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53:40
向远陪同向遥一起上了救护车,随同她们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警。
“医院就快到了……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向遥用沾血的手轻轻放在了肚子上,“我的孩子……你一定会没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在姐姐面前敞开了心扉,向遥的神态安详了不少,她说,“阿俊,我会等他,不管他坐多久的牢,只要他不死,我都会一直等他。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有团圆的那一天……向远,如果有那一天,我会说服他忘掉过去那些事情,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记恨他?”
向远点头微笑,“不管滕俊有什么事,我都会照顾你和孩子。”她忍不住想到以后,一切真的能重新开始吗?忘记仇恨,忘记阴霾……
就在这个时候,向远坐在刚刚起步的救护车上,握着向遥的手,隐约听到了一声枪响,像一把带血的利刃划破寂静的夜空,也划开了她心中刚刚织就的、脆弱的期望。她打了个寒颤,回头一望,迅速退后的背景,除了隐约的灯火,就是死一般的黑。那深浓无比的黑,让她几乎以为永远不会天亮。
向遥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显然没有听到刚才的声响。向远心存一丝侥幸,正如叶昀说的,等到太阳出来,什么都会好的,恐惧、绝望都在晨光来临前消散,他和滕俊都会回来。
第八十五章 余生
向遥被送进产房时,距离预产期其实还有将近一个月。无法预料的变故和剧烈运动让她的羊水提前破裂,孩子迫不及待地就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了。已是凌晨三点多,向远一身是血,她拒绝了医院让她休息的建议,静静地坐在产房前。她没有做过母亲,对于孩子,也早没有了期待,她只关心里面的向遥,之前那些血让她胆战心惊。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太慢,这个黑夜太长了。
四点三十分刚过,向遥还没有顺利把孩子生下来,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进出产房的人却越来越多。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慢慢在向远心里生了根,她在等待院方的解释,却又害怕那个解释。
四点四十分,妇产科主任亲自对向远说明:在抢救过程中,他们发现由于子宫颈的裂伤,导致部分羊水进入向遥的血液,从而造成栓塞现象,大量消耗凝血因子,导致凝血功能障碍。而胎儿到目前为止还在腹中,顺产基本上是行不通了。
四点四十七分,向遥从休克中短暂的清醒,要求保住腹中孩子的意愿非常强烈,医生不得不打消和向远共同达成的“宁舍胎儿,力保大人”的方案,为向遥进行了剖宫产。
五点五十分,向遥因为羊水栓塞导致严重的凝血功能障碍,体内的大出血和剖宫产的刀口血流不止,先后出现了休克、血压骤降,甚至一度心肺功能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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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1
六点到来的时候,向远已经拒绝再听到任何“危险”、“困难”之类的说辞,她只有一句话:“我不管你的什么概率,只要我的妹妹活着,无论你用任何的手段,不惜任何的代价,用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我要我的妹妹活下来!”
六点零五分,一个男婴从向遥腹中诞生,那一声微弱的啼哭让九死一生的向遥仿佛绽放了一丝微笑,也让枯等门外的向远几乎喜极而泣。
六点半,天空已现曙光,向遥因为凝血功能无法恢复以及产后大血崩,已经全赖医院源源不断地提供新鲜血液维持生命。向远当着院长的面撕碎了病危通知书。
六点四十分,叶昀来电,他没事。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时,向远咬着自己的手,克制住痛哭的欲望感谢上苍,但是她只听到叶昀说了一句:“向远,我开枪打死了滕俊。”向远慢慢放下电话,双手环肩,清晨的医院,充满了新生希望的妇产科,整个走道上的早起的人们都听到了那一声压得很低的哀嚎。
