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2


  医生努力回忆着,貌似不管龙的姿态怎么变化,龙首都是对着老板的脖子,像是要吃掉他一样。


  老板神秘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深深注视着那根烛,也不知是对谁说道:“有时候,荣华富贵,天下至尊,也抵不过一个真心所爱之人。”


  香烛上的火舌猛的跳动了下,老板转身道:“走吧,去看看你的早餐有没有被吃光。要不我们到外面吃点东西吧,当然,要你请客。”


  医生无奈地撇了撇嘴,这老板可是无时无刻不忘记揩他的油啊!走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暗室内仍然燃烧着的那根蜡烛,怎么看都只是一支普通的蜡烛而已。


  他耸耸肩,喃喃自语道:“真不知道那个小和尚怎么想的,明明喜欢你还不说出来,唉!我疯了,居然相信这个故事。喂!你去哪里吃饭?太贵的我请不起!”


  门关。


  香烛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一颗晶莹的蜡泪,顺着蜡身,缓缓地流淌了下来。


哑舍.越王剑


01


“欢迎光临。”老板抬起头,当看到走进来的人时,手中擦拭瓷枕的动作,停了下来。


进来的是一个年逾四十的大叔,长着一副很有轮廓的面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刻下几道皱纹,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他手中拄着一根拐杖,竟是腿脚有些不便。


“馆长,好久不见。”虽然有些惊讶,但老板的脸上仍是挂着招牌般的笑容。


进来的这位,是本市新上任的博物馆馆长,老板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不少关于他的采访报道。


馆长借着店内昏暗的灯光,震惊地看着老板,过了许久许久,才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二十多年不见,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老板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馆长今年45岁名牌大学历史系毕业。在当地的博物馆工作了十多年,终于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接任了老馆长的位置成为了博物馆的新馆长。其实馆长小时候对这种冰冷冷的古物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在他十几岁的某年,遇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发生了一件改变他一生的大事,只好便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古董。


可是他没想到,时隔多年的再次重逢,那人的相貌却一点都没有改变,还如二十多年前那样年轻。


不过,那样是不可能的吧?


馆长初时的意外一过,自嘲地呵呵笑道:“我可能是认错人了,我有一个 许久未见的朋友,他二十多年前和你长得很像。”


年轻的老板,仍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他发现馆长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说的那句“好久不见”,索性也就当他没有说过这句话。当下顺着他的话续道:“馆长说的那人可能是家父。”


馆长双目一亮,“那令尊何在?”


“家父正在国外旅行,最近可能是去了埃及,大概短时间内回不来。”年轻的老板含笑说道,坦诚而又真实,让人无从怀疑。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3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馆长惋惜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这家店是新开的吧?我以前没听说过。”


作为博物馆的馆长,他自然对城中大大小小的古董店了如指掌。虽然时至今日,古董店内很少再有出现真正价值连城的古董,但凡事没有绝对。今晚他去朋友家拜访,跑过这条商业街时,发现了这家名字古怪的古董店。


——古物不能说话,他们都承载了千百年的故事,无人倾听……


哑舍,倒是很像那人挂在嘴边上的那句话。


“开了有一段时间了。”老板笑了笑,他开这家店至少有两三年了,但由于点名奇怪,很多人都没发现这是家古董店。能推门而入的人本来就少得可怜,更别提总是上门的熟客了。


不过他在这里开古董店也不是为了赚钱,和古董有缘的人,迟早会出现。


只是没想到今夜馆长会推开哑舍的这扇门,这让老板微微地拧起眉。馆长昂着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对这里昏暗的光线感到不满,用着前辈对后辈教育的口吻道:“古董店怎么能晚上还开店呢?你不知道什么叫‘灯下不观色’吗?”


