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7 18:52:17
“你是被抓去当牺牲品的?!”
尼克点头承认:“可我那一场出了意外,那个男人喝醉了,不小心跌倒,我抢了匕首把他捅死了。”
海雷丁了然,替她说了下去:“观众哗然,比利留下了你。对手是成年人,而你是个看起来稳输的小孩儿,时不时搞这么一出‘意外’,下错赌注的人会很多。”
尼克肯定了他的猜测:“没错,他在后台培训我,灌醉我的对手,给我更好的武器,让‘意外’更容易发生一些。我没有办法,每一场不想尽办法拼命打,就会被对方杀掉。后来……后来我就是比利的摇钱树了,他们叫我‘恶魔之眼’,每次打,都有很多很多人来观看下注……”
“怪不得……”海雷丁叹了口气,心中一个长久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小小年纪,杀人的手段竟然这么熟练,这可不是谁对着木头空挥都能练成的。”
“是的,我是用活人练出来的。”尼克神色木然地说:“过了有一年,我实在不想干了,就干掉守卫逃跑了。”
海雷丁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他折磨过你吗?”
“偶尔吧……他也不敢太过分,不然第二天我就不能上场了。”
“但你走的时候并没杀掉他。我们一起去过意大利那么多次,你也从来没去上门报复。”海雷丁直直看着她,那双洞穿人心的蓝眼睛,几乎把她贯穿了。
尼克一愣,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样。
没错,那时明明有很多机会的,而那个叫比利的男人,对待她绝对称不上温和。
踟蹰半天,她犹豫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放过他……我进去时只是个站街小偷,出来时已经没什么人能伤害我了……”
“因为比利培养了你,将你懵懂的天赋带到这世上来,所以你没法对他下手。原来海妖是这样诞生的,一个地下搏击场的混混头子。”海雷丁移开眼神,望着烛火淡然一笑,笑容中满是自嘲:“你在遇到我之前已经是你了,亏我一直认为,红狮子才是你的培养人……”
“不是!我才不是他培养的!是你!是船长!”尼克撑起身体扑上去,用所有力气死死抓住海雷丁的外袍,仿佛稍一放松,对方就会把她丢回到过往的黑暗中。她以炽热的眼神望向海雷丁,急急分辨道:“这称号是海上诞生的,海妖是属于你的!我也是属于你的!”
“是吗?你是属于我的?”海雷丁像块冷酷的岩石般毫不动摇,让她自己决定从属。
“是的是的!我是你的!”
“哪怕我再也不会为你提供一切舒适的待遇,优渥的薪水?如果你曾试着把我给你的两把匕首拿到识货的人手中,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有能力买艘小船单干了。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这样对你……”海雷丁冷冷地道,“所有男人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而我,不过是座你不能放弃的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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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18
“不是的!绝对不是!我、我……”尼克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分辨,破天荒的,她红了眼圈儿。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除了叔叔,从没一个人像你对我那么好……我喜欢跟你出海,喜欢看你练刀,听你弹琴……你是唯一一个在床上不让我恶心害怕的男人。船长是跟所有男人都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就算你一毛钱不给,我也会跟着你……”
尼克语无伦次的说着,紧紧搂住海雷丁的腰,把脸贴在他结实的胸口上。非常意外的,这个用冷酷口吻说话的男人,心率竟然比平常高出那么多。沉稳缓慢的心跳声变成了擂鼓般的节奏,而他的呼吸也深而急促。
两个人缠在一起,在烛光中拉下一道难分彼此的长影。
“我觉得有点累。”
半晌,海雷丁轻轻叹口气,袍子里紧绷的肌肉放松了,表情也终于软化下来。他抬起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将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按在自己胸口上。然后低下头,把脸贴在她栗色的卷发上。
“从认识你那天起,我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不年轻了。论年龄我是你两倍,本来也不应该发展到这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这样的……我以为只要不说,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尼克像只小鸵鸟般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着歉。
“这不是你的错,问题在我。”
‘那金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跟有纹身的小子搞上了?’‘谁是比利?’这些话竟然是从他嘴里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海雷丁自嘲的笑了一下,想起自己前半生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谁,后半生大概也不会有谁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那、那船长你还生气吗?”尼克敏捷的从声音判断出事态已有好转,扬起脸来问询。
海雷丁无奈一笑:“除了熄火,还能怎么办呢?咱们谁也不是白纸,我本来不想过问你以往的经历,只不过你好歹有点品位,什么混混头子街头流氓的老账都有,这让我觉得非常掉价。”
尼克谨慎地舔了舔嘴唇说:“我都改了,维克多教育过我,我现在品位很好。”
“这一夜真是太漫长了……”
“那我们睡觉吧?”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中,尼克抬起脸,“你不是说累了?”