七点整,城南分局刑侦队的负责人找到向远了解昨天晚上的事发经过,也就是从他那里向远才得知,滕俊在逃离过程中被击毙,开枪的叶昀因为涉嫌违反《人民警察使用枪械和武器条例》,目前已受到隔离审查,事情发生的过程和他开枪的原因目前还在调查中。
向远的憔悴和过度的沉默,让刑侦队负责人与她的谈话过程相当不顺利。就在这时,护士匆匆前来告知,向遥在产后第一次清醒了过来,向远当即赶了过去。推开门之前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后当她看到血海中的向遥,依然几尽昏厥。向遥的身体就好像一个人形的漏斗,血灌了进去,很快又流了出来。
看到向远出线,那个一直守着向遥的女警沉默地走了出去。向远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胆怯,她害怕走过去,害怕看到向遥的脸。
向遥的手已经抬不起来,手指却微微地动着,交替屈动着指节。
“你在做什么?”向远知道自己的笑容必定非常虚假,但是这已经是她竭尽全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被子底下的向遥就像一张风干发脆的纸片,让人担心那张薄薄的被子有可能会压垮她的身体。她说话却相当清醒,“你觉得我比划的是什么?阿俊教我的,我一直学得不像。”
向远低下了头许久,深吸了口气,才能平静地面对向遥,“我看不出来。”
“难怪阿俊也说我笨。”向遥笑了起来,“我得让他再教教我……”她笑着看了向远很长时间,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谁死了?”向远面露愕然,“你是说滕俊吗?别胡思乱想了,我怕你难过才一直没说,滕俊已经被警方抓获了,一时间没有办法来看你。我会给他找律师的,等你身体好了一点,我陪你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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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2
“向远,这是你说得最拙劣的一个谎言。我知道他已经死了,还没完全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女警察接电话时说的我都听见了,她说‘死者的女朋友’还在昏迷中,那个‘女朋友’是我,‘死者’就是阿俊吧?为什么骗我呢?我早就应该猜到了,昨晚阿俊来找我了,他说照料好孩子,我就可以去见他……向远,你为什么那么难过?不是你的错,是阿俊自己种下了苦果,可是开枪的为什么会是叶昀呢……那个女警很担心叶昀,她在电话里不停地问叶昀这一次会不会有事。我只是不明白,叶昀他怎么就不能给阿俊留一口气?一口气就好了啊,哪怕把他打成了一个废人,我至少还可以伺候他,我还可以摸到他,就算非死不可,也让他撑到看过孩子一眼……叶昀的心也太狠了……不过,好在我也快了,不用等多久,只是我的孩子……”
“你等着,我马上让人去把孩子抱来。”向远扭身欲走,怕再停留多一秒,会先于向遥崩溃。
向遥的手指无力地勾住了她,“不用了,向远,不用看了,让我想象它的样子吧,男孩子,笑起来要像他爸爸……听说婴儿也是有记忆的,不要让它见到我这个样子。向远,我没有办法了,只能把他交给你,希望他争气一点,不要像他的爸妈,最好长大后能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向远已经分不清是哭是笑,“像我一样不是作孽是什么?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别把什么事情都推给我。你啊,小时候不听话,做妈妈了就得有责任心,孩子是你的,我不管,你自己好起来照顾他……”
“再让我无赖一次吧,你就当最后忍我一回。孩子他会比我听话的,你看着他,就想起我……不,不要再想起我了……”
向远潸然泪下,“向遥,你不能这样,如果还当我是你姐姐,就当可怜可怜我吧,挺下去,别泄这一口气啊。算命的江湖骗子说我注定六亲零落,孑然一人,我不信这邪!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一个一个离开。”她记得叶秉林说过,在病危的人面前流泪是残忍的,可是人生至此,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没有被撕开?
