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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43
“我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我生气!”我看了看在旁边悠然地望着葡萄酒水晶杯,看起来一脸飘飘然,似乎就快要吟起诗来的顾里,感觉自己的肺此刻就像一个生气的河豚一样,都是刺儿,“原来是你开车送她来的。”我想起自己的出租车遭遇,更加郁闷了。
“不然呢?”诗人顾里放下酒杯,那张白刷刷的巴掌脸正对着我,“这黑灯瞎火的,难道要拦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我要去龙华公墓么?别开玩笑了,哪个司机愿意啊?除非出卖色相陪他在车后座上搞两三个钟头,否则绝对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之后,抬起头看着我,“对了林萧,你怎么过来的?”
我:“……”
顾里那张嘴,无论何时何地,都有着让人忍不住想要吞枪自尽的魔力。我说不过她,我从十几年前就已经认输了。我转过头看向Neil,我接着刚刚的疑惑问他:“你刚刚说我们威胁不了他们,是什么意思?既然顾里你也已经查到了他们的财务有问题。”我的好奇心掉进了我的肚子里,化成一只仿佛吃了兴奋剂的穿山甲,快要把我挠穿了。
“我和你问了一样的问题。”顾里看着我说,从她那张仿佛林黛玉一般幽怨的脸上,我知道Neil给她的回答一定非常让她不满意。
“因为我们都以为《M.E》的法人是宫勋,或者至少是宫洺。但是顾里最近才发现,在很久之前,整个《M.E》的股权就进行了很多次内部交易。法人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Neil看着我,他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起来又尴尬,又有点好笑。
“谁啊?”我知道他在等着我问他。
“武侠小说里不是经常都在写吗,最能保守秘密的人……”Neil突然摆了个武侠片里的白鹤亮翅的姿势,看起来格外搞笑,就像蜘蛛侠突然打起了太极拳。
“是死人……”我下意识地接过他的话,几秒钟之后,我的天灵盖像是被一小股电流击中了一样,“你的意思是,《M.E》的法人是崇光?”我终于明白刚刚他那么奇怪地看着我是为什么。
“对。从顾里查询到的文件资料上看来,当初《M.E》集团里那笔上亿的资金,其操作手法几乎和盛古的手法如出一辙,所以我们几乎百分之九十九能肯定,宫勋和顾里爸爸彼此之间肯定是有类似的约定或者共同的计划的。但是,在顾延盛突然死亡之后,这个秘密就只有宫勋一个人知道了。我们猜,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打定了主意,要将本来属于顾延盛的那块肥肉,也一并吞到自己肚子里。于是他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将大部分的股份转移给崇光,然后再把之前所有涉及到相关交易记录的文件以及合约,全部重新制作了一遍,让崇光以新的法人代表身份,重新签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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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44
“然后呢?”我似乎隐约地看见了黑暗里那头怪兽的轮廓和它沾满鲜血的獠牙。
“然后第二步,就是策划了崇光的死亡。”Neil叹了口气,接过顾里递过来的一杯葡萄酒,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这样,他们公司就完成了最后的安全防护底线,也就是说,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也就是那个窟窿被人发现,引发调查的话,那么,签署所有关于这笔上亿资产的相关文件的法人,也就是崇光,就是承担法律责任的人,然而,崇光已经死了。在中国的《公司法》里面,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案例,大部分的刑事责任都会是追溯到个人身上,而公司不需要作为刑事的主体承担连带责任。如果这个人已经无法追究刑事责任,比如潜逃国外消失无踪或者已经死亡的话,那么作为公司来说,其实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不对啊!那顾延盛也已经死了啊!按照你说的这个,就算要追究,不也应该是顾延盛的责任吗?关顾里什么事情?”我本来已经有点清楚了,此刻,我又被绕进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宫洺当初要我签署了各种各样关于盛古公司的财务承诺书和相关的清算确认文件。当时根据我爸爸的遗嘱里相关条款,公司交给了我运营,我成为了新的法人,所以,等于是我对投资人承诺了盛古的所有状况——包括那个巨大的窟窿。当时我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其实是留下了一瓶鹤顶红给我,而宫洺就是那个劝我喝下去的人。”顾里望着我,平静地对我说,“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我。”
“谁?”我突然觉得被一个看不见的幽灵紧紧地抱住了,一阵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
“你。”顾里看着我。果然,我猜得没错。
“你不要让我再去干什么双面间谍之类的事情了!我干不了,你太高估我了。我天生就是一个喝小米粥,吃鸡毛菜的人,你不要让我往火坑里跳!”我立刻朝后面退开三大步!
