这事向他重新说了一遍,托里玛说:
  “这是千真万确。我不会管理耕作!我宁可使板斧,而不愿使犁……如果我还能为爵爷和他女儿报仇的话,那我就太高兴了……”
  他伸出一双瘦削而强壮有力的手来,手指好像鹰爪,一面把他那狼山似的、白发苍苍的头转向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说道:
  “两位爷们,带我跟你们一起去打日耳曼人吧,那是我的职务!”
  他说得对。老头儿为尤仑德增加了不少财富,那都是打仗得来的战利品,而不是耕作出来的。
  雅金卡这时已拿定主意,便说:
  “最好由一个大胆的年轻人来照顾这个庄园,因为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我说的这个人,他不但不会躲避日耳曼人,而且会去找他们。因此我的意见是让哈拉伐试一试——我想他做这事是合适的;”
  “你们听她发的是什么议论啊!”玛茨科嚷道,因为尽管他很爱雅金卡,但在这样重要的事务上,他是决不会听取一个妇人,特别是一个姑娘的主意的。
  但是捷克人站了起来,说道:
  “天主是我的见证,我最高兴的是陪我的主人兹皮希科去打仗,因为我们已经一起痛打过一些日耳曼人,也许还会再有机会……不过如果要我留在这里,我就留下……托里玛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那又怎么样?那正是好事情!我们可以看一看这两个邻居谁先惹人讨厌!与其说我怕他们,不如说他们怕我。天主不许我在经营方面会损害您而只顾我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小姐可以为我担保;我宁可落入地狱,也不会欺瞒她。农务方面我不大懂,不过在兹戈萃里崔也学会了一些;但是我想,这里要用斧和剑的机会比用犁的机会多。我最关心的就是那件事。算了,由它去吧……反正我走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兹皮希科问道。“你为什么不大乐意留在这里?”
  哈拉伐给问得难住了,结结巴巴地又说下去:
  “等到小姐走了,每个人都要同她一起走。仗我可以打得很好——耕作也行——但只是独个儿……一个帮手也没有……小姐不在。那个……也不在,我将感到非常孤单,怎么说呢……小姐又不能单身出门……那末如果这里没有人帮助我……真的,我不知道……”
  “这小伙子在说些什么呀?”玛茨科问道。
  “您很聪明,但是您猜不到他的心思,”雅金卡回答。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雅金卡没有回答,却转身向哈拉伐说:
  “如果安奴尔卡同你一起留下,你能受得了么?”
  一听这话,捷克人猛地跪倒在她足下,连地上的灰尘都飞扬起来。
  “同她在一起,即使要我下地狱也受得了,”他喊道,一面抱着她的一双脚。
  兹皮希科听了这声叫喊,惊奇地望着他的侍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玛茨科也很惊奇,并且想着女人在人类事务中能起多么大的作用,想着女人又能如何使一切事情成功或者失败。
  “感谢天主,”他低声说,“我可不需要她们。”

  雅金卡又转向哈拉伐说:
  “现在我们必须弄弄清楚安奴尔卡同你在一起是否受得了。”
  她叫了安奴尔卡来,安奴尔卡大概已经知道或者猜到是怎么回事,因此她进来的时候垂下了头,用手遮住眼睛,只看得见她一部分浅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明亮。安奴尔卡起初站在门口,后来才奔到雅金卡跟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把脸藏在她裙子的褶壁里。
  捷克人也在她身旁跪了下来,向雅金卡说:
  “为我们祝福吧,小姐!”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6:07:35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兹皮希科就要动身了。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亲友们都围着他送行。雅金卡站在马镫旁,她那双忧郁的天蓝色的眼睛老是默默地望着这个年轻的骑士,仿佛要在他动身以前把他看个饱似的。玛茨科和卡列勃神甫站在另一边的马镫旁,同他们并排站着的是哈拉伐和安奴尔卡。兹皮希科不住地转着头,一会儿转到这里,一会儿又转到那里,一面同亲友们相互说着出远门之前惯常说的话:“祝您身体健康!”“再见!”“愿天主指引你!”“该动身了!”“嗨!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兹皮希科是已向雅金卡告了别,拥抱过她的双足,感谢过她的好意。但是现在坐在高高的骑士马鞍上向下望着她的时候,他显然想跟她再说几句好听的话,因为她那双抬起的眼睛和脸庞显然含有愿他早日“归来”的意思,他心里也充满了对她真挚的感激。
  仿佛是回答她的默默的哀求似的,他说:
  “稚古斯,我对你像对一个姊妹一样……你知道……我不再说了。”
  “我知道;天主报答你!”
  “别忘了我的叔叔,”
  “你也别忘了”
  “只要我不死,一定会回来。”
  “别死。”
  从前兹皮希科在普洛茨克告诉她要出征时,她说的也是这句话。但这一次说得更有感情;也许是为了要掩藏自己的泪水吧,她低下了头,前额碰到了兹皮希科的膝盖。
  这时候三个仆人已经牵着满载行装的马等在大门口,准备上路,他们唱起了歌:
  戒指决不会丢失,
  金戒指决不会丢失:
  乌鸦准会衔回来;——
  它会从战场上衔回来,
  还给那姑娘。
  “上路!”兹皮希科下令道。
  “愿天主指引你。哦,至上的圣母!……”
  马蹄在木桥上的得得声清晰可闻。有一匹马嘶鸣了好一阵,其余的马匹大声喷着鼻息,一行人出发了。
  雅金卡、玛茨科、神甫、托里玛、捷克人和他的妻子,以及留在斯比荷夫的仆役们都走到桥上,望着那一批离去的旅人。卡列勃神甫用十字架久久地为他们祝福,直到他们消失在高高的赤杨树后面,他才说道:“凭着这个圣号,他们在路上决不会遭到祸事。”
  玛茨科补充道:
  “当然,马匹大声喷鼻息就是一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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