“嗯,我们去睡觉。”他摸摸她的小脑袋,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维克多是在凌晨三点被召回元帅府邸的。
船医将自己从不熬夜加班这一点跟传令员、马夫以及接人的侍卫反复申明了将近两百遍,但依然被强迫性地拖出医学院单人宿舍,放在马上拉回府邸。管家杰拉尔德此时已有了管理庞大后宫的丰富经验,对牢骚满腹唠唠叨叨的维克多进行了技术性安抚。亦即面无表情、周而复始的重复下面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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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19
“医生,我不清楚。”
“这是船长的命令。”
“船长正在休息,现在由我全权负责。”
百般无奈,维克多只能在马棚极端简陋的条件下,为抓住的几个刺客疗伤正骨。这段不愉快的加班经历,直接导致他第二天工作态度非常恶劣,在会客厅见到海雷丁之后依然抱怨连连: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要是因为战斗意外受伤也就罢了,可你总是故意把人打残,然后再把一堆看不出原样的破烂儿交给我复原!要么你就别打,要么打烂了就别找我修!”
海雷丁:“这要求好像过分了点。”
维克多:“哪里过分了?!”
“比如他们计划趁我沐浴混进来,再从背后割断我的喉咙。”海雷丁揉揉太阳穴,闭着眼睛说:“声音别那么高,我只睡了两小时,现在有点头疼。”
维克多冷哼一声:“船长大人也有头疼的时候。”
“那年轻的怎么样了?”
“他的伤最轻,断了两三根无所谓的骨头,肩膀消肿就没大碍了……话说,那孩子的相貌,还真有点像尼克。”维克多话音一顿,扬起眉毛:“你该不会有什么计划吧?”
海雷丁道:“我睡了一会儿才想到,这家伙长成这样,死了也是浪费,不如物尽其用。所以赶紧派人去叫你,废了胳膊就不好了。”
维克多皱眉:“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先跟尼克商量一下。”
“这就是我头疼的原因。”海雷丁瞅了维克多一眼:“尼克现在的情况,这对她或许是个不小的打击,而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所以就叫我来补漏洞了?!”维克多的声线又一次飚高了:“我是船医!不是心理医生,更不是小混蛋的闺蜜聊天对象!”
“‘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波斯及天地诺神为证,吾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我猜希波克拉底誓言里面没有提到过医生只负责解除病人身体上的痛苦,你入行的时候没有背过这个吗?”海雷丁微笑着问道。
“我是背过!每一个入行的医生都会这么宣誓……”维克多自知无法拒绝,只能恶狠狠的瞪了海雷丁一眼:“可我没听说过海盗头子也会对希波克拉底誓言这么熟稔!”