“不需要你往火坑里跳!”顾里嗓门儿突然变得尖细起来,“我只需要你去搞来一根陆烧的头发,我只要拿到他的DNA,去和崇光之前的DNA相比较,只要证明他没死,就行了!”
“我不干!”“没用的!”——我和Neil同时朝顾里大声地说。
“为什么?”她抬起头,用同一句话问了我们两个人。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脑子里此刻都是那个坐在地板上打游戏的黑发黑眼睛的周崇光的样子,他仿佛就站在远处墓碑林立的黑暗里,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
但同样盯着我的,还有顾里。她那双眼睛也并不干燥。我受不了这个。我把目光从和她的对视里挪走。在移开时的最后瞬间,我看到她眼睛里那种“我早就知道”的、带着悲凉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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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45
“你去哪儿找崇光以前的DNA?”Neil的脸不知道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酒精而一片潮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顾里冷冷地说,“他以前住哪家医院,我可知道。他主治医生是谁我都知道。DNA资料真心要找,绝对能找到。”
“那也不行。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他以前的DNA资料,林萧也帮你拿到了现在名叫‘陆烧’的人的DNA……”
“我拿不到!”我扯着头发尖叫。
“你别插嘴!”Neil转过头来吼我,他明显有点急了,“就算林萧帮你拿到了,也没有用。你根本不知道《M.E》这家明显有海外资本和国际背景的公司,它的注册原始资料以及它的公司章程条例里面到底适用的是哪国的法律。如果管辖地是国外,那么在很多国家的法律里面,蓄意非法获取被告的DNA,都是不能作为证据的。就算《M.E》法律纠纷的管辖地是在中国,适用于国内的法律,但对方明显已经换了身份换了国籍,随时都可以人间蒸发,消失得让你把上海挖穿一个大窟窿直接通到美国去,你都有可能找不到他。而一旦牵扯到引渡条款,就更加麻烦,没有律师愿意打这种官司。这几乎就是一场没有休止的诉讼。”
“那怎么办?!要么我明天就去把所有的股权拱手送人,再把我的房子衣服包包,全部卖了还债?”顾里猛地站起来,几乎贴着Neil的鼻子吼,“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么?”
“Lily,你还不明白么,”Neil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仿佛在水里煮了很久的一把沙子,湿湿的,涩涩的,“这是对方从第一步开始,就精心布下的一盘大棋,你下不赢的。”
顾里终于掉下了她的眼泪。
我以为她不会哭的。
我以为脆弱、悲伤、放弃、沮丧、绝望、自卑、投降……我认为所有这些词语,都应该是和她没关系的。她甚至应该是作为这些词语的反义词而金光闪闪地活在这个世界的。她就应该永远站在河的对岸,冲着这边失败者的世界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我仅仅作为她巨大树荫下的小小松鼠,我也认为任何风雪也不可能落到我蓬松的尾毛上。
然而此刻,她却蹲下来把脸埋在了膝盖心里,她的手上还握着那个盛满酒的水晶杯,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仿佛一个因战败而耻辱的将军,不甘心地继续握着手里惟剩的铁剑。
我的脚在发抖,但是我坚持着走过去,我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她光滑的头发仿佛一把冰凉的水。
她突然打开我的手,然后站起来,快步走到她爸爸的坟墓面前,把手里的葡萄酒杯用力地摔在了墓碑上。
洁白的大理石面上,葡萄酒染脏了顾延盛的遗像,那些红色的液体一股股地流下来,仿佛殷红的血迹,又像是顾延盛带血的眼泪。他的目光里盈满了可耻的慈悲,和怜悯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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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46
顾里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身后走去。