向遥好像听不见她的哀求,竟然奇迹般地举起了一只手,对着白晃晃的墙壁比划了一个手影的姿势,“阿俊,这只鸟我学得像不像……我觉得很像,你看,鸟要飞走了……”
上午八点三十九分,向遥逝于G市医大附属医院。向远送走了她存于世上的最后一个血亲,当她在育婴房抱起那个男孩,她知道,这是向遥身上血脉的延续,也是她自己最后一点亲情的延续。
向远给那个孩子取名为“余生”——向余生。
第八十六章 命运和叶昀开了一场玩笑
安顿好向遥的后事,那天晚上,向远做了一个梦。她的半生都在披荆斩棘地往前走,义无反顾地往高处爬,但是在这个梦里,却一直在坠落,从寒冷彻骨的高出往看不见的深渊坠落。少年时的艰辛,异乡求学的坚持,初入社会的奋力打拼,婚后的孤零和风光。。。。。。还有月光下叶骞泽温存的笑颜,那一天海上凄厉的风声,爸妈、向迤日渐模糊的容颜,向遥与滕俊牵着手走远的背影,这一切都如同镂在悬崖上的印记。她下坠的速度如流星一般,来不及将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再看一眼,便已经一再地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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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3
悬崖上的风雨与她擦身而过,纵身一跃的恐惧在无止境的坠落后变作了绝望的释然,还有对尘埃落定、粉身碎骨那一个结局的向往。。。。。。终于,崖底在望,只要再等片刻,沉沉的一声闷响过后,迎接她的就是无止境的自在,她这半生从未体会的自在。然而,向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重重跌落在无法意料的柔软中,那感觉就像挟风风雷之势打出的致命一拳,陷入了一整团棉絮里,只余无尽的怅然。
向远睁开双眼,看到叶昀澄净无暇的笑脸。他在崖底,用血肉之躯承接了她的坠落。他的眼睛在看着她微笑,但是接住她的那双手却惨不忍睹,模糊的血肉中白骨森然。
“不----”
向远惊叫着从梦中醒来,低垂的窗帷在黑暗中无风自摆,夜凉如水,锦衾寒薄。她怎么能相信叶昀这样纯良的孩子下得了狠手?据说他在十米开外击中了滕俊的头部,一枪爆头。几年的警队生涯他一枪都没有开过,仁慈是他们兄弟最大的相似之处,就连看到一直断腿的鸟,叶昀都会心疼上很久,究竟是什么让他无视向遥最后的哀求,完全断了腾俊的活路?
天亮之后,向远和叶家的律师一起辗转见到了人在禁闭中的叶昀。出事的那天晚上,滕俊身上被证明并无致命武器,叶也就是说叶昀和另一个同事的追捕并没有遇到暴力抗拒和暴力袭击,可是他在同事的眼皮底下毫无预兆地开了那一枪。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就连一向器重他、力保他的上司苦苦追问,叶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叶昀的回答只有一个:自己当时太过紧张冲动,完全失去理智,甘愿接受任何处罚。此时已经是他被隔离审查的第四天,上头已经责令他交出佩枪,暂停职务,至于会不会受到行政处分还要等待进一步的核实和调查,如果事情朝更坏的方向走,他很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
不过是四天没见,隔着长条的桌子,两人面对面坐下,恍若隔世。叶昀眼睛里都是血丝,看得出来这些天他根本就没有好好睡过觉,但身上依旧收拾得很整洁。这样的见面已是破例,向远心底如排山倒海,可脸上是淡淡的,问了一句:“还好吧?”
叶昀缓缓点头,咬了一会儿嘴唇,才说:“向遥没事吧,他知道滕俊的事情了吗。。。。。。她一定很恨我。”
想来他这几天与世隔绝,没有一个同事顾得上把向遥的事告诉他,可是他迟早也会知道。
“恨不恨都不重要了。叶昀,向遥死了。生产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她留下了一个孩子,昨天我刚把她的骨灰带回家。”向远的叙述平静如水,泪已经流过了,无须再重复一遍。
“死了?”