海雷丁爽朗一笑:“谢谢维克多医生,您是我船上价值最高的船员,没有之一。”
这么一顶“价值最高船员”的大帽子,可不是平白无故就能戴上的。维克多知道这事不好办,过了两天人搞定、事办妥,消息也差不多放出去的时候,他才以五天一次日常诊断的名义来到柏园。
尼克虽然身体瘫痪了,精力却一直很充沛,白天不是在园子里甩飞镖,就是在起居室下棋玩牌,但今天维克多一路走去,却没看见她的踪影。一个高个黑女奴领着两个小女孩从内室走出来,托盘里几样饭点一动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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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20
瓦比娜一张黑脸拉得老长,厚嘴唇高高撅起,显然非常生气,看见维克多后马上抱怨起来:
“大夫!您瞧瞧这叫什么事儿,主人吃住都同妮可夫人在一起的,从没一天冷落过她。不就是听说一个小毛孩子新近得了点趣,夫人这就受不了啦,趴在榻上一天没吃饭呢!好不容易调养的白嫩水灵,说不吃就不吃……”
维克多汗了一下,心想小混蛋竟然气得放弃食物,这打击后果未免大的不可思议。他也不继续听瓦比娜的抱怨,拎着工具包走进内室。
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把室内遮得昏天暗地,一个小小人形蜷缩在巨大的软榻深处,蒙头盖毯动也不动。
维克多脱掉鞋子爬上软榻,伸手去掀毛毯,尼克却在里面死死抓着不放手,两个人争了片刻,尼克一掀毯子,把维克多摔了个趔趄:“滚!再不走我咬人……”见是船医,才闭嘴再次躺下。维克多看见一张皱成团的小脸,和一头鸟窝也似的头发。
“你这样子可真难看呀,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丑陋么?就是嫉妒的时候。”
“老子才不嫉妒他!!”
尼克直着嗓子吼了一声,表情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停了几秒,愤恨地叫道:“你知道吗?那个冒牌货抢了我的位子,我的外号,我的薪水,还有我的单人间!现在,所有人都叫他海妖队长!我却只能躺在这儿,躺在这儿……船长把一切全都给他了……”说到这里,尼克把脸埋进羽毛枕头,维克多听出这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哽咽。
“你几个月前不就知道会这样了吗?总有一天会有人接替队长职位的,就算那个叫安东尼的年轻刺客不出现,土狼早晚也会顶替你的。”维克多平静地道。
“那不一样,不一样……队长谁都可以当,但海妖本来就是称呼我的,是我的东西,我一个人的!”尼克眼圈通红,拳头攥得死紧,维克多完全相信,如果不是瘫卧在床,她肯定会找安东尼·托利亚拼个高低死活。
一定程度上,维克多非常理解尼克的感受。试想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用个人天赋和努力从最底层爬上去,获得人们的敬畏和尊重。比起虚无缥缈的西班牙公主身份,‘海妖’的名号才是世界对尼克整个人生的肯定,她宁肯海妖死在海底,也绝不肯拱手让出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誉。
维克多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海妖不能算是你一个人的东西。这外号是和船队绑定的,没有红狮子,没有你那群冲锋队的弟兄,也不会有海妖。”
尼克一声不吭。
“知道吗?你刚上船时大家不知道怎么称呼,是船长从好多个外号里面敲定了一个最响亮最合适的。你是很强很牛,但为什么海妖的故事那么快就传遍地中海?因为每打一次仗,船长都秘密派人混进酒馆市井,在各个港口为你宣传,甚至把很多别人的功劳也算在你头上。渐渐的海妖变成传奇,而那些死掉的人,只能留在我的医务室里等着装袋喂鱼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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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21
尼克默默听着,没有反驳。
维克多顿了顿:“之所以你退出这么久船长也不肯承认海妖已死,不许外人打探你的伤势,因为他不想苦心经营的金字招牌就这么毁掉。现在国内外局势都很紧张,欧洲神圣同盟的兵力已经开始集结,奥斯曼内部近卫军和旧贵族斗来斗去,不停给船长施加压力让他选择立场。这个时刻只要海妖在船上,哪怕是个冒牌货,也能让他多一张筹码。尼克,船长肩上的担子很重,你不想看到他为难吧?”
过了很久,尼克小声嘟囔:
“听说那个冒牌货是西班牙人花钱雇的刺客,船长就不怕他背后搞鬼。”
“嗨,你不也是船长从敌方收拢来的?他想要的人,没一个能拒绝邀请。”
“哼……安东尼·托利亚,那个冒牌货懂得怎么用镰刀吗?不会用镰刀的海妖,笑话……”
“他当然不会用了,船长根本没让他碰你的镰刀。”维克多听到这口气,就知道她的怨气已渐消,微笑道:“为了安慰你的心情,我这里还有几个关于安东尼的相当有趣的消息。”
“什么消息?”尼克从枕头里面露出半张脸。
“这小子不是因为没进行割礼被船长认出来的嘛,所以第一夜我去给他处理伤口,就顺手让人把他捆上做了个□手术。安东尼以为自己被阉割了,当场泪流满面,还硬撑着不肯哭出声,憋得满脸通红。嘻嘻嘻,我一瞧就知道,他那根小萝卜根本没用过呢。”
尼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这小子毛都没长全,真爷们才不会哭哭啼啼,我手脚都断了也没哭呢。还有什么?”