我冲过去抱住她,我像是抱紧了一座巨大的影子,我像是抱紧了一个叫做恐惧的怪物,我像是抱紧了悲伤本身。我滚烫的脸颊紧贴着她温暖的大衣后背,眼泪一滴滴地往她的羊绒面料里面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因为面前的顾里已经不平静得让我害怕了,我说:“顾里,你别急,我去帮你弄崇光的头发,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只要你开口。你说,我一定去做。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先和我们一起回家好吗?你不要吓我啊……”
我他妈的还是可耻地哭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哽咽,像一个酒足饭饱不断打嗝的胖子:“顾里,一切都会好的。你看,我们都这么倒霉了,什么坏事儿都遇到过了,还能怎么着呢?苦尽甘来啊,否极泰来啊,好多这样的词儿。老天爷没那么坏的,他让你受了苦,就一定会让你再喝一碗甜的……你先别走啊!”她在我胳膊里沉默地挣扎着,我害怕急了,觉得喉咙被掐得死死的,巨大的悲痛仿佛一把铁锤在我的头顶不断地凿我,每一闷锤,都让我快要憋过去一样伤心。我的哭声听起来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在剪一块铜片,嘎吱嘎吱的。
顾里的力气真大啊,她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我的胳膊。她转过身来,看着哭花了一脸的我,她那双大眼睛,此刻像长了一圈红疹子,她把眼泪稳了稳,然后对我沙着声音说:“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了吗?”
“一定是的,一定是。之后都会好起来的,你别急啊顾里。”我索性在地上坐下来,地面的石板很凉,带着夜的潮气。我觉得自己快虚脱了。
“还有更坏的,”顾里突然冲我笑了,她的笑容在泪水里看起来格外地美,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她比南湘还要美。她的泪水像装点在她眼角的钻石,她激动的脸像涂了胭脂又红又鲜艳,“我得了癌症。”
我愣了两秒,站起来把手里刚刚一直捏着的纸巾朝她扔过去,我有点被她逗笑了:“操你妈,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顾里一把把自己头上的假发扯了下来。她前额的头发稀稀拉拉的,看起来像头发没有长齐的婴儿。
我站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了。
视觉和触觉都没了。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团巨大而冰冷的黑暗里。
直到我被身后Neil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CHAPTER 15
我们回去的路上,车子刚刚开上高架,迎面一轮红日跃到挡风玻璃上,像一个红月亮般软软地挂着。无数高矮交错的楼宇组成的天际线勾勒在一圈暗红色的光芒里。天空残留着迷蒙的雾气与秋日的霜尘,世界像被装进了毛玻璃盒,看起来毛茸茸黏糊糊的,有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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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47
Neil开车,不时沉默地打着方向盘。我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见他通红的双眼,他令女孩子都会忌妒的纤长浓密的睫毛,此刻湿漉漉地簇拥着他迷人的眸子,看起来像被露水打湿的金色芦苇。他的嘴角紧紧地闭着,从他明显突起的咬肌线条,可以看得出他在用力地咬着牙,仿佛一个愤怒的人正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爆发。他不时地轰着油门,似乎用这个在发泄。
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发泄他的愤怒,他是在发泄他的恐惧。从公墓出来一路上,他都在哭。
他和此刻挂在挡风玻璃外面的那轮毛茸茸的红日一样,看起来都是可怜兮兮的。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我比Neil还要糟糕。蓬头垢面,眼红如杏,嘴角齿间残留的红酒颜色让我看起来像刚刚吃完人还没来得及擦嘴的妖怪。
而我身边的顾里,已经从包里掏出粉饼盒,对着小镜子把自己焕然一新了。当然,她也早就重新戴好了她头上的假发,此刻她的头又变成了一颗光滑水润的板栗。