叶昀怔怔地重复,有那么一会儿,期望向远的下一句会说:“我骗你的。”怎么可能死呢?小时候跟他一前一后走过上学的田埂路的向遥,四天前的那个夜晚,哭着说“看在我爱过你的份上”,恳求他放过滕俊的女孩,怎么就死了?可是向远不会开这么残忍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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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4
叶昀的嘴角动了动,平放于桌上的双手慢慢握紧。他没有哭,肩膀却不可抑制地发抖。在他看来很明显的一个事实就是,假如滕俊还活着,向遥未必有事,他的那一枪杀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叶昀。”向远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桌子太长怎么都够不到他。叶昀却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收到了桌下。他不敢碰她,因为他的手上有擦不干的血,是他吧向远唯一的亲人送上了不归路。
向远何尝不知道叶昀的惊痛,她的心里也有一小片在剧痛下慢慢地溃烂。他的一只手举起刀生生斩下了另一只手,可她能怎么办?死的都死了,活着的那一个她必须要保住,因为已经不能再失去,这是她仅有的、无须置疑的选择。
坐在一旁的律师得到了向远的一个眼神,会意地起身,现实打了个电话,然后走到门边,对监守着的警察低语了几句。那警察朝叶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地走了出去。
“叶昀,抬起头来,把你的手给我。。。。。。把手给我。”向远知道她的时间有限,已顾不上闻言宽慰。她的强硬和坚决让仍没法从向遥的死讯中抽身的叶昀如在梦中一般,缓缓将手伸出来,覆在她的掌心上。那只手冷得像冰,向远反手紧紧握住。
“你不会有事的。”
叶昀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审判却有一种听之任之的漠然,“我自己做的事,后果自己负责,有事也怨不得任何人。”
“但我不会让你有事。”向远看着她的眼睛,口气不容置疑,“你记住,那一枪是逼不得已。那天晚上,你和另一个同事追捕杀人嫌疑犯滕俊到了那条死胡同,滕俊走投无路,反扑上来和你们拼命。他狂性大发地打倒了你的同事,还朝你冲过来,天太黑了,你没有看清他手上是不是持有凶器。你给了他严厉的警告,可是他根本不听,所以你开了枪,或许是防卫过当,但是你当时没有选择。你记住了吗?是他先朝你们扑过来的,你没有选择。”
“不是这样的。”叶昀困惑地摇头。
“一定是!”向远斩钉截铁,“因为你的同事已经亲口证明了这一点。你之前所交代的那些,是因为你受惊过度一时没记清楚。你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和同事的安全,刘律师会代表你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我刚才说的才是事实。”
“向远,你。。。。。。”
“我说过要让你好好的,就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叶昀难以接受,“可是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不管有什么后果那都是我应得的,我不能按你说的那样做。”
向远面露凄然之色,“这不是为了你自己,叶昀,就当是为了我。”
两日之后,叶昀结束了隔离审查,在刘律师的陪同下离开警局。虽然枪杀滕俊一事还没有最终了结,叶昀的公职也没有得到恢复,但是她知道向远已经做了足够的努力,打通了各方关节。更何况,滕俊是一个证据确凿的杀人在逃犯,没有任何的帮背景,叶昀以往表现又一贯良好,上面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保住自己人,所以他才得以回到家中,暂时恢复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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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5
叶昀返家那一天,向远什么都没有说。晚上,在那张巨大的床上,他们宛若世界即将毁灭般激烈地纠缠,疯狂的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仿佛短暂的抽离便会枯竭而亡。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昀不用再到局里上班。他哪里也不去,总是一个人抱着篮球在院子里投篮,一次一次,从早上到晚上,不会厌倦,也不会疲惫。向远回来后,他便兴冲冲地和她一起吃饭,两人绝口不提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入夜,他们在最隐秘的激情后相拥而眠,平静地厮守在自己搭建的一个虚幻的天堂里。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夏夜里躺在天幕下,觉得它离自己很近,好像唾手可得。
可惜,向远的睡眠浅,几乎每一个晚上,她醒过来,总会看到躺在她身边的叶昀双眼紧闭,紧咬牙关,一身冷汗地被噩梦追赶。从他的神情里,向远可以想象他在梦中遭遇的恐惧和折磨,他想摆脱,却无力摆脱。可是等到太阳升起,叶昀又会微笑着在她枕边醒来,好像完全不记得夜里死死缠住他的梦魇。
终于在一个深夜,叶昀大叫着惊醒过来,一身如水洗过似的大汗淋漓。
向远坐起来,从背后抱着他,感受到他几欲挣脱胸膛的的心跳。
“告诉我,你害怕什么?”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问,他也不提,一切就会在时间的沙漠里慢慢蒸发,但是她错了,但是她错了,那场梦魇不肯放过他,他不肯放过自己。
“血,我梦到了滕俊身上的血,很多很多,像潮水一样越来越多,连我的头顶都没过了,我呼吸到的全部都是血腥味。我张嘴想叫,血就从我嘴里灌了进来。”叶昀大口大口地喘气,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开枪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逃亡的人,滕俊纵然有罪,但是那个晚上,他也不应该送命。
向远吧叶昀的脸轻轻扳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叶昀,你杀他是不是因为我?”
