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说书
发表于 2013-7-10 23:42:10
Martin提议说去夜市逛逛。这里的夜市很大,热闹至极,灯光充足,就像白天,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同时也有卖小吃的小摊。他挑了一件印着泰文“红牛”标志的T恤衫,我一向不习惯在这样的地方买衣服,衣服越多我越头疼。所以什么都没买。
“我有些累了。”我对他说,“我们回去睡觉吧。”
我们并未直接回旅馆,而是去了一家酒吧。Martin对那里的人妖表演很好奇。我有些倦怠,但仍陪了去。我们刚走进酒吧的时候,正看到几个脸色惊惶的旅客仓皇下楼。
楼上的空间很大,没有几个顾客。我们被安排坐在沙发上,穿着三点式的服务员为我们拿来酒单。我突然明白了,这家酒吧是黑店,这里的酒都很贵。而此时已经无法离开了,不远处几个粗壮的保安正在虎视眈眈。我们每人点了一杯酒。那些舞女们并无心跳舞,他们大大咧咧地随便扯几下胸罩随即敷衍地对顾客微笑。我回过头,观察着四周,整间酒吧只有不到十位与我们同处于尴尬状态的顾客,每个人都似乎坐立不安,似乎都在为自己身处此地感到迷惑。二十分钟后,我们付钱离开。相当于人民币三百块钱左右。
那夜,我翻来覆去。仍然没有睡好。今夜没有听到人或者动物在哭泣,只是听到汽车开过马路发出的摩擦车轮声。
我们决定去附近的一座真正的小岛上游泳晒太阳。
KO-CHANG。象岛。旅行书里介绍说它是靠近“备受战争煎熬”的柬埔寨的前哨。旅行书里介绍说:“在这里,嬉皮士们曾在东南亚保存完好的原始丛林中和与世隔绝的海岸线上寻欢作乐。后来,他们也不得不面对世界了。”
车窗外到处是田野。如果不是有飞快掠过的椰子树,这里就和中国北方的农村没什么区别。热带的天气便是窗外炎热,而车内开着空调,空气冰凉。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我越看越熟悉。我拿出手机,给宁发了一条短信:我看到了世界上另外一个你。”
翠青(1)
翠青到达苏州的天泽恩寺时已经是傍晚了。
这之前她坐火车到了苏州,小脉来车站接她。那是个小而肮脏的长途汽车站,四周的人都衣衫不整,一看就是经过了长途的旅行。
在烈日下,她抱臂等了四十分钟,小脉却还没出现。她相信他正在来的路上,那座寺离市区很远,坐车起码要一个半小时。
小脉穿着白色的汉装褂子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穿过马路,露出笑容,向她走来。阳光下他的脸黝黑,牙齿雪亮。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小脉瘦且健康,野性未驯,有种山野气息。这两年,她憔悴了,他倒是唇若桃花,还像她见他十九岁时的样子。他之前总是在流浪,居无定所。不知怎地,就对佛教有了兴趣。因缘际会,来到了苏州的寺里,一住就是大半年,现在也没有要离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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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1
这座寺在山上,山上还驻扎着一支部队。就在寺的下方。从寺里可以看到部队的房子,他们的房子修得像别墅,是四层的奶黄色小楼。尤其是当她看到站岗的战士歪歪扭扭地在那里站着,简直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这里跟北京军区真的不一样。她家附近的军队大院,站岗的小战士都挺得像标枪一样直。平时在路上碰到战士,都二人成排,三人成行,不像苏州的军人,随随便便地边走边吃冰棍,并且一路都没有看到纠察。
“只有感情能伤害到你。”这是小脉给她的留言。看到这句留言,她决定去找他,越快越好。此前半年,他一直约她来天泽恩寺看看。他住在那里,老住持很喜欢他。他上早课、晚课,坚持吃素,闲时读佛经,编佛刊。翠青答应来看他,一直没来。
