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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47
一个银行工作者的工作性质,要求他或她在乡村地区独自行走,有时单程跋涉长达五英里。许多可能成为银行工作者的女性的家长们认为这件事很降低身份——甚至是伤风败俗。虽然他们可能会允许女儿坐在办公桌后面上班,但他们不能接受她们整日为格莱珉在村子里工作。这些女银行工作者又如何在各地之间跑来跑去呢?在孟加拉,男人可以骑自行车,但人们通常认为女人不应该骑自行车。我们买了练习用的自行车,还办了训练班,以使我们的女工作者们有信心骑车。但是在有些地方,她们骑自行车会招致当地人的攻击。虽然村民们能允许女人乘坐牛车、微型出租车、人力车,甚至是摩托车,但那些信教的保守分子无法接受一个女子骑自行车。甚至在今天,二十五年之后,当我们的贷款者有94%都是妇女时,我们的女雇员们去村子里工作时依然要经常面对敌意和歧视。当一个女性银行工作者初次到一个村子去时,遭到围观是常有的事。她经常会受到村民的批评。他们只习惯在家里见到女人,而不习惯在任何其他地方看见女人。
我们总是努力招募那些刚刚完成学业正在等待完婚,或是已婚但丈夫失业了的女子作为我们的工作人员。一般说来,一个未婚女子如果能够尽快找到工作,就会减轻家里催她结婚的压力。此外,工作会大大增加她结婚的机会。她不再被人看作是一个负担了。
经验证明,要留住女性银行工作者是很难的。典型的情况是,格莱珉银行的一个女工作者一旦结了婚,公婆就会对她施加压力,要她辞职。他们不想要一个“有身份的”年轻女子独自在乡间奔波。他们还担心,万一遇到麻烦她可能无力自卫。当这个女工作者生了第一个孩子以后,家里要她辞职的压力就更大了。接着又生了第二个或第三个孩子,之后,这个女人自己也会想有更多的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而且,徒步行走几英里那种事,对她来说也不像年轻时那么容易了。1994年,当我们宣布我的一个包括提前退休的选择权的养老金规划时,许多女雇员都选择了离开格莱珉。这虽然不是太过意外,但仍然使我们很伤感。在一些国际会议上,我们经常由于雇用的妇女不够多而受到批评。我相信,那些批评者当中大多数都不理解孟加拉的社会现实,但我承认,他们的批评激励我们加倍努力,想方设法留住女雇员。事实上,1997年有一位妇女被提升为区域经理,那是格莱珉银行前线业务的最高职位,我们为此大事庆祝。但自从1994年起由于退休规划我们失去了许多优秀的女雇员,一直令人伤心不已。
努加罕的故事说明了我们年轻的女工作者所承受的众多压力。我们开始进行格莱珉试验规划时,努加罕还在吉大港大学读研究生。她当时23岁,正在攻读孟加拉文学的硕士学位。她出身于一个保守的中产阶级家庭,11岁时丧父。她母亲想要她嫁人生孩子,但是完成学业之后,努加罕反叛了。她是村子里第一个得到硕士学位的女性,一个非政府组织(NGO)主动提供给她一个工作,她感到很骄傲。她乞求母亲允许她工作,但母亲拒绝了,争辩说,在孟加拉,好出身的女孩子根本不该工作。努加罕的哥哥倒是愿意让她为NGO工作,但不知道村里的其他人会怎么说。于是努加罕只得一再推迟开始工作的日期,那个NGO为她延期了三次,终于无法再等,于是她失去了这个工作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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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48
当格莱珉提出给努加罕一个职位时,她的母亲和哥哥的态度终于缓和下来。努加罕没有告诉他们,她不会有办公室,也没有办公桌,她将整天在最穷的村子、最穷的地区间奔走,与乞丐和一无所有的妇女们交谈。她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的话,他们会惊恐万分,强迫她辞职。1997年10月她开始和我们一起工作。只要她的亲人们不知道格莱珉是什么样子,他们就会勉强地允许她工作了。
努加罕工作的第一天,我要她去乔布拉村对一位毫无任何谋生手段的贫苦妇女做一个案例研究,那位妇女名叫阿玛加·阿米娜(Ammajan Amina)。我这样做是出于如下几个原因。首先,我相信,激发一个新员工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她亲眼看到穷人生活的实际情况。我想让努加罕的内心被贫困现实所触动。其次,我想看看努加罕会如何适应。和穷人一起工作并且要对他们的生活产生积极影响,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努加罕获得的硕士学位并不能保证她拥有内在动力、信心和力量向这些穷人展示如何去克服他们的障碍。她会愿意花时间和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待在一起,去了解他们如何生活、工作,如何生存下去的吗?她必须学会把她的客户看作是完全意义上的人,需要帮助与变化的人。她必须和穷人建立一种便捷无畏的沟通,完全地了解她的贷款者们的生活与困难。于是,在努加罕开始工作的第一天,我把她拉到一边说:“试着去和阿玛加·阿米娜单独谈话。试着去感动她,理解她。今天不要带笔和纸,以使她安心。”
努加罕和我的同事阿萨杜贾曼(Assaduzzaman,简称Assad,阿萨德)一起去了乔布拉村。阿玛加·阿米娜冲阿萨德点点头,问努加罕说:“他是你丈夫吗?”
