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14


  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左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手打着吊针。我努力回忆了半天,非常困惑,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错,难不成我会像玛丽莲·梦露,吃下安眠药然后打电话求救?


  我侧一侧身,就听到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庄小勤,你醒了!”


  是陈昊。他说他对不起我,当晚去找我忏悔,我不开门,他觉得不对,撞门进去,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


  “你怎么对不起我?”我有气无力地问。


  他说:“一个月以前公司有个派对,我介绍了我一个女朋友给张力认识。”


  然后呢?


  “然后,那个女孩看上了张力,她家很有钱,已经全家移民瑞士,她出钱供张力去德国斯图加特念传媒,他们的婚礼……会在维也纳举行。”


  那一刻我觉得很轻松,是真的轻松,发自肺腑。


  原来他离开我,并不是我的错,只是,他找到了更好的生活。


  陈昊衣不解带地在医院伺候了我半个月。我说,我要出院,我已经没钱交医药费。他说我给你垫着。我说谢谢你,他说不用,我欠你的。


  陈昊离开广告公司去了一家二流出版社,所有的人都说他脑子进水了。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说广告公司那样的地方让人只能过浮躁的生活。而且,他也老了,不再愿意接受无休止的加班,而真正的原因,我知道,或许,只有我。


  他看过我无聊时写的博客,认定是我有前途。


  “庄小勤,欠我的医药费,你想不想还?”


  “想。”我说。


  “给个导演写本书,当然署他的名字——你干不干?”


  “为什么找我?”我问他。“我从来没写过什么东西。”


  “因为你够便宜。”陈昊说。“而且,我欠你的。”


  那是我作为枪手的第一笔活,我记得很清楚,我埋着头写了十几万字,赚了5000块。陈昊把钱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哭了。奇怪,张力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哭,决定自杀的那一刻,我也没有一滴眼泪,但是当那几张红红的票子接触到我的皮肤,我简直哭得像火山爆发一样,气咽喉干。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里,我最爱的还是钱。”一边哭,我一边和陈昊贫嘴。


  “想哭就哭,”他沉声说,“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这真是至理名言。伤心,爱情,笑和眼泪,都将被时间打败,终成回忆。


  可是现在,他回来了,这天杀的回来了。


  我积蓄过全身的力量,想要报复。现在机会来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或者我应该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扇他一耳光,告诉他,我已不再是往日的庄小勤。


  天真,就算是同在一个城市,或许我们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也好,谁也不必看见谁的得意,谁也不必体会谁的伤心。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15


  我怕什么呢?


  5


  我潜下心干活。


  林嘉惠的自传进展缓慢。她提供的资料证据不足,错漏百出。其实谁也不是傻子,从林志安那天无意透露出来的细节我已经猜到部分真相,我只是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兄妹?姐弟?或者,恋人?对于林嘉惠想要编造一个高贵身世的努力,我更是百分之百地不理解,齐秦还进过少管所,多少天皇巨星都曾经是不良少年,艰难的过去,只会加倍在观众心中激起狂热——她这是何苦?


  幸好林志安的确是帅哥中的帅哥。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看杀卫玠”,但他至少从善如流。我说,这里不能这么写,我上网查过,那家教会女中1979年就关了,他说好好好;我说,那里也要改动,因为章小惠六岁以前也在连卡佛买童装,看上去像抄袭,他说,没问题。


  他实在是好脾气的男人。


  有空的时候他来看我,来的时候总是带一大束的虞美人,艳丽的大红花,很像罂粟,他说是小惠最喜欢的。我叹气,这个男人开口闭口都是小惠。大概也是因为跟我可以肆无忌惮多谈谈“小惠”,才经常来我这里。我做水煮鱼给他吃,此时我的手艺已经大有长进,这个庄小勤已经不是四年前为某人自杀的傻姑娘,她做着一份最不诚实的工作,只要价钱合适,她的世界里,容得下所有的欺骗和背叛。