小脉帮她把行李放在她的屋里,他还细心地买了新毛巾、香皂、洗发水之类的日用品,还有一些零食,甚至还有一盒花茶,茶的说明书上写它是由茉莉花、桂花和槐花与高山乌龙茶调配而成,有助于心灵的平静与愉悦。选了这样一盒茶,小脉真是用心良苦。她住的屋子是在二楼,二十平米的房间,简简单单,干干净净,里面有两张木板单人床。小脉帮她订好让她自己住。
“我带你去看我的房间啊,我的房间特别好,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可以洗澡。本来我想让你住在我那里的,可是师父不同意,呵呵,可能因为你是女孩子吧,不方便。”
翠青随他走下楼,走过长亭,来到一座庭院。小脉推开虚掩的木门,翠青一进去就叫道:“这儿真好!真大!”小脉的房间很宽敞,单人床边放着一个深褐色的书架,窗边是一张写字台。桌上还放着小脉没吃完的方便面。“好呀,你还敢吃肉。”翠青向他打趣。“我没吃呀。”小脉笑,“我吃面时都把调料里的肉拣出来的。”
在寺里她暂时忘记了一切。每天很早就起床,跟着师傅和和尚们做早课,晚上很早就睡觉。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和小脉一起散步,看风景。其实什么都没想——可它们都会出现在梦中。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梦中人问她。他长得像小脉,又像是那个和蔼的老住持,他站在灯光下面,却看不清他的脸。
“我……我是翠青啊。”
“哦?”
“我……”她的大脑在飞速旋转,“我叫翠青,出生在北方某个半岛的一个小村庄里。我的父母很爱我。我有一个大家庭。我很小就来到了北京生活。这个城市很大。我爱摇滚乐。后来,我爱上了文学。我变了很多,有时候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翠青(2)
他向她微笑,鼓励她继续说。
“我……别人说我以前是个摇滚青年,后来他们说我是个诗歌青年。喜欢我的人很喜欢我,讨厌我的人也有很多。我是个很矛盾的人。”
大道说书
发表于 2013-7-10 23:42:12
“你能记起你出生之前叫什么名字吗?在你父母没有给你起名之前?”
“我……”这怎么可能,出生之前不是不存在吗?她努力回忆,仍旧是一片混沌。“出生之前不是什么都不是吗?怎么可能有记忆?”她大声问他。他没有睬她,她想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既然他提到了出生以前,那么他应该知道她出生前是什么吧?
她向他跑去,他却总离她有几丈之遥,一着急,她醒了。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头顶粉白色的电风扇。翠青没开电扇,尽管天很热,又潮湿。她不怕热,睡觉还裹着毛巾被呢。被子已经被汗濡湿,她想起刚才做的梦,谁会料到她现在会住在寺里,皈依佛教,希望看破红尘呢?
她看到了一只萤火虫。它轻盈地飞过面前的树丛,转眼便不见了。小脉说他经常在这里看到许多萤火虫。有时候他静静地看着它们飞远而心神迷醉。因为远离城市,这里的夜特别安静。仔细聆听,能听到许多虫鸣。蛐蛐儿和许多不知名的昆虫,它们的叫声夹杂在一起,像首秋天的协奏曲。翠青听着听着,惘然不知今夕何夕。的确是初秋了,寺里的秋意尤其浓。在这样的地方,四季才更分明吧,也更容易被有心的人觉察吧。
“我带你看一棵树。” 小脉领她到一座寺院,那里有一棵被雷劈了一半烧得焦黄的树,没有被劈到的那一面已经又长得郁郁葱葱了。
“所有的人都该学习这棵树。”
片晌他又说:“你就是它呀!”
“呵呵。我就是它。是呀。”
这种感觉,就像那首唐诗里写的,也许前生相见过,也许前生本就是知己。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翠青有好几次跟小脉说要他带她到山下的部队里看看。小脉总是说要小心,不要被寺里别的人看到了,不好。最后他终于拗不过翠青,他们从寺后面的门溜到外面,下面就是部队。正值傍晚,没什么人。只有部队的广播在播放整点新闻。
“你看,你来到我们寺里,不专心学佛,反而跑到军队玩。你的喜好差别也太明显了。”
“我都喜欢嘛!”