“还有啊,他其实是你的崇拜者。”
“什么崇拜者?”
“你不是在搏击场干过么,安东尼是意大利地下结社培养的刺客,因为年龄相似,结社送他去旁观学习。你不知道吧,当年他看过你每一场决斗,崇拜你崇拜的要死。”
尼克疑惑地问:“不会吧?他看起来恨不得生吃了我呢。而且那混蛋居然当场揭我短,害我差点被船长捏死。”
“谁让你乱搞男女关系,又不告而别,爱之深恨之切,怨不得他一直记着你。”
维克多凭借当年战遍佛罗伦萨无敌的哄人本事,东拉西扯,左右开导,终于引得尼克破涕为笑。聊了一会儿,他趁其不备把手伸进毯子里,结果不出所料,从里面摸出一手点心渣和瓜子壳。
尼克讪讪地扭过头去,船医嘻嘻笑着擦手:“我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你绝食,比捅破天还难!”
过了一会儿,尼克又有点发愁地问:“这两个月我吃进去的都长在腰上了,胸前一点没变,瓦比娜说男孩子得宠都只是一时,可那混蛋长得不错,现在又上船干活,船长会不会对他……那我只剩下会生孩子一个优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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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22
维克多脸上显出夸张的受惊表情,好像听见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接着他闭上嘴,以极端严肃的口吻说:
“这种忧虑你最好不要在船长面前提。真诚的说,他是我见过最坚定的异性恋者。”
“怎么证明?”
“瞧,当年我也是这样问的。”维克多微笑着说:“当年我离开佛罗伦萨,其实是受了些伤害。”
“你被女人伤了心?!”尼克惊讶地道:“好厉害的姑娘,我以为手术刀也戳不破你的面具。”
“咳咳,其实……其实是因为男人……”维克多迟疑了一会儿,向尼克透漏了些个人隐私。
“所以我再也不打算跟有同性/爱好的人一起共事了。船长邀请我上船,我就提出了这个问题:‘船上一年到头见不到女人,我这么优秀的内在外在,怎么能肯定你不会口不择食?’”
“你真自恋……他、他怎么说的?”
“他就像你现在这副表情,张开嘴瞪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些人的口味是固定的,比如我喜欢木瓜,如果船上很久都没有新鲜水果补给,来个干瘪小橙子也可以替换。但就算三年看不到水果,我也绝对不会兴起啃鞋垫的想法’。船长指着我说:‘你就属于鞋垫的品种。’”
“他这么说?!”尼克惊讶的问:“船长叫你鞋垫?”
维克多哈哈大笑:“是啊,然后他又补了一句:‘就算你长得不错,那就是有刺绣的鞋垫,本质没什么变化。’”
“你没有暴跳如雷吗?”尼克奇怪地问:“你是我见过嘴巴最恶毒刻薄的人了,居然没有当场翻脸?”