  我和林志安相处得相当愉快。有时候我借口写稿太累懒得做饭,带他去楼下的小餐厅,那真的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所有的女客都用嫉妒得要*的眼光看我。林志安不知道我这点小小的私心,在他心里,我是非常单纯的女孩子,单纯得——像以前的“小惠”。


  “多久以前?”我故意问他。


  他认真地考虑了十秒钟。“十七岁以前。”他说,“后来,很多事情都变了,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她17岁被送到纽约深造艺术史——什么是艺术史?”我装傻地问。


  


半夏(7)


林志安敲敲我的头,一副欲盖弥彰的心虚样子。我哈哈大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看帅哥发窘,也是件赏心乐事。


  他居然盯着我发呆。


  我转开眼光。


  内心不是没有波澜,可我不允许自己再心动。


  我已经在爱情里死过一回,不想再尝试第二次的滋味,宁愿在暧昧里受尽委屈或享受心醉。


  只是从没想过我会再见到张力。我本以为,在我的世界里,他已经转身,彻底死亡。


  看见他,是在林嘉惠新电影的新闻发布会,他作为某家传媒集团的副总,年富力强的海归,媒体界炙手可热的名流,出现在贵宾席。他像四年前一样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我想假装没看见他,但是他看见了我。他的表情很惊讶,大概他以为没学历没能力的庄小勤正在某家工厂的流水线上腐烂,他万万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样的“高尚场合”。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16


  我只好对他微笑,身上穿着那条4000块的Versace长裙。这条裙子的裙摆上还是有一点洗不掉的血渍,但是我也只有这一条可以穿来正式场合的裙子。


  发布会本身,是四海升平,一团和气,所以乏善可陈。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接下来的自助餐,林志安带我来也就是为了这个。他说大热天的我辛苦工作也该有些额外奖励,特意给我指点了哪几样菜式最昂贵,在餐厅的哪个角落,然后他就消失了——林小姐的跟班,不是好做的。


  我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端着盘子在餐厅里扫荡,在场的名媛淑女们都吃得很少很少,便宜了我,我吃了两只澳洲龙虾,裙子已经绷得非常非常紧。


  张力就在这时候跟我打招呼。“小勤!”他风度翩翩地喊,“别来无恙?”


  我真想抽他一记耳光,无恙?你差点害死了一个人,现在好意思让她无恙?


  但我还是笑眯眯地,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托您的洪福,过得不赖。”


  他呵呵呵,假装没听出我话里的讽刺。一个穿白色低胸装的平胸老女人出现在他身边,他微笑着介绍:“Vivian,我太太。Vivian,这是庄小勤,我在国内时候的好朋友。”


  他这样介绍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丝的踌躇,流畅得仿佛在背诵事实。我在心里已经咒过他一千遍,但是为了维持礼貌,我转向他名字年轻的太太,寻找话题说:“陈昊也是我的朋友。”


  她惊讶地看我一眼,那种茫然的神情绝对不是假装的。“陈昊?”她问。


  张力和她解释:“陈昊是我出国之前的一个朋友。”又转向我,“我很少和Vivian提到国内的朋友,她不认识陈昊。”


  不认识?我愣了一下,真不认识假不认识?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张力转开话题,看来他对我的现状较感兴趣。


  “小勤!”正说着,林志安过来拖我,“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我挽住林志安,满足地笑。


  张力的脸上有灰败的表情。


  他不要的女人,自有人要。而是是帅男,多金。这场戏他至少输了一半。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半路杀出程咬金,有人走过来,轻轻拉走了林志安,对他说:“你过来一下。”我用了足足三秒钟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林嘉惠。真奇怪,尽管我一直在撰写着她的自传,虚拟着她的生平,尽管我在网上看过她无数的照片,也看过她的演唱会,我还是无法把面前这个女孩和上述的一切形象联系起来。唯一没有疑问的是,林嘉惠真的非常漂亮。她穿着一条镶满水钻的黑色长裙,一双大眼睛波光流转,昂着下巴,把林志安藏在身后,骄傲地问我:“你就是庄小勤?”