“你可能不知道吧?部队现在用的地是我们寺里的地,解放后天泽恩寺给了下面的部队好大一块地。本来他们还想要,寺里的和尚说我们要有块地种菜,自古以来这寺的和尚都是自种自吃,一日不劳作一日不食,就这样,他们才没把地全要了去。”
翠青听了,没说话。她的社会经验还是太少,又是单纯得可爱,这么多年都生活在北京三环边上相对安静的军区大院里,本不知道天高皇帝远,上面传下来的指示下面会打折扣这个道理。
部队旁边是一座不小的竹林,在黄昏时分显得格外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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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3
她看到一位小战士坐在石椅上正在抽烟。她向他走过去,说:“可以给我一支吗?”
他点点头,露出稚气的受宠若惊的表情,从“南京”香烟盒里抽出一支,为她点上。
她站着,把那支大逆不道的香烟抽完。
佛经里讲,烟是淋浴魔女的经血长成的毒草,会迷乱人的心智。在寺里这几天,她没有抽烟。突然又抽起来,有些不习惯了,呛人的烟味又窜进嗓子。
夜里,她在竹林里与他相约。他问她:“这是什么香味?”她笑起来,说这是驱蚊水的味道。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翠青(3)
她扒下他的军装,铺在地上,避免被草扎到。她摸着他因激动和紧张而汗漉漉的身体,他将她搂在怀里,耳边是清脆的虫鸣。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他喃喃自语,“还能碰到这样一个人。”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必了解我是谁。”她轻声说,“你最好不知道我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一瞬间又想起那个梦。她甩甩头,把它抛至脑后。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失意更须尽欢。
夜夜狂欢。在无人注目的幽深角落。
她总觉得有几双眼睛同时盯着她,然而她感觉不到恶意。它们是她的神,她的信念,她的魔鬼。
她曾是个激烈任性的孩子。与生俱来的反叛让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小脉说得对,只有爱情能伤害到她。当她意识到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本性,需要被拯救时,她对小脉说第二天来找他。她要洗脱自己的罪责。也许她死后要下地狱,无所谓了。就算是下地狱,她也是他们中唯一那个下地狱的。就把所有的罪让我来背吧,因为我爱你。爱情是个多么迷人的字眼,在它的驱使下,一切都会发生。它能令一个本来纯粹、美好、可爱的人,变得不由自主、痛不欲生;也能令一位原本善良、单纯的人变得粗鄙、冷酷、没有感情。
她几乎想不起来那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她动不动就暴怒起来,无法遏止。
他们有过太多的争吵和泪水。她哭了太多次,有好几回,泪水把枕头都洇湿了。沉溺,沉溺至无底深渊。扔东西砸手机撕墙上的海报哭得精疲力竭。许多次争吵后,她迎着冷风,快步走出胡同,打辆车,面无表情地通报地址——岂止是面无表情,简直就是悲伤欲绝,完全无法思考,否则就决堤千里。
有好几次她就站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却不敢走进去。
等她终于鼓足勇气想进去的时候,门上挂着把锁,纸条上写着现在有事出门,有事请打电话。
在爱情面前,她变成了一个恐怖分子。变成了世界上最糟糕的女朋友。她真的理解了报纸上那些因为情感纠纷而引起的血案,她十分理解他们,并给予深深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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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4
如果不是懦弱,她很有可能就自杀了。
“情也是苦啊。”小脉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能想明白,就是参不透这个情字。你与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能在一起就是缘分,还要吵成这样。你也是,根本什么都忍不得。”小脉接着给她讲:“有个故事是这样的,寒山问拾得:‘如果世间有人无端的诽谤我、欺负我、侮辱我、耻笑我、轻视我、鄙贱我、厌恶我、欺骗我,我要怎么做才好呢?’拾得回答说:‘你不妨忍着他、谦让他、任由他、避开他、耐烦他、尊敬他、不要理会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我们什么时候能开悟?”翠青焦急地问他。
