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0


  叶秉林气不打一处来,“好,你倒成了一心一意为公司谋发展了,那么拿着五十万去赌,输得精光,也是为公司好?你有脸就给我继续说下去。”


  “谁都知道不该赌,可那也得看看跟我赌的那都是什么人,那都是我们拓展业务招投标的关键人物,平时就算有心送钱,别人也未必愿意收。


  大哥,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输不起这些钱,就铺不开路子。”


  “你还敢叫我‘大哥’?在家里我是你大哥,在公司我才是负责人,你做这些之前就没有想过问问我的意见?”


  “如果我问你,结果会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


  大哥,我承认江源是你一拳一脚闯下来的,可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那套经营的老办法现在还行得通吗,别告诉我你没有意识到我们江源能够承揽到的工程越来越少,何况现在原材料价格一天比一天飙升,那些建筑商、开发商那一个不是心黑到极点,你老老实实做建材,就算一年忙到头,凭那点利润又能撑多久?公司里几百张嘴嗷嗷地等着饭吃,当初你让我负责广立投资公司这一块,不也是想着要另谋一条出路吗?”


  “可是我指的另一条出路从来不包括那些歪门邪道!”叶秉林用力一拍桌子,各人面前的碗筷均是一晃。


  “秉文,我年纪大了,这几年也感到力不从心,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糊涂,那九十三万是我给你们广利的流动资金,你空口无凭说赔了,我暂且不追究,但是赌输的那五十万却不折不扣是江源账上的钱,你主管财务部,但是我却从没有签字认可过那笔资金的划拨,你连我的私章都敢伪造,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叶秉文第一次面对兄长的指控默不作声。


  叶秉林却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缓缓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枚田黄印章,轻轻把它抛到餐桌上,2mmX2mm的规格,小而温润的石头,向远却可以感觉到它落在木质桌面的那一瞬,有人微不可察地战栗。


  “还是,你盖的章并不是伪造?”叶秉林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一双手却手青筋浮动,“你应该知道按照江源的制度,财务章管理者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严禁持有法人私章,这枚印章我始终随身携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将它拿到手的?”


  叶秉文脸色微变,“是我趁你没注意的时候拿的,又偷偷地放了回去,五十万而已,我以为那笔油料生意做成后能顺利把这笔钱填回去。”


  “你自己拿的?”叶秉林笑了一声,眼睛里却寒霜一片,“你从哪里拿,又还到那里去?你真当我是糊涂了?你们都当我糊涂了。”


  这句话一出,四周仿佛连呼吸声都被屏住了,安静得让人心慌意乱。


  “大哥,你知道,我们姐妹是真的不知情的。”叶骞泽的其中一个堂姑姑率先开腔,她们虽然都是姓叶,也深受叶秉林关照,往来密切,但并不在江源任职,而且毕竟是关系隔了一层,拿到私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自然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1


  叶秉林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否已经有了答案,也无从得知这个答案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是吗?”他一个一个地看着自己的家人,不敢置信、失望、痛心和忿恨同时在他眼里碰撞,没错,五十万,江源不差这五十万,他也不差这五十万,可他做了半辈子生意,从没有觉得像这刻那般赔得惨痛,就连他最珍视的家人间的信任都赔了进去。


  58岁的生意人心里忽然一阵颓然,罢了,罢了,何必问个清楚呢,他这个弟弟确实需要一点教训,但是至于其他人,不管拿章的是谁,为的是什么,哪结果都是拿刀在他自己心上剜?


