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18


三天后他要到广州出差,在上飞机之前我们吃了一顿午饭。他临走的时候用力抱了抱我的肩膀。他仿佛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有预感,因为以往分别的时候他从未抱过我。那一刻我有点想哭。我想起李银河说,自己动身去英国前,在机场,王小波用力抱了抱她,于是那成了他们的永别。


我不想和他永别。


他走的第二天,我被系主任叫到了办公室。我隐隐感觉到最麻烦的部分来到了。果然,系里的主要行政领导都在办公室里,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那个女人终于还是把我捅到了组织上,而且是在她的儿子出差的档期内。


事情是顺理成章的:他们对我进行了漫长的说服教育,举出了无数因搞同性恋而走上情杀、自杀的人们的例子,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成绩优秀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如果在这类作风问题上栽跟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最后系主任拉着我的手,不无惋惜地说,系里对我还是信任的,这件事情就不通报批评了,并对我说北大历史上因搞同性恋而被开除的先例也是有的。希望我吸取教训,并只需作内部检查就可以了。


北大又怎样?


从系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脑子乱作一团。其实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按照惯例我应该被通报批评并被开除,可是他们给我留了一条后路。我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是回想起那些人和我谈话时严肃的表情我就觉得很可笑。他们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白老师竟打电话给我,约我到蓝鲸酒吧喝酒,只有我们两个。本来我没有心情,可是转念一想喝酒本就是没有心情的时候应该做的事,于是就答应了。


一见面,他就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问:“今天过堂,你还好吧?”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系里发生的事情。


我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要了一瓶科罗娜,闷头喝了起来。


他也要了一瓶,之后坐在我对面,娴熟地点了一根烟。


“你还记得加缪的《局外人》吗?”他问。


寂寞的撒旦 (35)


      


“当然记得。”我连头都没有抬。


“那你一定还记得,那个男主角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在葬礼上的冷淡表现引发了其它人的不满。别人都指责他是个不肖之子。尽管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和母亲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的母亲也非常清楚,可是依照常人的观点,在母亲的葬礼上哭不出来的人就是不肖之子。这个人想做局外人,却一次又一次被拽入大大小小的纠纷和旋涡。我希望你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局外人,尽管你认为别人对你们的不理解不能妨碍你们得到快乐,但是你却没有力气阻止和你有关联的人对你的非难。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19


我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其实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和她的事情终有一天会暴露,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而这件事情暴露的时候,我必然要失去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可能是妻子,可能是她,更可能是我今天的社会地位。但是我在她那里得到了我渴望已久的东西。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我无法改变,只能等着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孩子,虽然你过早的面对了人间最棘手的问题,但是这也是你的运气,至少在以后没有什么事情能再困扰你了。”


说完,他用自己的酒瓶在我的酒瓶上撞了一下,仰起头一饮而进。


“谢谢你。”我说。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记得上次我们吃饭时的谈话,曾经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人分为两种,一种大部分时候比较超脱而偶尔不太超脱的,一种是大部分时候不太超脱而偶尔很超脱的,你属于前者,我属于后者。后者的特点是,平日的生活里开心的时候少于不开心的时候多,而他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过不开心的日子。前者的特点是平日里不开心的时候少开心的时候多,但是就是因为他习惯了开心的生活,所以在他不超脱的时候,他会比其它人尤为痛苦,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我这样不太超脱的人陪他喝喝酒。”


“看来我被北大里开除的时候还得找你来陪我喝酒。”我苦笑。


“我不会让你被开除的。这点能耐我还有。”他轻蔑地笑了笑,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五章生活在别处


[撒旦之一]


中国有句古话叫祸不单行,虽然这句话用辨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无法解释,但是却是千真万确的。我刚刚把检查(说是检查,其实我没有承认“任何”错误)交到系主任处,就收到了继母的信(因为不想和家庭发生联系,我没有把我住处的地址告诉家里,并更换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们找到我的唯一办法就是往学校里寄信)。在信中说,我的父亲得了肝癌,现在住在市医院里,想让我回一次家。上大学两年多来我还没有回过家,因为对于我而言,知道他们还活着就足够了。信中语气极平淡,但是我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可怕。虽然亲妈走掉之后我对家庭的感情已经非常淡薄,但是我的父亲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人。我们共同分享着相似或相同的基因。


