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45
景夜听他这一说,啧啧感叹:“还是展叔叔对我最好。”
门口保安似乎已认识展戍,礼貌地招呼:“展先生上午好!”
言罢,目光却不由落在跟在身后的景夜身上,景夜知道此刻对方心中一定诸多想像,不客气地打断:“我是她女儿,领养的!”
保安讪讪地,夸道:“您女儿真漂亮!”
展戍没应承他的恭维话,气氛一时降到冰点,景夜眯着眼睛打圆场:“谢谢叔叔夸奖,我们先进去了!”
说罢景夜便一溜儿烟地跑到了前面,谁也没有留心展戍逐渐攥紧的拳头。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听不得别人对景夜的夸赞?展戍埋下头,看了看胸前那块残缺的玉,加快了步伐。
房子买在二十楼,可以遥望江景,景夜房间按照她喜欢的北欧田园风格一律选了白色家具,景夜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沉思一会儿,转头问展戍:“真的漂亮吗?”
展戍本来还在检查装修,听到景夜的话心头一颤,如果是公司那些模特,他会认为是带着暗示的挑逗,可她是景夜,天真而没心没肺的景夜。展戍定定神,沉声应道:“是,不然我怎么会收养你?”
他明明是笑着的,语调中却隐隐透着凉意,景夜顿感无趣,从椅子上起来:“这里很漂亮,我们什么时候搬?”
展戍再度巡视了房间一番,淡淡地道:“这个周末吧。”
从小区出来,景夜又嚷嚷着肚子饿,展戍拿她没办法,只好指指附近一家麦当劳,意思是让她自己去。
景夜知道展戍厌恶洋快餐,不由深深看他一眼:“你确定?”
展戍被这样一问,有些不耐,挥挥手,景夜立即开心地下车了。
点了一份套餐,景夜双手搭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等餐。
突然,她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在喊:“陈苏,这里!这里有位子!”
听到这声音,景夜心里一惊,她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转身,却看见一个胖胖的小男生跌跌撞撞地往那空位去。
原来只是同名,景夜不由苦笑,想起那许许多多踽踽而行的黑暗岁月,她突然很想知道,如今的陈苏在哪里,过得如何。
她不是圣母,她从内心深处渴望她过得不好,最好是处境凄惨无比。但这颗憎恶的心却在未能相见的事实下显得不堪一击。
你能不能在报复无门的前提下,继续坚定地仇视一个人?恐怕很难。所有能持续的感情,都必须有个依托,不仅是爱,还包括恨。
景夜端着餐盘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缓缓想起了那些年。在最生不如死的时光里,她真的曾经无数次想要举起刀,手刃最恨的那个人。
2.
当日陈苏对景夜说的话果然很快应验,景夜刚进教室,就听到一阵嘲笑。
“听说她克死了她爸妈呀,奶奶家穷不肯养她,最后谁都不要她,把她送去孤儿院了!”
“对啊对啊,还害死了陈苏学姐的妹妹,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呐!”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46
“你说她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没有遭报应?”
景夜眼前一黑,想起昨夜天真的想法,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上课铃响,景夜站在门外,踟蹰着要不要进教室。
班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低头从走廊上过来。刚走上讲台,猛一回头,瞥见尴尬站在门口的景夜,像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我差点忘记新同学来了!赶快进来做自我介绍吧!”
景夜不禁把头埋得更低,有了陈苏的事先宣传,她哪里还需要自我介绍,只见她磨磨蹭蹭地走上讲台,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很显然班主任不能理解讲台下的孩子为何如此兴奋,扬起教鞭敲敲桌子,严肃道:“安静!大家安静!这就是大家对待新同学该有的态度吗!”