船医抄起一个靠枕砸在尼克脑袋上。
“没有,听完这段话,我立刻就在那张合同上签了字。”
维克多看着尼克说:“虽然我对这份工作有诸多不满和抱怨,但一直干到现在,船长当年的话没一丝水分。他确实不喜欢鞋垫。”
15磅的转机
天气晴朗无风,整月难得一见的太阳懒洋洋地为冬日的庭院供给阳光和温度。
安东尼·托利亚满脸郁闷的站在廊檐下,因为刚进行过割礼手术的缘故,他站立的姿势有那么点古怪可笑。他是被海雷丁……不,现在应该尊称为船长的男人叫来柏园的,目的是拜见前辈——真海妖尼克。
具体怎么放弃刺客身份投靠红狮子的,那一夜安东尼至今也不愿回忆,因为每次想起都会手心出汗两腿哆嗦。海雷丁拉人入伙的手段给安东尼的身心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所以当船长安排安东尼来见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人时,他甚至连脚底抹油的胆量都没有,马上听命赶了过来。
通往室内的大门打开了,两个男仆搬出一架可供仰靠的软榻,放在宽阔走廊中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接着是一张矮几和一个镶毛脚踏。女仆们将水壶、手巾、三层点心架和一套带小火炉的银质咖啡饮具安置在矮几上,注水、点燃。所有人都在静默中熟练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迅速低头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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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23
室外下午茶设施全部安置好,一个红发男人才抱着他的年轻内眷,慢悠悠地从室内走出来。
即使是看见这男人面带轻松笑容,安东尼依然有胃部一紧的感觉。他连忙低下头,按照船上的规矩向海雷丁行触额礼:“船长。”
海雷丁笑道:“学得很快么,怎么不跟你的前辈打招呼?”
安东尼抬起头,愤恨地瞪了他怀里人一眼。多年不见,当年那个几乎无法超越的人居然连走路也要让人抱着,强烈的失落感让安东尼产生了一种被背叛般的愤怒。而对方,也回给他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
“队长……”安东尼咬牙切齿地叫道。
“哼!冒牌货。”尼克毫不领情,朝他吐舌头。
“你!可恶……”
两个小家伙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用眼神互斩,空气中似乎噼里啪啦冒出蓝色电火花。海雷丁揪住尼克的腮帮拧了一下:“好啦,不是都说好了要和平相处?”
“船长,这个冒牌货学我呢!”尼克率先告状。
“谁学你了!?”安东尼青筋暴跳。
“谁搭腔谁学我!”尼克指着他的武器说:“双手匕首是我八百年前的标准配置了,看来你还真是我的崇拜者呀。”
“这、这只是巧合而已,老子才不是你的崇拜者!!”安东尼大声否认,脸却腾地一下红了。近身短打的利索装扮、交叉插在腰后的皮质短刀鞘,远在假扮海妖之前很多年,他就开始无意识模仿起她的一切。这点小心思被当面戳破,安东尼又羞又窘,不依不饶的跟尼克斗起嘴来。
“你就是学我!”
“我没有!”
“就是!”
“没有!”
“够了!再吵统统挨鞭子!”海雷丁吼了一声,两个小崽子立刻缩头噤声,可嘴巴都鼓鼓的,显然没有服气。随便雇佣童工的下场就是如此,海雷丁深吸一口气,开始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我安排你们两个见面,是为了让安东尼更好的完成假扮海妖的任务,不是让你们俩斗嘴的!”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尼克的脸说:“这事内部船员都是知道的,只是做给外人看,你的弟兄们都知道真海妖在我身边养伤呢,听话,不许赌气了。”
尼克一头戳在他胸前,闷声抱怨:“我就是看这小子不爽,除了多出根萝卜,他哪里比我强了?”