我办理了期末考试的缓考手续,就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回老家。上飞机之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仍然在广州办事。我对他说我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尽快回去。他叮嘱我带够钱。我告诉他他的妈妈来找过我,让我蒙受了耻辱。虽然我明白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但是由我告诉他总是不合适的。


一个多小时的短暂飞行之后,我降落到了我出生并生活了18年的那个北方小城的机场。因为已经是初冬,这个城市已经下过几场雪,天气非常冷,但是不似北京那般干燥。机场上有稀稀落落的待机和接机的人。我拎着随身携带的旅行包,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医院。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0


重病房区的走廊阴森可怕,时不时有带着白口罩的医生穿梭行走,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让我窒息。我打听到了爸爸的病房,推门进去了。


坐在病榻旁的继母看见我的出现似乎十分惊讶,她站起身来,看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我没有理会她,直接向病床望去。


寂寞的撒旦 (36)


      


我的父亲虚弱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昔日的那个身材魁梧的北方男人现在已经瘦脱了相,嘴唇干裂,面色枯黄,手背上布满了点滴注射的针眼。看见我的出现,他似乎变得异常激动,挣扎着坐了起来,拉过我的手,流出了眼泪。我突然发现我的父亲在这两年里衰老了很多。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长时间的沉默。


“在外面缺钱吗?”爸爸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


“不缺。”我说。


“不缺就好。”爸爸似乎松了一口气。从小到大,工作繁忙的父亲表达亲情唯一的方式就是这句“缺钱吗”。即使是在弥留之际,他似乎也不会说出其它的话。


“爸,这几天我照顾你。你安心养病,学校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我擦了眼泪。


听了我的话,爸爸竟然笑了,笑得非常幸福。他缠巍巍地抚摩着我的手背,口中念念有词:“好儿子,好儿子……”


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爸爸说话。我给他讲我在学校读过的书,讲很多有趣的经历。我甚至曾经一时冲动地想把我的性取向告诉他,但是我突然意识到这对于一个癌症晚期的父亲而言是残酷的。爸爸眯着眼睛听我说话,渐渐的就睡着了。他的表情很安详,像是个熟睡的孩子。


那天夜里,爸爸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我甚至没有一点知觉,直到我注意到自己已经无法听见他的呼吸。我的继母一直坐在病房外面。


当医生宣布我的父亲因医治无效而死亡的时候,我号啕大哭。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真正的悲伤。我的继母抱着我父亲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我想,或许这个女人真的和我父亲之间有很深很深的感情吧。那一刻我竟对她也产生了了一些惘惘的亲情。


父亲的葬礼非常隆重。他生前生意场上的许多朋友都来了。那天天气竟然很暖和,这在北方的冬季里是非常少见的,天上居然还呀呀地飞过几只不知名字的鸟。


继母一直在悲伤而不失礼节地招呼着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那天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扎起了头发,并且化了淡淡的妆,非常的美丽。


葬礼结束后,我和继母回到了家里。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她的表情一直很悲哀,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


到家以后,我回到了我原来的房间。房间里很干净,被拾掇得一尘不染。墙上仍然挂着我高中时代挂着的《重庆森林》的海报。我上大学没有带走的所有的书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架上。我一头扎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连续两天没有睡觉,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已经非常疲惫了。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1


这个时候,继母走进了我的卧室,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


“这是你父亲让我交给你的。我现在准备晚饭,你先洗个澡吧。”声音极其温柔。说完之后,她把信封放在写字台上,便走出了我的卧室。


我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我打开信纸,是我父亲的字迹:


“儿子: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多半已经离开你了。我不知道我的离去会给你带来多少悲伤,无论多少,只要你还会为我的死而流一点眼泪,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从小是一个独立有主见的孩子。我可以理解你对这个家庭的憎恨。的确,这个家庭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深深的伤害了你。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我的酗酒、你母亲的离去和另一个女人的出现。我可以接受你对我和你亲生母亲的怨恨,但是我希望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责怪你的继母。她没有任何错,而且她一直试图以她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你的爱护。记住儿子,人不能奢求太多,她原本对你没有任何义务。而且有一件事情你一直不知道,她一直拒绝和我生孩子,就是因为怕你在失去母亲以后再受委屈。如果在我离开人世后,你依然还在仇视她,就想一想她为这个家庭放弃的一切吧。


我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伤害了你,因此我便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和权利干涉你的生活,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你衣食无忧。我只是希望在你以后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多听取关心你的人的意见,因为你是一个做事率性的孩子,这使你太容易受到伤害。


我一生经商,花钱如水。这张银行卡里是我和你继母一生的积蓄的一半,总共是XXX万元。我把它留给你,应该足够供你读完大学并在北京买套房子。剩余的一半我留给了你的继母。她要用那笔钱给双方的老人养老送终并维持我的生意。你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不管你相信与否。


寂寞的撒旦 (37)


      


孩子,我走了。原谅爸爸没能在有生之年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庭和足够的父爱。在以后的日子里要保重自己。对别人宽容一些,你会活得比现在开心。如果来世我还能作你的父亲,我会补偿这一生我亏欠你的一切。


爸爸”


看完信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把信纸上的字迹浸泡得模糊不清。在父亲弥留之际的忏悔面前,我突然发现原来在灵魂深处我竟如此依恋这个家庭,依恋我的父亲,尽管一直以来我都在逼迫自己抗拒他们。这种感情,被岁月中的许多浮躁和喧嚣遮掩了。


父亲在我冷漠的目光中度过了自己生命最后的岁月,却在临终的时候向我忏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死亡,或许我一生都不会知道他内心深处对我的愧疚和关爱。


我到浴室里洗了个澡,用淋浴一次次的冲刷自己冰冷而麻木的额头。窗外又开始飘着细细的雪,像是灰蓝色的天空流下的凝固了的眼泪。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2


继母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全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她在饭桌旁摆了三把椅子,桌子上摆了三副碗筷。


“咱们三个吃顿团圆饭吧。明天你就回学校吧,别耽误期末考试。”她淡淡的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干脆什么都不说。我们默默的吃完了晚饭。现在一家三口人想坐在同一张饭桌旁吃顿饭都成了奢望。


吃过晚饭,我对她说:“你去休息吧。我洗碗。”


她抬起头很感激的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她才摇了摇头,说:“还是你早点休息吧。”说完他低着头往厨房走。


“谢谢你!”我脱口而出。


她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我,微微笑了笑,又转过头去做她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我就坐飞机回学校了。在回去以前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和住址留给了她,并对她说:“如果家里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多保重身体。”


她点了点头。


我突然觉得,如果我的她就是我的亲妈,如果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父亲,那该多好。


我从飞机上往下面望,高大的山系和宽广的河流就像是橱窗里的缩微景观,近在咫尺而又不可触摸。我一直在考虑爸爸在信中写的话。他是对的,我是一个不宽容的人,我以不友好的态度对待一切我认为不美丽的东西,这使得我不得不热爱寂寞的生活。而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又使我意识到,寂寞会使麻烦变得更加麻烦,使痛苦变得更加痛苦。


我记得亨利•米勒在他的《北回归线》中写,我们在时间的表面游泳,我们的生命就是在不停的被淘洗中完成的。在如此强大的世俗情感面前,我的这点特立独行又算些什么呢?


