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9 23:39:12


    艾虎见他等去了,进了窝铺,先端起一碗饮干,又要端那碗酒时,方看中间大盘内是一尾鲜炖鲤鱼,刚吃了不多,满心欢喜。又饮了这碗酒,也不用筷箸,抓了一块鱼放在口内。又拿起酒瓶来斟酒,一碗酒一块鱼,霎时间杯盘狼藉。正吃得高兴,酒却没了。他便端起大盘来,囫囵舐得连汤都喝了。虽未尽兴,也可搪饥。回首见有现成的渔网,将手搽抹了搽抹,站起身来刚要走时,觉有一物将头碰了一下。回头看时,原来是个大酒葫芦,不由地满心欢喜,摘将下来。复又回身就灯一看,却是个锡盖。艾虎不知是转螺蛳的,左打不开,右打不开,一时性起,用力一掰,将葫芦嘴撅下来。他就嘴对嘴匀了四五气。


    饮干一松手,“拍嚓”地一声,葫芦正落在大盘子上,砸了个粉碎。艾虎也不管它,提了包裹,出了窝铺,也不管东南西北,信步行去。谁知冷酒后犯,一来是吃的空心酒,二来吃得太急,又着风儿一吹,不觉得酒涌上来。晃里晃荡才走了二三里的路,再也扎挣不来。见路旁有个破亭子,也不顾尘垢,将包袱放下做了枕头,放倒身躯,呼噜噜酣睡如雷。真是一觉放开心地稳,不知日出已多时。


    正在睡浓之际,觉得身上一阵乱响,似乎有些疼痛。慢闪二目,天已大亮,见五六个人各持木棒,将自己围绕。猛然醒悟,暗道:“这是那两个渔人调了兵来了。”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是,莫若叫他们打几下子出出气,也就完了事了。谁知这些人俱是鱼行生理,因那两个渔人被艾虎打跑,他俩便知会了众渔人,各各擎木棒奔了窝铺而来。大家看时,不独鱼酒皆无,而且葫芦掰了,盘子砸了,一个个气冲两肋,分头去赶。


    只顾奔了大路,那知小侠醉后混走,倒岔在小路去了。众人追了多时不见踪影,俱说便宜他,只得大家漫散了。谁知有从小路回家的,走至破亭子,忽听呼声震耳。此时天已黎明,看不真切,似乎是个年幼之人。急忙令人看守,复又知会就近的,凑了五六个人。其中便有窝铺中的渔人,看了道:“就是他!”


    众人就要动手,有个年老的道:“众位不要混打,惟恐伤了他的致命之处,不大稳便。需要将他肉厚处打,止于戒他下次就是了。”因此一阵乱响,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几下,见艾虎不动,大家犹疑恐其伤了性命。那艾虎故意地不语,叫他打几下子出气呢。迟了半天,见他们不打了,方睁开眼道:“你们为什么不打了?”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掸了掸尘垢,拱了拱手道:“请了,请了。”众人围绕着,哪里肯放。艾虎道:“你们为何拦我?”众人道:“你抢了我们的鱼酒,难道就罢了不成?”艾虎道:“你们不打我吗?打几下子出了气,也就是了。还要怎么?”渔人道:“你掰了我的葫芦,砸了我的大盘,好好的还我,不然想走不能!”艾虎道:“原来坏了你的葫芦、盘子。不要紧,俺给你银,另买一份罢。”渔人道:“只要我的原旧东西,要银子做什么?”艾虎道:“这就难了。人有生死,物有毁坏。业已破了,还能整的上么?你不要银子,莫若再打几下,与你那东西报报仇,也就完了事了。”说罢,放下包裹,复又躺在地下,闹顽皮子,俗语谓之皮于,又谓之魇驼子。闹得众人生气不是,要笑不是,再打也不是。年老的道:“真这后生实在呕人,他倒闹起魔来了!”渔人道:“他竟敢闹魔,我把他打死,给他抵命!”年老的道:“休出此言,难道我们众人瞅着你在此害人不成?”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9 23:39:13


