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14
陆阿婆听到响动,披衣起身,打开昏黄的门灯,欲言又止,“你刚刚……”
蔡满心咬着唇不说话。
“何苦啊。”陆阿婆叹气,抱了抱她。
望着在门前不断挥手的陆阿婆,蔡满心几乎要哭出来,只觉得这一生都不能再回到那里。她搭上从峂港开往儋化的长途客车。旁边也是来峂港小住的背包客,似乎看出了蔡满心的不舍,安慰她道:“这里很好。然而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停留太久,也就会厌倦。”
真的如此么?蔡满心不知道。
通往白沙镇的岔路口,悠长的隧道,一一在窗外掠过,碧波万顷的大海消隐在身后。只有在飞机起飞后,还能俯瞰蔚蓝的水面,以及绵延的海岸线。
这航班晚点了将近一个小时,再晚些也无所谓,毕竟此刻她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蔡满心几次有冲动,想要转身奔到门外,叫一辆出租返回峂港,回到他身边去。
在你身边一天,胜似世间一千晚。
抵达北京,领取了行李坐上大巴时,已经是傍晚。在机场高速路上,天空呈现出不同于往日的辽阔幽蓝,蔡满心看到北京难得一见的火红夕阳。不知此刻在峂港,是否有人记得她。每天重复不变的辉煌落日,观看的人却再也不同了。
她听着mp3里的录音,江海演奏的《归乡之旅》,木然地看着窗外宽阔的柏油马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繁华的都市有些陌生,而峂港的一切也骤然飘忽得如同一场海市蜃楼。
刚刚走出机场片刻,炎夏的热浪就让人大汗淋漓。任由她如何怀念海边的宜人气候,当飞机带她离开,似乎一切,便真的就此结束了。
八月初的北京热得像要燃烧起来,柏油路融化变软,热气蒸腾。蔡满心错过毕业期,朋友们都已离校。她还有几天就要去华盛顿实习,在母亲的催促下整理行装,翻出那件ET纪念衫,衣服上隐隐约约还有着海风的味道。蔡满心想了想,将T-shirt塞到箱子里。
何洛从家乡来到北京,即将赴加州读书,几个好友相聚在学校附近吃饭。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个,坐在当年宿舍楼前的紫藤花架下。
“你还有爱一个人的力气么?”蔡满心问。
“有。”何洛笑,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不到一两厘米的距离,“但只有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用。”
“我常常在想,你和章远,或许不该分开。就算现在分开,也未必就是结束。”
“这不像你原来的语气呢。”何洛笑,“你说过,世上不只有爱情。”
“我还不知道怎么判断,什么是爱情。”
“你提过的那个‘we kissed’呢?”
“不知道,这个人我很喜欢,很喜欢。我很迷恋他,迷恋那种心动的感觉。”蔡满心凝神,“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即使我……即使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即使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15
“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怀念以前的时光,还是怀念那个人。”何洛握紧她的手,“但是,又何必拘泥于一个词语呢?无论什么原因,结果都一样。”
“结果。对,这已经是过去式了。”蔡满心站起来,抻了抻胳膊,“有什么可悲悲戚戚的?我就当是一段艳遇,占了一个帅哥的便宜,也没什么不好。”
何洛嗔道:“咿,就是个kiss,让你说的这么流氓。”
“我们都要keep moving forward!”蔡满心回身看着她,笑意盈盈,“我会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朋友,好一百倍。”
她试着让自己相信,生活回到正轨。
一切重新开始。
====本章完=====
【齐翊·现在进行时】
第十六章 提拉米苏的想念