  他在一片死寂中将那个私章握回手心,然而就在这一刻,叶骞泽,他的大儿子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是我,爸,是我拿的。


  对不起。”


  


                  第二十七章 杯水


  叶骞泽身动的那一瞬,向远骇然地在桌下扯住了身边的他,除了起初递水那短暂的接触,她已经许久没有触碰到他的手,此刻抓在手里,如冰凉的蛇,她知道,那濡湿的都是汗。


  然而她终究没有办法阻止他,那双手如蛇般从她指尖滑脱。


  “是我,爸,是我拿的。


  对不起。”


  “你?”叶秉林很费力才笑了出来,脸色血一般的赤红,“你说是你拿的?”质问的人仿佛更无所适从,那是他的儿子,他最信赖的儿子。


  叶骞泽低下了头,语气却平静,“爸,其实二叔有些话说得对,江源这几年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光是省内,好几家生产同类产品的小厂发展得都比我们强,他们凭的是什么,不是质量,也不是信誉,是门路,门路是需要钱来铺的,只是我没想到会让您那么伤心,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都是我的错,爸,对不起。”


  “你胡说,章是我拿的。”叶灵腾地站了起来。


  叶骞泽按捺着焦虑,压低声音道,“阿灵,你什么都不懂,这个时候胡闹什么?”


  “你说是你拿的,我也可以说是我拿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叶太太痛哭失声。


  叶秉文的脸色更加阴鹜,“就算是我的错,五十万我填就是,弄得天塌下来似的,犯得着吗?”


  “秉文,你少说两句吧。”他的一个堂姐妹出声劝阻。


  没有人注意到,叶秉林的脸色是什么时候从血红褪成了铁青,然后是灰白。


  他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整个人泥塑一般,径直从椅子上往地面栽去。


  向远眼明手快伸手去扶,失去意识的人本就沉重如石,何况是身材高大,中年发福的叶秉林,饶是她力气不小,竭力撑住那个落地的身体时,整个人受那力的牵引连带着往地面栽,幸而叶昀飞身上来帮了一把手,垫在叶秉林身下的向远才不至于摔得太过狼狈。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2


  叶秉文和叶骞泽叔侄俩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爸。”


  “大哥。”


  几双手总算扶住了双眼紧闭的人,叶太太捂住脸,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呜咽,叶灵像是吓了一跳,愣愣地,三个堂姑姑惊叫成一片。


  “爸,爸……你怎么了,打电话,快打电话叫急救车啊。”叶骞泽蹲坐在父亲身边,又悔又急,声音都嘶哑了。


  “哦。”叶昀入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去拿电话。


  向远用一只手按在叶骞泽的肩头,“我在打,我在打……不会有事的……”


  她的手仿佛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此时失措如迷途羔羊般的叶骞泽找到了片刻的眅依,他与叶秉文一同小心翼翼地将叶秉林的身体平放,然后便始终握住父亲毫无知觉的手,良久,他在一片混乱中微微侧过头,静静将脸枕在她的手背上。


  向远感觉到了手背的濡湿。


  此时她已拨通了急救电话,报过了地址,又赶紧让叶昀和杨阿姨到路口引导急救车,尽可能不耽误时间,叶太太也在小姑的搀扶下战抖地守在丈夫身边,她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轻轻地抽了抽手,却察觉到枕住她手那人的疼痛。


  成年后的她和他总是这样捉着迷藏,当她努力朝他靠拢,他飘忽不定,而她明哲保身地退了一步,他却惶惶然放不了手。


  好在救护车来得很及时,除了叶灵和一个堂姑留在家中照顾几近崩溃的叶太太,其余的人都跟到了医院。


  经过一番急救,医生断定叶秉林是轻微脑出血导致的急性中风,幸而抢救及时,而且尚算幸运,出血未导致脑梗塞,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肌体肢力障碍是免不了的,也就是说即使脱离危险,要恢复到生活能够完全自理,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像他的这种状况,复发中风率很好,医生的建议是好好护理,今后再不可刺激劳累。


  叶秉林的助理和司机都闻讯赶了过来,住院手续办得相当顺利,叶秉文陪着叶骞泽兄弟俩守候在急救室外很长时间,急救室红灯熄灭之后,他却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我――我看我还是先回去,这个时候他醒过来看见我,大概不是一个好主意。


  骞泽,不好意思,辛苦你了。”他轻拍叶骞泽的肩膀,拿着两杯热茶走过来的向远看到叶骞泽眼里克制的厌恶。


  叶秉文从身边向远视若无睹地走过,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欠身在她耳边低语,“心里高兴吧,这不就是你苦苦等待的机会吗?”