我看着她的假发,悲从中来。我的胸腔又开始大开大合,整个人立刻变成了一个风箱,呜呜地响。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有点出息好吗?我这还没死呢,”顾里啪地合上粉饼盒,丢进包里,冲我和Neil数落道,“我要真两腿儿一蹬,你们是不是准备去东方明珠下面搭一个台子哭上三天三夜啊。我不得不警告你们,小心城管。他们一棒子就能把你打回原形。而且我不是已经说了么,医生说我发现得早,及早放化疗,然后手术,治愈率非常高。而且放疗和化疗期间掉了的头发还能再长回来,我的毛囊还在,只是头发掉落了而已。你以为我是毛华军啊,他那头皮,苍蝇都不敢在上面停脚怕摔成骨折,他那脑袋跟打了蜡似的,踩上去直接打滑。”毛华军是顾里之前的系主任,顾里对他的定义是“从眉毛以上的部分来看,长得特别像陈佩斯”。
一路上,我和Neil都哭哭啼啼的,像两个弱女子,而顾里面如生铁,口含精钢,整个人格外峥嵘,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癌症患者。
借着此时此刻的悲壮氛围,顾里终于松口告诉了我,为什么那天早上她会和卫海睡在了一起。她自编自导自演了一部高水准的大戏,冲突明显、矛盾激烈、角色鲜明、高潮迭起,完全可以冲击“金鸡百花奖”从导演到演员到编剧的各大奖项。
“你就因为自己得了癌症,所以非要和顾源分手?”就算知道了整个前因后果,我依然理解不了她的逻辑,这和“因为我不吃芹菜,所以我把隔壁邻居的鸡,毛全拔光了”一样。
“不然呢?难不成我得像电视剧里一样,每天抱着男朋友哭得死去活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对方不要离开自己,最后还整得跟琼瑶阿姨电视剧里的痴男怨女一样,为对方守一辈子活寡、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抱着对方的遗像哭上两嗓子?林萧,现在是21世纪,马上都2012了,你就不能活得先锋一点么?”顾里抱着手,看着窗外的风景,她的脸没有对着我,但我从她的声音里,也能琢磨出她此刻满脸讥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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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48
“可你不能让顾源这么莫名其妙地扛顶绿头盔啊,而且说不定他下半辈子也会活在一顶根本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绿帽子的阴影之下……我说顾里,那顶绿帽子确实没存在过,是吧?”我说到后半句,有点心虚。因为无论啥事儿,到了顾里这里,就没有整不出来的戏码。中国移动应该找她去代言——她想,她能!
“林萧你信不信我把你塞到轮胎下面去!”顾里转过脸来,伸出她锋利的水晶指甲抵着我的喉咙。我一直觉得中国的刀具管制条例应该修改,像顾里这种把十根刀片当做水晶指甲做到手指上,且打磨到吹毛断发的程度,那和随时带着十把匕首上街有什么区别?
“哦,看来那绿帽子确实没存在过。”我从她的反应上来看,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的同时,还是多多少少为顾里感到一丝惋惜——毕竟,拥有卫海那标准的肌肉雕塑身材,同时又喜欢女人的,全上海翻个底朝天,也没几个啊。
“但你怎么就断定如果顾源知道你得了癌症,就一定会和你分手呢?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他,但我觉得他也不至于像你想得这么……这么……”我找不到准确的词儿来表达,我只是突然为顾源感到有点不公平。
“我很了解他。他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不用去猜测他怎么想,我只需要知道我自己会怎么想就行了——如果今天我遇见一个得了癌症的男的,我会不会继续一门心思跟他这么耗着,每天守在他的病床前,端茶送水,倒屎接尿的,明知道他要死,还每天对他说,你气色看起来真好,你很快就康复了。能吗?答案是,我不能。又没有摄像机对着我,我演不了这种贞妇烈女。而且,如果这个男的有良心有人性有基本的职业道德,他肯定也不会这么浪费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我的感情。一个癌症病人的生存概率有多少?为了这个跟中彩票一样的概率去赌,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都他妈太高了,有这些时间有这些力气,我还不如去伺候一个快死了的亿万富翁,搞不好遗嘱里都能把我的名字写进去。林萧,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了,我凭什么拖着一个大好青年陪我等死?”