“小笨蛋,”他亲昵地对她说,“你要先想起来你是谁呀。”随即他又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当你发现了自己的本性的时候,就开悟了,否则一直是苦,即使快乐也是苦的。你所有要的东西都在你自己身上,何苦向外处寻找。”
她痴痴地望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在寺里待足了一周,吃了一周的素食,念了一周的早课、晚课。她要告别了,该回家了。小脉说他要继续待在寺里,直到编好佛刊或者直到他认为他应该走的那一天。
最后一个晚上,她来到竹林。这是和他最后一次*了吧?她不想向他告别,对他来说,她本就是个陌生人,一个闯入者。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柔情,她攥住他的肩膀,死死地按着他年轻的皮肤,向他的脸看去,想把他记在心里。
蓦然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发现手上攥着的是自己的肩膀,那种指尖按压在肌肤上的力度清晰可辨。她往下看,发现她压着的是一副女性的身体,被阳光晒成淡棕色的皮肤、小巧的胸部、修长的大腿和涂着淡粉红色趾甲油的脚。屏神凝气片刻,她才想起这是她的身体。包括这淡粉色的趾甲油,也是来苏州之前刚涂上的。翠青身下的这个女孩的脸上全是迷茫的表情,她的混沌、痛苦和无知无觉,一览无遗。
她看着,怔怔地流下泪来。这时候,部队的熄灯号响了。她再一看,身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因为风吹而落下来的枯黄的竹叶。
她未把这些向任何人提起。就连小脉都没有。
离开的那天,她皈依佛门,向佛像跪下去,深深俯首。老住持嘴里念念有声,她用探询的眼光看着老住持,他向她微微一笑,好像在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为她取名“妙霁”,霁,雨过天晴、怒气消除之意。
“看,师父多了解你。” 小脉在旁边看着,肃然而欣慰。几年前他们曾一起走过开着艳粉色花朵的桃树,在河边亲吻,在网上写诗。几年后他们分别皈依佛门,称呼对方为“师兄”、“师妹”。翠青想起来心存感激,当时她肯定没有想到,他们都会有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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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5
还是来时的那座山。翠青走下山,再望一望。小脉帮她拎着包,嘴唇紧闭,面容还是那么英俊而沉默。
坐在出租车里,车缓缓朝山下开去。一道一道的坡。离开镇子换了长途公共汽车。开始下雨了,雨哗哗地敲打在玻璃窗上。不时有人上车下车。翠青伸出手指,在上面划着一道道白色的水痕。
光年 第一章
生日那晚下雨了。朋友们陆续赶来我刚搬进去的小公寓,聊天,嬉笑,打闹,喝光了三瓶酒,红、白葡萄酒和Rum酒。没有人喝醉,我也没有。
凌晨三点半,大家终于都走了。我关上门,望着突然寂静下来的房间和一片狼藉的桌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楼下传来喝醉了的路人的吵嚷声,这里是市中心,不远处的街道上有着本市最大最火的几家迪厅和夜店,每到周末,车水马龙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我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里。它的安静和空荡总是在提醒我的失败。那个将我抛弃的人,那个迫使我迅速成长的人,那个让我一个人居住的人,那个决定留在大洋彼岸的人。只是我是如此消极而被动,我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唯一的反应便是说:Thank you。
沉默且无措。这种感觉真像是受过某种心理创伤后的呆滞反应。真不知过了青春期后居然还会有这么无奈的一大块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时间。我反反复复听最近我从各个渠道听到的喜欢的歌曲。还是Punk、R&B和后摇滚乐队。有一天我从广播里听到一句歌词,“还是会期待,还是觉得孤单太失败。”我从网上查到它的名字,不厌其烦在YouTube上听了一百遍。有一天,我从广播里听到一首大气磅礴的流行歌曲,然后就像得到末世的安慰一样立刻下载了下来。我沉浸在这些音乐的包围中,它们是我的药,能稍微安慰我哪怕五秒钟时间。
我在MSN上与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我们互相推荐了几首歌。她又给我推荐了一首外太空的MTV。我重新开始听那首歌,歌词写得很晦涩,迷幻摇滚我已经很久没听了。里面有一句歌词是“I am alive she cried but I don't know what it means”。(我仍然活着,她在哭,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John曾说过离开我无法活着。我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我仍然在活着。在此之前,我因为自己仍然活着而感到羞耻。