[撒旦之二]


自从打掉那个没有福气见识这个花花世界的孩子之后,我便发现自己拥有了一种奇妙的可以预感未来的能力。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做过母亲的女人都有这样的变化,但是我并不喜欢。有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烦躁,我清楚那代表着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前一段时间彬彬突然回家乡了,他走得很急,没有告诉我们原因。他上大学以来从未回过家,因此我想一定是发生了极其麻烦的事情。他回家两天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是他从机场打来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电话里呃呃地哭。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那么静静地听着他哭。我从没见过他哭,因此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他伤心的。


自从彬彬出了事情之后,我就经常有心烦意乱的感觉。直觉告诉我倒霉的事情即将发生在我身上。果然,没多久,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自己已经买好了飞机票,下周就会飞来北京看我。放下话筒之后,我顺手就把电话摔了个稀巴烂,并且狠狠地踩了几脚。我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它到来的时候我会如此不愉快。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3


寂寞的撒旦 (38)


      


妈妈是知道我搬出了舅舅家的。本来我不想告诉她,但是如果我不告诉她我的舅妈也会告诉她。不过起初我只是对她说住在别人家里不习惯,去学校的宿舍住,后来又告诉她我自己在外边租房子住。当时她在电话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她算管不了了。天晓得如果我把我和一个男人同居的事告诉她她会不会立刻乘火箭跑来北京。


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我把我妈要来北京小住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沉默了半天,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对他说:“你不必见她。这几天你就回你老婆那里去住吧。”我看到他脸上解脱的表情,心里想,究竟这个男人值不值得我如此的呵护。


那天晚上我们像以前一样做爱,做爱的时候我不停地大声的喊叫。我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即惊诧又极度兴奋的表情。我在想这个男人需要的是如此的简单——只是一个可以在和他做爱的时候可以稍微淫荡一些的女人,而这个愿望却大半辈子都没能实现。想到这里,我便又心生怜悯。


我伸出胳膊抱住他,把我的头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和加快的心跳,嗅着他身上散发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汗味。那天晚上我们疯狂了好久,我们不停的变换姿势,他一次又一次的高潮将我的兴奋一次又一次的推向快乐的顶峰。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棉被和床单浸润着我们两个人的汗水,在床上、地上乱作一团。整个屋子里弥漫着醉人的体液的气味。


他在我旁边静静地睡着。我抚摩着他额头上细细的汗,听着他的鼾声睡着了。


我没有去机场接我妈妈,而是直接把我的地址告诉了她。她敲门的时候我才刚刚起床,正对着镜子画眉毛。音响里放着一个中国人唱的“sailing”,悠扬的音乐让我完全沉浸在粉饰自己的乐趣中。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房租是多少?为什么不在你舅舅那里住了?”这是她见到我面的第一句话。


“你累了吧。把东西放好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没有理会她的那一连串问题,而是把她的行李箱子放到了墙角,之后开始换衣服。


我注意到妈妈不停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很显然她试图从中发现一些她尚不清楚的东西。在她到来之前我已经很小心的把和他有关的一切东西都藏匿好了,所以一时半会她无法发现什么异常。我注意到她的表情中充满疑惑,却又无法找到任何证据。于是我开始有些得意洋洋。


我把她领到住处附近的一间西餐厅,我非常喜欢那里的蓝莓蛋糕和蔬菜色拉。一进餐厅的门,我就注意到她皱起了眉头,并且喋喋不休地说:“这种东西怎么吃得饱。”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4


我们选了一张靠窗子的桌子。我问她想吃什么,她不耐烦的说,随便随便。


于是我点了两份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一份给我一份给她。如果她不喜欢吃她那份至少我还可以再多吃一些。


坐定之后,我才注意到其实妈妈在这两年里迅速的衰老了。虽然皮肤依然白皙,但是眼角的皱纹已经非常明显。如果不是因为她穿着一套高级套装,那么她就和所有一切快要做祖母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分别。


“我爸好吗?”我问。


“他现在在加拿大,大概每两个月回家一次。上次他回来的时候还跟我说呢……”


“行了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其实爸爸经常给我打电话,给我寄钱。他很想来北京看我,但是我知道他非常讨厌我的舅舅,所以我坚决不让他来。而且我怕爸爸知道我和他的事情,爸爸是个极聪明的人,他一定能够发觉。这件事,谁发现了都无所谓,唯独他,绝对不能知道。