她居然找到了三年前的那条浅蓝色吊带裙。大概因为一直暴露在海边湿润的空气中,颜色已经没有刚买时亮丽,水洗过后老旧的棉布裙,料子也不再挺括,手一捏上去就会留下褶皱般。
但蔡满心还是很开心,她依稀记得,在出国期间,这条廉价的裙子已经被整理房间的母亲抛弃了。
洗发水的味道也很熟悉,头发湿漉漉披在肩头,当她赤脚走过长廊时,滴落在身后的木地板上。和她擦肩而过的房客回头打量,蔡满心没看清他的相貌,只是心头忽然有熟稔的依恋感。她忍不住驻足转身,却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只有何天纬和桃桃站在楼梯口向她招手。
似乎一出门,就转进了成哥的大排档,陆阿婆竟然也在厨房,慈爱地笑着,问满心要吃什么。那个一头乱发的住客也在,低声说:“当然还是螃蟹了。”他从旁边桌上拿了一只,掂了掂,抛给蔡满心,打开来,果然连尖角里都是满满的蟹膏。
她满腹狐疑,和他并肩而坐,对面一对情侣竟是在美国时热情的澳洲同事,和她恩爱体贴的先生。两个人挽着臂,幸福地依偎着。蔡满心垂下手,指尖和那乱发的男子相碰。他修长的手指忽然勾住她的,指尖若有若无划过她的掌心。
蔡满心一怔,还不知如何回应,对方已经拎着吉他盒起身,说:“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来不及出言挽留,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踅回旅社。
将人字拖甩在门廊里,正要上楼。他忽然气喘吁吁疾步闯进来,却不同她打招呼,只是坐在大厅里大口喝着水。
“你不是要走?”蔡满心试探着问。
“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他放下水杯,笑着转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幸福地几乎落泪,“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他抚着她的头发:“别急,我一直在这里,让你看到厌烦为止。”
蔡满心想要抬头看清他的容貌,又舍不得怀抱的温度。她在恍恍惚惚中犹疑不定,只希望这一刻永不结束。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16
“难得满心姐今天赖床哦。”桃桃站在厨房窗口,向着木屋张望,“昨天我走之后,你们又唱到几点?”
“也没有很晚。”齐翊将牛肉片倒入白粥里,小火煮着,“你走了我们也散了。”
“那,这都十点多了耶。”桃桃指指睡眼惺忪的何天纬,“你看他都起来了。”
“我还想睡,是他一早就在隔壁走来走去,把我吵醒了。”何天纬眼皮发沉,“砰”地趴在客厅的桌上,“好不容易又睡过去,他又开始烤松饼……”
“然后你就爬起来偷吃。”桃桃撅嘴,“我要回来住。”
“你和回来住有什么区别?”何天纬笑她,“昨天不是赖到半夜才走,如果不是你妈妈三番五次打电话找你,恐怕都不动步。”
“那当然不同。那样我就可以随时见到齐大哥啊!”她绕到齐翊身边,“我要和你学弹吉他,好不好?”
不待齐翊说话,何天纬就讥嘲地笑:“咿,他那两下子,只能骗骗你。幼稚!”
“那你也说满心姐幼稚咯?”桃桃扬头,“你有没有发现,她很宝贝她那把琴呢。”
“也许,那是别人送她的礼物呢。”何天纬蹦起来,戳着她的脑门,“别把满心和你相提并论。”
桃桃“哼”了一声,转身跑到齐翊身边。“齐大哥,不如白天我过来,你教我做点心,回去我就可以找一家bakery打工了。”
“你想学什么呢?”
“简单一些的,比如butter cookie, cheese cake, muffin,我都会。”桃桃歪头抿嘴,“让我想想……”
“提拉米苏吧!”有房客路过,兴奋地围上来。
“我几乎吃过城里每家店的提拉米苏,最喜欢的居然是楼下便利店的,她们都说我很没品。”
“哈,本来就是,你那个顶多算撒了可可粉的布丁。没见过市面的丫头。”
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讨论着。
“大家早,在讨论什么?”蔡满心微笑着走过来。
“满心,让大师傅做提拉米苏吧。”有人建议。
“好哦,不知道对原材料要求是不是很高。这个还要问他本人的意见。”
“等我一下。”齐翊将鸡蛋液倒入粥里,轻搅几下,撒了些葱花。他盛了一碗放在满心面前,和声问:“怎么,不舒服么?”
“早就醒了,偶尔想要赖床而已。”她笑笑,“你们不一起吃?”