    正说间,只见那边来了个少年书生,向着众人道:“列位请了。不知此人犯了何罪,你等俱要打他?望乞看小生薄面,饶了他罢。”说罢就是一揖。众人见是个斯文相公,连忙还礼,道:“叵耐这厮饶抢了嘴吃,还把我们的家伙毁坏,实实可恶。既是相公给他讨情,我们认个晦气罢了。”说罢,大家散去。


    年少后生见众人散去,再看时,见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着不肯起来,向前将袖子一拉。艾虎此时臊得满面通红,无可搭讪,“噗哧”地一声,大笑不止。书生道:“不要发笑。端的为何,有话起来讲。”艾虎无奈,站起掸去尘垢,向前一揖,道:“惭愧,惭愧!实在是俺的不是。”便将抢酒,吃鱼,以及毁坏家伙的话,毫无粉饰,和盘托出。说罢,又大笑不止。书生听了,暗暗道:“听他之言,倒是个率真豪爽之人。”又看了看他的相貌,满面英雄气度不见,不由地倾心羡慕,问道:“请问尊兄贵姓?”艾虎道:“小弟姓艾名虎。尊兄贵姓?”那书生道:“小弟施俊。”艾虎道:“原来是施相公。俺这不堪的形景,休要见笑。”施俊道:“岂敢,岂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焉有见笑之理。”艾虎听了“皆兄弟也”,以“皆”字当作“结”字,答道:“俺乃粗鄙之人,焉敢与斯文贵客结为兄弟。既蒙不弃,俺就拜你为兄。”施俊听了甚喜,知他是错会意了,以为他鲠直可交,便问:“尊兄青春几何?”艾虎道:“小弟今年十六岁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施俊道:“比你长一岁,今年十七岁了。”艾虎道:“俺说是兄长,果然不差。如此,哥哥请上,受小弟一拜。”说罢,趴在地下就磕头。施俊连忙还礼,二人彼此搀扶。小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携了艾虎,离了破亭,竟奔树林而来。


    早见一小童,拉定两匹马在那里张望。施俊来至小童跟前,唤道:“锦笺过来,见过你二爷。”小童锦笺先前见二人说话,后来又见二人对磕头,早就心中纳闷。如今听见相公如此说,不敢怠慢,上前跪倒,道:“小人锦笺与二爷叩头。”艾虎从来没受过人的头,没听见人称呼过二爷,今见锦笺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说道:“起来,起来。”回身在兜肚内掏出两个锞子,递与锦笺道:“拿去买果子吃。”锦笺却不敢受,两眼瞅着施俊。施俊道:“二爷既赏你,你收了就是了。”锦笺接过,复又叩头谢赏。艾虎心中暗道:“为何他又叩头?哦,是了,想是不够用的,还和我再讨些。”回手又向兜肚内要掏。艾虎当初也是馆童,皆因在霸王庄上并没受过这些排场礼节,所以不懂,非前后文不对。施俊道:“二弟赏他一锭足矣,何必赏他许多呢。请问二弟,意欲何往?”一句话方把艾虎岔开,答道:“小弟要上卧虎沟,寻找师父与义父。请问兄长意欲何往呢?”施俊道:“愚兄要上襄阳县金伯父那里。一来看文章,二来就在那里用功。你我二人不能盘桓畅叙,如何是好?”艾虎道:“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后会有期。兄长请乘骑,待小弟送你一程。”施俊道:“贤弟不要远送。我是骑马,你是步下,如何赶得上?不如就此拜别了罢。”说罢,二人彼此又对拜了。锦笺拉过马来,施俊谦让多时,扳鞍上马。锦笺因艾虎在步下,他不肯骑马,拉着步行。艾虎不依,务必叫他骑上马跟了前去。目送他主仆已远,自己方扛起包裹,迈开大步,竟奔大路去了。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9 23:39:14


    且说施俊,父名施乔,字必昌,曾作过一任知县,因害目疾失明,告假还乡。生平有两个结义的朋友:头一个便是兵部尚书金辉,因参襄阳王遭贬在家;第二十个便是新调长沙太守邵邦杰。三个人虽是结义的朋友,却是情同骨肉。施老爷知道金老爷有一位千金小姐,自幼儿见过好几次,虽有联姻之说,却未纳聘。如今施俊年已长成,莫若叫施俊去到那里,明是托金公看文章,暗暗却是为结婚姻。