“灯下不观色”是古董店的行规。所谓灯下不观色,说的是天黑之后古董店就要关门。在灯下看古董,由于光线不是自然光,容易鱼目混珠,收到或者卖出假货。


这也是他在看到这家古董店毫不犹豫推门而入的原因之一,而且在看到是这么年轻的老板之后,更加锁紧了眉头。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古董这东西,没有多年的积累,是无法摸得透的。面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怎么看都给人不可靠的感觉。


不过,当年,他认识的那个人,也就是这般年纪……


看着灯下那熟悉的面孔,馆长恍惚了一下,顿时甩了甩头。


他对自己说:那个人是不同的,是与众不同的。


老板还是静静地笑着,他的古董店又不是卖东西的,开店关店全都凭他喜好。只不过他一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多年,此时看见多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面容老去,只能依稀看出当年的一点影子,却对他用陌生人的口气说话,这对他来说还是个新奇的体验。


馆长用极为挑剔的目光环视店内的器物,很自然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老板正在擦拭的瓷枕。


“这是……越窑的青瓷枕”,馆长双目一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


胎体为灰胎,细腻坚致。釉为青釉,晶莹滋润,如玉似冰。上面有叶脉纹,入手冰凉沁手,以馆长的经验来判断,这个瓷枕的年代至少在唐朝至五代十国之间,而且从颜色看,甚至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秘色瓷”!


所谓“秘色瓷”,从前人们提到它,都沿用宋代文献,说这种瓷器是五代十国时,位于杭州的钱氏吴越国专为宫廷烧造的,臣庶不得使用。至于它的釉色,也像它的名字一样,秘而不宣,后人只能从诗文里领略它非同一般的风姿。直到八十年代,陕西扶风法门寺宝塔出土的一批秘色瓷碗碟,才让世人知晓真正的秘色瓷是何物。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4


而此刻在他手中的,竟是极品的越窑青瓷。


馆长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渴。


他并不觉得这类绝对属于国家级的古董出现在这家古董店有什么奇怪。就他对那人的了解,就算这家店内还有着更多的珍贵古董也不稀奇。


因为是那个人的店。


老板有趣地看着馆长千变万化的脸色,重新坐了下来。他从红泯小碳炉上拿下烧开的水,冲了两碗龙井茶,静静地放在各自面前。


馆长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沉着脸把瓷枕放了下来。他端起茶碗,闻了一下香浓的茶香,好不容易把视线从那个瓷枕上转移过来,就发现自己手中的杯子竟是斗彩铃铛杯!馆长差一点就要不顾一切把杯子翻过来看看后面的落款了。但茶水太烫,他只好哆哆嗦嗦地举高杯子,抬头向上看去。


果然!是成化年间的斗彩瓷!


天啊!他莫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可能用这种只能躺在博物馆玻璃柜里供人观赏的杯子在喝茶?


馆长憋红了脸,勉强拿稳杯子,重新放在柜台上。有些茶水撒了出来,但是他却不知道烫手,他甚至都不敢四处观看,只是低头思考着。


“只不过是个杯子而已。”老板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放到嘴边惬意地吹了一下茶沫,悠然地浅呷了一口。


“不!它不只是个杯子!”馆长突然间大发脾气,横眉瞪叱道:“小子!你明白什么?这个杯子,在成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凝结了那个时代的生活和精神!在它的身上,还延续着一个时代的风华和生命!它是有生命的!”


馆长的脾气一直非常好,当然,这是指他这些年来。在他年轻的时候,脾气相当暴躁。在沉浸研究古董之后,这种暴躁的脾气才慢慢沉浸下来。只是今晚踏进这个古董店不到十分钟,他忽然无法控制起自己的脾气来。


就像个火药桶,只有一点点火苗,就把他点燃了。


“是的,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年轻的老板像是并不在意自己被人指着头怒骂一般,其实他还挺怀念馆长这暴躁的脾气,当年还真没少见识他这种当头怒骂,“很好,你能领会到这点,很好。”


馆长愣在当场,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说教的语气和他说话。所以冷不丁听到,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尤其是从这么年轻的小子嘴里。


老板慢悠悠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用盆子倒扣在小炭炉上,熄灭了里面的炭火,“对不起,想要看古董的话,请改天吧,今天我要关店了”