叶昀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深而黑的胡同,水泥的地面上,他们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从向远过去住的小公寓追下来之后,叶昀就一直在滕俊身后穷追不舍,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滕俊逃了,他手上足以毁掉向远和他整个世界的东西,假如今晚让他脱身,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小公寓所在的位置虽然并不偏僻,但是四周多是一些旧式的住宅小区,各式的弯道窄巷非常多。滕俊对这里并不熟悉,可是叶昀不一样,向远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曾是这一带的常客。
滕俊终于被他逼到了一个死胡同,警笛声也呼啸着越来越近。滕俊试着翻过胡同尽头的那堵墙,却徒劳地跌落下来。身后叶昀已经一步步逼近,他知道自己不是叶昀的对手。
“你别过来,我坐了牢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会把向远的丑事全都抖出来,倒是谁都不得好过。。。。。。叶昀,你放我一条路走,我不想坐牢!向遥和孩子还在等着我。”滕俊徒劳地贴着墙往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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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6
叶昀却伸出了手,“把你说的那段录音交出来。”
“交出来?然后你们再把我送到刑场上吃枪子?你别做梦了,要么放我走,要么你就等着看向远的下场!你想怎么样,有本事就杀了我,你敢吗?不敢就给我一条路走,逼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倒是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我再说一次,把东西交出来。”叶昀的手已经按在了枪上,可是皮套却被他手心的汗水濡湿。
“我也再说一次,你休想。警察大队人马要来了是不是,叶昀,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身后传来快速靠近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在敲在两个同样紧张的人心头。叶昀忍不住回头,他的同事老王正朝这边追过来。
“叶昀,别让他跑了。”
从老王出现那一刻起,滕俊脸上就浮现出彻底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统统倾泻在与他面对面的叶昀身上,是叶昀追得他无路可走,是向远把他逼到了这里,他要两个人都付出代价,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要拉他们一把。
“你们不要后悔!”滕俊诅咒这一切,对着赶来的警察老王大喊了一声,“我有向。。。。。。”
他只来得及说道这里,后面的半句话戛然而止。子弹从他的前额穿透,在他身后满是青苔的砖墙上炸开一朵红白相间的血花。叶昀在千分之一秒里,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拔枪、瞄准、射击。。。。。。弹道精确一枪毙命,就像他无数次在射击场上取得好成绩一样。滕俊再没有可能说出下半句话,他在老王愕然的眼神里倒了下去。
叶昀心中潜伏的魔鬼终于扼死了天使,他早就知道自己心中生长着罪恶的非分指向和贪婪的欲望,痴恋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所以这一刻他屈从于人类天性的自私。就算向远真的痛下杀手,叶昀可以不要正义,却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爱的人,不能让任何人葬送他刚刚尝到的幸福滋味。他因此犯下了一身的罪,从此夜夜在噩梦中记起滕俊最后大睁的眼睛和不敢置信的容颜,然而即使他再也逃不开内心的自我谴责,重来一次,他还是毫不怀疑自己依然会做出那一个决定。
向远从叶昀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她以步步为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命运手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不管怎么走都是死局。
“果然是这样,你开枪不是紧张和冲动,也没有昏了头。你是怕他说出不该说的事,所以才杀他灭口。”向远不知道应该可怜谁,叶昀,滕俊,向遥,还是她自己。“可惜你不知道,滕俊身上的U盘里已经根本没有可以威胁任何人的东西,向遥私下把它给换了,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杀了他。叶昀,是谁和我们开了这一场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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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7
“换了?”叶昀扭过身来,有哪么几秒,房间里安静到令人窒息。叶昀随后弓下身子,把脸深埋在向远胸前,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那样蜷成一团。
“别这样,叶昀,难受的话你就哭吧。”向远用指节理着他乌黑浓密的短发。
叶昀摇头,“我答应过你再也不掉眼泪。”
“忘掉我说的那些话。很多时候,错的最离谱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我太固执,其实哭也好,笑也好,爱也好,恨也罢,哪一样强求得来?我最后悔的是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向远,我杀了人。有罪的人会不会下地狱?”叶昀喃喃的问。
向远抬起头来笑了一声,“那样也好,至少我们在那里还可以相依为命。”
叶昀的泪水终于决堤,他在向远的怀抱里痛哭失声,如果昨天是罪孽的,那眼泪是否也可以将它冲刷干净?
