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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8:42
一时来到紫禁门,王头儿递了腰牌,注了人数,按名点进。到了御河,大家按档儿做活。智爷拿了一把铁锹,撮的比人多,掷的比人远,而且又快。旁边做活的道:“王第二十的!”
智爷道:“什么?”旁边人道:“你这活计不是这么做。”智爷道:“怎么?挖的浅咧?做的慢咧?”旁边人道:“这还浅?你一锹,我两锹也不能那样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这一点儿。俗语说的:‘皇上家的工,慢慢儿的蹭。’你要这么做,还能吃得长么?”智爷道:“做的慢了,他们给饭吃吗?”旁边人道:“都是一样慢了,他能不给谁吃呢?”智爷道:“既是这样,俺就慢慢的。”旁边人道:“是了。来罢,你先帮着我撮撮啵。”智爷道:“俺就替你撮撮。”哈下腰,替那人正撮时,只见王头儿叫道:“王第二十的!”智爷道:“怎么?”王大道:“上来罢,吃饭了。你难道没听见梆子响吗?”
智爷道:“没大理会。怎么刚做活就吃饭咧?”王大道:“我告诉你,每逢梆子响,是吃饭;若吃完了,一筛锣,就该做活了。天天如此,顿顿如此。”智爷道:“是了,俺知道了。”
王大带到吃饭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饭。智爷果然盛了饭,大口小口的吃了个喷鼻儿香。细想,智爷他乃公子出身,如何吃过这样的粗粝淡饭,做过这样的辛苦活计?只因他为了忠臣义士乔装至此,也就说不得了。再者,有造化之人,自有另外的福气。虽然是粗粝淡饭,他吃着也如同珍馐美味。
王大在旁见他尽吃空饭,便告诉他道:“王第二十的,你怎么不吃咸菜呢?”智爷道:“怎么还吃那行行儿,不刨工钱啦?”王大道:“你只管吃,那不是买的。”智爷道:“俺不知道呢。敢则也是白吃的。哼!有咸菜吃得更香。”一天三顿,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时,王头儿在紫禁门按名点数出来,一人给钱一份。智化随着众人回到黄亭子,拿着六十钱见了裴福道:“爹呀,俺回来了。给你这个,短三天就是二百钱。”裴福道:“吃了三顿饭,还得钱,真是造化咧。”王头儿道:“明早我还从此过,你仍跟了我去。”智爷道:“是咧。”裴福道:“叫你老分心,你老行好得好罢。”王头道:“好说,好说。”回身去了。智爷又问道:“今日如何乞讨?”裴福告诉他:“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见你不在跟前,都可怜我们,施舍得多。”彼此欢喜。到了无人之时,又悄悄计议说:“这一做工,倒合了机会。只要探明了四执库,便可动手了。”
一宿晚景已过。到了次日,又随着进内做活。到了吃晌饭时,吃完了,略略歇息。只听人声一阵一阵的喧哗。智化不知为着何事,左右留神。只见那边有一群人,都仰面望上观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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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爷也凑了过去,仰面一看,原来树上有个小猴儿,项带锁链,在树上跳跃。又见有两个内相公公,急得只是搓手道:“可怎么好?算了罢,不用只是笑了。你们只顾大声小气的嚷,嚷得里头听见了,叫咱家担不是,叫主子瞧见了,那才是个大乱儿呢。这可怎么好呢?”智爷瞧着,不由地顺口儿说道:“那值吗,上去就拿下来了。”内相听了,刚要说话,只见王头道:“王第二十的,你别呀。你就只做你的活就完咧,多管什么闲事呢!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再者倘或摔了哪里呢,全不是玩的。”刚说至此,只听内相道:“王头儿,你也别呀。咱家待你洒好儿的。这个伙计他既说能上去拿下来,这有什么呢,难道咱家还难为他不成?你要是这么着,你这头儿也就提防着罢。”王头儿道:“老爷别怪我。我惟恐他不能拿下来,那时拿跑了,倒耽误事。”内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与你相干。”
王头儿道:“是了,老爷。你老只管支使他罢,我不管了。”
内相对智化道:“伙计,咱家托付你,上树给咱家拿下来罢。”