经常是在屋里坐了好久我才意识到我是独自一人。我跳起来,决定出门去看场电影。即使是再走到一个封闭空间,即使外面大雨倾盆。这雨无休无止,冲刷着这个古老而*的城市,天空发出污染后的霓红色。坐在黑暗的电影院中,呼吸着周围都是陌生人的空气,都会让我有种安慰感。中间有段情节让我红了眼眶,我睁大双眼,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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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6
孤独。
他冲向汽车,汽车碾轧过他的身体,他仍然能起来,接着冲向另一辆汽车,汽车再次碾轧过他的身体,他仍然不死,于是他继续站起,冲向高楼,跳下去……
这段情节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为什么?我的太阳穴疼痛起来,没有等到电影结束,我便冲出影院,大雨滂沱,我在路边站了十分钟才打到一辆车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试图睡觉,但仍然睡不着,睡意像被偷走了,我的大脑空白一片。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没有办法,我只好在网上看电影。宁居然还在网上,她告诉我她睡不着,只好上网看电影。我笑起来,我们的境遇总是如此相似。
“巨大的阴影都这样,要用二十年的心理重建来消除。”我给她打过去一行字。其实我是在对自己说。与她对话有时候相当于我在自言自语。
宁是在四年前认识我的。她是我的读者。
四年前。她突然来找我。之前我们从未谋面。她的到来也是奇特的。有一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她在北京。我告诉了她我的地址,让她来找我。也许她来北京是来办事,或者见别的朋友,谁知道呢?反正我是其中一环。我没问她来北京干什么。我的特点是如果你不开口说我就不问。
她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一双眼睛很炽热又内向。穿的是我喜欢的样子。看上去很随意。一条短裤和一件颜色黯淡的T恤衫,这样的打扮很适合北京。
她说要给我做饭。
中间我们吵了架,怎么吵起来的事后想想很搞笑。她说要给我们做饭,炒菜的时候我问她是不是真的会做,她说真的会,我继续逗她玩,结果她一下子生气了。
她扔了炒勺冲出了门。我愣了一下,跑出去追。见她正在电梯口抹眼泪,刚抹去旧的新的又涌上来。都气哭了呀。对不起,我说。没事,她说,我先走了,明天我去找你。我说,好吧。我看着她上了电梯然后才转身离去。
我忘了是如何慢慢和她成为最好的朋友的。每一次我需要她的时候,她都在。她后来开始给我写长长的邮件。我随心情好坏回或不回。
潜意识里这样火热的感情令我害怕。只因我知道我的感情一被激发便会永远存在。除非死亡,没有什么能消除它。就像我还记得我初中喜欢过的男孩的音容相貌,也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把我甩掉的。
一闭眼,所有往事便自动浮现。那年夏天的味道、裙子轻轻拍打小腿的重量和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我趴在他房间的单人床上,被他紧紧地搂着,心中仍是羞愧难安。
他后来因为要准备高考而跟我断绝了联系。在这之前,我记得他掐着我的脖子,轻轻问我,眼睛里露出血红的光:为什么我的眼前总是出现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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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7
那语调听起来简直是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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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 第二章(1)
我开始习惯这间小公寓,每天上完学便回到家听音乐,很少出门。屋里空空荡荡,前房客都已经取走他们的物品,留下来的只是最基本的家具,唯一能传达我个人气息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帧我的个人照和一幅法国作家的海报。
几乎每天都要下场雨。我经常待在我位于七层的房间里,坐在窗台上看大雨像瀑布一样往下落,哗哗哗,却没有丝毫*。
John在我生日前一礼拜给我写了封E-Mail,告诉我他不来中国了。他说他很抱歉很长时间没有与我联系,这段时间他脑子很乱。最后他写道:我不希望失去你这个朋友,我希望能和你保持联系。你永远是我心的一部分,我的茱莉。
我是在他写信后三天才看到这封信的,他发到了一个我不常用的邮箱里。在此之前,他已经很久没给我写过邮件了,所以我根本没有查看那个邮箱。
在看过他邮件的十分钟后,我给他回了信。只有一句话,“John, Thank You.”