    这日,施俊来至襄阳县九云山下九仙桥边,问着金老爷的家,投递书信。金老爷即刻请至书房。见施俊品貌轩昂,学问渊博,那一派谦让和蔼,令人羡慕。金公好生欢喜,而且看了来书,已知施乔之意,便问施俊道:“令尊目力可觉好些,不然如何能写书信呢?”施俊鞠躬答道:“家严止于通彻三光,别样皆不能视。此信乃家严谆嘱小侄代笔,望伯父海涵勿哂。”


    金辉道:“如此看来,贤侄的书法是极妙的了。这上面还要叫老拙改正文章,如何当得起。学业久已荒疏,拈笔犹如马书,还讲什么改正。只好贤侄在此用功,闲时谈谈讲讲,彼此教正,大家有益罢了。”说至此,早见家人禀道:“饭已齐备。请示在哪里摆?”金公道:“在此摆。我同施相公一处用,也好说话。”饮酒之间,金公盘问了多少书籍,施俊一一对答如流,把个金辉乐得了不得。吃毕饭,就把施俊安置在书房下榻,自己洋洋得意,往后面而来。不知见了夫人有何话讲,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十九回 憨锦笺暗藏白玉钗 痴佳蕙遗失紫金坠


    且说金辉见了夫人何氏,盛夸施俊的人品学问。夫了听了,也觉欢喜。原来何氏夫人就是唐县何至贤之妹,膝下生得两个儿女:女名牡丹,今年十六岁;儿名金章,年方七岁。老爷还有一妾,名唤巧娘。且说夫人见老爷夸施俊不绝口,知有许婚之意,便问:“施贤侄到此何事?”金老爷道:“施公双目失明,如今写信前来,叫施俊在此读书,从我看文章。虽是如此,书中却有求婚之意。”何氏道:“老爷意下如何呢?”金公道:“当初,施贤弟也曾提过,因女儿尚幼,并未聘定。不想如今施贤侄年纪长成,不但品貌端好,而且学问渊博,堪与我女儿匹配。”何氏道:“既如此,老爷何不就许了这头亲事呢?”


    金公道:“且不要忙。他既在此居住,我还要细细看看他的行止如何。如果真好,慢慢再提亲不迟。”


    老爷、夫人只顾讲论此事,谁知有跟小姐的亲信丫头,名唤佳蕙。自幼儿服侍小姐的,因她聪明伶俐,而且模样儿生得俏丽,又跟着小姐读书习字,文理颇通,故此起名用个“蕙”字,上面又加上个“佳”字,言她是香而且美。佳蕙既然如此,小姐的容颜学问可想而知了。这日她正到夫人卧室,忽听见老夫妻讲论施俊才貌双全,有许婚之意,她便回转绣户,嘻嘻笑笑道:“小姐大喜了!”牡丹小姐道:“你道的什么喜?”佳蕙道:“方才我从太太那里来,老爷正然讲究。原来施老爷打发小官人来在我们这里读书,从着老爷看文章。老爷说他不但学问好,而且品貌极美。老爷、太太乐得了不得,有意将小姐许配于他。难道小姐不是大喜么?”牡丹正看书,听说至此,把书一放,嗔道:“你这丫头益发愚顽了!这些事也是大惊小怪对我说的么?越大越没出息了。还不与我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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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蕙一团的高兴,被小姐申斥了一顿,脸上觉得讪讪的,羞答答回转自己屋内,细细思索道:“我与小姐虽是主仆,却是情同骨肉,为何今日听了此话不但不喜,反倒嗔怪呢?哦,是了。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有貌的必不能有才,如何能够才貌兼全呢?小姐想来,不能深信。仔细想来,倒是我莽撞了。


    理应替她探了水落石出,方不负小姐待我的深情。”想至此,踌躇不安。她便悄悄偷到书房,把施俊看了个十分仔细,回来暗道:“怨得老爷夸他,果然生得不错。据我看来,他既有如此的容貌,必有出奇的才情。小姐不知,若要固执起来,岂不把这样的好事耽搁了么?嗳,我何不如此如此,替他们成全成全,岂不是好?”想罢,连忙回到自己屋内,拿出一方芙蓉手帕,暗道:“这也是小姐给我的,我就拿它做个引线。”立刻提笔,就在手帕上写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二句,折叠了折叠,藏在一边。