智爷道:“俺不会上树呀。”内相回头对王头儿道:“如何?全是你闹的,他果然不会上树咧!今晚上散工时,你这些家伙别想拿出去咧。”王头儿听了着急,连忙对智爷道:“王第二十的,你能上树你上去给他老拿拿罢。不然晚上我的铁锹、镢头不定丢多少,我怎么交得下去呢?”智爷道:“俺先说下,上去不定拿得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见怪。”内相说:“你只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爷原因挖河,光着脚儿穿着双大曳拔趿鞋。来到树下,将趿鞋脱下,光着脚儿,双手一搂树本,把两腿一拳,“哧”、“哧”、“哧”,犹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谁知树上的猴子见有人上来,它连蹿带跳已到树梢之上。智爷且不管他,找了个大杈桠坐下,明是歇息,却暗暗地四下里看了方向。众人不知用意,却说道:“这可难拿了。那猴儿蹲的树枝儿多细儿,如何禁得住人呢?”王头儿捏着两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儿,又怕王第二十的有失闪,连忙拦说:“众位瞧就是了,莫乱说。越说他在上头越不得劲儿。”拦之再三,众人方压静了。智爷在上面见猴子蹲在树梢,他却端详,见有个斜槎桠,他便奔到斜枝上面。那树枝儿连身子乱晃,众人下面瞧着,个个耽惊。只见智爷喘息了喘息,等树枝儿稳住,他将脚丫儿慢慢一抬,够着搭拉的锁链儿,将指头一扎煞,拢住锁链。又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做个兜儿。脚指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遛”“咭遛”一阵乱叫,掉将下来。他把毡帽一接,猴儿正掉在毡帽里面。连忙将毡帽沿儿一折,就用锁链捆好,衔在口内,两手倒把顺流而下,毫不费力。众人无不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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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爷将猴儿交与内相。内相眉开眼笑道:“叫你受乏了。你贵姓呀?”智爷道:“俺姓王,行二。”内相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两个一两重的小元宝儿,递与智爷道:“给你这个,你别嫌轻,喝碗茶罢。”智爷接过来一看,道:“这是吗行行儿?”
王头道:“这是银锞儿。”智爷道:“要他干吗耶?”王头儿道:“这个换得出钱来。”智爷道:“怎么,这铅块块儿也换的出钱来?”内相听了笑道:“真是怯条子。那不是铅,是银子,那值好几吊钱呢。”又对王头儿道:咱家看他真诚实,明日头儿给他找个轻松档儿,咱家还要单敬你一杯呢。”王头儿道:““老爷吩咐,小人焉敢不遵,何用赏酒呢。”内相道:“说给你酒喝,咱家再不撒谎。你可不许分他的。”王头道:“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他登高爬梯,耽惊受怕的得的赏,小人也忍得分他的?”内相点了点头,抱着猴子去了。这里众人仍然做活。
到了散工,王头同他到了黄亭子,把得银之事对裴福说了。裴福欢天喜地,千恩万谢。智化又装傻道:“爹呀,咱有了银子咧,治他二亩地,盖他几间房子,买他两只牛咧。”王头儿忙拦住道:“够了,够了。算了罢!你这二两来的银子,干不了这些事怎么好呢?没见过世面。治二亩地、几间房子,还要买牛咧、买驴的,统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尽搅么!明日我还是一早来找你。”智爷道:“是了,俺在这里恭候。”
王头道:“是不是,刚吃了两天饱饭,有了二两银子的家当儿,立刻就撇起京腔来了。你又恭候咧!”说笑着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进城。智爷仍然拿了铁锹,要做活去。王头道:“王第二十的,你且搁下那个。”智爷道:“怎么,你不叫俺弄了?”王头道:“这是什么话,谁不叫你弄了?连前儿个,我吃了你两三个乌涂的了。你这里来看堆儿罢。”智爷道:“俺看着这个不做活,也给饭吃耶?”王头道:“照旧吃饭,仍然给钱。”智爷道:“这倒好了,恁吗儿不干,吃饱了竟墩膘,还给钱儿。这倒是钟鼓楼上雀儿,成了乐鸽子了。”王头道:“是不是,又闹起怯燕儿孤来了。我告诉你说,这是轻松档儿,省得内相老爷来了……”刚说至此,只见他又悄悄地道:“来了,来了。”