“你自己一个人生活没问题吗?要不要……”


“不要。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不喜欢这个话题。我怕绕来绕去我就被绕出破绽。我了解我的妈妈,她最擅长这个。


“在这边交朋友了吗?”妈妈饶有兴致的问。


“哦,我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他们都很好。”我点的东西已经上来了,所以我开始埋头大吃特吃。


寂寞的撒旦 (39)


      


“有没有男孩子对你特别好的?”妈妈试探着问。


“有,多得是,好多人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狡狯的回答。


显然妈妈有些慌了:“女儿啊,不要相信那些富家子弟,他们只会花言巧语,你一个女孩子很容易吃亏的。”


“怎么会。”我继续吃我的东西。


“有没有你特别喜欢的?”妈妈穷追不舍。显然她对于我突然搬出舅舅家搬到外边住是怀疑的,她只是在找证据印证自己的想法。她就是这样的人。


“有那么几个还不错。”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实在不希望这样一顿愉快的午餐就这样被她这些无聊的问题破坏掉。


“他们经常来你们这里玩吗?”显然妈妈认为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因为我发现她的眼睛放出了炯炯的光彩。


我几乎崩溃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非常愚蠢。我为什么要隐瞒她呢?这么多年我的什么事情瞒过了她?现在我好不容易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我还继续这种从童年就开始的勾心斗角?


“妈,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现在我就告诉你。”我喝了一口新榨的西瓜汁,说,“我现在和一个很帅的男人同居,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有老婆,而且他也没有离婚的打算。他对我不错,我很开心,而且前几天我刚打掉了一个我和他的孩子。”


我飞机轰炸般一口气把这一大堆话说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好,现在我什么负担都没有,而痛苦的是她。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5


说完之后,我继续埋头吃我的蔬菜色拉。“今天的青豆很新鲜。”我对妈妈说。


我没有抬头看妈妈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我只听到妈妈手中的餐巾纸沙沙的响,似乎她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后来我又听见她惨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抬起头,看见她用手捂着脸,口中念念有词:“作孽啊,作孽。”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生出几分怜悯,开始同情眼前这个我应该唤做母亲的女人。我知道她现在一定非常伤心,因为她倾心教育了十几年的女儿在离开家短短的一年里就背叛了她。


“妈,你别难过。”我握住她的手。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挥手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不重,但是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所以还是感觉脸颊上热辣辣的疼。于是我对她的怜悯被她的这一巴掌打得烟消云散。


显然妈妈打了我以后也为这一巴掌后悔了。她赶忙抓住我的手,语气冷酷但又包含乞求地说:“好女儿,告诉妈妈,这个人是谁,你必须和他结婚。”


我推开她的手,冷冷地说:“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你没有必要知道。告诉你这些事情,我已经很后悔了。难道非要让你把我打死,我才开心么?”


我对着亮晶晶的刀叉看刚刚被妈妈打过一巴掌的那侧脸颊。


妈妈恶狠狠地瞪着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你拿自己的青春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我第一次听见妈妈用这么恶毒的口气和我说话,不过我认为比起以前她的那些唠叨来,这样恶毒的语气让我感觉更舒服一些。她的声音很大,有的侍者侧过头看我们。


“看个屁,都给我滚!”我对他们喊。于是那几个偷看的灰溜溜地都走了。


“妈我们回去休息吧。我累了。”我对她说。之后我招手叫侍者结帐,竟然半天没有人敢走过来。妈妈始终一言不发。


回到我的住处后,我便躺到床上,蒙头睡觉。妈妈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语气比吃饭的时候和蔼得多。也许她意识到了我是不怕硬的。大概意思就是,我必须和他结婚,他必须和他老婆离婚,我必须告诉她他是谁,她必须要找他谈谈,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她绝不回家。本来我就心烦意乱,经她这么一唠叨,更加烦躁。于是我立刻跑到厨房拿出切水果的刀,放到自己的手腕上,对她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在你面前?”