“我们来认识一下新同学吧。”说罢示意景夜,台下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景夜正欲开口说话,角落里传来一个嘟囔的声音:“我们才不要和害死别人的坏女生做同学。”
台下又是一阵低声议论,班主任神色复杂地看了景夜一眼,转头大声说道:“谁再乱起哄,就罚他做一周清洁!”说罢,指了指教室最后的空位,对景夜道:“你暂时先坐那里,过几天再调整。”
景夜知道班主任在心中对自己已有了看法,虽然觉得委屈,却无奈,只好顺从地拿着书包在最后排坐下。
下课后同学们打闹在一起,景夜像个隐形人,枯坐在位置上,听女生们讨论学校里好看的男生。
“六年级的程屿很帅!上次我看见他们班跑步啦,他跑得好快啊!噌的一下,就过线了!”小女孩的崇拜溢于言表,景夜呆呆地想,是吗?
她只记得第一次相见时,他向自己走过来的笑,很温柔很温柔,如同八月的晚风。
傍晚临近放学时,突然天降暴雨。这便是C城,山雨欲来前从不事先招呼,往往是在街上走一遭,就落得落汤鸡的下场。
景夜坐在教室里做作业,眼见负责值日的同学快要打扫完,都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她不喜欢学校,更不想回孤儿院,正这样想着,天色已渐渐昏暗,负责值日的同学准备锁门,催促她:“景夜,你到底回不回家啊!”
景夜的脸瞬间黯淡下来,草草收拾好书包,回头应道:“马上就走。”
学校里空空的,狭长的走廊刚刚被打扫过,水渍还没有干透,景夜走在地面上,有种漫步云端的错觉。
她想,要是这条走廊足够长,长到她走一辈子都走不完就好了。
可是到底还是要从梦境中跌回现实,很快的,景夜便站在了教学楼门口,眼见门外如烟的雨幕,景夜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书本要被淋个透了。
她深呼吸一口,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雨中,一路跑到大门口,才发现门外有人撑着一把伞,似乎在等什么人。
景夜看着那把伞,不由觉得能被人等待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幸福,思及此,景夜不禁弯起了嘴角。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47
她紧了紧鞋带,把怀中的书包抱得更紧,准备一鼓作气冲出去,没想到那把伞的主人却一把拽住了她。
程屿笑得灿烂:“跑那么快也是要被淋的!我在等你。”
景夜怔住了,后来的后来,她听过那么多情话,却再没有一句比这更动听。她没有任何人可等,他却在等她。
3.
回到孤儿院,天已经黑透,骤雨初停,天边的月亮慢慢爬上来。
程屿对景夜笑笑,指指自己的房间:“我先去换衣服了?”
景夜大脑晕晕的,见他要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角:“你为什么要等我?”
她模样执拗,程屿噗嗤一笑:“因为我要保护你。”
说罢,程屿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良久,他拍了拍景夜的头,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撒谎,在陈苏给她一耳光的那刻起,他觉得心中有什么骤然间融化开了。他突然那样后悔,后悔最初的最初,他没有勇敢地站出去说:“陈苏,你不要欺负她,她是我要保护的人!”那样的话,她也许会过得比较轻松,不会因为陈向晚的意外去世,备受责难。
程屿知道景夜其实每天都会去陈向晚的墓前,他曾有一天失眠,不到五点便从床上坐起,然后看到景夜小小的身影穿过大门,朝更荒凉的地方走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陈向晚的墓。
景夜静静地坐在简陋的墓前,轻声问:“向晚姐姐,你恨我吗?我其实偶尔也会恨自己,如果我不去上厕所,就可以替你拿药,你就不会死了……你是这里第二个对我笑的人,第一个是程屿,可是他后来不理我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不喜欢我,或许我真的做错了,我可以改……”
她絮絮叨叨地说,说到最后似乎困了,趴在坟前睡着了。清晨的风很大,浓雾迟迟没有散去,程屿在此后漫长的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苦涩。
被抛弃不苦涩,明明被抛弃了,还卑微地想要执起抛弃自己那人的手,才是真正的苦涩。
晚饭时,程屿刻意坐在景夜旁边,不顾对面陈苏投来的灼人目光,给景夜夹平素喜欢吃的菜。
气氛一瞬间变得很诡异,孩子们都面面相觑。陈苏脸色铁青,最终强忍着怒气吃完了饭,没有当即掀桌子。
晚饭过后,陈苏便找到程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管闲事的吗?”