早见那边来的恰是昨日的小内相,捧着一个金丝累就、上面嵌着宝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地道:“王老二,你来了吗?”智爷道:“早就来了。”内相道:“今日什么档儿?”智爷道:“叫俺看看堆儿。”内相道:“这就是了。我们老爷怕你还做活,一来叫我瞧瞧,二来给你送点心,你尝尝。”智爷接过盒子道,“这挺硬的,怎么吃耶?”内相哈哈笑道:“你真呕人!你到底打开呀,谁叫你吃盒子呢?”智爷方打开盒子,见里面皆是细巧炸食。拿起来掂了掂,又闻了闻,仍然放在盒内,动也不动,将盒盖儿盖上。内相道:“你为什么不吃呢?”智爷道:“咱有爹,这样好东西,俺拿回去给咱爹吃去。”内相此时听了,笑着点头儿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你是好的,倒有孝心。既是这样,连盒子先搁着,少时咱家再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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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间,只见昨日丢猴儿的内相带着送吃食的小内相,二人一同前来。王头看见,连忙迎上来。内相道:“王头儿,难为你。咱家听说你叫王第二十的看堆儿,很好。来,给你这个。”王头儿接来一看,也是两个小元宝儿。王头儿道:“这有什么呢,又叫老爷费心。”连忙谢了。内相道:“什么话呢,说给你喝,焉有空口说白话的呢。王第二十的呢?”王头儿道:“他在那里看堆儿呢。”连忙叫道:“王第二十的!”智爷道:“做吗耶?我这里看堆儿呢。”王头儿道:“你这里来罢。那些东西不用看着,丢不了。”智爷过来。内相道:“听说你很有孝心。早起那个盒子呢?”智爷道:“在那里放着没动呢。”
内相道:“你拿来跟了我去。”
智爷到那里拿了盒子,随着内相到了金水桥上。只听内相道:“咱家姓张。见你洒好的,咱家给你装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给你爹吃。你把盒子里的吃了罢。”小内相打开盒子,叫他拿衣襟兜着吃。智爷一边吃,一边说道:“好个大庙!盖的虽好,就只门口儿短个戏台。”内相听了,笑得前仰后合道:“你呀,怯的都不怯了。难道你在乡下,就没听见说过皇宫内院吗?竟会拿着这个当大庙。要是大庙,岂止短戏台,难道门口儿就不立旗杆吗?”智爷道:“那边不是旗杆吗?”内相笑道:“那是忠烈祠和双义祠的旗杆。”智爷道:“这个大殿呢?”
内相道:“那是修文殿。”智爷道:“那后稿阁呢?”内相笑道:“什么后稿阁呢,那是耀武楼。”智爷道:“那边又是吗去处呢?”内相道:“我告诉你,那边是宝藏库,这是四执库。”
智爷道:“这是四直库?”内相说:“哦。”智爷道:“俺瞧着这房子,全是盖的四直呀,并无有歪的呀。怎么单说他四直呢?”内相笑道:“那是库的名儿,不是盖的四直。你瞧,那边是缎匹库,这边是筹备库。”智爷暗暗将方向记明,又故意地说道:“这些房子盖的虽好,就只短了一样儿。”内相道:“短什么?”智爷道:“各房上全没有烟筒,是不是?”内相听了,笑了个不了,道:“你真呕死人,笑得我肚肠子都断了。你快拿了匣子去罢,咱家也要进宫去了。”智爷见内相去后,他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方携了匣子回来。
到了晚间散工,来至黄亭子,见了裴福,又是欢喜,又是担惊。乃至天交二鼓,智爷扎缚停当,带了百宝囊,别了裴福,一直竟奔内苑而来。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十一回 盗御冠交托丁兆蕙 拦相轿出首马朝贤
且说黑妖狐来至皇城,用如意绦越过皇墙,已至内苑。他便施展生平武艺,走壁飞檐。此非寻常房舍墙垣可比:墙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处一层层皆是殿阁琉璃瓦盖成。脚下是滑的,并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要略有响动,那是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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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8:46
