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19


号称“头猛”,他连“头杰”李元霸都不怕,于是我和肖鳞便把这个绰号“下载”到了


高三·八。


    但头猛终于遇到了两回挫折。一次是栽在老魁手里。原来头猛十分得意于自己的本


事,居然在作文里夸赞自己“每天都能向老师们不耻下问”,这下可叫老魁抓住了把柄。


老魁语文课的最大特点就是善于在一细小枝节上无穷拓展。碧野的《天山景物记》,第


一自然段有“横亘”一词,老魁每次都能把这个“横亘”讲上整整一节课,所以他以前


的外号叫“横亘”。横亘老魁捏着头猛的作文,一遍遍讲着什么叫“下”,什么叫


“耻”,然后问头猛“向老师提问能叫下问吗?”头猛说:“不能。”横亘老魁追问:


“为什么呢?”头猛说:“因为老师是上,不是下。”横亘老魁再问:“为什么呢?”


头猛说:“因为老师比学生岁数大。”横亘老魁又问:“为什么呢?”头猛说:“因为


他是老师,所以岁数大……”头猛终于被问得语无伦次,从此不再迫害老魁。


    第二次是头猛向我请教一道立体几何。我因为在批林批孔时得知我的老祖宗说过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从此铭记在心,对待大多数女生常常冷言恶语,授受不亲,


这时便简单地告诉她说:“引一条辅助线就行了。”头猛随即就来个“为什么呢?”,


我说:“因为有的人离了辅助线就不能活,就跟榆木疙瘩差不多。”头猛听了满脸通红,


但仍装着没听懂的样子,歪着小辫儿说:“谢谢你。”从此头猛虽然还来问过我,但态


度格外谦卑,不敢再问“为什么”了。


    头猛除了猛于提问,在其他方面也生冷不忌。打排球时,她不但拳打脚踢,而且头


球也相当猛烈,两条小辫儿飞舞着,好像在练习神鞭。发球时经常胳膊一抡,球就不见


了,原来从脑后飞到墙外。一天自习时,她站到讲台前的篮球上,篮球一滚,她摔了个


五体投地。爬起来,她拧着眉毛又上去了,结果第二次摔得更重,只见她咬着牙挪回了


座位。全体男生窃笑之余不禁微微佩服。头猛确实有一股“欲与男生试比高”的劲头。


最后一学期,不少同学都比谁回家最晚,获胜者往往要坚持到半夜。女生当然比不过男


生,头猛也不例外。但头猛竟然把她哥哥带来保驾,大有问鼎之势。我和肖麟便怂恿老


倪去揍她哥哥一顿,老倪不敢,但总算把头猛兄妹吓走了。后来,头猛一直和我们男生


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关系,在北京读完大学后,回到哈尔滨走进了金色盾牌的行列,她的


“头猛”特长真正得到了发挥。


    “二猛”也是我们班一绝。她坐在第一排中间,提问的频率和强度仅次于头猛,所


以屈居二猛之席。但她另有一个绝招,即上课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仿佛在她的眼睛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0


和老师之间引了一条活动的辅助线,并且随着老师的一举一动频频点头。因此她一开始


的外号叫“频频点头”。老师讲课都希望学生有积极热情的反应,但是有的学生没听懂,


有的听懂了在思考,还有我和肖鳞这样的“不听而懂”之辈,所以二猛的频频点头给了


老师极大的满足和信心,老师们都爱叫二猛发言,特别是在头猛举手的时候。数学老师


老膝最喜欢二猛,老膝是个朴实乐观的山东大汉,看不透二猛的伎俩,经常随着二猛的


点头节奏来掌握上课进度。只要二猛点头,他就往下讲,根本不管其他人听懂没听懂。


讲到酣畅之处,老滕对着二猛一个人比手划脚,滔滔不绝,二猛拼命点头,满面虔诚,


别的同学不是气得咬牙切齿,就是乐得手脚乱颤,只有头猛始终举着那不屈的手,两条


浓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二猛由于点头有术,在学习上占了不少便宜,尤其数学,好几次考试都得了满分,