    到了次日,午间无事,抽空儿袖了手帕,来到书房。可巧施俊手倦抛书,午梦正长。锦笺也不在跟前。佳蕙悄悄地临近桌边,把手帕一丢,转身时又将桌子一靠。施俊惊醒,朦胧二目,翻身又复睡了。谁知锦笺从外面回来,见相公在外面瞌睡,腕下却露着手帕,慢慢抽出,抖开一看,异香扑鼻,上面还有字迹,却是两句《诗经》,心中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此帕从何来呢?不要管它,我且藏起来。相公如问我时,我再问相公便知分晓。”及至施俊睡醒,也不找手帕,也不问锦笺。


    锦笺心中暗道:“看此光景,这手帕必不是我们相公的。若是我们相公的,焉有不找不问之理呢?但只一件,既不是我们相公的,这手帕从何而来呢?倒要留神查看查看。”


    到了次日,锦笺不时的出入来往,暗里窥探。果然佳蕙从后面出来,到了书房,见相公正在那里开箱找书,不便惊动,抽身回来。刚要入后,只见一人迎面拦道:“好啊!你跑到书房做什么来了?快说!不然我就嚷了。”佳蕙见是个小童,问道:“你是谁?”小童道:“我乃自幼服侍相公,时刻不离左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听计从的锦笺。你是谁?”佳蕙笑道:“原来是锦兄弟么?你问我,我便是自幼服侍小姐,时刻不离左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听计从的佳蕙。”锦笺道:“原来是佳姐姐么?”佳蕙道:“什么锦咧佳咧,叫着怪不好听的。莫若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姐姐。咱们把锦、佳二字去了好不好?我问兄弟,昨日有块手帕,你家相公可曾瞧见了没有?”


    锦笺想道:“原来手帕是她的。可见她人大心大,我何不嘲笑她几句。”想罢说道:“姐姐不要性急,事宽则圆,姐姐终久总要有女婿的,何必这么忙呢?”佳蕙红了脸道:“兄弟休要胡说。只因我家小姐待我恩深意重,又有老爷、太太愿意联婚之言,故此我才拿了手帕来,知会你家相公,叫他早早求婚,莫要耽误了大事。难道《诗经》二句诗在手帕上写的,你还不明白么?那明是韫玉待价之意。”锦笺道:“姐姐原来为此,我倒错会了意了。姐姐还不知道呢,我们相公此来,原是奉老爷之命,到此求婚。惟恐这里老爷不愿意,故此恳恳切切写了一封信,叫我们相公在此读书,是叫这里老爷知道知道我们相公的人品学问。如今姐姐既要知恩报恩,那手帕是不中用的,何不弄了真实著见的表记来。我们相公那里,有我一面承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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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事在此一句,所谓一言丧邦。佳蕙听了道:“兄弟放心。我们小姐那里,有我一面承管。咱二人务必将此事作成,庶不负主仆的情意一场。”说罢,佳蕙往后面去了,锦笺也就回转书房。


    凡事有一定的道理,不是强求的,不是混谋的。事不当成,你纵然强求、混谋,冥冥中自有舛错,终久不成。若是事有可成,只用略为谋求,用不着“强”“混”二字,不因不由地便成了。至于婚姻一节,更不是强求、混谋的。俗语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又云“是婚姻棒打不散”,原是有一定的道理。


    谁知遇见了佳蕙、锦笺两个,不能听其自然,无心中生出波澜,闹了个天翻地覆,险些儿性命难保。非是他二人安着坏心,有意陷害,却是一派天真烂漫,不知事体轻重。一个为感情,一个为逞能,及至事情叨登出来,他二人谁也不敢吐实,只落得后悔而已。