“景夜不是闲事。”程屿眼皮也没抬,淡然答道。
“哦?你明明知道她害死了向晚,还这样为她出头!”
“你妹妹的死是意外,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这样蛮不讲理。”
“我非要这么蛮不讲理!只要她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让她好过,不信我们试试看!”陈苏愤愤地落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程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沉重。他知道如果陈苏非要针对景夜,以她的脾性,谁也拦不住她。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好好守着她而已。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48
那一夜程屿睡得不踏实,景夜更是无法入眠。她被锁在仓库,夜风凛凛,她冻得浑身发抖。
事情根本是有蓄谋的,彼时景夜正在洗澡,洗完却发现换洗的衣服统统不见了,她抓住同在浴室的一个小女孩问,那小女孩畏畏缩缩地答道:“她们可能、可能把你的衣服丢去仓库了。”
听罢此言,景夜急急忙忙裹上之前的衣服,便往仓库奔去。哪知刚踏进门,门外就传来反锁的声音,陈苏的语调轻轻的:“院长去市里了,你好好在里面清醒一下吧,我就在门外,看你敢不敢叫!”
4.
景夜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她的脸颊很烫,身体却是冰凉的,意识渐渐迷糊的瞬间,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怀抱最后的希望,站在窗口眺望。
梁绾绾从窗前走过的时候景夜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动了动嘴唇,险些语无伦次:“梁、绾绾,这里!救救我!求你去找程屿,让他帮我开门!”
近在咫尺的梁绾绾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从她的眼前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景夜忽然间明白,原来梁绾绾和她们一样,甚至比她们更加恶劣。陈苏的恨是直接的,有缘由的;而梁绾绾的冷漠却更具有摧毁性,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满月,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离开这里。
过了一阵,景夜感觉身体变得越发滚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嘴里似乎也发不出丝毫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想,等天亮了,程屿等不到她一起上学,一定会找自己的,想到这里,景夜的唇边多出了一抹苦笑。
微亮的天光,仓库的门被打开了,只是来人不是程屿,却是陈苏。
她诡异地笑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脸:“你运气不错,院长回来了。”
景夜眼皮发沉,昏倒在地上。
事情因此闹得很大,闻讯赶来的程屿抱着景夜从仓库中跑出来的时候,恰好碰见院长。猜到事情始末的院长,叫来陈苏面壁跪下:“向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这样做?!”
陈苏一声冷笑:“意外又怎么样?向晚是我的唯一,却因为景夜的疏忽离开了,如果我不能为她报仇,不如和她一起死了。院长,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求你让我走,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再在这里,我会每天想到向晚,没日没夜地想……”
院长拉着陈苏的手僵在空中,良久,眼里蒙上了一层泪。
景夜在那之后大病了三天,除了院长不时的探望,便是程屿默默地守在病床前。
病好之后,陈苏也从孤儿院里消失了。据说院长曾狠下心把她的房门反锁起来,没想到她还是在半夜砸窗逃走了。
离开了孤儿院,她真的能够好好生活下去吗?景夜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不过是陈苏那年只有十四岁。
陈苏离开前曾来过自己的房间,景夜还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她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景夜,他们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可我恨你,不用等十年这么久,我们以后走着瞧!”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49
说罢,她似乎是笑了笑,阖门远去。
5.