被老滕认为是能考北大之属。二猛自我也感觉甚佳,由经常向同学请教改为经常接受同


学请教。可是苍天无情,高考前夕,她家里忽然出了点事,她也因长期点头而得了偏头


痛,结果导致高考失利,后来进了一家很不满意的学校。二猛不肯服输,经常跑到京津


各大学的同学处倾诉她理想志向,顺便教训一番“小人得志”的老同学。老同学们一方


面都比较体谅她,另一方面又比较怕她,因为她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从江青到弗洛伊


德,没有她放在眼里的,比头猛的“十万个为什么”还要威猛十倍。只有我可以对付她。


我的办法是板起面孔,严厉无情地批评她的狂妄自负,她出于自尊,只有老老实实接受


批评,感谢而去。另一个办法是把她介绍给周围的朋友,我自己扬长而去。二猛和我的


许多朋友都互留了电话地址,我的朋友们也很佩服我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老同学。其


实我知道,二猛的心中是有着深深的遗憾和哀伤的。


    四、不敬师长


    我们这一代人,虽在文革中度过童年,却最懂得尊敬师长。我们的尊敬,不是停留


于表面的礼貌谦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敬重。所以,我们对老师的“敬”,有时恰


恰是以“不敬”来表现的。我们兴致勃勃地观察老师的小动作,模仿老师的口头禅,给


老师起外号,所有这些,使老师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有血有肉,能歌能哭,使老师成为我


们一生心目中最可爱的人。


    哈三中的老师大多德才兼备,远近闻名。越有本事的人,往往越有性格。我在7班


时,语文老师刘国相就极有性格。他讲课精彩幽默,见解独到,倍受同学欢迎,然而他


却极不谦虚,讲到高潮,突然大声问一句:“我讲课好不好?”同学齐喊:“好!”他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1


又问:“棒不棒?”同学齐喊:“棒!”刘国相如饮甘霖,越发精神抖擞。有时其他省


市的老师来观摩听课,他也不知收敛,甚至更加肆无忌惮。有一回上课前他走到讲台,


同学起立,他不按惯例说:“同学们好”,却扬起右臂喊了声:“嗨,希特勒!”这样


真诚的老师在中国可以说是风毛麟角,他给我留下一个终生的启示:做老师,首先要做


一个真诚的人。


    高三·八的老师普遍喜欢我们十二棍僧,但他们不知道,十二棍僧对他们是常常颇


为“不敬”的。班主任老魁每天装出一副凶相,不论同学取得什么成绩,他都很少表扬。


尤其喜欢训斥女生,还动不动威胁女生说,谁要躲在屋里不上操,或者偷懒不扫除,他


就一脚把她踢出去。女生对他又恨又怕,并且因为他很少威胁男生而对男生也增加了仇


视。可是到毕业时大家回头一想,老魁一个人也没踢过,一个人也没骂过,多少训斥和


“威胁”,都成了有滋有味的回忆。比如一次种疫苗,许多女生害怕打针,窃窃议论。


老魁说:“那有啥可怕的?一攮一个!”吓得女生一片惊叫。还有一天下午,我去参加


全市语文竞赛,同学们都在自习,老魁故做镇静地踱进来,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


“孔庆东在全市语文竞赛中获得一等奖”,然后又故做镇静地踱出去,在门口左腿把右


腿拌了一个趔趄。我傍晚回到学校,望着黑板上的大字,仿佛看到了老魁的内心。


    老滕是个急性子。讲课时一个字赶着一个字,口沫飞溅。又喜欢在空中比画,无论


多么复杂的几何图形,都宛如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他在空中左画一个圆,右分一个角,


时而说刚才那条线不要了,时而又说现在把A换成A一撇。所以你只要忽略了他的一个动


作,就再也跟不上他。他之所以喜欢空手比画,是嫌在黑板上写画太慢。他在黑板上急


躁得很,每每写错,写错了就用大袖子去擦。一节课上不到一半,他就浑身都是粉末。


同学做练习时,他就巡视辅导,蹭得好多同学一身白末子,以二猛身上最多。老滕恨不


能一日之间就让同学掌握他的全部本事,所以对于做不出的学生又气又恨。有一次整整


一行女生轮番上黑板也没有做出一道题,包括二猛在内。老滕挥动蒲扇般的大手像绕口


令似的说:“你们哪儿也考不上!大学也考不上中专也不上技校也考不上哪儿哪儿也考


不上啥啥也考不上!”老滕惟恐我们学习不努力,经常编造一些谣言来吓唬我们。比如


说:“这几道题一班同学全都会做,三班同学20分钟就做完了,看你们怎么样。”有时


又说:“我到一中和十三中去兼课,最近一中的数学已经超过了咱们,十三中也已经跟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2