    且说佳蕙自与锦笺说明之后,处处留神,时刻在念。不料事有凑巧,牡丹小姐叫她收拾镜妆,她见有精巧玉钗一对,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递与锦笺。锦笺回转书房,得便开了书箱,瞧瞧无物可拿,见有一把扇子,拴得个紫金鱼的扇坠,连忙解下来,就势儿将玉钗放在箱内。却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开,刚要包上紫金鱼,见帕上字迹分明,他又展起才来,急忙提笔写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后将扇坠包裹,得意洋洋来见佳蕙道:“我说事成在我,姐姐不信。你看如何?”说罢,打开给佳蕙看了。佳蕙等得工夫大了,已然着急,见有个回礼,忙忙碌碌接了过来。“兄弟改日听信罢。”回手向衣襟一掖,转身就去了。


    刚走了不多时,只见巧娘的杏花儿,年方十二岁,极其聪明,见了佳蕙问道:“姐姐哪里去了?”佳蕙道:“我到花园掐花儿去来。”杏花道:“掐的花在哪里?给我几朵儿。”佳蕙道:“花尚未开,因此空手而回。”杏花儿道:“我不信,可巧一朵儿没有吗?我要搜搜。”说罢,拉住佳蕙不放。佳蕙藏藏躲躲,道:“你这丫头,岂有此理!慢说没花儿,就是有花儿,也犯不上给你。难道你怕走大了脚,不会自己掐去么?拉拉扯扯什么意思?”说罢,将衣服一顿,扬长去了。杏花儿觉得不好意思,红涨了脸,发话道:“这有什么呢?明儿我们也掐去,单希罕你的咧!”说着话往地下一看,见有一个包儿,连忙捡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着紫金鱼儿,急忙拢在袖内,气忿忿回转姨娘房内而来。巧娘问道:“你往那里去来?又和谁怄了气了?因为什么噘着嘴?”杏花儿道:“可恶佳蕙,她掐了花来,我和她要一两朵,就不给,还摔打我。姨娘自想想,可气不可气!偏偏的她掉了一个包儿,我是再也不给他了!”巧娘听了,忙问道:“你捡了什么了?拿来我看。”杏花儿将包儿递将过来。不想巧娘一看,便生出许多的是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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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道为何?只因金辉自从遭贬之后,将宦途看淡了,每日间以诗酒自娱。但凡有可以消遣处,不是十天,就是半月,乐而忘返。家中多亏了何氏夫人调度的井井有条。惟有巧娘水性杨花,终朝尽盼老爷回来。谁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在妇人身上用工夫的。她便急得犹如热锅蚂蚁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饥不择食,悄地里就与幕宾先生刮拉上了。俗语说,色胆大来,难保机关不泄。一日,正与幕宾在花园厅上刚然入港,恰值小姐与佳蕙上花园烧香,将好事冲散。偏这幕宾是个胆小的,惟恐事要发觉,第二十日收拾收拾竟自逃走了。巧娘失了心上之人,她不思己过,反把小姐与佳蕙恨入骨髓,每每要将她二人陷害,又是无隙可乘。如今见了手帕,又有紫金鱼,正中心怀,便哄杏花儿道:“这个包儿既是捡的,你给我罢。我不白要你的,我给你做件衫子如何?”杏花儿道:“罢哟!姨娘前次叫我给先生送礼送信,来回跑了多少次,应许给我做衫子,到如今何尝做了呢?还提衫子呢,没的尽叫我们担个名儿罢了!”巧娘道:“往事休提。此次一定要与你做衫子的。并且两次合起来,我给你做件袷衫子如何?”杏花道:“果真那样,敢情是好。我这里先谢谢姨娘。”巧娘道:“不要谢。我还告诉你,此事也不可对别人说,只等老爷回来,你千万不要在跟前。我往后还要另眼看待于你。”杏花儿听了欢喜,满口应承。