  “嗯。”我说。


  “听说你和他,这段时间走得很近?”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17


  “嘉惠……”林志安试图打断她。


  “我没问你,我要她答。”她口气咄咄逼人,看着我。


  “呵呵。”我笑,“你是何人,凭什么吩咐我答这答那?”


  我听见她冷哼一声。然后,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生了我最不能想象的一件事!


  林嘉惠抬起胳膊,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


  我条件反射地捧住脸的一刹,居然感到自己在微笑,迷迷糊糊地想:这么重,她一定用了全身力气。


  然后我一个趔趄跌倒了,那双Ferragamo的鞋子底非常非常薄,本来就只适合走红地毯。我在倒地的一刹,惊恐地听见“嗤啦”一声,我4000块的长裙,它的腰线开裂了,什么狗屁世界名牌,我在心里大骂。


  林嘉惠站在我的面前,我只看得见她穿高跟凉鞋的脚,形状美丽,涂着宝蓝色的指甲油。她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婊子!”拨开人群扬长而去。


  闪光灯亮成一片。


  接下来,是我努力从地上爬起,把两只鞋子提在手里,慢慢向出口走。我本来想走得快一点的,但是我的双脚发软,每迈一步都需要挣扎,而且每一步,我都要推开记者。他们一个个手里举着明晃晃的镜头,我看也不看,我不在乎腰间露出白花花的赘肉,丢脸到一定程度时,羞耻心就可以免了。


  


半夏(8)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打开记者,一把拖住我,往外猛跑。


  是林志安。


  他拉着我上了他的白色福特,一言不发,我们开始在三环路上飞奔。我开始微微地发抖,越抖越厉害,四年前张力离开我的时候,我曾经觉得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但是今天,更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用自杀,我已经死了,我终于明白,原来失去爱情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尊严——在大庭广众面前。


  林志安递给我纸巾,我扔还给他。我根本就不想哭,哭是小女孩释放情绪的方式,对于饱经沧桑的油条庄小勤,她若还能哭,未免太过幸运。


  “对不起。”林志安说,“小勤,真的对不起。”


  我不语。


  “今天小惠问我最近为什么跟你走得很近,我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你。”


  我从后望镜里看见自己铁青着脸,嘴唇紧抿。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格格打着冷战。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你喜欢我?我觉得非常滑稽,居然笑了,笑过之后,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停车!”我叫。


  幸好这次,我们是在一个不甚繁华的路段,林志安停车,我扑向路边,开始呕吐。他很熟练地扶住我,轻轻拍我的背。18岁以后,我再也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吐过,那顿昂贵的午餐……我居然还有这样可恨的幽默感。


  到最后呕出胆汁来的时候我才慌起来。林志安也急了:“走去医院!”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18


  “现在去要变成头版头条。”我抗议,“这症状太像怀孕了。”


  林志安顿时哭笑不得:“庄小勤,我怀疑你是不是装的?这时候你还开得出玩笑?”


  “不开玩笑还能怎么样?趴在地上等待世界末日?”我横他一眼。也奇怪,拌嘴之后,我也不想吐了,接过林志安递来的娃哈哈,漱了漱口。


  他心悦诚服:“你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我哈哈大笑。


  很久很久以后,林志安才重新开始和我说话。那天他开着车,我们在宽阔得如同一个巨大坟场的北京城,漫无目的地瞎逛了四个钟头。四个钟头里他一直在不停地说话,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真话已经被压抑得太久,终于选择今日,来了一次彻底的喷发。


  “我和小惠,17岁的时候就出来闯荡了。她的真名当然不叫林嘉惠,至于叫什么,现在已经一点也不重要。那时候很幼稚,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500块钱,以为大城市就是人间天堂。我们坐了两天两夜的汽车来北京,小惠一直不停地晕车,吐,我为了她和周围的人打架,从一开始是这样,到后来也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架?”话一问出来,我马上后悔自己的白痴。


  林志安笑了笑。“她太漂亮了。在夜总会唱歌的时候,总是有人打她的主意。那时候,我们很相爱。她是一个单纯的好姑娘,真的。说到底,是我连累了她。”


  “你怎么连累她了?”