安东尼看到尼克对海雷丁亲昵的姿态,想起她跟历任老板不清不楚的关系,愤恨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不屑。他冷笑一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尼克自受伤以后就对轻蔑的眼神很敏感,以为安东尼是在嘲笑自己残疾,双肩一沉,脸色立刻就变了。一股冷冽杀意扑面而来,安东尼屏息退了一步,直觉想去摸匕首。
“向她道歉。”海雷丁冷冷道:“如果你知道她的伤是怎么来的,就应该为自己的态度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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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24
“我不是……”安东尼咬住下唇,将一肚子话憋了下去。他深呼吸了几下,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
“我道歉,请告诉我如何完成任务,尼克队长。”
对手已松口服软,再针锋相对也没意思了,尼克扁着嘴,叽叽咕咕说了些当冲锋队长时的要诀。
“衣服是头巾和普通水手服,敞怀的不穿。远距离炮击战一般没冲锋队长什么事,接弦战的时候我就背着镰刀在船头站着。军舰要麻烦一点,总要打一会儿;商船的话,把黑旗和镰刀亮出来他们就差不多吓得尿裤子了。其他什么活动只要闭嘴听着就行,具体怎么打船长都会告诉你,全听他的就没错。其实我觉得还挺简单的……”
尼克停了一下,怀疑地看着安东尼说:“不过你有真本事吗?平时还好,上了战场,谁也护不了你。”
安东尼刚想回答,海雷丁先接过话来:“你没必要有压力,假扮的事不过是给敌人一种海妖在船上的错觉,具体战斗会有别人负责。”
安东尼攥紧拳,很不甘心的点了下头。手心里的茧子戳在指尖上,以这些年的艰苦锻炼为誓,他暗自下定决心绝不会做个假冒的摆设。
少年迈着有点古怪的步子离开了庭院,尼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有那么点戚戚然的感觉。海雷丁把刚煮好的甜咖啡倒出一杯,又在泡沫上撒了好些糖粉和豆蔻递给她:
“我不是说过只是暂时的吗?安东尼比你年纪小一点,还是那副雌雄难辨的样子,再过上一两年骨架长高拉宽,嗓子变声,就不合适假扮了。”
尼克没有做声,只在心里说:“再过一两年,说不定大家就只记得他的样子,我倒成了冒牌货。”
安东尼·托利亚的到来,一开始就让船员们颇有怨言。海妖留下的种种传奇让海盗们对任何一个可能接任冲锋队长的人都抱持怀疑态度。尼克队长武艺多么高强,性格多么沉稳冷酷,骨子里又是多么仗义,简直是爷们中的纯爷们。一个在船长手下走不到一招的冒牌花瓶,凭什么占据她的位置?
但在第一声炮响过以后,少年身后的两把匕首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登上敌舰名次第二,有效杀伤数三人,自身只有一点擦伤。
安东尼出人意料地发挥出同年人中少有的本事,不管是敏捷的身手还是冲锋的勇气都让人无法小觑。海盗们只能感慨英雄出少年,船长看中的人,怎样也会有两把刷子。
维克多来视诊的时候,见尼克膝上盖了条毛毯,闷闷地坐在活动室里甩飞镖。打发时间的长期练习已让她的技术变得很好,每一只镖都扎的又狠又准,以至于仆人想从木板上把它们拔下来也要费些力气。
维克多埋怨一声:“我不是说过让你少玩儿这个,只用右臂,练久了两边肩膀都不对称,难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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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25
尼克看也不看船医,继续瞄准:“无所谓,反正我再也不用出门见人,别说肩膀,少一条胳膊又能怎样。”
“当”的一下,一只镖正中靶心。
“这几天你来得好勤快,怎么突然舍得离开实验室了?”
维克多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歪身一躺,倚靠在旁边的软榻上,接着命令仆人准备他要求苛刻复杂的茶水。
“你这个月的月经来了吗?”
尼克嘴巴一撇:“昨天。”
“时间倒是很准确。”维克多从包里掏出羽毛笔,在记录本上嗤嗤划着花体字:“这两天有没有发热、晕眩或者心悸之类不舒服的感觉?”
“没,不过舒服的发热、晕眩和心悸倒是有不少。”
“我没问你床上的事!混蛋流氓!”维克脸上迅速掠过一丝尴尬的红晕,接着狠狠斜了她一眼:“这笑话冷死了。”
“那就说点不是笑话的吧。”尼克以一种平静到没有生气的声音说:“我没有继续发烧了,除非阴天下雨,胳膊和腿都已经没有疼的感觉了,戳上去也是木的。如果现在你说要切掉它们,我大概不会觉得可惜了。”
维克多的羽毛笔在纸上停留了一会儿,银框眼镜下看不出表情。船医固执地回到原来的话题:“体重呢?15磅的线超过没有?”