第八十七章 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日出吗
叶昀的事情处理结果迟迟未下,行政处分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不用去面对牢狱之灾。经历了那件事,叶昀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也安静了很多,整个人都沉静下来,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懵懂的纯白少年。有一次,向远对他说:“如果不想再回到队里也不要紧,就到公司来帮我吧。公司有你的一份,这也算是你的分内事。”叶昀当时随口应了一句:“好啊。”
他太过安静了,也太过听话。只要向远说的,他什么都愿意,什么都点头。向远一时间不知道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也试过把心理医生请到家里来,尝试着跟叶昀沟通,希望叶昀能够摆脱那一段噩梦,可是他夜里在没有被梦魇惊醒过。礼貌的送走了心理医生,他笑着对向远说:“别担心,我没事。”
后来,向远和叶昀起一把孩子从医院接回了家。这个被叫做余生的男孩从刚降临到世界起就多灾多难,还没睁开眼睛,便永远地失去了亲生父母。他出生的时候没有足月,先天不足,孱弱多病。医生说,这孩子也算是幸运的,假如他生在普通人家,只怕逃不过早夭的命运。
幸运?向远抱着孩子,禁不住苦笑。孩子总是无辜的,他们降临到这个并不美丽的世界没有选择。有时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笑脸,还有他睡着了之后紧握的小手,向远总是会想,假如有一天,这孩子长大了,心中会不会有恨?然而他就这么措手不及的来到了她身边,这是向遥给她的最后的纪念,如果可以,向远愿意给孩子整个世界。
向远依旧要把很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去,陪着孩子更多的那个人是叶昀。虽然家里请了专业的育婴人士,还有自称带大了很多个孩子的杨阿姨,但是叶昀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的心血比谁都多。他无微不至的守在这个孩子的身边,恨不得什么事都亲历亲为。小小的婴儿好像也知道谁对他好,所以仿佛跟叶昀特别亲。叶昀笨拙而生涩地把他抱在怀里时,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特别安详,有时还会伸出稚嫩的小手,朝着叶昀咯咯地笑。只有当叶昀微笑地看着孩子的时候,向远才觉得他的心是安放着的,他在这个新的生命面前一点点地找到了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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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8
闲下来的时候,向远甚至会陪着叶昀在黄昏的时候,抱着孩子一起在附近散步。她们一家深居简出,平时车进车出,所以两人走在旧式的林荫道上,认得他们的人并不多。
孩子满月之后比原来好看了一些,本来嘛,向遥和滕俊都是漂亮的年轻人,这样一对男女的后代又能难看到哪里去?向远抱着他,偶尔也会有不认识的妇女和老人走上来逗逗孩子,当别人夸赞着孩子可爱又漂亮时,向远和叶昀心底都是油然而生的喜悦。有一次,一个中年大姐摸着那张粉红的小脸,连声说:“你们夫妻俩真有福气,孩子长大以后一定像爸爸那样标致。”
言者无心,听者心中却难免有意,向远和叶昀对视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难免有些尴尬,他们都以为对方会开口辩解,但是谁都没有出声。那位大姐走后,叶昀把孩子从向远的手里接了过来,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把向远的手抓在手心。向远没有说话,却看着叶昀笑了。
是啊,何必解释呢?余生就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从那刻开始,叶昀的兴致就明显的高了起来。他故意地走到向远的面前,把脸和孩子贴近,煞有其事地问:“向远你说我和孩子哪一个更好看?”