咱们差不多了。你们再不努力,就哪儿哪儿也考不上了!”我们向一中一打听,原来老


滕在一中说的是:“就你们这个样儿,三中闭着眼也刷得你们一根毛不剩!”,老滕还


在外边吹嘘过:三中的肖瞬和孔庆东,做题像飞似的,连理科的尖子都比不上。在老滕


的培养下,我们班的数学水平的确很高,而且锻炼出了卓越的空间想象力,高考时有人


得了满分。不过老滕也并非只知道督促学习。高考前夕,哈尔滨着了两场大火。一天中


午,几个男生去看救火,半路与老滕遭遇,老滕怒斥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心


去看救火?练习题都做完了吗?”大家都很羞愧,准备返回。这时老滕话题一转:“好


吧,快去快回!我告诉你们一条小路,距离又近,又没有警察,还可以骑车带人。”说


到此处,老滕一脸的得意,就像在二猛面前讲课似的。


    地理老师张大帅是个肥头大耳的白发老头,他是中学地理界的权威,有几大绝招,


一是在黑板上随手画地图,惟妙惟肖。二是善于出题和押题,做过他的题,对付高考便


胸有成竹。三是不备课,也没有教案。他上课就拿着一本教科书,打开就照本宣科。为


了显示不是在“读课文”,他不时加上一个“的”,减去一个“了”。读到外国地名,


故意读得起伏跌宕,好像他去过似的。大家佩服他的水平,所以对于他的讲课也只能忍


受。时间一长,张大帅也不再掩饰,进门就说:“书——25页”,大家便翻到25页,他


说:“书——68页”,大家便翻到68页。一天他一进门,我们几个男生就说:“书—


—”,张大帅白了我们一眼,说:“教材——120页”。过了几天,张大帅一进门,我


们便说:“教材——”,张大帅这回连看也没看我们,说:“课本——139页”,于是


大家无不佩服。张大帅讲课之外,喜欢以一种非常含蓄的方法炫耀自己。他经常慢条斯


理地说市里省里请他开会,“我呀,不愿意去。可是电话打到学校,又打到家里,不去


实在不行。”他还时而讲个小故事,比如说某一天,他观云识天气,认为要下雨,别人


都认为不会下,“整个一下午,也没下。”张大帅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大家以为他


这次是真的谦虚。张大帅接着缓缓说道:“到了晚上,下了。”故事到此结束,韵味无


穷。我用老魁讲作文的术语评价说:“真是凤头、猪肚、豹尾!”


    老师们往往有些小毛病,被学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比如老魁来上课,走到门口时,


躲在门后把烟掐掉。老滕每次理发,脑袋上都深一块,浅一块,跟狗啃的似的。历史老


师讲课前总要故做轻松地说几句题外话来掩饰紧张,他用手指不断地捏着粉笔头,下课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3


后满讲台都是碎粉笔末。生物老师不知为什么特别爱讲大肠杆菌,一有机会便扯上几句,


因此外号叫“大肠杆菌”。化学老师有个口头禅叫“相应地”,一节课要说上几十次,


“把桌子相应地搬过来”,“把仪器相应地送回去”,“大家相应地做一做”,“课后


相应地来找我”……这些甚至被我们给记到了《班务日志》上。《班务日志》是教导处


每周要检查的。有一次我们记了老滕剃头的内容,教导主任批阅道:“今后这类事件最


好不记。”最让人记不胜记的要数政治老师。这位老头跟张大帅一样,也是著名的特级


教师,讲课精练有条理,善于出题和押题,而且很喜欢我们十三棍僧。他一口南方普通


话,把“互相联系,互相排斥”说成“五香联系,五香排斥”,因此外号叫“五香联


系”。五香联系上课时毛病甚多,据我们认真讨论,主要有提裤子、挖鼻孔、掏耳朵、


闭眼睛和看窗外五种。这五大毛病出现的频率极高,而且动作幅度大,持续时间长,比


如他可以闭着眼睛讲完运动和静止的辩证关系,看着窗外讲完帝国主义的根本矛盾。有


一天,我们决定用画“正”字的办法详细统计一下五香联系的各项数据,课前做了分工:


我负责闭眼睛,肖麟负责看窗外,郑麻子负责掏耳朵,王老善负责挖鼻孔,张欣负责提


裤子。周围的女生听见了,都兴奋地憋着笑,等着看热闹。刚刚分配完任务,上课铃响,


五香联系进来了。大家急忙起立。还没等喊“老师好”,只见五香联系两臂一垂,就提


了一下裤子。张欣一见,赶紧弯腰画了一个横杠,周围同学都忍俊不禁。五香联系说:


“站好了,不要笑,上课要严肃。”统计结果,我共有五个“正”字,高居榜首。


    这些可爱的老师使我很早就认识到,做人首先须有德有才,大节无亏,小节上则不


妨任其自然,宁俗而勿伪。要经得起别人的“不敬”,才能配得上别人的“敬”。


    五、画展与晚会


    一次期中考试结束,外面下着雨,教室里只剩下十二棍僧。我们忽发奇想,要举办


一个画展。说干就干,从讲台里拿出一大叠白纸,每人一张,开始“创作”。我从小就


美术不好,图画课唯一一次得了lOO分,是因为画了天安门,还在下面写了一句“我爱


北京天安门”。这时我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也是美术不好,他有一次图画课上画了一个


竖杆,旁边画了一个圆,题名曰“半壁见海日”,也是以奇妙的想象力点石成金,化腐


朽为神奇。我何不依样画葫芦呢?我索性什么也不画,一张白纸,在角上题了两个字:


“大雪”,让人想象其雪之大,掩盖了整个世界。其他棍僧也“各村有各村的高招”,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4


张欣画的是树上悬挂着上吊绳,一个人正要自寻短见。田风画的是江青在喊叫,颇有点


马蒂斯的风格。刘铁军在纸上踩了两鞋印,取名“人生之路”。老倪好像画的是蛇或鲜


鱼与小孩和平共处。王老善是请别人代的笔。其他人画的什么记不清了。反正那些画如


果保存到今天,一定会被认做中国现代派和后现代派美术的先驱。我们完全是出于一种


纯粹的艺术冲动,毫无功利目的,毫无艺术束缚地游戏一场。画完之后,就贴在后面的


板报上,无非是图得一乐。


    次日早自习,老魁进来,抬头一看,顿时面色铁青。他厉声查问是谁画的,命令坐


在后面的周大背心把画取下,送往“当局”审查。当局极为震动,集中了一批教师去分


析作品的思想涵义,结果谁也看不懂,只觉得此事十分严重,很可能是一起反党反社会


主义的挑衅进攻。我们被叫去逐个交代作品主题和创作动机。我很快过了关。张欣把上


吊绳解释成“树上的果实”,说他画的是社会主义大丰收。这很难自圆其说,周校长说:


“这个果实,我怎么越看越像根上吊绳呢?”张欣说他画的不好,那确实是果实。田风


说他的画是批判江青,因为他痛恨四人帮。刘铁军说他的“人生之路”是让人脚踏实地


的意思。当局对这些解释都半信半疑,但又不敢说出别的解释。最后的处理是班内批评


教育,因为害怕闹大了,对谁都是个危险。


    回到班里,老魁先逐个训斥一番。王老善声明是别人代他画的,不但没取得老魁的


宽恕,反而遭到加倍的讥讽。老魁见大多数棍僧不卑不亢,就发动女生展开批判。课后


让刘天越代表团支部教育我们,刘天越老奸巨滑,只说有的女生说我们是“无聊”。我


们义愤填膺,都说哪个女生如此大胆,真是反了。以后的几天,我们吵吵嚷嚷要那个女


生站出来,结果谁也不敢承认。画展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当时正在举国上下的思想解