此后的景夜,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期。
程屿在来年九月的时候升入学校初中部,景夜随着十一岁生日的到来,也升入五年级。没有了陈苏这个梦魇,班里的同学虽然还是不肯给她好脸色看,却不再诸多嘲笑指点。
景夜虽然成绩中等,不算讨老师们欢喜,却出落得越发好看,时不时有学长塞来情书,惹得一些女生的冷眼,明里暗里指着她骂,狐狸精。
她那时已然不爱读书,尤其讨厌那间冷冰冰的教室,每天最喜欢的事情是逃课去学校里的一棵老树下发呆。其实也不做什么,只是拿着日记本胡乱涂涂抹抹,眼见放学的人潮散去,才慢吞吞地步出学校。
只是不管课程紧不紧,程屿总会在大门口等她放学。时常是景夜心不在焉地拖着书包走出来,他已在那里惶惶地等了很久,见她一副懒懒的样子,恶狠狠地敲她的头:“又逃课去发呆了?看你上了初中怎么办,我绝对不会给你补课的!”
景夜见他如此生气,撒娇般讨好:“我发誓,下次绝对好好上课,不逃课了!”
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人不忍,程屿撇撇嘴,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笑。和当初情愿固执内敛的时候比,他很高兴,看到她现在懵懂单纯地快乐。
在孤儿院里,景夜还是一个人住,那件事后,孤儿院的所有女孩都对她敬而远之,景夜知道,她们曾在背后骂她:“害人精,骚狐狸!”一方面是说招惹上她都没有好事,一方面则是嫉妒她的样貌。
十一岁的景夜已是年级上公认的小美女,就连初中部,都会有男生慕名而来去她所在的班级偷看。可遗憾的是,据传这个小美女已经名草有主,那主不是别人,正是刚念初一风头便已很劲的程屿。
景夜自然是知道关于自己的这段八卦,某一日,程屿正在做作业,她悄悄在他耳边告诉他这段绯闻,被他操起一本练习册拍在头上:“每天不好好学习,就听些没有营养的!作业做完了吗?”
景夜被他这样一打,不禁有些恼怒:“呸!谁要喜欢你啊,谁说你是我的主啊,你就是根狗尾巴草!”
她一口气骂完,重重摔下他丢来的课本,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剩下程屿坐在原处发愣。
那个时侯,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呢?或许是的。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往往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惊觉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程屿的告白终究来得那样迟,他错过景夜还相信能与他一起长大的时光,便只能一直错过到失去。
6.
又是一年夏,景夜升上六年级,眼见快要毕业,又少了陈苏的欺压,渐渐卸下心防的她缠着程屿出去玩。
从住进孤儿院,景夜除了上学很少外出,他们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就连看见校门口两块钱一杯的奶茶,都必须懂事地绕道走。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50
彼时程屿刚得了市里一个作文竞赛奖,奖金有五十块,想了很久都没决定如何用,见景夜吵吵嚷嚷地出去玩,心中立刻有了决定。
正值星期六,学校没课,吃过午饭,程屿满心欢喜地挑衣服,被其他男孩笑话:“喂,程屿,你和景夜出去,难道是要约会?”
程屿的脸色沉下来,不客气道:“我就是带她出去玩,你们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复杂?”几个男孩见他这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程屿听见景夜在门口催促:“我们可以出去了吗?”她的声音里有平日少见的羞怯,程屿不禁愣了愣,笑道:“马上来。”
很多年后,程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景夜漫步在街头时,他问景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吗?”
景夜想了想,笑嗔道:“不就是几个月前?”
程屿轻轻抱着瘦削的她,笑而不答。他知道,他最珍视的那天,也是她最痛苦的那天,人生总是充满了如此讽刺的悖论。
当日程屿带着景夜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车,总算到了C城的步行街。街上人来人往,景夜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夹娃娃机,表情里满是期待:“我想玩那个。”
电视里谈恋爱的男生女生都喜欢玩这个。这是景夜没有说出口的话。
见景夜如此期待,程屿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指了指不远处商场的换币处:“我去换币,你记得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景夜重重地点点头,程屿放心地走过去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景夜,真巧,我还没去找你,你竟然找上门来了。”
一回头,景夜看见陈苏。许多个日夜过去,放下心防有一段时间的景夜惊觉,原来她已经记不清陈苏的脸。此时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画着大浓妆的女生。可她分明却是陈苏,她以为已经摆脱的噩梦。
景夜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路人匆匆,根本没有人留意她们。
景夜的第一直觉要逃跑,身体很快跟上大脑的节奏,条件反射似的朝陈苏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记得穿越过多少栋楼房和多少个行人,偌大的城区,景夜很快迷了路。
远远地望见一个巷口,她心急火燎地奔过去,巷子越走越深,天色渐晚,景夜感觉周遭一片难捱的寂静。腹中的饥饿感和迷路的慌张让景夜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她绝望地蹲在地上,抑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响亮的哭声。
路灯一盏盏亮起,明晃晃的光点晃得景夜眼睛生疼,良久,她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她惊恐地回头,看见两个满口黄牙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对自己淫笑:“小姑娘,迷路啦?叔叔带你回家好吗?”