“已经吃过了。”齐翊关了火,坐在桌旁,立时被房客围住。
“不如中午你来教我们啊。反正天气这么热,中午哪里都不去。”
众人随声附和。
“啊,似乎需要一种特别的cheese吧。”有人醒悟。
“Mascarpone cream cheese。”齐翊道,“这个在峂港可能是买不到的。怎么,现在很流行Tiramisu么?”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17
“名字很浪漫呀!”
“哈,你是小资,吃东西都要看名字。”
“我才不矫情!”
“公平点说,确实味道不错。”众说纷纭。
“不是说,Tiramisu是意大利语,它的英文解释是‘pick me up’,带我走吧。”有人插话道,“据说是二战的时候,一个意大利士兵的妻子把家里各种食品混杂在一起,让丈夫一直记得家的感觉。说起来,倒也寄托了一种思念呢,很适合放在这店里做。”
“我在欧洲看过一些老版本的烘焙书,上面反而没有Tiramisu。”齐翊微笑,“不过这个浪漫的解释,应该也是它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我曾寄宿在一座小镇,房东是年过古稀的老夫妻,女主人很喜欢烘焙。她也是小镇上women club里的活跃成员,曾经上过当地的电视节目,就是下午教大家做菜的那种。还组织镇上的居民们编写了一本homemade的食谱。”在一众住客的簇拥下,齐翊娓娓道来,“我们还真的说起过提拉米苏的来源。她自小就喜欢在厨房里打转,但是在年轻时并没有听说过提拉米苏,大概是到八十年代之后,才渐渐从同样爱好烘焙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个方子。Tirami-su如果是直译成英文,大概是pull-me-up,因为在这种蛋糕里,放了能让人振奋的浓咖啡Espresso。虽然有一些方子例说明要放酒,不过最初似乎是不需要的,因为它本来是为了老人和孩子准备的。”
“咿,被你一说,什么意境都没有啦。”头上架着白框太阳镜的游客撅嘴。
“是啊。”她旁边吸着冰可乐的女孩也摇头,“我宁可相信原来的故事。我一直很喜欢Tiramisu这个名字,那种节奏有点像Cinderella,听起来像个童话里的姑娘。我想她一定很安静地等着自己的爱人回来,然后伸着双臂说,‘啊,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白框太阳镜配合她的语气,伸长右臂,左手捂着胸口,一脸期盼状:“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女孩子们笑成一团。冰可乐的男友坐在蔡满心对面,支着下巴摇头:“我说大老板,你这个厨师请得真划算。她本来嚷着要去玩什么水上降落伞,现在也没出门。看来我可以省钱了。”
“而且手艺真的不错。”蔡满心笑着,舀起一片牛肉,入口顺滑香软,“不过让她们说的,我也有些想吃提拉米苏了。”
“是啊是啊!”冰可乐交叉双手捧在胸前,“被酒香和乳酪香环绕的手指饼,又透出一点点苦涩来,但又有咖啡绵长浓醇的香气。多让人陶醉啊,上面还有一层可可粉,想起来就觉得很幸福。”她蹭到蔡满心身边,“买材料来吧,很适合‘思念人之屋’呢。”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18
“是啊!”白框太阳镜配合道,“这个‘带我走吧’蛋糕,不就是思念一个人时最冲动的想法么?”
“那不如换一种,”何天纬在人群外挑着眉,“有没有什么蛋糕叫做‘等我回来’。”
齐翊温和地笑:“地道的Mascarpone很细滑,脂肪含量很高,其实是最适合在天气冷的时候吃的。而且也不容易在炎热的天气里保存,哪怕就是运输过程中的升温,都会很大影响它的品质。而且在峂港,真的买不到。”
“啊,那谁来‘pick-me-up’啊?”冰可乐叹气。
“我啊~~”被无视的男友略显无辜,举高手,“如果你在谈论了蛋糕之后,还记得我的存在的话。”
“我可以试试看提拉米苏口味的冰激凌。”齐翊想了想,“味道差不多,而且可以用冰激凌自身的口感,来弥补没有Mascarpone的不足。而且,也比较适合这里的天气。”
众人散去后,齐翊在电脑上浏览提拉米苏冰激凌的配方,桃桃坐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起初齐翊还耐心回答她的问题,后来全神贯注,回复就越来越简短。桃桃打个哈欠,拿出阿俊寄放在“思念人之屋”的吉他,缠着满心教她最基本的指法。
“这个琴还需要再调一下,等我去峂港找一家琴行。”蔡满心接过来,“阿俊一直没怎么保养。”
“是啊,他就没有你那么细心。”桃桃附过来,“满心姐,那是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
蔡满心一怔,想了想,摇头笑道:“算是吧,但也不完全准确。”
“是一个男孩子?”