他为什么不去死呢?
我的生日密码里写着:虽然心太软,表现出来的却是冷酷疏离。
周末出现了久违的太阳。碧空万里无云的天。树特别绿。花也特别艳。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特别悲伤。几乎没有力气骑自行车了。
这一个星期,每天我都有自杀的冲动。要紧紧按住自己的手,才能制止自己继续去想如何自杀的事。宁在MSN上对我说,她也是。
绝对崩溃,我说。
绝对崩溃,她说。
卢给我打电话来,约我见面,说他们有个环保主义的Party。
我本来不想出门,但一想应该出去走走,就答应了。我去晚了。穿了一身黑色。这表示我不快乐。我已经有一个星期处于极度不快乐的状态了,穿一身的黑色意味着我到达了不快乐的极点。
我怀着一颗绝对崩溃的心来到日坛公园。之前我甚至走错了路,是那该死的司机将我放到了另外一个公园门口,我还边走边想着东南西北呢。
“茱莉,好吗最近?”他表现得很快乐。每一次见面他都表现得很快乐。美国人都喜欢假装很快乐吗?
张开手臂,我们拥抱了一下。三个月没见了,他好像健壮了些。他还是喜欢穿长袖的素色衬衫,即使在七月的夏天。
在一杯鸡尾酒下肚后,我感觉快乐多了。原来快乐如此简单,只需要一点酒精和荷尔蒙。
卢跟我说他要搬家了。好像上次见面他也说他要搬家了。于是我问他和女朋友还好吗?他说分手了。我立刻哈哈笑起来,说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美国男孩,我们也分手了。我们碰了碰杯。我心里还有些疑惑,上回见面时他总是流露出幸福的表情,怎么这三个月不见他们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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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8
“嗨,”卢向对面一个走过来的女孩打招呼,同时对我说,“我介绍我的同事给你认识。”
穿蓝色连衣裙和白色阿迪达斯运动鞋的女孩走过来,冲我笑了一下,好像要跟我握手,我跟她碰了一下杯子,说“你好”。她在卢的左边坐下,我们三个人聊起来。
她的侧脸很美,是很东方的美丽。大眼睛、双眼皮,面庞圆润。
聊了片刻她站起来说要上厕所,把手里的包放在旁边让他看着。能感觉出来她希望他陪她去,但显然,卢没有做出站起来的动作。
她走之后,我呼了口气,终于可以跟他聊点私人话题了,也有点不解,卢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受欢迎了?
卢咬着吸管,对我眨了眨眼,这几乎是个*的动作。一瞬间我看得有点发呆,心想这是我认识的人吗?他曾是我的同事,所以我从未对他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后来他辞职换了公司,我们还经常联络,我突然间发现,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光年 第二章(2)
“你们为什么分手?”