“不是,”努加罕回答说,“他只是一个同事。”
“你怎么和一个不是你丈夫的男人一起来见我们呢?”阿玛加·阿米娜问道。这有违“遮蔽”的规矩,使她对努加罕产生了怀疑。
一点一点的,一天一天的,努加罕赢得了阿米娜的信任。阿米娜将自己过去的遭遇告诉了努加罕。阿米娜生育了六个孩子,有四个饿死或病死,只有两个女儿活了下来。比她年长许多的丈夫也重病缠身,几年里,他的医药费把家里的绝大多数财物都耗光了。他死后,阿米娜只剩下了一个空房子。她四十多岁,根据孟加拉的标准已经是老人了。与世界普遍情况相反的是,孟加拉妇女的平均寿命要比男人短。她是文盲,以前从没挣过任何钱。她曾挨门兜售自制的糕饼点心,没怎么成功。她的姻亲要把她和孩子们从她生活了二十年的房子赶出去,但她拒绝离开。
有一天,阿米娜回来,发现她丈夫的兄弟已经把她的锡屋顶卖掉了,买主正忙着把它搬走。雨季已经开始了,阿米娜又冷又饿,穷得没有任何东西能做点心去卖。由于没有屋顶的保护,暴风雨摧毁了房子的泥墙。她竭尽所能喂养孩子们,她是个有自尊心的女人,所以她只在附近的村子里乞讨。有一天她到家时发现房子塌了,她尖声哭喊起来:“我的女儿呢?我的孩子在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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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49
她在坍塌的房子废墟下找到了已经死去的大女儿。
努加罕在1976年首次见到阿玛加·阿米娜时,她正抱着她唯一幸存的孩子。她伤心极了,非常绝望。没有任何放贷者借给她钱,更不要说一家商业银行了。但是用格莱珉的贷款,她买了竹子,编制篮子。一直到死,阿米娜都是格莱珉的贷款者,现在她女儿是格莱珉的成员。
通过努加罕和阿玛加打交道的经历和许多类似的希望渺茫的案例,我清楚地看到,努加罕和穷人打交道确实有一种特殊的才能。我非常高兴能有她作为我团队的一员。有一天,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努加罕小姑子的哥哥来找努加罕。看到我们的办公室不过是一间锡顶的棚屋,没有电话、卫生间和自来水,他大吃一惊。那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一个商业银行的样子。办公室的经理阿萨德告诉努加罕的姻亲,她到实地工作去了。那个男人找到了努加罕,发现她坐在一棵树下的草地上,正在和村里的一些妇女谈话。他极为震惊。努加罕窘迫之下撒了谎,告诉他说,那天是特殊情况,并求他不要把看到的情况告诉她母亲。但他还是说了。
一开始,努加罕的母亲大发雷霆。如同大多数最保守的孟加拉穆斯林一样,她认为女儿就应该遵守“遮蔽”习俗藏在家里。她无法想象努加罕在露天野外工作,更无法想象,对于一个可敬的女人而言这种工作能算是体面的。最终,努加罕把实情告诉了母亲,并诉说了她帮助穷人的深切愿望。母亲终于缓和下来。今天,她是一个大力支持格莱珉的人。
有一天,我要努加罕在文化节上做一个有关格莱珉的演讲,她要和两个刚来不久的女员工一起去库米拉城(Comilla)。由于从吉大港到库米拉的旅程没什么危险,我没有安排男同事陪她们一起去。这并不是因为我漠不关心,我觉得我的工作人员应该独立。而且我知道,格莱珉需要打破那个女人不能单独短途旅行的神话。
男同事会安排旅程并处理路上的所有琐事,尽管努加罕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由于我没有安排一个男人同行,她非常生气。她甚至给一个男同事打电话请他陪她一起去,但是他没有空。她以前从没独自旅行过,她祈祷真主赐给她力量和勇气,然后出发了。她在库米拉城的演说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现在,努加罕可以毫无困难地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旅行。她是格莱珉银行的三位总经理之一,并且是我们培训部的负责人,在那儿,她帮助数以百计的我们未来的年轻银行工作者们成为自立的人。