“嗯……哦,不,不是。”她微笑,“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不是一个孩子。”
“哇哦,听你的语气,就很有故事呢。”桃桃暧昧地笑,“讲给我听吧,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哦。我不会说给齐大哥和大尾巴的。”
“毛桃!”何天纬在楼梯口大声喊她,“就知道来白吃白喝,不知道要帮忙吗?和我去院子里浇花。”
“拜托,这两天夜里都有下雨,好不好。”
“那就拔草,你也知道又热又湿,杂草都长疯了!”何天纬冲进来,不由分说将桃桃拉走。
“喂喂!”她不断抗议,在庭院中甩开天纬,“我正问到关键时刻,你就来打岔。”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要问满心这些事情么?”他板着脸,一字一顿,“和感情相关的任何事。”
“我也是想知道些原因,才明白能怎么帮到她啊。”桃桃有些委屈,“她也需要找人聊天谈心,都藏起来怎么好?”
“那也不是你。”何天纬翻白眼,“你如果能安慰她,大概我就可以得诺贝尔和平奖了。”
“我觉得可以让齐大哥和她谈谈啊。”桃桃建议,“他似乎去过很多地方,一定有很多故事。我想,他会知道如何哄满心姐开心。”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19
“再说一次,他是危险人物!”何天纬斩钉截铁,又补充道,“凭我的直觉,还有我的推断力。”
“他是危险人物。”桃桃揶揄地笑,“他一来,你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很危险,是不是?”她跳开,笑得弯了腰,“不过没必要,本来你也没什么希望的。”
何天纬张牙舞爪去揪她,两个人也顾不得拔草。
庭院边缘的野草已经过膝,但和三年前她最初抵达泪岛时的景象已经大有不同。蔡满心托着腮,想起那繁茂植被覆盖的小径,江海走在前面,用砍刀开着路,她不发一语紧随其后,唯恐被向导看扁,手脚并用,荆棘在小臂上留下浅浅的血红色划痕。那景象不断晃动,并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湮没在岁月的荒芜杂草中。
她总是做梦,不同的梦。
有时时光倒流,有时恍如重逢,如同今晨一样。每一次都让她流连在梦与醒的边缘,舍不得睁开双眼。
她怔忡不语,回过神来,看见齐翊望过来,沉静的凝视中有一丝探询。
“你找到想要的recipe了?”她叉开话题。
“嗯,这两个都值得一试。”
蔡满心探头过去:“咦,你还看了好多网站呢。呵,虽然说很多好厨师都是男性,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喜欢这些。因为在小店里打杂,和做大厨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齐翊笑:“你是说太居家,太女生气?”
“有一些。”
“比起做一个大厨,我更喜欢一些homemade配方。我相信,好的食物是可以抚慰心灵的。”齐翊耐心解释,“有的人为什么会吃东西来减压?因为除了身体的饥饿,还有mind hunger。食物可以带来饱足感。不过真正好的食物,合适的烹调方式,带来的不仅仅是肠胃的满足感,还有一种生活的幸福感。我喜欢的不仅仅是这些配方和烹调,我喜欢所有能给别人带来喜悦感的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
“听起来很博爱呢。”蔡满心微笑,“可当人真正惶恐无助的时候,恐怕会废寝忘食地难过。”
“那你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么?”齐翊问,“感到幸福快乐?”
“怎么说呢,很幸福,很幸福……”蔡满心连着说了几次,“但是快乐……似乎更多人觉得快乐是浅表的,幸福是深层的。但我认为幸福是一种生活状态,快乐是一种心情,更加纯粹,更加直接。需要无忧无虑,有点什么都不计较的味道。我没那么超脱。”
什么是快乐呢?