放运动风起云涌的时期,我们无意中成了时代大潮里的一朵浪花。马克思主义认为历史


是由无数人民群众创造的,这的确是真理。


    老魁并不是一个思想保守的人,他只是出于自己的思维习惯,觉得事情重大,必须


上报而已。平时班里的文体活动,都是由我们自由操作的。我们班无论运动会,广播操,


集体舞,还是联欢晚会,文艺演出,征文比赛,都是学校的优秀集体和“得奖专业户”。


我们教室内外各有一块大板报,每期出来,都引来一批又一批的观众。新年时门口的对


联,也令全校称赞,连语文组的老师也跑来抄录。至于我们的新年晚会,就更是全班智


慧的结晶了。


    1983年元旦,是我们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新年。我们几个决策人物首先确定了这次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5


新年晚会的主题是“热闹,伤感”,用田风的话说,是要让女生哭出来。我们把教室布


置得花团锦簇,窗户上垂挂着大红团旗,用外班同学的话说:“跟洞房似的”。新颖灵


活的结构,和谐杂出的主持,各显神通的节目,使整个晚会酣畅淋漓。特别是压轴节目


“徒手乐队”,把晚会推向了高潮。


    十三棍僧都是很喜欢音乐,但都是声乐素质好器乐工夫差。大家受哑剧的启发,决


定以徒手模仿的形式来“演奏”交响乐。肖麟担任指挥,张欣担任二胡,其他人分任小


提琴、萨克司、长号、小号、洋琴、琵琶、沙校等。张欣对肖麟说:“我一操胡,你就


开始指挥。”肖麟说:“到底是谁指挥谁呀?”演出时,张欣煞有介事地从兜里掏出一


块抹布铺在膝上,模仿着瞎子阿炳,拉得摇头晃脑。其他人也各操着“皇帝新装牌”的


乐器,群魔乱舞,演奏得如醉如痴,把女生笑得前仰后台的。可惜刚刚互赠完礼物,当


局就通知各班尽早结束,以免狂欢过度,影响复习。大家都意犹未尽,想到这是最后一


次歌舞欢聚,不禁喜极而忧,一刹那间感悟到许多人生悲凉,竞真有女生掩面而泣。那


一年我只有18岁,但在那个晚上,我觉得自己体内有一种什么东西,忽地一下,就苍老


了。


    高三·八岁月是我一生中精力最充沛,情感最纯洁的时期。高三·八给了我广博的


知识,高尚的追求,自信的勇气,给了我师长的慈爱,集体的温馨,真诚的友谊,还有,


当时我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未能好好珍惜的几位女同学的特殊的感情。我孤身一人在


北京干燥的空气里与无物之阵年复一年地搏战着,每当想起高三·八,就像孤狼想起温


暖的狼群。我勉励自己要好好做人,好好工作,为了我们曾共同拥有过的理想,憧憬,


为了我们曾共同经历过的清新刚健的岁月。我想感谢每一位高三·八的老同学,向那些


被我辜负了的同学表示由衷的歉意。当我迎着新世纪模糊的曙光走向天边时,我不会为


前途的明暗和得失而忧虑,因为在我心底深藏着一部水晶般的老片:


    遥远的高三·八。


知识还在,力量呢?


    从小时候起,老师和家长就教导我,说知识就是力量。我开头楞不信,明摆着嘛,


班里打架,学习好的总打不过学习差的;谁不知道张铁生是凭着白卷才当上大官的;领


导们一讲话,全自豪地说自己是“大老粗”。而院里那些戴眼镜的,被小流氓笑骂一顿


还要说“对不起”。可见谁有知识,谁是弱者。


    老师和家长,全在撒谎!