好智化!轻移健步,跃脊蹿房,所过处皆留暗记,以便归路熟识。“嗖”“嗖”“嗖”一直来到四执库的后坡。数了数瓦陇,便将瓦揭开,按次序排好。把灰土扒在旁边。到了锡被,四围用利刃划开,望板也是照旧排好,早巳露出了椽子来。又在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斜岔儿锯了两根,将锯收起。用如意绦上的如意钩搭住,手握丝绦。刚倒了两三把,到了天花板。揭起一块,顺流而下。脚踏实地,用脚尖滑步而行,惟恐看出脚印儿来。刚要动手,只见墙那边墙头露出灯光,跳下人来道:“在这里,有了。”智爷暗说不好,急奔前面坎墙,贴伏身体,留神细听。外边却又说道:“有了三个了。”智化暗道:“这是找什么呢?”忽又听说道:“六个都有了。”复又上了墙头,越墙去了。原来是隔壁值宿之人,大家掷骰子,耍急了,隔墙儿把骰子扔过来了。后来说合了,大家圆场儿,故此打了灯笼跳过墙来找。“有了三个”,又“六个全有了”,的得是骰子。
且言智爷见那人上墙过去了,方引着火扇一照,见一溜朱红格子上面,有门儿俱各粘贴封皮,锁着镀金锁头。每门上俱有号头,写着天字一号就是九龙冠。即伸手掏出一个小皮壶儿,里面盛着烧酒,将封皮印湿了,慢慢揭下。又摸着锁头儿,锁门是个工字儿的,即从囊中取出一都噜配好的钥匙,将锁轻轻开开。轻启朱门,见有黄包袱包定冠盒,上面还有象牙牌子写着天字第一号九龙冠一顶,并有臣某跪进,也不细看。
智爷兢兢业业请出,将包袱挽手打开,把盒子顶在头上,两边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个结实。然后将朱门闭好,上了锁。恐有手印,又用袖子搽搽。回手百宝囊中取出油纸包儿里面糨子,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复用火扇照了一照,再无形迹。脚下却又滑了几步,弥缝脚踪,方拢了如意绦,倒扒而上。到了天花板上,单手拢绦,脚下绊住,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翻身上了后坡,立住脚步,将如意绦收起。安放斜岔儿椽子,抹了油腻子,丝毫不错。搭了望板,盖上锡被,将灰土俱各按拢堆好,挨次儿稳了瓦。又从怀中取出小条帚扫了一扫灰土,纹丝儿也是不露。收拾巳毕,离了四执库,按旧路归来,到处取了暗记儿。此时已五鼓天了。
他只顾在这里盗冠,把个裴福急得坐立不安,心内胡思乱想。由三更盼到四更,自四更盼到五更,盼得老眼欲花。好容易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忽听锣声震耳,偏偏巡更的来了。裴福吓得胆裂魂飞。只见那边黑影一蹲,却不动了。巡更的问道:“那是什么人?”裴福忙插口道:“那是俺的儿子出恭呢。你老歇歇罢。”更夫道:“巡逻要紧,不得工夫。”当当当打着五更,往北去了。裴福赶上一步,智爷过来道:“巧极了。巡更的又来了,险些儿误了大事!”说罢,急急解下冠盒。裴福将席篓子底屉儿揭开,智化安放妥当,盖好了屉子。自己脱了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来,上面用棉被褥盖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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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8:47
此时,英姐尚在睡熟未醒。裴福悄悄问道:“如何盗冠?”智化一一说了。把个裴福吓得半天做声不得。智爷道:“功已成了,你老人家该装病了。”到了天明,王头儿来时,智化假意悲啼,说:“俺爹昨夜偶然得病,闹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王头儿无奈,只得由他。英姐不知就里,只当祖父是真病呢,她却当真哭起来了。智爷推着车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一路上有知道他们是逃荒的,无不嗟叹。出了城门,到了无人之处,智化将裴福唤起,把英姐抱上车去,背起绳绊,急急赶路。离了河南,到了长江,乘上船,一帆风顺。