“你他妈刚刚还和我说什么治愈率极高,肯定不会死!”我噌地蹿起来,头撞在汽车顶上。
“我打个比方!你冲我嚷嚷什么,我是个癌症病人,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好吗?医生说我不能过度受到惊吓,周围的噪音超过60分贝我随时有可能休克。”顾里一把把我按下来,表情看起来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知道她从小就有这种本事,善于编造各种职业的话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看过她以各种开头来满足私心,比如“我的牙医说了,我不能吃苦瓜,对牙龈不好”“我的律师说了,最好让我下周不要来学校上课,他随时要传唤我上法庭”“我的园丁说了,请不要在花园里唱歌,那些法国月季听到有人唱歌的声音就会凋谢”“我们的广告客户告诉我,希望下次公司能够把最好的样衣都借给我,希望我穿得高贵一点,去和他们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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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49
顾里的黑色奔驰无声地开在清晨略显空旷的高架上,车子的减震系统真好,无声无息的,整个车子感觉像一口沿着河面顺流而下的黑色棺材。除了偶尔能听到Neil抽噎的声音外,这个黑棺材里一片寂静。
也许是为了打破这种恼人的沉闷,顾里轻轻地对我这样说:“其实我是怕给顾源这个道德枷锁,如果顾源知道我得了癌症,就算他想和我分手,他也会因为身边人的压力,社会舆论的压力,道德的压力,而不得不坚持和我在一起,但这明明就是一场注定没有未来的消耗,他是个好人,我也很爱他,我不想让他过得这么不快乐。Neil,你记得你走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么,你说,‘I am not happy anymore.’我很害怕有一天,顾源也在心里这样对我说。我受不了这个。与其这样,最后让我恨他,不如让他恨我,这样我至少不会难受。”
我又被她的话语激红了眼眶。我看着顾里,她的表情是平静的,仿佛是一场风暴过去之后,留下来的淡寡牧原,没有牛羊,没有鲜花,没有帐篷和草垛,大风刮走了一切,只剩下平滑倒伏的草地,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大河冲刷而过。她永远像一台计算机一样,将所有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东西,扼杀在防火墙的另一端,从源代码状态就开始清除,不留下任何一个缝隙和机会,让悲痛钻入她的躯体,她的心。
“可是万一呢,我是说万一,顾源就愿意和上帝赌这么一次呢,你也不给他机会吗?至少你要让他知道这个真相吧?”我依然没有放弃,我虽然从心里对顾源有排斥,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绝对是无辜的。
“和上帝赌?你和他去玩儿骰子算了,我保证他每一把都是五个一。林萧,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癌症么?子宫癌。我现在只是还处在放疗和化疗期间,通过放化疗让癌细胞区域缩小,等到癌变区域组织缩小到可以切除的程度时,我就要进行手术了。如果放化疗效果比较明显,癌细胞控制得好,我就只需要切掉部分子宫,但是,就算这样,我的子宫机能也无法怀孕了,不过卵巢还在,我还是可以通过试管婴儿找人代孕的。但如果放化疗效果不好,手术也没有根治,如果癌细胞扩散到II期,我就必须连带着整个生殖系统包括子宫、卵巢、输卵管等器官一起割掉……你说,如果是这样,就算我活下来了,顾源和我,能有什么未来呢?我妈当年虽然不是癌症,但也是因为生不出小孩,所以我爸才在外面找了人,生下了我。你看,上天是有报应的,只不过老天爷瞎了眼,报在了我身上。林萧,你对顾源家不了解,他们那个家族比宫洺那个家族正常不了多少,都是些变态,他们寸土寸金的官邸看起来金碧辉煌不可一世,但是永远掩盖不了它那精神病院的本质。你想,如果我嫁给顾源,作为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媳妇,我的日子能好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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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50
我说不出话来。我听见座位前面开车的Neil,又开始小声地哭起来。顾里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后脑勺上,温柔地抚摸着。我在旁边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顾里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盖在我的手背上。我看着平静的顾里,她的表情淡定得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得了癌症的是我和Neil,而她却像是在安慰我们的护士。
我趴到顾里的肩膀上,紧紧地抱住她。她真瘦啊,肩膀的骨头硌得我生疼。
我和Neil答应为顾里保守秘密,不将她的病情告诉任何人。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让顾里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再住在那栋人去楼空的南京西路别墅里,我希望她搬回她原来的家,至少她妈妈能够在身边照顾她。
顾里答应了我。她告诉我说,其实就算我不说,她也已经准备把这个别墅退掉了。这个别墅每个月的租金可不便宜,在没有解决那个大窟窿之前,她得节约开销。她甚至做好了以后都和民工们一起穿凡客的心理准备。
“但我想在退掉这个房子之前,让大家再聚一聚。林萧,你觉得他们还会来么?”她抬起头来望着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第一次读到了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叫做“不自信”。
“他们是指谁?”我突然难过起来,因为我读懂了顾里的心思,她比任何人都还要不舍。
“所有在这个屋子里生活过的人。”顾里叹了口气,“不管未来我们如何,死生契阔还是老死不相往来,至少过去,我们生活得还是很开心的,不是么?”