    但是谎话重复千遍,也会产生三人成虎的奇效。我终于还是上了大人们的贼船,像


鸦片鬼一样染上了“知识瘾”,一天不看书就跟半年不洗澡那么难受。终于成为一个被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6


人们看作“有知识的人”,考了重点中学再考重点大学、再考研究生、再搞学问、再天


南海北地胡吹乱拉,有时发觉人们似乎很尊重我……我渐渐相信那句谎话里面有真理的


成分了。


    可是好梦没做几天,现实就把我冻醒了,揉揉沙眼一看,知识还是没力量。当年班


里学习差的,如今腰缠万贯,鱼肉乡里;学习好的却面有菜色,连书都买不起。真是


“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单位里,有知识的人要看没知识的人的眼色行


事。社会上,除了金钱,别的爷爷一律不认。我的一位当律师的同学,有理有据,雄辩


滔滔,可对方就凭着一台彩电把官司打赢了。我的一位老师,在学术界名满天下,可学


校宁肯把房子分给一个科长而决不给他。我的一位考上博士生的朋友,在一次舞会上自


豪地告诉舞伴他是博土生,想不到姑娘充满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唉,原来你也是个失


足青年!”


    有人说,知识分子要放下架子,我就不明白,知识分子还有什么架子可放。报纸上


天天喊要尊重知识分子,可流氓们最清楚,打个教师、学生之类的,保险系数最高。继


出国潮之后,如今又涌起了退学潮,已经发展到要政府采取措施的程度。在毕业分配方


面,学历越高,就越难找工作。你有知识,你著作等身,你的发明在国际上获奖,可人


家可以不给你出书,不让你出国,不给你房子,不给你户口,甚至不让你工作。你不是


有力量吗?在哪儿呢?还是乖乖承认知识没有力量吧。在我小的时候,知识分子是臭老


九。我现在大了,不知道知识分子调价了没有。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呢?


    妻问我:“咱孩子将来干啥最有出息?”我想了许久,说:“当文盲!”


    但愿我这只是一篇牢骚。


北大情事


    应邀写一篇关于北大情事的文章,答应之后才发现,此事比较“辣手”。北大无疑


是全中国“情事”密度和质量都最高的所在,即使全中国的女人都去卖淫,男人都去嫖


娼了,剩下的最后一对罗米欧与朱丽叶也十有八九就在北大。但问题是“情事”这个东


西,做得写不得。无中生有,胡编乱造,那就成了小说。实事求是,有啥写啥,那又会


引来无穷麻烦。写自己吧,那是万万不行的。我早就向太太指天划地保证过,她是我爱


情史上空前绝后的唯一。当然,这话也分别向其他一些女青年讲过。所以一旦胡写一气,


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毁坏多少家庭的幸福啊!而且对我将来移居美国竞选总统很不利。


写别人吧,也不容易。我的老师一辈有许多风雅的情事在北大里流传,我不敢写,担心


损害了老师们的形象。我的学生一辈正处在“发情期”的旺季,但我和他们之间存在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7


“代沟”,不大了解他们的情爱世界。写我周围的同代人吧,又怕他们跟我打官司。现


在的人见钱眼开,一旦可以“索赔”,管你朋友不朋友,哥们不哥们呢。上次在《北大


往事》中写了个《47楼207》嗬,207的众哥们往死里勒索我,搞得我家徒四壁。毛嘉还


不死心,上礼拜又从伦敦打电话来问:“庆东,家里还剩下啥没?”想来想去,我只好


采用半实半虚的办法,将时间、地点、人物、原因、经过、结果这记叙文的六要素来个


“乾坤大挪移”,让外人看不出写的是谁,这样就不会“侵害”任何人的狗屁名誉。顺


便说一句,我的文章从来是爱惜和捍卫北大声誉的,许多读者来信说看了我的文章无比


仰慕北大,一定要让孩子报考北大。而遗憾的是,有的领导同志认为我的写法是给北大


“抹黑”。我不在乎这种误解,我相信这些领导会在群众的帮助下提高辨别是非能力和


文学鉴赏能力,会明白到底是什么入在给北大“抹黑”,会消除对我的误解,和我一起


站到邓小平理论的伟大旗帜下面。


    以下,我准备写四件十几年前读本科时代的所谓“情事”,它们都不是什么“正格”


的爱情故事,没有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也没有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我写它们的意思