  “我那时候打架不要命,把道上一个老大的儿子打残了。我们只能逃跑,没有一分钱,能跑到哪里去?最后饿得绝望了,小惠说,这样不是办法。她走了,两天以后回来,趴在我怀里大哭,大哭……她的哭声,我永远忘不了。”


  林志安面无表情。我浑身一颤。不用再说,我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


  “然后,我们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现在,你如果去通县的派出所查,一定还能查到我们的案底。要真是杀人放火,倒也好了。但那是耻辱,是让人一辈子都抹不去的耻辱,你明白吗?”


  “那现在,你们总算熬出头了。祝贺你们。”沉默了半晌之后,我真心诚意地说。


  林志安摇摇头。“小勤,你不会那么天真吧?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能有今天,小惠付出了她的代价。现在的她并不自由。你看她很风光,一套首饰就能让很多人吃一辈子,其实,那些并不归她所有。她还是一无所有。”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对她好,不求回报的人,也只有我。可是我觉得很累。我曾经希望能一辈子对她好下去,但是不行。”林志安忽然猛踩一脚刹车。“她想要忘记以前的生活,变成另外一个人。有时候,有时候我觉得她疯了。”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19


  他想了想,又肯定地说了一句。“她是疯了。”


  林志安深深呼吸,他以为自己很平静。实际上,他的眼泪已经不停流下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男人流过那么多眼泪,我心酸地想,他一定是真的很累了。


  所以,当林志安最后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就没有拒绝。谁说我们没有真的喜欢对方呢?我们是通过谎言认识的,可是,在那一刻,当我衣冠不整,狼狈不堪,而他把头靠着我肩膀,我们向彼此展示的,是最真实的自己。那一晚我们恋恋不舍地分别,林志安的吻轻轻落到我鼻尖的时候,有一刹,我几乎相信,我重新得到了幸福。


  6


  第二天,我收到两个包裹。一份来自林志安,一份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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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9)


我想了想,先打开了林志安的包裹。一抖开,哗,我惊叹,是一条华伦天奴的白色长裙,是所有女孩梦想的那一款,还有一张小卡片,林志安的字写得不算漂亮:小勤,你的裙子坏了,这是新裙子。


  他真的把我当公主。


  我穿上这华丽过份的裙子才打开第二份包裹。


  包裹包得很严,我拆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会是定时炸弹?我心里嘀咕。


  不是,包裹完全打开来,是一大堆扎得严严实实的报纸,你能想象到的所有报纸,在娱乐版,头版,醒目的位置,刊登着昨天自助餐厅里的一幕,林嘉惠耳光甩向我,嘴角里不屑地逼出一句:“婊子!”


  我告诉自己,不能看,看只是徒增烦恼,不能改变任何。但是我一张一张机械地翻开,还好还好,记者们的闪光灯大多对准高傲美丽的林嘉惠,甚少照顾到我这被打翻在地的失败者。我不停翻,直到翻到一张,头版,几乎半个版面,我倒地一瞬的照片,裙子撕裂,露出一大截文字工作者特有的赘肉横生的腰……


  我尖叫一声。


  那一天我没有开门,没有下楼。关掉电话,关掉电脑,冰箱里还有一点点西米露,是我一天的口粮。


  其实我心里清楚事情会是这样,林志安昨天也再三给我打气,但是当这些报纸真真实实摊在我眼前,当加大的黑体字一张张印上:“婊子!”我才发现,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忽然间我理解了林嘉惠,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包装那么一份完美无瑕的身世。就算是英雄不问出处,她那黑暗的过去,如果被连篇累牍地这样报道,最微小的瑕疵也会被放大,最无辜的遭遇也要被质疑。