原本蹲得腿软的景夜瞬间清醒过来,挣扎起来想要逃走,两双满是茧子的手牢牢禁锢住了她。
“谁先来?”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51
“你先咯,今天酒钱是你掏的咯!”
那一瞬,景夜几欲昏厥。然而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陈苏会因为陈向晚的事如此痛恨自己。原来真的只有感同身受,才能明白什么叫噬骨之痛??毕竟她在此刻,最恨的也是害她迷路的陈苏。
她使劲全身力气踢向那两个醉鬼的下身,在他们凄厉的惨叫声中,景夜拼命奔向不远处的家属楼,疯狂地砸开了一楼那家人的大门。
在她踏进那扇门的一刻,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
7.
景夜回到孤儿院,已是第三天清晨。
当日景夜昏倒后,那户人家立刻报了警。院长带着程屿赶到医院时已是夜深,景夜还没有醒过来,负责的警察进来向程屿做笔录。
程屿的双眼通红,双手不住颤抖,那警察体谅他年纪小,轻声安抚他,程屿却慢慢站起来,很坚决地摆摆手:“我没事,我们出去说吧。”
阖上病房门的那刻,程屿深深地望着床上脸色惨白的景夜,心中无限酸楚。他终于明白,景夜于自己的意义,可是这代价,却太大太大。
他猛然想起对陈苏说的话,他这样聪明节制的男孩,是第一次动那样大的怒,在知道陈苏吓走了她以后:“陈苏,不如我们也赌一赌,如果景夜出了什么事,看我会不会杀了你!”
陈苏不屑地笑:“不好意思,我明天就离开C城了,你要怎么杀我?”
陈苏的话让程屿愤怒之余,不免挫败,他还只是个小孩,连一个只大自己一点的女生都斗不过,还能怎么保护景夜。
程屿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长大。
那次事件后,景夜变得更加寡言。她从前就不是一个话多的女生,如今更沉默。常和程屿一起做着作业,便独自发起呆,程屿看着心痛,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在他心中,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想到这些,他彻底失去了告诉她他其实喜欢她的勇气。
景夜的十三岁在这样的沉闷中来临。这年六月,院长兴高采烈地从市里回来兴奋地宣布,孤儿院将举行一次慈善活动,届时会有很多社会成功人士前来探望捐助,孤儿院不仅可以募集到更多善款,还会有很多被领养的机会。
消息一出,大家私底下都十分雀跃,随着年纪的长大,他们被收养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这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也说不定。
景夜和众人不同,对此依然没表现太多喜悦。程屿问她:“难道你没有想过被收养,过上正常的生活?”
景夜一愣,继而莞尔道:“有啊,不过要靠运气。”
其实她没有想过,一次也没有,在她心中,最微小的心愿,不过是和身边这个人一起长大,然后永远离开这里,人生一场,长乐未央。只是,展戍却硬生生闯入了她的青春,让她不得不去做那漂泊一生的海洋。
景夜还记得展戍出现的那天有一场过云雨,慈善活动已开始,程屿被院长差遣去帮忙准备食物,景夜坐在房檐下,观望檐外细密如丝的雨滴。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52
“小妹妹,你在看什么?”这是展戍对景夜说的第一句话,循着声音望过去,景夜首先看到的便是他挂在脖子处的一块残缺的玉。不透明的白,像一滴珍珠色的眼泪,仔细看,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弥勒佛。
“我在看雨。”景夜扬眉冲他笑起来,模样煞是好看。
没几天,院长便收到了展戍拿来的一纸批文,说是要领养院里那个叫景夜的小姑娘。将那份文件端详了三遍,院长叹口气,看着眼前的景夜:“小夜,其实从法律角度上说,展戍并没有收养你的资格,不过既然他有心,我也认为以他的条件能带给你更好的生活环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愿意吗?”