    一日,金公因与人会酒,回来过晚,何氏夫人业已安歇。


    老爷怜念夫人为家计操劳,不忍惊动,便来到巧娘屋内。巧娘迎接就座,殷勤献茶毕,他便双膝跪倒道:“贱妾有一事禀老爷得知。”金公道:“你有何事?只管说来。”巧娘道:“只因贱妾捡了一宗东西,事关重大。虽然老爷知道必须访查明白,切不可声张。”说着话,便把手帕拿出,双手呈上。金公接过来一看,见里面包着紫金鱼扇坠儿,又见手帕上字迹分明,写着《诗经》四句,笔迹却不相同,前二句写得轻巧妩媚,后二句写得雄健草率。金辉看毕,心中一动,便问:“此物从何处拾来?”巧娘道:“贱妾不敢说。”金辉道:“你只管说来,我自有道理。”巧娘道:“老爷千万不要生气。只因贱妾给太太请安回来,路过小姐那里,拾得此物。”金辉听了,登时苍颜改变,无名火起,暗道:“好贱人!竟敢做出这样事来。这还了得!”即将手帕金鱼包好,拢在袖内。巧娘又加言道:“老爷,此事与门楣有关,千万不要声张,必须访查明白。据妾看来,小姐决无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头也未可知。”老爷听了点了点头,一语不发,便上内书房安歇去了。不知后来金公如何办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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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回 避严亲牡丹投何令 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且说金辉听了巧娘的言语,明是开脱小姐,暗里却是葬送佳蕙。佳蕙既有污行,小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


    哪知后来金公见了玉钗,便把佳蕙抛开,竟自追问小姐,生生的把个千金小姐弄成布裙荆钗,险些儿丧了性命。可见他的机谋狠毒。言虽如此,巧娘说“焉知不是佳蕙那丫头。”这句话,说得何尝不是呢?他却有个心思,以为要害小姐,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然后再害小姐就容易了。偏偏的遇见个心急性拗的金辉,不容分说,又搭着个纯孝的小姐不敢强辩,因此这件事倒闹得朦混了。


    且说金辉到了内书房安歇,一夜不曾合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书房一看,可巧施俊今日又会文去了。金公便在书房搜查,就在书箱内搜出一枝玉钗。仔细留神,正是给女儿的东西。这一气非同小可,转身来至正室,见了何氏,问道:“我曾给过牡丹一对玉钗,现在哪里?”何氏道:“既然给了女儿,必是女儿收着。”金辉道:“要来我看。”何氏便叫丫环到小姐那里去取。去了多时,只见丫环拿了一枝玉钗回来,禀道:“奴婢方才到小姐那里取钗,小姐找了半天,在镜箱内找了一枝。问佳蕙时,佳蕙病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哪里去了。


    小姐说,俟找着那一枝,即刻送来。”金辉听了,“哼”了一声,将丫环叱退,对夫人道:“你养的好女儿!岂有此理!”何氏道:“女儿丢了玉钗,容她慢慢找去。老爷何必生气?”金公冷笑道:“再要找时,除非把这一枝送在书房内便了!”何氏听了,诧异道:“老爷何出此言?”金公便将手帕、扇坠掷与何氏,道:“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做的。”便在袖内把那一枝玉钗取出,道:“现有对证,还有何言支吾?”何氏见了此钗,问道:“此钗老爷从何得来?”金辉便将施生书箱内搜出的话说了,又道:“我看父女之情,给她三日限期,叫她寻个自尽,休来见我!”说罢,气忿忿的上外面书房去了。


    何氏见此光景,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忙忙来到小姐卧室。


    见了牡丹,放声大哭。牡丹不知其详,问道:“母亲,这是为何?”夫人哭哭啼啼,将始末原由述了一遍。牡丹听毕,只吓得粉面焦黄,娇音软颤,也就哭将起来。哭了多时,道:“此事从何说起!女儿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追问佳蕙去。谁知佳蕙自那日遗失手帕、扇坠,心中一急,登时病了,就在那日告假,躺在自己屋内休养。此时正在昏愦之际,如何答应上来。


    梁氏无奈,回转绣房道:“问了佳蕙,他也不知。”何氏夫人道:“这便如何是好!”复又痛哭起来。牡丹强止泪痕,说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儿自尽,孩儿也不敢违拗。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未能答报,孩儿虽死也不瞑目。”夫人听至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儿啦!你既要死,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罢。”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9 23:39:19