  她真的会疯掉。


  可是你知道吗,其实,报道本身,并不是让我崩溃的真正原因。


  我认真地看过,那唯一一张把我狼狈跌倒的照片作为头条的报纸,总编的名字上写着:张力。


  我就坐在房间里,从早到晚。中途有两次有人敲门,我都没开。我感觉那个人在门外站了很久,我的感觉是对的,因为我过了很久站起身来,看到他的背影正在过马路,那个帅气到极致的人,他为我落寞的背影,我的眼泪掉下来,不可收拾。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20


  我配不上他,我们没有将来。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我才觉得恢复了一点勇气。我接上电话线,打算叫一份川菜馆的外卖。我还没来得及拨号电话就响起来。


  “是小勤吗?”一个男人问。


  他没说他是谁,但是我当然认得他。这把声音,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半个小时以后,我和张力约在一间咖啡厅见面。


  我穿着那身华伦天奴的长裙,他惊讶地打量我。对,要的就是这效果。在你爱的人面前大可放浪形骸,在你恨的人面前,一定要时时保持光彩照人。


  “张总找我什么事?”我在他对面坐下。


  他端详我,确定已经开始让我不自在的时候才说:“庄小勤,你越来越漂亮。”


  他叫我庄小勤,客气得不像样。


  我终于鼓足勇气看回他。第一次爱过的人,面目还没有全非,却还是如同隔了一片江洋大海。


  “你好吗?”他忽然换了口吻,柔声问我。


  “还行。”我说。


  “还像个孩子。”他叹息。


  我笑:“当初你丢下一个孩子时,可有犯罪感?”


  “小勤。”他说,“我有我的无奈……”


  “无非是金钱地位。”我打断他。


  他尴尬地笑。好半天才举起咖啡对我说:“能否冰释前嫌……我们集团正需要一个策划部主任,年薪很有竞争力,你如果感兴趣……?”


  “我?”我指着我自己的鼻孔哈哈大笑,“张总您真逗。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谢谢您,让我一夜成名。这种大恩大德,对我已足矣。”


  “一天那么多新闻,谁会在乎谁?”张力俯身对我说,“你若愿配合我炒作,我保证你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哈哈。”我笑。他终于慢慢接近真话题。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逗他。


  “你给我一些我想要的东西,我给你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问他。


  “当然。”他胸有成竹地说,“至少我们曾经了如指掌。”


  我伸出左手,竖起一根指头。再伸出右手,比划出一个“八”来。


  “十八万?”他说,“呵呵,看来你现在胃口不小啊。”


  我摇摇头说:“我想要回我十八岁那年的纯真。”


  这回轮到他哈哈大笑。我知道,他一定觉得我可笑之极,所以我耐心地等着他笑完,然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炒些什么,不过张总的前女友。一个弃妇的血泪控诉,你们有没有兴趣策划这样一个选题?我觉得是不错的哦。”


  张力涵养再好也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我笑哈哈站起身:“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我先走了。”又恶作剧加上一句,“当然现在网络资讯很发达,所以,我是不拒绝封口费的,想要打的话,随时,如果你还记得我的银行卡号……”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21


  


半夏(10)


“庄小勤,你你!”他忽然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拜您所赐!”我轻松地回答,顺手端起咖啡泼向他。他闪避,我耸耸肩:“空的。”把杯子往地上一扔。服务生赶过来,我手一摊:“那位先生负责买单。”扬长而去。


  我能听见张力在后面喊我:“小勤,你别走!”时光忽然回到十八岁的那一年,我在北京,第一次和他吵架,我拿起包要走,他只这么轻轻一句,我已转身哭倒在他怀里。但是,我知道,现在的我不能回头,我必须全神贯注地走路,不然随时都会摊掉,为了演这一出,我耗费了全身力气。