“简溪和卫海都已经不在上海了。顾源也肯定是不会来的了。”我在熟悉的沙发上坐下来,目光望着厨房的方向,在那张长长的餐桌上,无数的秘密都曾经像黑夜的昙花般迷人地开放过,就像炸药一样,有一种瞬间迸发的无与伦比的美,我们因为这些炸药般的秘密,无数次无数次地彼此争吵,恨不得把对方撕成一条破烂的麻布口袋。当然也有很多温情的时候,我甚至还能恍惚地看见简溪在里面为我盛饭,南湘在水槽边擦盘子的情景。
“那就还有南湘,顾准,唐宛如。”顾里说。
“还有崇光,你愿意邀请他么?”Neil问顾里,但眼睛却看着我。
“为什么不呢?林萧那么爱他。”顾里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她还记着我在墓地里,死活不肯去为他搞崇光头发的事情。
“那我和林萧分别去约他们?”Neil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不用,我自己发短信给他们吧。”顾里站起来,看着我,明显是要送客了,“我要先睡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崇光去外地了。我今晚就住这儿吧。”我不敢看顾里的眼睛。
“哦,那随便你。你的房间还留着,没有动过。被子枕头都在衣柜里,你自己拿。”顾里说完,就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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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51
一个通宵的折腾,我也累垮了,我在清晨的阳光里合上眼,一下子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片昏暗,我也不知道几点了。
我披着睡衣穿着拖鞋,走到顾里的卧室。我推开门,轻轻地爬上她的床。
就像大学寝室同住的时候,无数次,我从自己的房间悄悄跑到她的房间,蹑手蹑脚地钻进她的被子里,只为贪图她买来的高级床垫的舒适和鸭绒被的温暖。
我躺下来,轻轻地拉过顾里的一条胳膊抱着,我把头埋在她的胳膊上,小声地对她说:“对不起。”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我,但我知道她没有睡着。
几秒钟之后,她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翻过身沉默地叹了口气。
冬日松上雪,春天溪上冰,夏日树间聒噪的蝉声总是带着雨。
而秋天总是用落叶把世界孜孜不倦地打扮了一遍又一遍,这里描点胭脂,那里刷点粉黛,全世界看起来都红红火火的样子。
一年一岁,光景总是走得特别快。
上海的雾越来越浓了,白天越来越短,清晨越来越晚。
秋日里最后的蝉声,也终于藏进了绵密的树林。
我心里对南湘和顾源的怨恨,似乎也随着秋日的加深,而渐渐冷却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对他们的思念。我明白我对南湘的怨恨没有任何道理,从来就没有人规定她不应该比我优秀,不应该过得幸福,不应该事业有成。当她终于有机会站在巨大的舞台上谢幕,我应该是第一个为她鼓掌欢呼的人,然而我却发出了第一声冷笑与倒彩。而顾源,比起怨恨来,他更应该得到人们的同情。
但顾里却没有时间像我这般伤春悲秋,她和Neil两个人每天都把自己埋在一座座的文件堆里,反复核对和寻找着各种有用的没用的信息,顾延盛生前的所有个人账户都非常清楚,里面并没有类似七千万这么巨大的交易往来记录,但也不排除顾延盛将这笔钱拆分成了很多笔小额交易,不过如果是这样,那追踪起来就更加麻烦。本来一根针掉进大海里,就很难寻找了,再把这根针截断成渣,那就更难寻觅。