馆长一点都不理会老板送客的意思,严肃地说道:“小子,你店里的这些古董,不值得放在这阴暗的地方落灰。”


老板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把柜台上的青瓷枕擦了擦,小心地放回了锦盒内。“他们应该在博物馆里,供世人观赏!让他们知道我们祖先的文明有多么瑰丽!”老板用着非常具有煽动性的语气鼓动着,“你应该把他们都捐给国家,这才是这些古董最终的归宿!”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5


老板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抱着锦盒转入内室。


馆长皱了皱眉头,语气重了三分道:“既然你不肯捐,那折合一下市值,我去申请国家和省市的文物基金,或者我自己也有一些积蓄……”馆长的话音突然低了下去,因为他这时才注意到店内古董架上摆放的各种古董。就这么一瞥,眼神还不是特别好的他,就已经看到了宋青白釉盘子和疑似明朝宣德年间的祭红盘。


馆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不好,不敢再多看,怕自己再受到惊吓,但是眼睛却忍不住四处瞄来瞄去。


长信宫灯昏暗的灯火下,馆长竟然连呼吸都放轻了起来。生怕因为自己呼吸大力了一点,就会吹破了这里易碎的古董。


老板这时已经把瓷枕放好了,幽幽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扬起笑容道:“对不起,我没兴趣,馆长请回吧。”


馆长顿时怒了!这个年轻人到底知不知道?这里的古董很多都算得上是国家级文物!文物是禁止买卖流通的,他只要鉴定一下,申报上去,就可以把他按照买卖文物罪抓起来!馆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恼怒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我还会再来的!”馆长使劲跺了一下拐杖,腿脚不便地推门而去。


老板站在阴影里,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馆长一深一浅的脚步,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第一章完


02


“对了,最近几天,是不是有个拄着拐杖、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大叔在你店里一直晃悠啊?”医生最近迷上了隔壁餐馆的三鲜馅饺子,每晚下班之后,都会去隔壁买两盘饺子外带,然后直接带到哑舍来吃。有个人陪着吃饭,总比一个人吃的要香。


老板挑了挑眉放下筷子,甚为意外地问道:“你见过他?这几天你来的时候,都没有碰到过他吧?”馆长这几天每日报道,所说的无外乎就是那天的那几句话而已。


医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因为他在古董店外拦住我,还很详细地问我有没有在这里买东西,还有这个店的事情。”


老板眯起了双眼,优雅地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医生没有察觉到老板的心情变差,口中塞了一个饺子口齿不清地继续说道:“那个大叔很古怪啊,问的问题也很奇怪,你到底从哪里认识这么奇怪的大叔的?”


老板正想着其他问题,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哦,是以前盗墓的时候认识的。”


医生差点噎住,一时分不清老板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连忙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吞吞吐吐地问道:“那……那上次你借给我的那个瓷枕……”


“当然也是出土的,否则你觉得是怎么来的呢?”老板笑了笑道。


“啪嗒!”医生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他却没有捡起来的意思。


出、出土?那、那就是说……那瓷枕本来是给死人睡的……医生默然无语,看着剩下的半盘饺子,彻底没胃口了。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6


馆长拿着一个锦匣,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回到博物馆。


博物馆内的工作人员见了都不由得会心一笑,猜得出来这位馆长怕是又弄到什么稀奇古物了。


馆长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回,直接去了文物鉴定室。他这些天一直在哑舍对面的茶馆坐着,既然那个年轻的老板不卖他东西,那他只有从客人的角度入手。


他一开始还请了很多人假装成客人去哑舍买东西,但那个老板非常奇怪,说什么都不卖。弄得他没办法,只好守株待兔。守了好几天,哑舍都没有卖出东西——这点倒也不奇怪,古董店一般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都想好了要长期抗战。


不过,今天终于不负众望,让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学生从哑舍里抱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锦匣,他费了不少唇舌,甚至亮出了自己博物馆馆长的身份,才把这东西从他哪里转手买了回来。