没想到景夜却抿嘴笑了:“谢谢院长,我愿意。”
在景夜点头说愿意的那刻,她没有看见的是,躲在门外的程屿,眼中的星芒正一点一点熄灭。
她还是不肯等他长大,等他履行保护她的诺言。他一遍又一遍悲哀地想起,前夜,在满院流传着她即将被收养的消息时,他小心翼翼地告白:“景夜,我只说一次,我喜欢你,请你等我一起长大好吗?”
那是他第一次表白,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可她仰起头,面向苍茫天空,眼中是漫天璀璨的星光:“我心似海洋,海洋不会为任何一处停住自己的脚步。”
其时,程屿不相信她会真的离开自己,仍是不以为然:“我只要你回头时知道我这座岛屿还在,一直都在。”
然而她到底还是做了漂泊的海洋,而他,将成为永远等待的孤岛。
8.
从麦当劳出来,景夜有些疲惫,轻轻敲了敲车窗,打开车门坐进去。
“接下来去哪里?”景夜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问道。
展戍声音却沉静:“我等下要去见一个人,先送你回酒店。”“哦?女人?”听到展戍要见人,景夜饶有兴趣地凑到他面前:“不要不好意思啦,也带给我看看嘛,我好想有个阿姨的!”
景夜嘻皮笑脸,展戍却没有继续玩笑的意思,冷冰冰地应道:“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见展戍看上去心情不佳,景夜乖乖噤声,良久,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以后,会一直呆在C城?”
“会。”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这恼人的天气,景夜不禁叹了口气。
很快便回到酒店,因为记得这一对“登对”的“父女”,前台小姐热情地打招呼,景夜本来往楼上去,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麻烦你,如果有任何人找我,都记得说我不在。”
交代完景夜脸上多出一抹笑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气定神闲地往楼上去。
电话还是在下午时分打进来,彼时景夜正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地搜网页,听见恼人的铃声,变得不甚烦闷,抓起来喂了两声,听见前台小姐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楼下有一位程屿先生非要找你,我说你不在,他说知道你在哪间房,如果你不下来,他就上去找你。”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53
握着听筒,景夜不禁哑然失笑,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她回头看一眼电脑屏幕,满眼都是“娱乐界巨子程灏洋意外寻回失踪十二年独子”的消息。
原来她离开没多久后,他也离开了那里。
南山,骤雨初歇的墓地,显得格外寂静。
展戍循着记忆的指引,来来回回寻了很久,才终于找到那一方凄清的墓。
他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在离开C城时,挣扎了很久,才开车上山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缺乏勇气面对她,更何况,她身边还躺着她的丈夫。那是与他无关的世界,而其实,她的世界或许一开始便与他无关。
展戍点了根烟夹在指间,望着身后的渺渺烟云,有些哽咽:“我回来了,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的轻微风声。
“也是,没有我搅合,你一定过得很好。”
顿了顿,展戍的眼角有微微的濡湿:“她长大了,长得又健康又漂亮,这样你会不会少恨我一些?”
说罢,他渐渐沉默下来,似乎在等待谁的回答。只是,四下依旧一片空寂,除了山涧的雾气,还是山涧的雾气。
展戍从没有觉得时光这样难捱,最终掐灭烟,朝山下的寺庙走去。
而其实,此刻感到难捱的,不仅仅是身在山中的展戍。同一时间,景夜正背抵着房门,任凭程屿一拳一拳重重砸在门上,充耳不闻。
“景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我来之前就调查好了!”