  我走出咖啡屋,风吹得凄凉。张力的车从后面追过来,他摇开车窗唤我:“小勤。”


  我没有转头继续走。


  “小勤。”他说,“我今天实际上是想向你道歉的,对不起,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还是没有转头继续走。


  他把车停到路边,下车来抓住我的胳膊。我惊讶地抬头看他,我曾经最爱最恨的人,他的面目还没有全非。


  “跟我走。”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我挣脱他。


  “从我那天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张力哑着嗓子说,“给我机会,我只要站稳脚根,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我的泪终于不可控制地流下来。


  他把我拖到车上。


  “我知道你也没忘记过我。”他说,“小勤,我向天发誓,我愿意为我过去的所有过失买单,只要可以再和你一起。”


  我短暂失语。


  他也不再说话,把车开到了我们共同熟悉的一个地方。四年了,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来的地方。我们共同住过的那个家。


  张力说:“房东把房子租给了别的人,签了合约,我高价才重新租回来。不是要你住这里,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我会给你买很好的房子,小勤,相信我,只要你愿意住。”


  我推开门,屋内一切依旧。包括那张旧沙发,那张旧的书桌,甚至厨房里我做过水煮鱼的那口锅。


  他是费了心思的。


  张力从后面环住我,我颤抖,欲推开他。他俯身吻我的耳垂,不容我拒绝。我痛恨自己,竟有片刻的贪恋。


  “小勤。”他在我耳边低语,“我想重头来过。”


  我如掉入梦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说完,把我抱到了沙发上,那是我们曾经一起躺过的旧沙发,我来北京的第一天,我躺在他的身上,数他的头发,他跟我说,要爱我一辈子。一辈子是那么短,短到让人绝望。张力的眼睛看着我,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我终于奋力推开他,往门外跑去。


  漆黑的楼道,我差点跑丢了我的高跟鞋,我是那样奋不顾身地跑下楼,外面在下雨,倾盆大雨,如注。我跑进雨里,像逃离。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22


  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有人一把抱住我,他说:“天,小勤,我就知道你有事。”


  是林志安。


  当晚我发高烧。四十度,林志安要送我去医院,我不肯。我想,如果我告诉医生我是吓烧的,我怕他们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他妥协,买了退烧药来给我吃。雨太大了,伞挡不住,回来的时候,他身上是潮的。他扶我起来,给我喂药,我听到他叹息:“小勤,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已没有力气回应,很快进入梦乡。我梦到会梦见林嘉惠,她涂了蓝色眼影的大眼睛瞪着我,满脸委屈,追问我:“为什么要跟我抢?我只有他一个!”


  我惊醒,天光大亮,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束新鲜的百合,旁边有张小卡:“我去处理些事,很快回来,祝早日康复!安。”


  我盯着那个“安”字良久。用力搓面颊,希望昨日一切皆是梦。


  7


  我决定暂时消失。


  合约已签,林嘉惠的书交稿在即,我只好带上我的手提。我去了京郊的一个小招待所,以前陈昊曾经带我去过,那里有点小山小水,重要的是安静,我好像从没有过如此认真的写作,一气呵成,一个完美的林嘉惠在字里行间慢慢凸现。


  我知道他们是爱过的。就像我和张力。只是每个爱情都危险,人算不如天算,伤心人最好还是躲起来哭,才不会那么丢人。


  山中一日,人间千年。十天后,我把稿子整理完毕,决定回去的时候,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陈昊。他迅速地接,喘着气问我:“你到底去了哪里?手机也不开。”


  “我写完了。”我说,“林嘉惠的自传,应该很棒。”


  “晚了。”他说。


  “什么晚了?”我迷迷糊糊。


  “你到底去了哪里?天不吐?不看报纸不上网?”


  我朝他大喊:“你跟我说清楚!”