而最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学生说,这锦匣里的东西只花了他五十块钱。馆长付钱的时候,都有些不相信。但他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机会,甚至都没当场打开锦匣看看里面的东西,直接抱着锦匣就回博物馆了。


哑舍·香妃链


医生认识老板两年了,但他不知道老板的名字,老板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天知道,老板是怎么把刚出手术室的他叫出来救狗!他有手机吗?又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码的?当上在他手机上显示的,是个空号。


   这时他新命名为“阿帕契”的那只狗狗,居然趁他一个没注意,就往古董店内间跑去了。


      老板正在把香妃链收到柜子里,全神贯注,对此丝毫没有反应。医生朝狗狗追了出去,遇到一架玉屏风前。


这架玉雕刻出来的屏风足足有一个人高。上面雕刻着一幅园林图景象。雕工逼真至极,巧妙地运用玉石的俏色,并且随着他的走动,山水能分得出来远近之趣,阁楼还能具现深邃之体。甚至上面所绣的人物表情丰富,能看得出来喜怒哀乐,花鸟鱼虫也绰越可见,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花间鸟鸣和鱼跃而起的水声。


    医生一下子被迷住了,看着因为光线的变化,玉石呈现的不同晕彩,甚至还想伸手触碰上面的玉石。“汪汪!”阿帕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医生正想喊老板帮忙,但回头一看,方才还站在柜台前的人居然一下子不见了。


    算了,反正先把狗抓回来,若把内间的东西糟蹋了,他可真赔不起。据老板说,这里的古董可都是价值连城。


    玉屏风后是一条极深的甬道,两旁全是一个个小房间,上面也没有标牌,光线阴暗,更显得阴森恐怖。


    古董店里好像没有半个电器,连外间的照明,都是用那两盏长信宫灯。医生把手机掏出来照明,一边小声喊着阿帕契的名字,一边沿着甬道往前走。前面不远的某扇门是微微开着的,门有微弱的光传来。医生走过去,试着推了一下门。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7


木门“吱呀”一生应声而开,因为一路走来的气氛太压抑,让医生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当他看清屋里摆着什么东西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屋子里,满室异香,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支点燃的红烛。见没有狗狗的踪迹,医生打算再继续找,他一回头,却发现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正在黑暗中幽幽地盯着他。


    “你想要把我吓死啊?”医生半天才缓过神,他扶着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跳直奔120,这对他健康的心脏简直就是巨大的伤害。老板白皙的脸,在黑暗中看起来更显得苍白。他淡淡瞄了一眼医生,道:“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我找阿帕契。”医生心虚地赔陪笑说到。


   老板一挑丹凤眼,“那条狗吗?刚才它跳上我的柜台,正在吃你买的早饭。”


    “那死小子!”医生佯怒,为自己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动过哦!再说这屋子里也什么都没有嘛!”


    闻言,老板的表情缓和了些,笑道:“古物都是娇贵的,自然都需分门别类放置。有些需要干燥的环境,有些要避开光照,有些要隔绝空气。这根香烛燃烧会产生温度、光线和灰尘,当然不能和其他古物同处一室。


    医生不敢置信:“你是说,这蜡烛是古董?我还以为是照明的呢!“这根蜡烛通体红色,只要一尺多长,和平常的蜡烛没什么两样。细看,底部还缺了一块。


    老板点了点头道:“这根蜡烛是深海人鱼的膏脂所制,能燃烧千年以上。现在,它已经燃烧了七百多年了。”


    医生的嘴张成“O”型,心想骗小孩都不会信吧?老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想知道这根香烛的故事吗?”