  “托你的福。”


  向远坐到叶骞泽和叶昀的中间,将手里的热茶分别递给他们两人。


  叶昀一声不吭地接过,用双手捂住一次性塑料杯的杯身,急不可待地汲取那热气腾腾的温暖。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3


  叶骞泽说了句:“谢谢你,向远。”


  向远侧着头看他,热茶的烟雾让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看起来如隔云端。


  “谢我干什么,茶是李助理买的,他让我跟你说,他先回去处理一些事,你爸这一病,你们都有得忙了。”


  叶骞泽置若罔闻,“真的,向远,多亏有你在。


  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自嘲地笑笑。


  “是吗?”向远重重靠在椅背上,“你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至少有你这个朋友,是我修来的福分。


  不知道为什么,你来了,我的心安定了很多,这次我爸爸如果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你说算不算所罗门的宝瓶实现了我第二个愿望。”


  向远看到叶昀有些费解的表情,笑了起来,“骞泽,叶叔叔一定能够好起来的,他没事,那是因为他吉人自有天相,而不是因为我。


  别轻易挥霍你的愿望,它是会有用完那一天的,不过,这一次不算。”


  叶骞泽会心点头,“你说得对。”


  一直没有出声的叶昀忽然插进来一句话,“向远姐,你给我们各人一杯茶,你的呢,你喝什么?”


  “呃,我跟李助理说不用的,你们喝吧,我不口渴。”


  “李助理不知道你不喝茶,我去给你买水。”


  “不用了,哪有那么讲究,叶昀,你坐下吧,你爸快从急救室出来了。”


  “我马上就回来,你等一会。”叶昀抿着嘴认真地说。


  他长得快要高过哥哥了,可少年执拗的脾气却一点都没变。


  “这孩子。”向远摇了摇头,看着急救室大门的方向,灯灭了,里面却一时还没有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叶昀在的时候,他并不怎么作声,但向远和叶骞泽尚能对谈如流,然而当他走开,只剩了他们两人,忽然间气氛就沉寂了下来。


  他们多久没有单独这么近地坐在一起了?上一次,远得好像是在另一个时空。


  叶昀是覆在他们的一层无形的膜,撕掉了这一层,他们才闻到这历久的友情霉变的味道。


  “向远,你在永凯,还好吗?”沉默的每一秒钟都显得漫长,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话头。


  向远却答非所问,“看来你还是不准备告诉我,你要护着谁?”


  骞泽讶然,然后轻轻蹙起眉尖,“没有的事。”


  “哈。”向远揉着眼睛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说服你爸爸,但在我看来你撒的谎很拙劣。


  章是你拿的,简直就是个笑话。


  如果我猜得不错,也不是叶灵吧,还有阿昀,更不可能……”


  “别猜了!”空荡荡的走廊,微微扬起的语调便有了迂荡的尾音,他随即又放低声音,仿若哀恳,“别猜了,向远。


  我比不上你聪明,瞒不过你,但是如果可以说,我怎么会不告诉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有我的苦衷,你就当什么都看不见,就此放过吧。”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4


  向远点头,“我是不该多管闲事。


  可你觉得你这个时候去堵枪眼是有意义的吗,你扛得了多久?”