是想说,“情事”是千姿百态的,它们都有值得尊重值得品味的一面。正像大家都爱北


大,有人爱她的门第,有人爱她的美丽,有人爱她的才学,也有人爱她的任人蹂躏,不


知反抗或者说已经“兼容并包”到了妓女的境界。所以,从这四件“情事”,可以管中


窥豹,想象北大人的感情生活是如何丰富多彩,五花八门。闲话就此打住,四喜丸子来


也。


    一、妻子匪哉


    我们宿舍的老皮是个表面上随和谦逊,实际上冥顽古怪的老神经病。他第一是有才,


所以就侍才傲物;第二是比大家痴长几岁,多一些生命阅历,所以对大家宽容谦让,以


表示他不枉是个“大哥”。但他骨子里是缺乏大哥气的,他真情流露时,完全是个小弟


弟或者是个老顽童。老皮的故事很多,这里只说一件“妻子匪哉”。


    老皮因为既有才又酷似“大哥”,免不了就有文学少女怀他的春。我们年级有一位


他的女同乡,长得文静贤淑,略为白胖,经常来找他,我们宿舍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


老皮有同乡来访,因为他们一见面就说他们的家乡话,中国人不懂,外国人不会。


    有一次气得我说:“为了尽快推广普通话,应该把南方人统统枪毙!”这位女同乡


每次来找老皮,第一句话就说:“妻子匪哉!”


    两个人的嘴好像上了发条似的,不断发出各种舌前音和唇齿音,听来听去,除了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9 00:11:28


“妻子”,就是“匪哉”。我后来忍不住便问老皮:“妻子匪哉是什么意思?”老皮说:


“就是吃饭了吗?”我们于是恍然大悟。从此,便把那位女同学叫做“妻子匪哉”,简


称“匪哉”。经常说:“妻子匪哉来了”,或“匪哉好像很久没来了”。


    匪哉隔三差五地来看老皮,天长日久,傻子也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们这些


学文学的男人大多有一个臭毛病,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好男儿志在四方,与自己的同


乡谈情说爱,总觉得有点错位,甚至有乱伦的感觉。非得找一个别人家乡的花姑娘,才


觉得占了便宜,英雄,有本事。匪哉在我们的眼里,是蛮不错的一个江南闺秀,可是老


皮大概从小就生活在杏花春雨里,感觉麻木了,对人家渐渐地越来越不亲热。每次见了


面,说完了例行的“妻子匪哉”之后,老皮就少言寡语,做君子科,恨不能匪哉马上离


去。而匪哉这种江南少女又一味地温柔憨厚,一点“匪气”也没有。她能主动地来找老


皮,已经算是十分勇敢了,不可能像东北姑娘似的直奔主题:“我挺稀罕你的,你稀罕


我不?”甚至像西北的姑娘似的一刀见血:“我要你要我!”所以,老皮和匪哉坐在一


起,徒有脉脉之态,而无含情之举。偶尔对答数句,又言不及义,魂不守舍,往好了说


是清雅玄妙,往坏了说简直是特务在接头。


   


    孟子说侧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们都很同情匪哉。我有时在一旁对老皮说:“今晚上


有好电影,你不去看看?”这时匪哉的眼睛一亮。老皮却淡淡地说:“没意思,我不爱


看这种电影”。我们的插话有时反而给老皮提供了一个解脱尴尬的机会,他顺势与我们


神聊起来,而把匪哉晾在一边。而匪哉的涵养工夫真好,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或许听


久了,她知道了自己与老皮的差距。


    老皮的无礼愈演愈烈。有时匪哉来了,老皮正和我们打牌,我们便“开除”老皮,


另换新人。而老皮却死赖着不下桌,越战越勇。匪哉便坐在桌旁看我们打牌。我们心中


充满了对老皮的义愤,常常出错牌,老何一次次地把牌重重地敲在桌上。而老皮的涵养


工夫似乎比匪哉更胜一筹,他竟然“坐怀不乱”,浑若无事,甚至有超水平发挥。直待


匪哉支持不住,起身告辞,他才胡乱“匪哉”两句,继续战斗。


    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对老皮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批判。老皮对大家很宽容,不太反驳,


但也不接受。有时就说一句“胡说人道”或者“那还得了”作为抵抗。其实我们大家并


非要老皮与匪哉怎么着。我们与老皮的分歧在于,我们觉得对待女孩子应当“仁义”,


即使心里不同意,面子上应该过得去,绝不给人家难堪,可以使用一些手段让对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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