一日,来到镇江口,正要换船之时,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了三人,却是兆兰、兆蕙、艾虎。彼此见了,俱各欢喜。连忙将小车搭上船,智爷等也上了大船。到了舱中,换了衣服,大家就座。双侠便问:“事体如何?”智爷说明原委,甚是畅快。趁着顺风,一日到了本府。在停泊之处下船,自有庄丁、伴当接待。推小车一同进庄,来至待客厅,将席篓搭下来,安放妥当。自然是饮酒接风。智化又问丁二爷如何将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备下钱粮筐了,一头是冠,一头是香烛、钱粮,又洁净,又灵便。就说奉母命天竺进香。兄长以为何如?”智爷道:“好。但不知在何处居住?”二爷道:“现有周老儿,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开设茶楼,小弟素来与他熟识,且待他有好处。他那里楼上极其幽雅,颇可安身。”智爷听了,甚为放心。饮酒吃饭之后,到了夜静更深,左右无人,方将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大家行了礼,才打开瞻仰了瞻仰。此冠乃赤金累龙,明珠镶嵌。上面有九条金龙,前后卧龙,左右行龙,顶上有四条搅尾龙,捧着一个团龙。周围珍珠不计其数,单有九颗大珠,晶莹焕发,光芒四射。再衬着赤金明亮,闪闪灼灼,令人不能注目。大家无不赞扬,真乃稀奇之宝。看过,好好包裹了,放在钱粮筐内,遮盖严密。到了五鼓,丁二爷带了伴当,离了茉花村,竟奔中天竺而去。
迟不几日回来,大家迎至厅上,细问其详。丁二爷道:“到了中天竺,就在周老茶楼居住。白日进了香,到了晚间托言身体乏困,早早上楼安歇。周老惟恐惊醒我,再也不敢上楼,因此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果有极大的佛龛三座,我将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隔扇的后面,仍然放下黄缎佛帘,人人不能理会。安放妥当,回到周家楼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装起病来,叫伴当收拾起身。周老哪里肯放,务必赶做羹汤暖酒。他又拿出四百两银子来,要归还原银。我也没要,急急地赶回来了。”大家听了,欢喜非常。惟有智爷瞅着艾虎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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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8:48
但见小爷从从容容说道:“丁二叔既将宝冠放妥,侄儿就要起身了。”兆兰、兆蕙听了此言,倒替艾虎为难,也就一语不发。只听智化道:“艾虎呀,我的儿。此事全为忠臣义士起见,我与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险,好容易将此事做成。你若到了东京,口齿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尽弃,只怕忠臣义士的性命也就难保了。”丁氏弟兄极口答道:“智大哥此话是极,贤侄你要斟酌。”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但请放心。小侄此去,此头可断,此志不可回!此事再无不成之理。”智爷道:“但愿你如此。这有书信一封,你拿去找着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应。”小侠接了书信,揣在里衣之内,提了包裹,拜别智爷与丁大爷、丁二爷。他三人见他小小孩童,干此关系重大之事,又是耽心,又是爱惜,不由地送出庄外。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不必远送,艾虎就此拜别了。”智化又嘱咐道:“御冠在佛龛中间左边隔扇的后面,要记明了。”艾虎答应,背上包裹,头也不回,扬长去了。请看艾虎如此的光景,岂是十五岁的小儿?差不多有年纪的,也就甘拜下风!他人儿虽小,胆子极大,而且机变、谋略俱有。这正是“有智不在年高,无智空活百岁”。
这艾虎在路行程,不过是饥餐渴饮。一日来到开封府,进了城门,且不去找白玉堂,他却先奔开封府署,要瞧瞧是什么样儿。不想刚到衙门前,只见那边喝道之声,驱逐闲人,说太师来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将上去呢?”趁着忙乱之际,见头踏已过,大轿看看切近,他却从人丛中钻出来,迎轿跪倒,口呼:“冤枉呀!相爷,冤枉!”包公在轿内,见一个小孩子拦轿鸣冤,吩咐带进衙门。“哦。”左右答应一声,上来了四名差役,将艾虎拢住,道:“你这小孩子淘气得很,开封府也是你戏耍的么?”艾虎道:“众位别说这个话。我不是玩来了,我真要告状。”张龙上前道:“不要惊吓于他。”