  他低垂着眼不语,再看着向远的时候已是一脸的坦然,“向远,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凡是先想有没有意义,我不可以。”


  “理由。”向远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就像他的人,很容易让向远想到洒在四野无人处的月光,微微的一点亮,徒劳的,却是善良而悲悯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她拿过了他手里一直没有喝过的茶,放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如果你只有这杯水,那么你就自己喝了吧,如果你有一桶,才不妨分给你认为最重要的人,当然,如果你有一整条江河,大可以惠济苍生。


  但是骞泽,你有办法兼顾到身边所有的人吗?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有这一杯水而已,就算比一杯多一点,你一滴不喝,又能解多少人的渴?你阿姨……你爸爸,叶灵,甚至你那个叔叔,他们喝完了自己的,再分到你的那一点,最后该渴死的还得渴死。”


  叶骞泽把那杯茶徐徐倾倒在地板上,“你要我在我爱着的人面前守着这杯水独善其身,我做不到,不如一起渴死。”


  向远看着顷刻流泻一空的杯,“原来我不懂爱。”


  叶秉林的病床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叶昀买水回来后,叶骞泽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独自守着未醒的父亲。


  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叶昀看着向远一直拿住他新买的水没有开启,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向远姐,你不想喝?”


  向远问他,“如果你只有这瓶水你会怎么办。”


  叶昀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办,我当然是给你。”


  他看见向远翻了个白眼,笑道,“怎么,新的心理测试?我以为只有我们班上的女生喜欢玩。”


  “谁会跟你这死心眼的孩子玩?”


  三天后,叶秉林自昏迷中苏醒,一周后方神志清明,但手脚依旧不能动弹。


  向远下班后去探望,他很艰难地才用视线寻找到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了一句话:“向远,回来帮我。”


  向远回永凯请辞,沈居安说,“有意思,我一周前升你的职,你一周后给我辞呈,也算开了个先例。


  算了,做不成同事,说不定还可以做对手。”


  向远感激他没有为难,至于他的玩笑话,也是一笑了之,永凯是房地产起家的大公司,江源却是做建材的生产企业,风牛马不相及。


  她知道叶家就是一滩浑水,可她欠着叶秉林的情,当初说过,只要他需要,一句话,她就会回来,没想到真有这一天。


  然而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


  那天叶昀反问,如果你只有一杯水,你又会怎样。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5


  她说,“如果只有一杯,我会一滴不漏地自己喝完。”


  


                  第二十八章 宝瓶


  有一段时间,叶昀想着法子锲而不舍地追问向远一个问题:什么是所罗门王的宝瓶。


  向远起初含糊其辞,“想知道吗,上图书馆看书去,嗯,警院的图书馆里应该也是有童话寓言书吧。”


  谁知道他却较上了真,“我看过书了,我问的是我哥跟你老说起这个的意思。”


  向远烦不过他几次三番地在耳边嗡嗡嗡地吵,就说,“我未必非得每件事情都得告诉你吧。”


  叶昀竟为了这句话生了很长时间的闷气。


  他顺利考上本省的警院后,就从家里搬去住校,学校军事化管理,严格得自由活动的时间比高中时候还少,他连续几周不跟向远联系,却发现只有自己平添苦恼,她依旧忙忙碌碌地仿若浑然不觉。


  再见面的时候,他借故去江源的办公楼闲逛,“顺便”走到向远的办公室,看着埋首在笔记本电脑前的她,他怏怏地说,“一个多月没见你,你手头上的事怎么就没减一些?”


  向远漫不经心地答:“一个月,有那么久吗?”


  叶昀只得放弃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在她办公桌对面不断转动着自己在转椅上的身体,“是秘密吗,告诉我就那么难?”


  向远消化了很久才意识到他话里所指,其实所谓“所罗门的宝瓶”谈不上什么秘密,她之所以避而不谈,只是觉得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可她没有想到叶昀会对这看似很小的一件事耿耿于怀。


  “看过伊索寓言吧。”她耐着性子停下手里的工作回答他,“一个山里的孩子在水潭捞到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瓷瓶子,瓶口被紧紧封住了,他费了很大的气力也打不开,反正也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瓶子,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他正打算把它仍回水底,想不到瓶子像有生命一样地震动了起来,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央求他,‘求求你打开瓶子,放我出去’。”


  向远看着听得聚精会神的叶昀,有些忍俊不住,这孩子,别人说什么他都信。


  叶昀却催促她,“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啊,他把瓶子打开了没有?”