“刚刚达标。”
“那么,两条要求都达到了……”
“船长希望我现在开始为他生孩子吗?听说那个安东尼还挺有本事的,看来……看来以后……”盒子里的飞镖都用完了,一时也没有仆人去帮尼克回收,她看向空空如也的盒子,眼睛里似乎只有木炭燃烧过后的灰烬:
“以后船上真的没我什么事了。”
“我一直认为人的一生想要充满活力,就需要一个充满威胁的长期竞争对手,哪怕只是想象中的,这一点再次印证在你身上。很好,好极了……”
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感情似地,维克多在记录的最后一个拉丁字母上拖出漂亮的弧线,然后把纸笔一扔,轻松说道:“有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然这个‘任何人’里面也包括船长。规律的月事、增长15磅储存脂肪——达到这两个条件后除了可以生孩子外,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船医平和的话语像一副极其强烈的药剂,瞬间把尼克全身的血液点燃了。
“这个选择就是:冒险做外科手术,使你的身体恢复原状。”
海雷丁面对着这两张表情迥异的脸,发现有什么重要的事他没有提前得知真相。
其中一张脸的每一寸皮肤都盈溢着极度的兴奋和激动,脸颊晕红,眼睛如明星般璀璨夺目。而另一张脸,则是事不关己的平静。
“船长船长船长!维克多说,他刚刚说了,说我能恢复健康!你听见吗船长?他刚刚说的,说可以手术!!”尼克语无伦次地叫唤着,如果她能站起来,就会像头兴奋的小野猪一样撒开蹄子四处乱窜。而维克多则一声不吭,举着杯子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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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8:52:26
“我听见了,真是好极了。”
海雷丁唇角带笑,瞧了维克多一眼:“来伊斯坦布尔三个月,除了在医学院到处招惹宗教人士添麻烦外,我还从来没听过你提到什么手术,保密功夫做得很好啊。”
“因为我一直不能确认这手术是可行的,直至完成了这三个月的实验。”维克多摊开手,毫无诚意地道歉:“我的动物实验被人发现了,对不起,船长。”
海雷丁尚未回话,尼克就忍不住插嘴:“你能相信吗?船医用猪和猴子做实验呢!说是人的尸体上看不到骨骼愈合的过程,从活的动物身上更能观察……”
“等一下,活的?”海雷丁打断她的话,狐疑地瞧着船医:“我接到的消息是实验室爆炸过很多次,你还买了很多活的动物,折腾几天就把死尸扔出城外。”
“当然了,手术是有风险的,所以我没一开始就在小混蛋身上动刀尝试嘛。至于爆炸,是我在试验一种新的麻醉剂,那种合成物有时候不太稳定。”维克多平静的啜了一口茶。
“……”
意识到今天这件事并非喜讯,海雷丁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了:“我以为你说出口,就意味着实验已经成功了。”
“再拖下去骨折的地方就会畸形,再说这个季节也刚刚好,不会因为气温太高引起伤口发炎。”
“我要知道这使用爆炸麻醉剂的离谱手术究竟有多大胜算。”
“怎么讲呢,应该说是几率……”维克多仰头直视海雷丁:“我有七成把握让她在术后活下来,然后有三成把握恢复如初。
海雷丁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尼克敏锐察觉到船长态度的变化,声音立刻低了八度,嗫嚅着说:“虽然有点风险,但我达到手术的条件了,运气不好也就是截肢,跟现在没区别嘛……”
海雷丁沉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我需要单独和船医谈一谈。”
“可是船长……”
“瓦比娜,把她抱到卧室去,找根带子拴在床上,我不希望有人还没躺下就爬到门后偷听。”
高个子的黑女奴立刻服从命令,把满脸疑惑的尼克抱起来,一边朝卧室走,一边小声说:
“走吧夫人,男人们说话,我们是不该听的……”
海雷丁砰地一下把门甩上,活动室只剩下这两人。
“现在是大人的时间了?”维克多把杯子放下,脸上露出了从容的微笑。
“你应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海雷丁的脸色阴云密布,口气非常不善:“只有三成胜算,你就直接告诉她了!瞧她兴奋的样子,那脑壳里面有一丁点叫做理智的东西吗?她以为只要小刀划一下放点血,就能恢复的像猴子一样灵活呢!”
“不管尼克有没有足够的智商理解,我已经把失败几率告诉她了,至于是否要冒险手术,选择权在她。”维克多平静地道:“让人冒充海妖顶替她的职位,拿走她的薪水和单人间,我都没意见。因为这些身外之物都是你给予的,收回来再给别人也是你的权利。但身体是属于尼克的,她有权对自己的生命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