妈妈呆立在那里木然的看着我,半天,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


寂寞的撒旦 (40)


      


我扔下刀,穿上外套跑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非常清冽。我沿着人行道跑了很久,眼泪随着冰冷的空气纷飞,在面颊留下刀割般的疼痛。


[撒旦之三]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6


显然彬彬的父亲的去世带给他的打击相当之大。在我们共同相处的日子里,他从未提及过他的家人,以致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一直认为他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但是他的生活一直很宽裕,于是我知道其实他有一个相当有钱的家庭。我们都是亲情观念淡漠的人,所以我可以理解他。


我出差从广东回来后直接跑到他的住处。他躺在床上,正在翻阅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把这本书拿出来翻看,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从中看出什么来,总之那本书已经快被翻烂了。


房间里很冷,因为他开着窗子。周围很凌乱,衣服裤子袜子胡乱丢在地上,CD和一本本的书毫无秩序的堆在写字台上。彬彬头发蓬乱,眼圈发黑。


这不是他的风格。他是一个生活很有秩序的人。


我随手帮他把地上和写字台上的东西规整了一下,之后坐在了床边。


“还难过吗?”我问。


“我没有难过,只是感觉生命里少了什么东西。以前并没发现,其实这些东西存在与不存在对我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彬彬说。


我摩挲他的头,把他抱在怀里。


“你回家吧,别让你父母担心。我没事。”他说。


我知道他是想自己呆着,所以点了点头。


“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临走时我说。


晚上家里来客人吃晚饭,是表妹和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姑姑。


我小的时候见过这位姑姑。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有些聒噪的人。后来听了表妹对她的描述,便愈发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表妹见了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很怪,似乎有一些怨恨的味道。这我并不感觉奇怪,她经常和我们谈及她的母亲。看来她的到来似乎已经给表妹带来了不愉快。


姑姑和我的妈妈的话都不多,不似她们平日的风格。我知道我的妈妈一直在为我和彬彬的事情操心。于是我由此及彼推断出,姑姑似乎也知道了一些表妹的事情。我以询问的目光向表妹望瞭望,她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我全明白了。


这真是一个冷酷的季节。一切不堪的真相纷纷暴露,伴随着死亡的发生。


晚饭是在沉闷的气氛中进行完的。之后妈妈和姑姑在客厅的沙发上聊了很久。我和表妹便逃似的跑到了外面去。


“咱们到哪里去?”我问她。


“陪我去买几件衣服吧。”表妹说。


于是我们去了一家很大的购物中心。表妹一直在各色更衣间里试着各种不同款式的时装。


“我几乎都已经快忘记试穿的乐趣了。”表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和我说,“以前是取悦自己,现在却是取悦别人。”


“你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我没理会她梦呓般的唠叨。


“我自己对她说的。反正我不对她说,她也迟早会知道。这就是我的妈妈。所以还不如我先把全部都告诉她,节省一些大家的时间。你看这件好看吗?”

飞雪 发表于 2013-7-13 00:12:27


表妹正在试一件肩膀上缀着羽毛样东西的紧身套衫。


“你不怕她去找他的麻烦吗?”我注意到那件衣服的定价是2400元。


“既然他愿意和我在一起,他就必须承担这些事情。要不然,他也算不上是个男人。”表妹语气淡漠。


我无话可说。


“你去看过彬彬了吗?”表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下飞机之后就去了他那里。”我说。


“他怎么样?”


“不太好。他父亲的去世给他的打击不小。”


“他太倒霉了。和他比我根本不算什么。前几天他才刚刚被北大处分了。”表妹说。


“为什么?”我愕然。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表妹转过身,面向我,一字一顿的说:“你妈到学校告发了他。”


这个信息的到来对我而言实在是过于突然。我一直以为事情发生之后我们闭口不谈此事能够把这段历史拖过去,所以我从来不向我妈解释。没想到这件我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的不作为终于还是伤害了他。


“他没受到什么###吧?”这是我最担心的一个环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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