但顾里相信,这笔钱不会不翼而飞,它一定是以一种被众人忽视了的形态存在着的。没有人会真的把七千万撒进大海里。
顾里和Neil反复研究着顾延盛留下的遗嘱,仿佛在阅读一部推理小说一样,每一条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他们都绞尽脑汁,仿佛在破译一本《达芬奇密码》。
他们将每一份遗产逐一排除着七千万潜藏的可能性,比如那只留给顾里妈妈的青花瓷碗,里面没办法装着七千万现金,比如那只留给顾里的百达翡丽手表,也只值四十二万元而已,公司的股份清晰透明,不存在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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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3:35:52
当他们一条一条地排除之后,剩下最可疑的一份遗产,就是顾延盛在死之前购买的一片林场,这片森林在崇明东滩的市级林业区里。很多的企业,包括纸厂、家具厂、木材加工厂,都在这片国家级的林业区内有自己的物业。顾延盛就以私人的名义,购买了其中一小块靠近海边的林场,这片林场在遗嘱里,是留给顾里的。
在没有发生这件事情之前,顾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接手这片林场。顾里只是继续聘用了顾延盛死前雇用的那个守林人,看守那个树林而已。
在Neil的提议下,我和顾里Neil三人,一起又去了一趟。
当我们站在那片种植着大量速生桉木的树林时,我们环顾四周,却也不知道怎么下手。这是2010年的上海,不是中世纪的欧洲,我们不可能在森林里找到一个装满了金币和宝石,价值七千万的宝箱,然后还有一个仙女拿着魔法棒出来为我们跳舞。
“这片森林的木材能够值七千万么?”顾里把墨镜摘下来,愁眉苦脸地看着头顶摇来摇去的树冠。
“这些都是用来造纸用的速生桉树,七千万?能够价值七十万就不错了。你以为这里种的都是黄花梨啊!”Neil翻着手里的林场资料,不停地叹气。
“那这块地至少也值不少钱吧?虽然不在静安区,但好歹也是上海市啊,能拿去房地产市场上交易么?说不定就有哪个缺心眼儿的愿意买下来,在这荒郊野岭的地儿盖一座写字楼或者电影院什么的呢。”
“顾里,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地方盖写字楼,你别忘了我们从静安区开车过来足足开了四个钟头,我觉得再多开一会儿都能看见嘉峪关了。而且你别忘了最后一段路我们还不得不借了守林人的拖拉机才开得进来。哪个缺心眼儿的能缺成这样,想在这里盖写字楼啊?而且,我还不得不提醒你,你爸买的只是这块林子的使用权,而且使用范围上明确规定这块土地的用途只能用来种植造纸用的木材,别说盖写字楼了,你就算只是想在这里搭个温室塑料棚种胡萝卜,那也不行!”Neil口齿清晰,条理清楚,脸上摆出一副律师标准的嘴脸,就差头上戴一个羊毛帽子了。
“那会不会是我爸爸神通广大,被他探明了这块地下面埋藏着煤矿或者石油什么的啊……那我们就发大财了呀!肯定是这样吧!不然我爸爸那种铁公鸡,平时叫他帮我买一只爱马仕的包都哭得跟死了二姨妈似的,怎么可能花七千万就来买这些破木头!明天赶紧找一家挖掘队的人来,老娘一秒钟变煤老板!”顾里突然双眼放光,看她那样子,应该是原地满血复活了!
“你这个法盲。中国的法律规定土地及矿产资源或者古代文明遗产,都是国有。私自开发矿产和抢银行没什么区别,都是偷国家的钱。你就算在这块地里开采出十吨钻石或者挖出了秦始皇的尸体,也没你什么事儿。”Neil朝顾里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