  “你先回来吧。”他说,“我们见面谈。”


  还是老地方,陈昊带了一大堆报纸来见我,声音急促:“真吓人,还翻出了派出所的纪录,盗窃,还有……”


  


半夏(11)


是张力的报纸。


  当然,他并不是为了报复我。他刚刚回国,急于立下一番业绩,在集团里站稳脚跟。他打着海归的旗号,忽略这个圈子的潜规则。他成功了,我能听见印刷厂里报纸疯狂加印的刷刷声。钱的声音。


  而纯白无瑕的偶像林嘉惠,在瞬间坍塌。


  “你还有别的选择。”陈昊说,“披露你知道的一切,再加上你和林志安的绯闻,出一本书,小勤,你只需一夜,就可以暴富。”


  哦,不,不,当然不。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陈昊跟在我后面,低声问我:“小勤,我想知道你和林志安,是不是真的?”


  我只给了他一个眼神。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3-7-13 00:11:23


  他无声地退后,没有继续跟着我。


  我回到家,用了整整一天才拨通了林志安的电话。他的声音非常疲惫:“我很忙。”他说,但是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和我约了时间,在我家楼下见面。


  会面的一刹,他对着我,高高举起双手。我明白,这个姿势代表:结束了。林嘉惠的神话,我可以小挣一笔的活计,还有,我们之间曾经说过的话,唯一的一个吻。


  都结束了。


  “到底为什么?”我问他。


  他疲倦的样子,也还是非常之帅,他耐心和我讲述:“本来以为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我们的后台老板,非常有钱,你也知道。但是这一家不买账,据说一个高层刚刚从德国回来——外国人,真的就不吃钱这一套?”


  “什么都查出来了,他们真够厉害的,挖地三尺。”林志安的神态里,有一种灰败的绝望,我看了心如刀绞。


  “还可以挽回的!”我慌不择言,抓住他的胳膊。“林志安,你听我说。没有不认钱的,一定是钱太少了。你们后台老板不是很有钱吗?给他们啊,让他们撤掉稿子,让他们道歉,对了,你们可以干脆把这间公司收购……”我语无伦次。


  “没必要了。”林志安的口气里有无限凄凉。


  其实我明白。没必要了,名声坏成这样,林嘉惠已经没有继续的价值。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出名的漂亮女孩成千上万,很快就能找到一个新的林嘉惠——更听话的一个。


  我感到林志安把我的手,温柔地,但是坚决地,从他的胳膊上撸下去。


  “林志安,”我冷静地问他,“我们之间的那些,是不是全都不作数?”


  他恳求似地看我一眼:“小勤,现在不要说这些好吗?我要赶回去照顾小惠,她的状况很不好……”


  他急匆匆地走了。我看着他的白色福特潇洒地拐个弯然后消失不见。但是车又忽然地回来,我的心里有刹那的狂喜,他在我面前摇开车窗,看着我,我本已冰冷的的心一点一点地温热,我等着他开口,说出我想听的话。


  可是他却问我:“你和那个张力,是旧日恋人,对么?”


  我惊讶。


  “小勤。”他说,“我多么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


  我百口莫辩,说不出一个字。


  他摇上车窗,将车再次开离我的视线。


  我慢慢走回家,忍住不掉眼泪。白色的花伦天奴长裙铺开在我的床上,从公主打回灰姑娘的原形,如此轻而易举。


  后来,根据媒体的报道,林嘉惠的自杀,发生在傍晚6点到六点半之间,应该就是林志安离开她来见我的那半个钟头。


  她死了,无法抢救。


  那夜,我接到无数书商的电话,伊人已逝,与她有关的东西都可以卖大价钱。我知道是陈昊一片好心,但我不能接受,我坐在电脑前,按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将那五万字慢慢删去。电脑里放的林嘉惠的歌:当夏日最后一朵玫瑰,开在空房间寂寞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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