快乐是在大巴上靠在他肩头装睡,坐在木屋里听他说蓝屏山有两种猴子,搬着椰子满头大汗跑去海边和他一起看落日,感觉他凝视自己的侧脸,和他穿过光影交错的芒果林,看他安静睡在大排档角落的吊床里,知道他小时候是小淘气,哪怕低声笑说自己是个坏小子,在月光下凝视他的睡脸,手指划过他的眉骨。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20
那些快乐。
交错着忧伤的快乐。
就像醇厚的提拉米苏一样,一层蛋糕,一层奶油,渗透着浓咖啡的馥郁香滑和微苦。她戒不掉对这种缅怀的瘾,就好像明知暴食对身体绝无好处,仍对美食嗜之如命!
====本章完====
预告 下一章《向着彩虹许愿》,继续齐翊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先写这么多
====
用网上的作诗软件弄了一个。。。。
我国著名的消极诗人蔡满心的新诗一首火爆出炉:
《遗忘》
蒲公英曾是泪岛上的吉他
它带走了夏天的回忆
蒲公英渐消逝,茫然渐远去
视而不见
终有一天它们结伴于峂港
蒲公英头也不回地亲吻
我的头发却象窗帘渐渐忧郁
望着婀娜的蒲公英
窗帘遗忘了一切
【齐翊·现在进行时】
第十七章 向着彩虹许愿
蔡满心收到奥利弗发来的电子邮件,打开来居然翻了两屏,她有些意外。仔细读下来,前面寥寥数语表示问候,随后大段的篇幅都是在分析儋化峂港项目申请书的优点和不足。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虽然项目申请书中有大量翔实的数据,也对未来发展做了统一规划,但因为专业知识的不足及目光的局限,很多关于数据的解读并不深入,通篇看来更有哗众取宠之嫌,而缺乏具有时代眼光的分析,以及长远发展的实际措施。
奥利弗写道:“尽管你有独特的观点,聪敏过人,但缺乏在大型国际组织中长期工作的经验,也缺乏系统深入的专业背景,很多前沿领域连你们所请的学术顾问都不够了解。虽然以我的身份,不能对评审结果做任何评述,但单从朋友的角度而言,这份计划书你可以做的更好。如果你有兴趣,不妨去找这些书籍和文章来看。”他列了长长的书单,多数是环境与自然经济学,区域生态经济等等方面的最新论著。
“经济学不是我的本行,只在工作中有所涉猎,”奥利弗写道,“何不咨询当初你的老师们?去年我在达沃斯开会,遇到了在这方面颇有造诣的郑教授,聊了两句,才知道她原来是指导你毕业论文的导师。这世界真小!”
蔡满心关上邮箱,打开母校的主页,在校园新闻中找到导师郑文亚参加国际大会,并赴耶鲁林业与环境学院讲学的报道。这些她何尝没有想过,当年赴世行实习,也是在郑教授的支持鼓励下得以成行。想那时意气风发,郑教授对她寄予厚望,不知现在恩师将如何看待自己,自甘堕落还是自暴自弃。虽然蔡满心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想到去面对导师疑惑和失望的神情,她仍惴惴不安。
奥利弗列出的书目中有些是她已经读过的,便从余下的书单里勾选出几本,发了一封email给何洛,拜托她在美国代为购买。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21
何洛那里正是夜间,她很快回信:“你要的这些我会留意,前些日子邮给你的DK鸟类、树木和贝壳图谱,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书,是否已经收到?”
“我几次路过峂港,都忘记查收了。”蔡满心老实回答。
“这么大的忘性,不像你的风格。”何洛的msn头像亮起来,“又遇到什么纠结的事情了?”
“你怎么半夜还上线?”