“她不喜欢中国。”
“哦。这样啊。那好吧,那让她离开中国吧。”我几乎是恶狠狠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他说他不来中国了。”
我们正说着,长发女孩上厕所回来了,我及时住了嘴。她在我们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这样我们就方便对话了。”
我假装没有感觉到她的暗示。她对卢有明显的好感,对我有些莫名的紧张。她把腿伸直,正好处在我和卢中间。哈,这哪是方便谈话呀,这简直是领导我们的谈话。
我那杯酒喝完了,卢给我匀了点他杯子里的酒。喝过后,我决定去吧台再点一杯。
回来后发现我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个年轻的小男孩。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白色翻领衫和一条西裤,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位长头发的穿素色连衣裙的年轻女生。他们看上去像一对在国外常见的留学生情侣, 眼神单纯而美好,没有自卑和无谓的防卫。看着他们,我难过地想我的黑色衣服带来的视觉效果是多么压抑。我脸上的妆好像也太浓重了。
男孩正在跟长发女孩用英语对话。他的英语很标准,她的也还可以。尽管他们的英语都很好,用英语对话没任何技术问题,但这仍然让我很不解。
“为什么你们*人要说英语?”
他们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表情。片刻后那个长发的年轻女孩先开口道:“他很早就去英国了,其实他英文比中文说得好。”
“哦。那难怪了。中文说得不好不是你的错。”我对单眼皮男孩说。
“可是你英语说得不好就是你的错了。”他笑嘻嘻回敬我。
“嗯。我错了。”我说,“你还可以说四川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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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23:42:19
男孩一直在笑着。他真可爱。如果他不是第二天就去成都,我肯定第二天就约他。
“她醉了吧?”他们问卢。
“没有。”我抗议道。
酒会没有结束前我和卢提前告辞了,临别时男孩和女孩正在酒吧里取食物,我瞥见酒吧外面不远处的湖光塔影,美妙得如同剪纸画一般。
我与卢走出石舫酒吧,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下来。月光下卢的表情看上去平静而困惑,“我在等着心碎的时刻,但它迟迟不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分手我并不感觉特别悲伤。”他向我倾诉这次失恋。
“我的心却碎了。”
卢一定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们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问题就在于,没有人相信我真的会爱上一个仅仅相处过三天的陌生人。
“How?”他开口问。卢的中文很好,平时我们交流都用中文,这次他急切想询问原因,母语便脱口而出。
我慢慢开口道:“那是四月份的事了。那时,中国发生了许多惨剧,这竟让我徒然生出了死生契阔之感。正如《倾城之恋》一样,一座城市的覆灭成全了两个人,那是小说。现实情况里是一个国家都在遭受冷眼与灾难。作为这个国家的国民,我感到每一次对祖国的打击就像打击在我身上。在这种毫无安全感和自豪感的情况下,我对John的爱愈来愈深。”
我们站在公园小道的路边,两旁耸立着高大的松柏,公园外马路上的灯光被隔绝在茂密的树影之外,没有人路过,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公园静谧无比。雨后树木和青草散发出清香的味道。我看到没有开启的路灯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在闪烁。我在黑暗中冲着它莞尔一笑。 “而分开是因为……”
我竟感到难以启齿。我感觉在这里跟卢说这些很可笑。我站起身,快速地说:“我们该走了。”
他伸出手臂,抓住我的手。我任由他擎着,不愿去触碰他的双眼。那双柔和单纯的眼睛也并无多余的热情给我。卢开始用手抚摸我的脸,见我没有反应,便继续向下摸去。我浑身僵硬,犹豫了一下,制止了他。
“卢,或许你的心已经碎了。摸我是没有用的,这只会让我们更痛苦。”我冷酷地说。
他表情痛苦地看着我。
“这是什么?”他盯着红灯轻声叫道。
“这是摄像头。”我咧开嘴,向他笑起来。他一定看到了我的牙齿,上面荡漾着纯洁的恶意的笑容。
我让出租车在家附近停下来,穿过一条马路去超市买了两瓶可乐和一盒方便面。走路的时候我发现满天都充满着*的象征,而拒绝是如此性感。黑裙子下的T字裤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夏夜的风像手一样抚摸着我。我感到一种隐秘的快乐。
光年 第三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