问艾虎道:“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艾虎一一说了。张龙道,“你状告何人?为着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问。只求你老带我见了相爷,我自有话回禀。”张龙听了此言,暗道:“这小孩子竟有些意思。”
忽听里面传出话来:“带那小孩子。”张龙道:“快些走罢,相爷升了堂了。”艾虎随着张龙到了角门,报了名,将他带至丹墀上,当堂跪倒。艾虎偷眼往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座,不怒自威,两旁罗列衙役甚是严肃,真如森罗殿一般。只听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谁?状告何人?诉上来。”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岁,乃马员外马强的家奴。”包公听说马强的家奴,便问道:“你到此何事?”艾虎道:“小人特为出首一件事。小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出首。只因这宗事小人知情,听见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来,在相爷跟前言语一声儿,就完了小人的事了。”包公道:“慢慢讲来。”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们太老爷告假还乡……”包公道:“你家太老爷是谁?”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四指库的总管马朝贤。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包公听了暗想道:“必是四执库总管马朝贤了。小孩子不懂得四执,拿着当了四指库。”又问道:“告假还乡,怎么样了?”艾虎道:“小人的太老爷坐着轿,到了家中,抬至大厅之上,下了轿就叫左右回避了。那时小人跟着员外,以为是个小孩子,却不避讳。只见我们太老爷从轿内捧出个黄龙包袱来,对着小人的员外悄悄说道:‘这是圣上九龙冠。咱家顺便带来,你好好的供在佛楼之上。将来襄阳王爷举事,就把此冠呈献。千万不可泄露。’我家员外就接过来了,叫小人托着。小人端着沉甸甸的,跟了员外上了佛楼。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佛龛的左边棱扇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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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8:49
包公听了暗暗吃惊,连两旁的衙役无不骇然。只听包公问道:“后来便怎么样?”艾虎道:“后来也不怎么样。一来二去,我也大些了,常听见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会。后来又有人知道了,却向小人打听,小人也就告诉他们。
他们都说:‘没事便罢,若有了事,你就是知情不举!’到了新近,小人的员外拿进京来,就有人和小人说:‘你提防着罢,员外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儿叨登出来,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名!’小人听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得。如今也觉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顽的。因此小人赶至京中。小人却不是出首,止把此事说明了,就与小人不相干了。”
包公听毕,忖度了一番。猛然将惊堂木一拍,道:“我把你这狗才!你受了何人主使,竟敢在本阁跟前陷害朝中总管与你家主人?是何道理?还不与我从实招上来!”左右齐声吆喝道:“快说,快说!”未知艾虎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十二回 试御刑小侠经初审 遵钦命内宦会五堂