“你回来了这么多天,为什么没有找我?”
“我说过要你等我长大,你为什么不肯,那个展戍就这样好?好到让你要跟他一起离开不可?”
三年过去,长大后的他对她的思念与怨恨没有半分减弱,回想起她那天装作视而不见的神态,程屿不禁又咬牙切齿,她到底是怎样心狠才可以做到无视他眼中的全部希望,如此干脆地甩手抽离。
思及此,程屿对着门又是一阵重锤,末了,还狠狠补上一脚。
程屿刚收回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景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门框,对他笑得甜蜜:“怎么办?我刚才一不小心报了警,说外面有个疯子一直在砸门,我好怕。”
第四章渚波之舞 [本章字数:10579 最新更新时间:2010-11-11 12:5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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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1.
搬家后第三天,艺校正式开学。
景夜指了指地上堆着的两只皮箱,无不遗憾地向展戍感叹:“才搬来没几天,就又得搬走了,受罪啊!”
展戍还在看报纸,不禁丢她一个卫生眼:“是你自己要住校,没有人赶你走。”“这你就不懂了,展大叔,不住校的学校生活是不完整的,我还想多认识几个人,拓宽一下交际圈呢!”说罢,景夜抹一抹头上的汗,嘿嘿笑了起来。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00:10:54
展戍拿她没办法,只好放下报纸下楼取车:“我先下去,你赶紧收拾好东西下来。”
景夜点点头,眼见展戍消失在电梯门口,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散。
这些天她都睡得不好,总是梦见程屿那日被警察带走时的模样,明明被架住了双手,却还是拼命挣扎。
景夜攥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眼见他要从自己的身边擦过,程屿忽然安静了下来,眼中似乎涌起一阵浓雾:“其实,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说的那句话不变。”
说罢,程屿笑笑,顺从地跟那两名警察下楼协?助调查。临近电梯口,景夜听见他不大的声音:“麻烦你们帮我按这个号码联系我爸爸,谢谢。”
话音刚落,景夜自心中舒了口气,他真的长大了,懂得在何时使用自己的特权,自己应该没有必要再打个电话去警察局销案了。
景夜想着程屿正出神,展戍的电话打进来,景夜清醒了几分,对着话筒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刚才去了个厕所,马上就下来。”
行李本来不算重,又有电梯,景夜没费什么力气,便把东西拖下了楼。
车子驶到小区门口,八卦的门卫今天兴致似乎不错,看见展戍和景夜出门,不禁乐呵呵地招呼了一声。
景夜本想回以微笑,展戍却目不斜视,一脚狠踩油门,瞬间开过小区大门,喷了身后门卫一脸尾气。
景夜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讷讷道:“你今天早上吃了火药?开这么快吓死我了。”
展戍没搭理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懒懒地搭在车门上,是,他大概是吃了火药,看见夸景夜漂亮的门卫,就有一把无名火在心中烧。
眼看过了路桥,景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超市:“放我在那里下,我买些东西,然后自己去报到。”
展戍蹙眉:“为什么?”
“因为,我怕招人眼呀,”景夜眨巴着眼笑起来,“你今天火气这么大,肯定比平时更惹人眼光,我可不想才进学校,就被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景夜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展戍斟酌片刻,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于是让步:“好,但是这里离学校太远,还是换家近一点的超市吧。”
景夜明白这是展戍的底线,笑嘻嘻点头,直到车开到离学校还有半条街的地方,才下来。
“那么,周末见咯!”景夜潇洒地挥挥手。
展戍见她越来越远,脑中绷紧的那根神经?不由慢慢松开,正打算掉转车头离开,偏头,却发现座位上有什么东西。
他伸出去的手不禁哆嗦起来,当他捡起景夜落下的那枚发夹时,上面镶嵌的碎钻几乎灼伤他的眼。
他最怕最怕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想起景夜那张天真的脸,从没有觉得自己如此龌龊。
在车里枯坐了不知道多久,展戍终于摸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