向远说:“我记得你最恨别人说你好看,我可不想惹麻烦。”
叶昀有些不好意思,“别人不能说,但是我想听你说。”
这是滕俊那件事之后,叶昀第一次真正地开心了起来。向远的心也被夕阳的艳红映得暖暖的,她扑哧一笑,“谁都没有你好看。”
两个月后,就是叶骞泽失踪的五周年,也是一个涨潮的日子,向远和叶昀一道驱车到了海边,怀里抱着的,是从六榕寺取出的叶灵的骨灰。
向远站在湿漉漉的礁石上,看着比海更灰的天。白色的浪一道一道的扑过来,她觉得自己活着就像站在这浪里,总想爬到浪尖,可是就算好风凭借力,打到岩石上,还不是碎成无数的水沫。想起来,倒不如石沉大海那般安静。
她抓起起一把叶灵的骨灰,撒向大海。假如这海水永不枯竭,日月永在,那么潮涨潮落,叶灵和叶骞泽的这一辈子就这样吧,尘归尘,土归土,爱和恨都随今天的潮水走,山月的清辉永远在记忆里,是再也回不去了。
向远对着无尽的虚空,在心里默默的说,叶灵,你是对了,没到死的那一天,谁都不敢说得到。现在你得到了,他活着的时候不敢回答你的那句话,可这一生除了自己,他最爱的还是你。
叶昀站在不远处,把白色的花扯碎了,也抛进海水。他在祭奠逝去的那些人,也祭奠自己死去的昨天,当水渐渐漫到了足下,他小心翼翼的跳到向远的身边。
“他们都走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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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23:53:49
返回的路上,叶昀在副驾驶座不停的玩着自己的手机。向远无意中看到他的屏保,是余生的一张照片,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
叶昀发现了他的注视,笑着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笑起来像我?”
“是吗?”向远忍俊不禁,一丁点大的孩子,谁看得出像不像。
叶昀似乎对她这两个字的敷衍相当不满意,认真地说:“今天早上杨阿姨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看我打球,有一个女人从门口经过,还问这是不是我的小孩。你看,别人都这么说,证明真的有点像。”
“那你怎么回答她?”向远拐进回家的路口,漫不经心地问。
叶昀抿嘴一笑,“我当然说是。”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把头扭向车窗的方向,“向远,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们也有孩子,长得会像你还是像我?”
向远看了他一眼,他却怎么也不愿意转过脸来。
“这个啊,我没有想过。”
“哦。”叶昀应了一声,好像有些失望。
其实向远很想告诉他,她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他们有了余生,就已经足够了。
叶昀很快就把话题转开了,“不知道孩子睡醒了没有。看孩子的大姐今天有事,家里就只有杨阿姨,她糊涂起来,该不会忘记喂孩子吃的东西吧。”
向远笑他,“谁你都不放心,待会儿你自己去看。”
叶昀不再说话,摆弄手机的手指却没有停过。
向远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她腾出一只手去拿,叶昀却一把按住她的手,“别看。”
“怎么了?”向远有些莫名地挑眉,接着有几分明白过来,“你发的吗,又搞什么?”
叶昀别扭地不出声,半晌才说:“算了,我帮你删了它。”
“这怎么行,发给我就是我的了,要删也得我来删。”她笑着撇开叶昀的手,那手机抓在掌心,叶昀词穷,只得低声哀求了一句,“现在别看。。。。。。嗯,等到晚上好吗?”
“理由?”向远觉得好奇又好笑。
“反正等我睡着之后你再看。”
神神秘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说话间,车子离叶家的老宅只有几十米了,隔着一个弯道,叶昀在座椅上忽然直起了背,“向远,你看,那是什么?”
向远眯了眯眼睛,朝叶昀所指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碧绿的树梢,树梢的上头浓烟滚滚,直冲天空。而那棵树她多么熟悉,每天早晨当她拉开窗帘,几乎可以闻到那树叶的气息。
“火?”
向远下意识地踩了踩油门。然而过了那个弯道,车子便再也没办法前行了,围观的和四处慌张跑动的人把车道堵得水泄不通。
叶昀和向远从车上冲下来,人们围观的焦点不是叶家是什么?浓烟从二楼的窗口滚滚涌出,伴随着隐约可见的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