“是啊是啊,某人问了和你同样的问题。”何洛打了个吐舌头的鬼脸,“我本来要睡了,不是担心你么。”
“这次NGO来的审查组,首席科学顾问是Oliver。”
“你的瑞士前男友?听你说他应该也是个绅士,不会为难你吧。”
“没有,还给了很多中肯的建议。其实我可以去咨询郑文亚教授,她做了很多大项目的顾问。”
“但你不知道如何回到现实中去,是么?”何洛马上又发了一条,“当然,你现在的生活就是你的现实,只不过是不被大众认同的一种选择。我倒希望你有机会能回学校看看,不要想起从前恍如隔世一样。”
“哈,你自己的乱麻刚解决了,就来挤兑我。”蔡满心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卡通笑脸,“别担心,这些我都有勇气去面对。只是手边还有事情要做。”
“你担心回北京了没人管店?天纬不还在么?”
“不,我想先去趟越南。”蔡满心犹疑一下,还是决定对好友和盘托出,“阿俊回来了,带来一些零散的消息,虽然不能确认阿梅的下落,但我还是想亲自走一趟。”
“虽然我没有什么资格说你,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天真和固执。”何洛叹气,“其实你只想找到他们,想看到他们过得很好,是么?”
“我都清楚,就算我找到了阿梅又怎样?就算她真的生下了江海的孩子,又能改变什么?你知道么,”蔡满心有些心酸怅然,“我常常想,如果我有一个和他的孩子,那就好了。”
何洛发给她几个图标,大大的拥抱,玫瑰花,还有一道彩虹。
何洛提及的几本书前几天便寄到了峂港,因为快递范围不包括泪岛,蔡满心一向填写林业局的地址。她看过奥利弗的来信,决定再去和工作组的人详谈。齐翊要采购制作提拉米苏冰激凌的原材料,于是和她同行。
自泪岛出发时,天色阴霾,不时飘落星星点点的细雨。两个人刚转入林业局的大厅,瓢泼大雨滂沱而至,门外茫茫一片水色。蔡满心和组员交换了意见,又去收发室取了包裹,拿出何洛寄来的Dorling Kindersley's 图谱,爱不释手。
综合办公室的龚科长路过,探头问:“满心,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朋友从美国寄来的书,这么多年,她一直记得我喜欢什么。”
“嗬,是男孩子么?”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22
“是当时隔壁寝室的女生。”
“啊,我都忘了,”龚科长笑着打量齐翊,“听说前些天在儋化,有人帮你挡酒来着。”
“因为我实在是不能喝,我对酒精过敏。”
“啊,他们也是喝多了,没有恶意的,你千万别计较。”
蔡满心点点头。
龚科长又想起什么:“看我,险些忘记了。前两天专家组来审查的新闻,省台播出了。他们还想做一个生态恢复的专辑,要拍一些工作场面,还有人物访谈,满心你有没有时间?”
“我?我就是个打下手的呀。”
“你也太谦虚了。”龚科长还要坚持。
蔡满心推辞:“而且我过两天要去趟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真的决定回去?”龚科长走后,齐翊问她。
“不是,暂时先不回北京……我要……还有别的事情。”蔡满心笑了笑,“而且我不喜欢抛头露面啊,你看电视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说不来。”
“这里的人,其实都挺质朴真诚的,也想做实事,可是毕竟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内很多年,无论是观念上的转变,还是综合能力的提高,都需要时间。希望他们不要急于求成才好。”齐翊评价道,“本来恢复生态是好事,但同时还要解决这么多渔民果农的生计问题,如果先期曝光太多,在舆·论的新闻效应下,难免会有浮夸和急功近利的倾向。”
“是啊,哪个部门能真的脱离政绩二字呢。”蔡满心说完,饶有兴致地侧头看向齐翊,“你倒讲了不少,不如和龚科长说,你来上镜?”