  向远托着腮,“你为什么急着问他有没有打开瓶子,却不担心瓶子里的是不是怪物呢?那个孩子就觉得瓶子里急切想出来的不是个好东西,他害怕了,更不敢打开瓶子,恨不得将它沉到湖里更深的地方。


  瓶子着急了,便对他说‘我是一诞生就被封在这瓶子里的魂灵,已经睡在水底无数年,你是第一个捞到我的人,我答应你,只要你肯想办法让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就会给你很多很多的宝贝和财富。


  ’可那捡到瓶子的孩子是个纯朴的人,他说,他不需要宝贝和财富。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6


  ‘那你总有愿望吧,我可以让你实现你的三个愿望,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你度过难关。


  ’”


  “他答应了是吗?”叶昀问。


  “是的,他心动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心想,如果真的有三个愿望,不但可以帮助他自己,说不定还能帮助他身边的人。


  于是它对瓶子说:‘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需要实现的愿望,这样吧,我把你带在身边,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来帮助我,只要三个愿望用完,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放出来的。”


  “瓶子答应了吗?”


  “它没有选择。”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是说三个愿望用完了之后。”


  “我也不知道。


  好了,故事说完了,满意了吗。”


  叶昀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懵懂的小男孩,他思索着这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哪里是什么伊索寓言,倒是像他在书上看过的“农夫和魔鬼瓶的故事”跟“阿拉丁神灯”的混合体。


  他努力想找到向远赋予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故事不好听?”向远笑着打趣他的一脸认真。


  叶昀挠了挠头,“你知道的,很少人给我讲故事。”


  “去你哥办公室逛逛吧,他在五楼,早先时候还打电话过来,说中午带你去吃饭,现在也快下班了,你见到他帮我说一声,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已经定了盒饭。”该说的都说了,上班时间,向远开始逐客。


  叶昀慢腾腾地站起来,双手支在向远的办公桌上问道,“你就是那个故事里的那个瓶子,我哥是捡瓶子的人对不对?”


  “说你傻你还真傻到底了,故事也能当真?去吧去吧。”向远匆匆朝他挥了挥手。


  “可为什么瓶子一定是我哥捡到的?”他被她用桌上的签字笔敲痛了手,依旧不依不饶。


  向远半真半假地打发他,“因为我小的时候,十岁吧,有一次溺水,被你老哥捞了上来。”


  “我不信!”叶昀断然拒绝接受这套说辞,“谁不知道你水性好得不得了,我哥是半个旱鸭子,你救他还差不多。”


  “没听说过‘善泳者溺’?说实话,我就抽筋过那一回……怎么,还是不信?没办法,你那时候还被背在你妈背上,想让你做个见证也是不行的。”


  刚说完电话铃声响起,向远接起,笑着说了句,“还在呢。”然后又“嗯”了几声,放下电话。


  “你哥打电话找你来了,好不容易见你来公司一次,听说差不多大半个月没回家吃饭了啊,学校真这么好玩?”


  “向远姐,说真的,那个故事……”


  向远“啧”了一声,“还没完没了啦。”


  他见她沉下脸来,也不敢再缠,只飞快地补了句,“我就是觉得吧,其实那瓶子里的东西很可怜的,它被封住沉在水里那么久,一定很想出来。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7


  可那捡瓶子的人光想着瓶子能帮助自己和身边的人实现愿望,却没打算立刻把它放出来,你说他是个善良的人,可他没想过瓶子的愿望,这不也是一种自私?”