   “说吧,我想知道。”医生抱着听故事的心理,反正他今天也不当班,听听无妨。


    看着香烛燃烧而产生的烛烟缓缓上升,老板幽幽地说道:“这要从七百多年前的一天说起……”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这个故事里,没有山,却有座庙,庙里也不止一个小和尚。当时战祸连绵,饥荒遍野,很多人都被饿死了。庙里有几个小和尚,都是家里穷,实在养不活了,才送到庙里梯度,求佛祖慈悲,勉强活着的。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叫什么名字,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连寺庙的方丈,都管他叫小和尚。他的职责,就是看守伽罗神殿的香火。不管什么时候,务必要保持大殿之上的香火不断,香烛不灭。


   白天有很多善男信女来烧香,他就躲在香案底下睡觉,晚上起来整夜守着大殿,添加香火,更换香烛。


从来没人陪他说话,他也一向沉默寡言,甚至念经时都很少发出声音,所以被方丈认定是与佛无缘之人,被发配晚上来看守大殿。小和尚的世界里,就只有那熏鼻的香火味,和一个个跳动的烛火。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8


   随着时局的动荡混乱,庙里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少,供奉的香烛也越来越少。小和尚为了保持香火不断,只得减少摆放的香烛,到最后,每个晚上不得不只供奉一支香烛。


   直到有一个晚上,小和尚从箱子里取出最后一支香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明天要和方丈说,庙里的烛火要添了,但庙里还会有钱买香烛吗?小和尚一边忧虑,一边点燃最后的香烛,恭敬地放在伽蓝神像的右边。


然后,他和平常一样,慢慢注视着火焰跳动的模样,什么也不想,把脑袋放空,真正地发呆。


    “喂!小和尚!”这个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小和尚反应迟钝地抬起头。他的头顶上,是一个半透明的人,漂在空中。小和尚眨眨眼,发现这个透明的人,是一个女人。她眯起一双媚而细长的眼睛,低垂着眼帘,从高空俯视着他。“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就像环绕在她身旁的那些烛烟一般。


“人生,或许就在几十年之间。”小和尚愣了一下,呆呆地回答。他很少说话,所以声音沙沙哑哑的,带着生涩和紧张。女子挑了挑她那双柳叶般的长眉,眼睛睁开了少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叫醒?”小和尚迟疑道:“女施主,你是怎么到那么高的地方的?”


      “你以为我是人?我才不是人呢!你不怕我是鬼?”她眨眨眼,本来就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小和尚很老实的摇了摇头:“这里是伽蓝大殿,妖魔鬼怪是进不来的。”


    “还真是虔诚啊!”她挑了挑眉,斜眼看了下不动如山的伽蓝神像,轻蔑的勾了勾唇。


    小和尚虽然呆,但是他不瞎。他看到了这个女子没有脚,再往下就是他刚刚点上的那根香烛,香烛燃烧形成的烛烟冉冉升起,成了一个女子的身姿。


“你......你是那根香烛?”小和尚又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没错,我就是那根香烛。你可以叫我烛。”小和尚愣愣的看着浮现在半空中的烛。香烛上升的烟越来越多,她的形象也越来越分明。白嫩如玉的肌肤上,一对深邃而媚长的眼睛,像是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她体态轻盈,姿容美绝,身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贵衣服,而她那犹如锦缎般的发丝,就像有生命一般,漂浮环绕在她的周身。


“嘻,小和尚,喜欢你所看到的吗?”烛在空中优雅的打了个转儿,轻轻的飘了下来,停在比小和尚略高一些的地方,俯视着他,轻勾唇角无限魅惑的说道:“只要你把这根蜡烛吹灭,我就会变成真的下来陪你哦!”


   烛的声音就像他小时候枕过的棉花枕头,柔软又舒服。她那由烛烟形成的发丝,氤氲的围绕着他。丝丝香线,隐隐没入了她的鼻尖,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小和尚足足      呆了半晌,才听明白她的要求,连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1:59


“不行......“他只说了半句话,就赶紧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他一说话,呼出来的气几乎把她吹动了几分。


   他屏着呼吸,生怕把她吹散了。烛撇了撇嘴,瞪了小和尚一眼,又重新飘到了空中,背对着他。


   小和尚努力的仰着头,他看不清烛脸上的表情,但也想象的到她必然非常的失望。他想安慰她,却嘴拙的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然她应该不会失望太久的,这根蜡烛,明日中午就会燃尽,到时候她就如愿以偿了。


      整个晚上,小和尚头一次没有看着跳动的火焰,而是一直仰着头,凝视着烛的背影,片刻都没有移开过目光。


      第二天清晨,小和尚睁开眼睛,发现他昨晚点燃的那根蜡烛还在燃烧着。但怪就怪在,居然还是他刚拿出来那么长,竟连一寸都没有缩短过!