且说艾虎听包公问他是何人主使,心中暗道:“好厉害!怪道人人说包相爷断事如神,果然不差。”他却故意惊慌道:“没有什么说的。这倒为了难了:不报罢,又怕罪加一等;报了罢,又说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没有这宗事,等着我们员外说了,我再呈报如何?”说罢,站起身来就要下堂。两边衙役见他小孩子不懂官事,连忙叫道:“转来,转来!跪下,跪下。”
艾虎复又跪倒。包公冷笑道:“我看你虽是年幼顽童,眼光却是诡诈。你可晓得本阁的规矩么?”艾虎听了,暗暗打个冷战道:“小人不知什么规矩。”包公道:“本阁有条例,每逢以下犯上者,俱要将四肢铡去。如今你既出首你家主人,犯了本阁的规矩,理宜铡去四肢。来哦,请御刑。”只听两旁发一声喊,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搁在当堂,抖去龙袱。只见黄澄澄、冷森森一口铜铡,放在艾虎面前。小侠看了,虽则心惊,暗暗自己叫着自己:“艾虎呀,艾虎!你为救忠臣义士而来,慢说铡去四肢,纵然腰断两截,只要成了名,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来!”忽听包公问道:“你还不说实话么?”艾虎故意颤巍巍地道:“小人实实害怕,惟恐罪加一等,不得已呈诉相爷呀!”包公命去鞋袜。张龙、赵虎上前,左右一声呐喊,将艾虎丢翻在地,脱去鞋袜。张、赵将艾虎托起,双足入了铡口。王朝掌住铡刀,手拢鬼头把,面对包公,只等相爷一摆手,刀往下落,不过“咯吱”一声,艾虎的脚丫儿就结了。张龙、赵虎一边一个架着艾虎,马汉提了艾虎的头发,面向包公。包公问道:“艾虎,你受何人主使,还不快招么?”艾虎故意哀哀地道:“小人就知害怕,实实没有什么主使的。相爷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没有,小人情甘认罪。”包公点头道:“且将他放下来。”马汉松了头发,张、赵二人连忙将他往前一搭,双足离了铡口。王朝、马汉将御刑抬过一边。此时慢说艾虎心内落实,就是四义士等无不替艾虎侥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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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8:50
包公又问道:“艾虎,现今这项御冠还在你家主佛楼之上么?”艾虎道:“现在佛楼之上。回相爷,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爷说是九龙珍珠冠。”包公问实了,便吩咐将艾虎带下去。
该值的听了,即将艾虎带下堂来。早有禁子郝头儿接下差使,领艾虎到了监中单间屋里,道:“少爷,你老这里坐罢,待我取茶去。”少时,取了新泡的盖碗茶来。艾虎暗道:“他们这等光景,别是要想钱罢?怎么打着官司的称呼少爷,还喝这样的好茶?这是什么意思呢?”只见郝头儿悄悄与伙计说了几句话,登时摆上莱蔬,又是酒,又是点心,并且亲自殷勤斟酒,闹得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忽听外面有人“嗤嗤”地声音,郝头儿连忙迎了出来,请安道:“小人已安置了少爷,又孝敬了一桌酒饭。”又听那位官长说道:“好,难为你了。赏你十两银子,明日到我下处去取。”郝头儿叩头谢了赏。只听那位官长吩咐道:“你在外面照看,我和你少爷有句话说,呼唤时方许进来。”郝禁子连连答应,转身在监口拦人,凡有来的,他将五指一伸,努努嘴,摆摆手,那人见了,急急退去。
你道此位官长是谁?就是玉堂白五爷。只因听说有个小孩子告状,他便连忙跑到公堂之上,细细一看,认得是艾虎,暗道:“他到此何事?”后来听他说出原由,惊骇非常。又暗暗揣度了一番,竟是为倪太守、欧阳兄而来,不由地心中踌躇道:“这样一宗大事,为何搁在小孩子身上呢?”忽听公座上包公发怒说:“请御刑。”白五爷只急得搓手,暗道:“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好?”自己又不敢上前,惟有两眼直勾勾瞅着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无更改,白五爷又暗暗夸奖道:“好孩子,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要是从铡口里爬出来,方是男儿。”后来见包公放下艾虎,准了词状,只乐得心花俱开,便从堂上溜了下来。见了郝禁子,嘱咐道:“堂上鸣冤的,是我的侄儿。少时下来,你要好好照应。”郝禁子那敢怠慢,故此以“少爷”称呼,伺候茶水酒饭,知道白五爷必来探监,为的是当好差使,又可于中取利。果然,白五爷来了,就赏了十两银子,叫他在外张望。五爷便进了单屋。