  叶昀说完,见向远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他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呐呐地说,“我说的是捡瓶子的人,不是说我哥。


  我先上楼去了。”


  向远听着他合上门,把手里的笔丢到一边,撑住了头。


  他懂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当年那个十岁的女孩猛吸一口气,一个人在秋日的午后扎进冰冷的潭水里,憋到下一秒肺就要炸开。


  她看着头顶上漂浮的枯叶越来越远,新的一片叶子掉落在水面上,只有涟漪,没有声音,四周越来越安静……终于听不到哭泣,听不到让她痛恨的哀婉的二胡声。


  妈妈死了,她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至亲的人,然而那时还意识不到这只是个开始。


  她只想永远潜在水底,一片死寂中,妈妈的呼唤忽远忽近,她动了动,可有双无形的手再把她往下拽,屏住的呼吸还是松懈,冰凉蔓延进五脏六腑,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水面上的太阳……当她呛着水,忍受肺里火辣辣的疼痛被午后的阳光射得无法睁眼的时候,才听到了身边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咳嗽声,是他――叶骞泽一身是水地跌坐在她身边,全身尽湿,狼狈不堪。


  水从她的头发中串串滴落,她在满脸的水珠中无声地哭泣,他沉默地去擦她的眼泪。


  她只在过他一个人面前哭泣,虽然他说他拭的是她脸上的水。


  叶昀问,那个人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向远也问过自己,然而答案是:只有他。


  他注定在恰当的时候捡起那个不知是福是祸的瓶子,而她甘愿承诺他三个愿望。


  或许现在她已经让自己相信,他命定的那个人不是她,然而却没有办法在他无助的时候作壁上观。


  至于故事的结局――当所有的愿望耗尽,等待他们的会将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她看了看电脑右下方的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七分钟,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叶昀的到来已经打乱了她预期的工作安排,正待收心,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悄然推开,那个不速之客探进来半个身子,问道:“向远姐,你说过我考上警院就送我一样东西,我可不可以也不要东西,换一个愿望?我不贪心,只要一个……”


  那剩下的半截话和探进来的身子在她扔出的文件夹飞至之前消失于门背后。


  去它的愿望,进入江源三个月,安静一会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第二十八章 江源


  下班时间刚过几分钟,敲门声中,向远头也不抬地就是一句,“叶昀,给我滚。”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8


  她在办公室里很少关门,一旦关门则意味着“请勿打扰”,跟江源的人共事不久,但与大多数人还是能达成这个共识的,如此锲而不舍的不识趣,实在除了叶昀之外没有第三人。


  “怎么了,火气那么大?”叶骞泽挽着外套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向远单手撑着头笑,“我还以为是叶昀那烦人精,以后可不能再让他来了,当我办公室儿童游乐园似的,一早上什么事都没干成。”


  叶骞泽虚指了下门外的过道,“在外面等着呢,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了,让我来叫你。


  走吧,一起到楼下吃饭。”


  “不了,过一段时间可能要出差,很多事情还没有理清,我的盒饭马上就到了。”


  “饭总是要吃的……”


  “你看我像是客气吗,我对吃不讲究,上楼下楼地耗工夫。”


  叶骞泽无奈,正好叶昀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说,“哥,我刚才在电梯间看到二叔,要不要叫他一起?”


  “他很忙的,不用了。”叶骞泽对弟弟笑了笑,说道。


  “那向远姐……”叶昀难得来一趟,仍未放弃说服向远同去吃饭。


  向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帮我把门带上行吗,谢谢。”


  她听着他们的脚步渐远,却仍可以清晰地辨别出这兄弟俩的足音,轻捷的那个是叶昀,沉稳而却显踌躇的是叶骞泽,她甚至能听出叶秉文走路的声音,跟他给人倨傲而目中无人的感觉不同,他的脚步落地极轻,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就像他大多数时候打量她的眼光,掂量的、戒备的,甚至还有一丝轻蔑。


  向远发现自己在盒饭到达之前一直无意识地把玩着铭刻有“江源”logo的纸镇,简洁的圆饼状物体,没有选用青铜和水晶等常用的纸镇材质,而是纯不锈钢铸造,上面铭刻着企业的六字方针“优质诚信责任”,下方是主要产品的简介。