    牡丹哭道:“母亲休要顾惜女儿。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母亲若死了,叫兄弟依靠何人?岂不绝了金门香烟么?”说罢,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边,乳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计,将母女劝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禀。我家小姐自幼稳重,闺门不出,老奴敢保断无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头干的,也未可知。偏偏她又病得人事不知。若是等他好了再问,惟恐老爷性急,是再不能等的。若依着老爷逼勒小姐,又恐日后事明,后悔也就迟了。”夫人道:“依你怎么样呢?”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两口子同着小姐,带佳蕙,投到唐县舅老爷那里,暂住几时。俟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将此事访查,以明事之真假。一来暂避老爷的盛怒,二来也免得小姐倾生。只是太太担些干系,遇便再求老爷便了。”夫人道:“老爷跟前我再慢慢说明。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事已如此,无可如何,听命由天罢了。”牡丹道:“乳娘此计虽妙,但只一件,我自幼从未离了母亲,一来抛头露面,我甚不惯;二来违背父命,我心不安,还是死了干净。”何氏夫人道:“儿呀,此计乃乳母从权之道。你果真死了,此事岂不是越发真了么?”牡丹哭道:“只是孩儿舍不得母亲,奈何?”乳娘道:“此不过燃眉之意。日久事明,依然团聚,有何不可?小姐如若怕出头露面,我更有一计在此。就将佳蕙穿了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说小姐卧病往舅老爷那里就医养病。小姐却扮作丫环模样,谁又晓得呢?”


    何氏夫人听了,道:“如此很好,你们就急急地办理去罢。我且安置安置老爷去。”牡丹此时心绪如麻,纵有千言万语,一字却也道不出来,止于说道:“孩儿去了。母亲保重要紧。”说罢大哭不止。夫人痛彻心怀,无奈何,狠着心去了。


    这里,梁氏将他男子汉找来,名叫吴能。既称男子汉,可又叫吴能,这明说是无能的男子汉。他但凡有点能为,如何会叫老婆做了奶子呢?可惜此事交给他,这才把事办坏了。他不及他哥吴燕能有本事,打得很好的刀。到了河边,不论好歹,雇了船只,然后又雇了小轿三乘,来至花园后门。奶娘梁氏带领小姐与佳蕙,乘轿至河边上船。一篙撑开,飘然而去。


    且说金辉气忿忿离了上房,来到了书房内。此时,施生已回,见了金公,上前施礼。金辉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这等慢待与我?哦,是了。想是嗔我在这里扰他了。可见人情险恶,世道浇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生活,如何受他的厌气?”想罢,便道:“告禀大人得知,小生离家日久,惟恐父母悬望,我要回去了。”金辉道:“很好。你早就该回去!”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9 23:39:20


    施俊听了这样口气,登时羞得满面红涨,立刻唤锦笺备马。锦笺问道:“相公往哪里去?”施俊道:“扯臊,自有去处,你备马就是了。谁许你问?狗才!你仔细,休要讨打!”锦笺见相公动怒,一声儿也不敢言语,急忙备了马来。施生立起身来,将手一拱,也不拜揖,说声“请了”。金辉暗道:“这畜生如此无礼,真正可恶!”又听施生发话道:“可恶呀,可恶!真正岂有此理!”金辉明明听见,索性不理他了,以为他年少无状。


    又想起施老爷来,他如何会生出这样子弟,未免叹息了一番。


    然后将书籍看了看,依然照旧。又将书籍打开看了看,除了诗文之外,止有一把扇儿是施生落下的,别无他物。可惜施生忙中有错,来时原是孤然一身,所有书籍典章全是借用这里的。


    他只顾生气,却忘了扇儿放在书籍之内。彼时若是想起,由扇子追问扇坠,锦笺如何隐瞒?何况当着金辉再加以质证,大约此冤立刻即明。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遗落在书籍之内。扇儿虽小,事关重大。凡事当隐当现,自有一定之理。若是此时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来呢?