艾虎抬头见是白玉堂,连忙上前参见。五爷悄悄道:“贤侄,你好大胆!竟敢在开封府弄玄虚,这还了得!我且问你,这是何人主意?因何贤侄不先来见我呢?”艾虎见问,将始末情由述了一遍,道:“侄儿临来时,我师父原给了一封信,叫侄儿找白五叔。侄儿一想,一来恐事不密,露了形迹;二来可巧遇见相爷下朝,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说着话,将书信从里衣内取出,递与玉堂。玉堂接来拆看,无非托他暗中调停,不叫艾虎吃亏之意。将书看毕,暗自忖道:“这明是艾虎自逞胆量,不肯先投书信,可见高傲,将来竟自不可限量呢。”便对艾虎道:“如今紧要关隘已过,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听说你的口供打了折底,相爷明早就要启奏了。且看旨意如何,再做道理。你吃了饭不曾?”艾虎道:“饭到不消,就只酒……”说至此便不言语。白五爷问道:“怎么,没有酒?”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9 23:38:51
艾虎道:“有酒。那点点儿刚喝了五六碗,就没了。”白玉堂听了,暗道:“这孩子敢则爱喝,其实五六碗也不为少。”便唤道:“郝头儿呢?:只听外面答应,连忙进来。五爷道:“再取一瓶酒来。”郝禁子答应去了。白五爷又嘱咐道:“少时酒来,撙节而饮,不可过于贪杯。知道明日是什么旨意呢,你也要留神提防着。”艾虎道:“五叔说的是。侄儿再喝这一瓶就不喝了。”白玉堂也笑了。郝头儿取了酒来,白五爷又嘱咐了一番方才去了。
果然,次日包相将此事递了奏折。仁宗看了,将折留中,细细揣度。偶然想起:“兵部尚书金辉曾具折二次,说朕的皇叔有谋反之意,是朕一时之怒,将他谪贬。如何今日包卿折内又有此说呢?事有可疑。”即宣都堂陈林,密旨派往稽查四执库。老伴伴领旨,带令手下人等,传了马朝贤,宣了圣旨。马朝贤不知为着何事,见是都堂奉钦命而来,敢不懔遵,只得随往,一同上库验了封,开了库门,就从朱棱天字一号查起。揭开封皮,开了锁,拉开朱门一看,罢咧!却是空的。陈公公问道:“这九龙珍珠冠哪里去了?”谁知马朝贤见没了此冠,已然吓得面目焦黄,如今见都堂一问,哪里还答应的上来。张着嘴,瞪着眼,半晌说了一句:“不……不……不知道。”陈公公见他神色惊慌,便道:“本堂奉旨查库者,就是为查此冠。如今此冠既已不见,本堂只好回奏,且听旨意便了。”回头吩咐道:“孩儿们,把马总管好好看起来。”陈公公即时复奏。圣上大怒,即将总管马朝贤拿问,就派都堂审讯。陈公公奏道:“现有马朝贤之侄马强在大理寺审讯。马朝贤既然监守自盗,他侄儿马强必然知情,理应归大理寺质对。”天子准奏,将原折并马朝贤俱交大理寺。天子传旨之后,恐其中另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书杜文辉、都察院总宪范仲禹、枢密院掌院颜查散,会同大理寺文彦博,隔别严加审讯。
此旨一下,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惟有枢密院颜查散颜大人刚要上轿,只见虞侯手内拿一字柬回道:“白五老爷派人送来,请大人即升。”颜查散接过拆阅,原来是白玉堂托付照应艾虎。颜大人道:“是了,我知道了。叫来人回去罢。”虞侯传出话去。颜大人暗暗想道:“此系奉旨交审的案件,难以徇情,只好临期看机会便了。”上轿来至大理寺。众位堂官会了齐,大家俱看了原折,方知马朝贤监守自盗,其中有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个个骇目惊心,彼此计议。范仲禹道:“少时都堂到来,固然先问这小孩子,真伪莫辨。莫若如此如此,先试探他一番如何?”大家深以为然。又都向文大人问了问马强一案审得如何。文大人道:“这马强强梁霸道,俱已招承,惟独一口咬定倪太守结连大盗,抢掠他的家私一节。已将北侠欧阳春拿到,原来是个侠客义士,倪太守多亏他救出。至于抢掠之事,概不知情,坚不承认。下官问过几堂,见他为人正直,言语豪爽,决非劫掠大盗。下官已派人暗暗访查去了。如今既有艾虎,他是马强家奴,他家被劫,他自然知道的。此事也可以问他。”大家称是。忽见禀道:“都堂到了。”众大人迎至丹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