  这些内容她看过不下十次,闭上眼也了然于心。


  叶秉林给她在江源的第一个职位并不显赫,市场部西南区销售经理,说得明白点,其实就是个体面一些的区域业务员。


  向远明白叶叔叔的苦心,她年轻,初来乍到,起点不宜太高,低一些的台阶反而好起步。


  她的前任已于半年前跳槽,据说西南的市场前景并不被看好。


  向远甫接过这个摊子,并没有急于大展拳脚,就连叶秉文也为她这个董事长请来的亲兵到来之后的沉寂和不作为而感到狐疑不已。


  事实上,她不妄言,不擅动,却用了很长的时间用眼睛去看,用心去记一些事情,这包括翻阅了江源大量的档案记录、管理制度和市场资料,记住了大部分办公楼和生产车间主要负责人的姓名、职务和大致的喜好,和前台的小妹妹还有微机室的帅哥都聊上了天,更重要的是,她花费了相当大的精力尽可能地去熟悉江源的产品特点、生产流程的工艺规程。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11 23:49:39


  虽说世间的事情,有心去做,万法同宗,可她毕竟从未涉足过建材类的制造业,疑以叩实,察而后动,方是她做事的原则。


  江源的前身是XX省标准件制造厂,原先为G大在七十年代末兴建的一个集体所有制小加工厂,生产一些螺栓和简单金具,其存在的意义半是为给G大机电学院的学生创造一个实践场所,半是利用学校技术、设备的人员的先天资源承揽一些加工任务,为教职工谋些福利,也解决一些教工家属的就业问题,挂职担任工厂负责人的一直都是学校的在职教授。


  在叶秉林接手之前,这个小加工厂一直都徘徊在保本和赔钱的边缘,不过是为了教学所用一直维系存在,作为机械系副主任的叶秉林在学校的委派下成了它的第三任兼职厂长。


  也许正是投入到这个名不符实的企业中去之后,叶秉林才发现自己的才能也许并不局限在学术和讲台里,他尝试着改进了厂里的设备的工艺构造,四处奔走承揽任务,在百废待兴的八十年代中期,这简陋如儿戏般的小厂竟然在摇摇欲坠中屹立不倒,并且渐有发展壮大的趋势,别的不说,至少厂里上上下下一百多个工人的工资奖金不再依靠学校拨款,叶秉林的心思也一天比一天远离课堂,终于,他向学校提出以个人名义承包,继而与学校协商以个人独资形式买下了这个加工厂,并向院里递交了辞呈。


  当时学校给他开出的价码是四十五万,就为了这四十五万,叶秉林耗尽积蓄外,还向银行抵押了全家惟一值钱的房子,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叶太太也拿出了娘家的所有嫁妆倾力支持他。


  除了他们自家人,没有谁看好这书呆子对一个破工厂的疯狂行动,可偏偏就是这一次的疯狂,让改名“江源”后的标准件厂在二十年里从年销售额五万二千元的小厂,一跃成为年产量近十五万吨,产值逼近5个亿,拥有一千五百多员工,下辖标准件制造、建材用钢构件制造这两个分公司,一个全资的金具销售公司和控股投资公司的知名制造企业。


  江源在最辉煌的时期曾垄断了整个华南地区的工业用标准件螺栓的制造和销售,是南中国建材零配件最大的供货商之一,G市数得上的纳税大户。


  在这点上,向远敬佩叶秉林,他是个读书人出身的好商人,江源可以说是他一个人在前方冲锋陷阵闯下来的江山,然而她看过这几年的销售报表和市场对比情况分析,尽管她鄙薄叶秉文的为人,但却在某种程度在赞同叶秉文那天说的话,叶叔叔老了,时代不一样了,他依靠着原先那一套团结和绝对诚信的理念,依靠着高强度低利润的密集劳动方式,还有一成不变的市场运作模式,已经让江源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低谷,原本不堪一提的家庭作坊式小厂遍地开花,又几家竟有和江源齐头并进甚至超越江源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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