      怎么可能?小和尚揉了揉眼睛,可是他面前的画面并没有改变。


“奇怪的小和尚,见到我的时候不惊讶,这时候反而这么激动。”烛躺在殿顶的梁上,一脸嫌弃地说道。


   小和尚仰起头,“这蜡烛燃不尽?”烛大方地点了点头,“这蜡烛是前年人鱼膏所制,本应在秦始皇帝墓中长燃万年。我是遗漏在外的,不知道为何流到此处。”


   “人鱼?”小和尚虽然见识不多,也知道人鱼是一种极其美丽的传说,在大海里生活,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是鱼尾……小和尚看着眼前的烛,由烛烟形成的她上半身是人形,而下半身则由蜿蜒而上的烛烟形成。


   “烛,你原来是人鱼吗?”


   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美艳动人地微微一笑,“小和尚,把这根烛灭掉吧,这样我就能永远解脱了!我要去捣毁秦始皇的墓。秦始皇想要长生不老,但是人生只不过在数十年之间,他又何必让那么许多人陪葬?”小和尚的头仰得有些酸麻,他几乎要被她的笑容所蛊惑,却一眼看到了在她身旁的伽蓝神像。


   “小和尚,很简单的,只要你对着这根蜡烛吹一口气。”烛迫不及待地飘下来,整个虚幻的身体绕着小和尚。从他的左耳飘到右耳,来回地低声劝诱着。


   小和尚眼见着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就在他眼前来回飘荡,连忙闭上了眼睛。为了不让她悦耳动听的声音动摇他的心,小和尚开始喃喃自语地念起《金刚经》。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烛飘荡的身影滞了一下,“小和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声色皆有相,有形有象皆为魔,如果一个人用色相引诱我,低声下气的来求我,是一个人走了旁门左道,不可见到如来真佛的。”


   烛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清脆动人,“笨和尚,平常都是谁教你诵经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你不能执着以相貌、声音去寻佛的心,否则就入了邪道,不能见如来。”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2:00


   小和尚半信半疑地听着,他只是个守夜的小和尚,方丈说他慧根不高,也就没有教他经文的意思。他只不过听师兄们念得多了,会一些粗浅的经句,都一知半解。


   烛绕到小和尚的面前,看着他闭着的眼帘下眼球乱动,不由得好笑道:“《金刚经》里还有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世间的一切皆是生生灭灭,皆是虚幻的虚相,每个人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即本来面目。所以要修回本来面目才是正道。”


   小和尚呆着思索了半晌,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烛就坐在他的对面,浑身飘散着丝丝烛烟,烛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蜿蜒向上,盘旋回转,缠缠绵绵。清晨的缕缕光透过她的身影,直直地照射在地砖之上。


   什么叫虚相?这便是虚相。烛见小和尚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不悦地撇撇嘴,“果然是着相之人吗?如你所愿!”说罢,她化作一团青白色的烛烟,重新幻化成另一个相貌。


   华缨垂髻,黑须红脸,圆领宽大深绿袍。和大殿上的伽蓝神像一模一样。“怎么样?小和尚?我就是伽蓝菩萨,我不缺你那一根香烛的供奉,去吹了吧!”烛幻化的伽蓝菩萨连说话都粗声粗气,在大殿中还有着微微回响。


   小和尚直视着面前的伽蓝幻像,半晌才眨眨眼,双手胸前合十,缓缓地诵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许久许久之后,一个嗔怒的娇叱声在殿内爆发:“木鱼脑袋!”