    且说金辉见施俊赌气走了,便回至内室。见何氏夫人哭了个泪人一般,甚是凄惨。金辉一语不发,坐在椅上叹气。忽见何氏夫人双膝跪倒,口口声声:“妾身在老爷跟前请罪。”老爷连忙问道:“端的为何?”夫人将女儿上唐县情由述了一遍,又道:“老爷只当女儿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究了。”说罢,哭瘫在地。金辉先前听了急得跺脚,惟恐丑声播扬。后来见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分上过意不去,只得将夫人搀起来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


    金辉这里不究,哪知小姐那里生出事来。只因吴能忙着雇船,也不留神,却雇了一只贼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还有一个帮手王三。他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领着两个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细软包袱,便起了不良之意,暗暗打号儿。


    走不多时,翁大忽然说道:“不好了,风暴来了。”急急将船撑到幽僻之处。先对奶公道:“咱们需要祭赛祭赛方好。”吴能道:“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翁二道:“无妨,我们船上皆有,保管预备的齐整,只要客官出钱就是了。”吴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钱?”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钱足以够了。”吴能道:“因什么要许多钱?”翁二道:“鸡、鱼、羊头三牲,再加香蜡纸锞,这还多吗?敬神佛的事儿,不要打算盘。”吴能无奈,给了一千二百钱。不多时,翁大请上香。


    奶公出船一看,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中间是个少皮无毛的羊脑袋,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架子,右边是一尾飞鳞凹目的鲤鱼干。再搭上四露五落的一挂元宝,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干张。更可笑的是少颜无色三张黄钱;最可怜的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还有那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插着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吴能一见,不由地气往上撞,道:“这就是一千二百钱办的么?”翁二道:“诸事齐备,额外还得酒钱三百。”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9 23:39:21


    吴能听了,发急道:“你们不是要讹吓!”翁大道:“你这人祭赛不虔,神灵见怪,理应赴水,以保平安。”说罢,将吴能一推,“噗咚”一声落下水去。乳母船内听着不是话头,刚要出来,正见他男子汉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连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过来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稳,摔倒船内,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时在船内,知道不好,极力将竹窗撞下,随身跳入水中去了。翁大赶进舱来,见那女子跳入水内,一手将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害怕,俺和你有话商量。”佳蕙此时要死不能死,要脱不能脱,只急得通身是汗,觉得心内一阵清凉,病倒好了多一半。外面,翁二和王三每人一枝篙,将船撑开。佳蕙在船内被翁大拉着,急得他高声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见那边飞也似来了一只快船,上面站着许多人,道:“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进舱搜来。”翁二、王三见不是势头,将篙往水内一拄,“飕”地一声跳下水去。翁大在舱内,见有人上船,说进舱搜来,他惟恐被人捉住,便从窗户蹿出,赴水逃生去了。可恨他三人贪财好色,枉用心机,白白地害了奶公并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言众人上船,其中有个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约贼人赴水脱逃。且看船内是什么人。”说罢,进舱看时,谁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时听见有人,方才从床下爬出。见有人进来,她便急中生智道:“众位救我主仆一命。可怜我的男人被贼人陷害,推在水内淹死。丫环着急,蹿出船窗投水,也死了。小姐又是疾病在身,难以动转。望乞众位见怜。”说罢,泪流满面。这人听了,连说道:“不要啼哭,待我回那老爷去。”转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诉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马脚。佳蕙点头会意。


    那人去不多时,只见来了仆妇丫环四五个,搀扶假小姐,叫梁氏提了包裹,纷纷乱乱,一阵将祭赛的礼物踏了个稀烂,来到官船之上。只见有一位老爷坐在大圈椅上面,问道:“那女子家住哪里?姓什么?慢慢地讲来。”假小姐向前万福,道:“奴家金牡丹,乃金辉之女。”那老爷问道:“那个金辉?”


    假小姐道:“就是做过兵部尚书的。只因家父连参过襄阳王二次,圣上震怒,将我父亲休致在家。”只见那老爷立起身来,笑吟吟地道:“原来是侄女到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耶!”假小姐连忙问道:“不知老大人为谁?因何以侄女呼之?请道其详。”那老爷笑道:“老夫乃邵邦杰,与令尊有金兰之谊。因奉旨改调长沙太守,故此急急带了家眷前去赴任。今日恰好在此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缘凑巧。”假小姐听了,复又拜倒,口称“叔父”。邵老爷命丫环搀起,设座坐了。方问道:“侄女为何乘舟,意欲何往?”不知假小姐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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