“不用。”齐翊否决得干脆,顿了顿,神情严肃,“做人还是要低调。”
蔡满心被他忽然一本正经的神态逗笑,“你紧张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怕被仇家追杀。”
窗外依旧飘着细雨,太阳却从西边的云层后扯了一条缝隙,雨雾弥漫的空气中散射出明媚柔和的日光来。一道彩虹跨越天际,似乎从街道尽头一户人家的天台延伸到层层叠叠的厚密云层中。
“难怪希腊神话中说,彩虹Iris是沟通上天和人间的使者。”蔡满心趴在窗台上,隔了布满水珠的玻璃,面颊因为窗外柔和的光线而更显亮泽。
“似乎各地都有关于彩虹的神话呢,”齐翊双臂支在窗边,抬头望着天边,“在爱尔兰神话里,身穿绿衣服的小矮妖leprechaun将它收集的宝藏都藏在彩虹尽头;而台湾太鲁阁族相信,彩虹那边是祖灵的所在地,只有斩获过敌人首级的男人,和会织布的女人,才能到达。”
“其实都差不多。”蔡满心单手在半空虚握,仿佛将彩虹握在手中,“那一端都是让人向往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是你想去的?应该,就是这里吧。”齐翊将她的小臂按下,“有一首歌里唱‘抬起头,忘记奇迹,收回向着彩虹许愿的手’,我想他是对的,要活在现实中。”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11 23:49:23
回到泪岛,齐翊便着手制作冰激凌,他煮上Espresso咖啡,又将鸡蛋黄、白葡萄酒和砂糖调配加热,和奶油牛奶混在一起,放在冰箱里冷却。桃桃兴致勃勃地打下手,将冰激凌机清理好备用。
蔡满心坐在窗边,拿了一杯柠檬冰茶看书。她其实看不下去,心中已经计划好近日的行程,只是茫然望着窗外阴云翻滚的海面。
吃过晚饭,齐翊将做好的冰激凌拿出来,拿了松脆饼掰成数段,在凉咖啡中浸过,和冰激凌交错着一层层盛放在高脚杯里,最上面放一截蛋卷做装饰。桃桃和几个住客早已迫不及待,拿了小勺分享。何天纬视若无睹,对桃桃的邀请不屑一顾,哼了一声:“女孩子气。”
“不吃就没有啦!”房客们丝毫不客气,风卷残云。
浓醇的咖啡、馥郁的乳香,夹杂些许葡萄酒的味道,因为口感冰凉,没有一点甜腻的感觉,仿佛是热烈喧闹的甜蜜,瞬间被冷却一样,带了丝清冷。却也因这丝清冷缓缓地融化在口中,便衍生出绵长的回味和追忆来。
大孩子们还在嬉闹,蔡满心尝了小半杯便回到房间。
她要准备行装。
拿了旅行袋,里面除了钱包护照和记事本,只有洗漱用品和简单的换洗衣物。仍然空荡荡,像她的心。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只有没安全感的人,才会带很多东西去旅行吧。蔡满心也没有安全感,但是她仍对未知的旅途充满期盼。
她搭乘夜班车,去百公里外的省城。大巴车上人不多,她独占一排位子,靠窗坐了,将旅行包放在手边。上了省际高速公路,没有路灯,只看见对面来的车明晃晃的头灯,呼啸一声掠过。更多的时候,只有窗外寂寞的月,愁云惨淡,更有空旷寂寥的田野。赶路的人都不说话,有人开始打鼾。她侧身向前倾,额头顶在玻璃窗上。大巴里冷气旺盛,玻璃凉地像冰。
她喜欢这样一个人独处,颠簸在路上。周围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脸。如同两年多以前从美国回来,喧闹的戏落幕,可以卸下浓墨重彩,真实地作回自己。万丈红尘中,孤单寂寞的自己。窗中倒影仿佛是初抵峂港时年轻跳脱的女子,和此时满面倦意的她无言相对。
开得极茂盛的花,下一刻就将凋敝。
她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觉得饿。下车后随意找了个小旅馆栖身,第二天一早就去领馆办理签证。
她曾经去过越南几次,和国内南方的村镇差别并不大,因为经济的开放,原本老旧的街巷在一瞬间膨胀起来,而各家独立建造的楼房依旧是狭窄逼仄的,接踵摩肩,像一块块色泽艳丽的积木。喧嚣的城市,寂静的乡村,一切都像亚热带生机勃勃而毫无秩序的植物一样繁茂生长着。
她对这个国家说不上好恶。她只想找到阿梅,或许她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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