   从这以后,小和尚的生活开始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他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生活的范围还是在伽蓝神殿,作息时间也和原来一样。


   只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烛烟化成的女人。虽然,她所求的,只不过是让他吹灭他点上的那根蜡烛,但是他无法答应。他对自己说,


这是因为她是庙里的最后一根烛。


   这最后一根蜡烛,静静地在神殿中燃烧,没有人关注这根蜡烛为何从来没有减短过,为何永远都是那么长。


   他们关注的是伽蓝神像,是佛经,或者,是明天是否还能化到缘来果腹。


   “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这是烛最爱问的一个问题,也是她每次出现之后,必问的问题。


   “大概,在几十年之间。”小和尚总是这么回答她。


   烛听了,便闭上嘴。不过也只能维持半天安静,便开始磨他把蜡烛吹掉。


   小和尚有一次还真的被她说动了。可是当他刚要开始和方丈说,就发现方丈在为吃什么而发愁。


   他开不了口。生不逢时啊!各地的起义军越来越多,大家都不耕种了,也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更要起义。


   “哼!所有朝代的更替都需要战争,但是战争史需要老百姓来承担的。”烛如此抱怨道。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7 18:52:01


   小和尚静静地听着,在心中默念了两遍,似懂非懂。


   他确实是不懂。但是有几个师兄却待不下去了,扔下佛经,还俗去加入了起义军。


   “小和尚,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烛问道。


   小和尚仰着头,他习惯总是仰着头看她,一开始脖子会比较酸,但是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脖子也习惯了这个动作。“我不去,我的任务


是不能让伽蓝神像面前的香火断了。”小和尚回答道。


   “木鱼脑袋,你就是去了,我也不会灭的。唉,不行不行,万一你这个笨和尚死在战场上,我岂不是永远都无法解脱?你还是留在这里


的好。”烛来来回回地抱怨着。既不爽小和尚没有远大目标,又怕他真的去参加起义军。


   小和尚默默地咬着手中发硬的馍馍,觉得她好吵。


   又好可爱。


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烛每天还在问着这个问题。也许,在饮食之间。小和尚看着碗中减少的食物,有感而发道。


“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烛每天还在问着这个问题。


   “也许,在饮食之间。”小和尚看着碗中减少的食物,有感而发道。烛听了之后,沉默的时间比以前长上了许多。


   庙里走的人多,剃度进来的人更多。很多人走投无路,就剃度当了和尚。方丈慈悲为怀,纷纷收容在寺内,虽然还是吃不饱,但是寺内大家自己种的地开始有了收成,勉强可以维持下去。


   小和尚一下子多了许多师弟。但他的职责还是在伽蓝神殿守夜,他本就是一个容易让人遗忘的人,但是师弟们都知道他。因为如果白天他不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会坐在香案前,虔诚地看着伽蓝神像。一看,就是好久。没有人知道,他其实看的,是在伽蓝神像上面的她。


   庙里经常有祈求伽蓝神保佑的香客,只是很少有深夜来拜的。某天夜里,小和尚正对着烛发呆,不知道身畔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样貌像笼罩在虚幻中一般,怎么都看不清楚。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身黑衣上绣着一条深红色的龙。龙首绣在右手的袖口,龙神蜿蜒盘踞在他的右臂之上,龙尾正好是绣在右肩。


   小和尚本来不应该盯着人家不放,但是这条龙确实绣得栩栩如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小和尚才发现,这位香客并不是盯着伽蓝神像,而是一直看着放在香案上的香烛。


   “这根香烛不错。”低沉的声音忽然传来。


   小和尚的眼皮抖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烛现在并没有出来,这根香烛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香烛。他为什么要夸这么普通的一根香烛?


   “小和尚,如果你不想要它了,可以把它转手给我。”这个男人自顾自地说,“别担心怎么找我,哪天你不想要她了,我自会出现。”然后他反复地说着香烛很不错地走了。小和尚追了出去,敞开的庙门外空无一人。男人来去无踪,小和尚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鬼神。他连续许久都没睡好觉,每天每天都看着香案上的香烛,生怕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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