第六章 从乔布拉扩展到坦盖尔(1)
1977年秋天,在我们的乡村银行试验一周年纪念之际,我在吉大港与亲人们一起度过神圣的Eid?ul Fitr节,庆祝历时一个月之久的拉马丹(Ramadan)斋期的结束。虽然Eid?ul Fitr节是个三天的假期,但是像大多数孟加拉家庭一样,我们用一周时间来庆祝它。我的父母都极为虔诚,他们在子女身上灌输了一种对传统深深的尊重。在整个拉马丹期间,父亲都在按《古兰经》的要求捐献 Jakat(一种宗教的税金)。根据伊斯兰教法规定,首先给有需要的亲属,然后给穷苦的邻居,最后给一般的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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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50
Eid?ul Fitr节也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回顾转瞬已逝的一年的机会。1977年,我们都聚在尼里比里(Niribili),尼里比里的意思是和平与安宁,这房子是父亲1959年在当时吉大港的帕奇莱士(Pachlaish)新住宅区建的。房子树立在一道花园护墙的后面,郁郁葱葱的绿树环绕四周,有芒果树、槟榔树、香蕉树、柚树、番石榴树、椰子树和石榴树。尼里比里很大,那许多大露台和宽敞的空间使我总是觉得它就像一艘跨洋的汽轮。尽管它的建筑有许多特异之处——房间太大了,门庭太奢侈了,不实际,但我还是很喜爱这个地方。它有八个分开的单元由我的兄弟们分别居住,父亲住在一层,被他心爱的酿制桶包围着,他喜欢那样。这座房子是家庭力量与团结的源泉。
在Eid这一天,全家依据惯例履行仪式。我们很早就起床洗漱,然后动身去祖辈生活的巴图亚村,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在二次大战期间,全家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度过。早晨七点钟,家里的男人前往Eidgah,那是一片空地,许多人集合在那里祈祷。我们做祈祷,阿訇开始布道,几千人排在他身后。所有的人都穿着新的Eid服,空场上充满传统香水的气味。祈祷做完以后,我与兄弟们拥抱,互致“Edi快乐”,然后排成一队去触摸父亲的脚,以示敬意和问候。上过坟,并且付了法定的 fitra税(给穷人的1.25公斤麦子)以后,我们开始去拜访各家亲戚。在一个月的斋戒之后,甜肉和美味的面条吃起来更香了。
姐姐莫姆塔兹做的甜食最棒。那年她做了一些我最喜欢吃的 rashomalai(一种混着小白颗粒popy种子和芒果肉的浓牛奶)。我津津有味地享受着她做的酸奶和 chira(一种加入甜芒果和香蕉的美味麦片)。
莫姆塔兹比我大20岁,长着鹅蛋脸,一双热情的黑眼睛。虽然她17岁就结婚离开了家,但就像一个替补母亲,她总是把照看弟妹们当作自己分内的事。1977年这个Edi?ul Fitr,孩子们都在我们身边,互相召唤着,笑着,吃着,玩着。但莫姆塔兹默默地握住我的手。她是多么好呀!她对我,对我们大家,是那么的关爱!看着她的眼睛,我回忆起1950年的那一天,我坐公共汽车和人力车飞奔到她家,告诉她弟弟阿尤布出生了。我气喘吁吁,万分激动。她大笑着拥抱我,召唤她的邻居们通报这个好消息。我们吃啊,庆祝啊,直到深夜。第二天莫姆塔兹打好了包,搬到家里来帮助母亲照料小阿尤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环顾左右,我的姐姐莫姆塔兹和图努,我的兄弟萨拉姆,易卜拉辛,贾汉吉尔,阿尤布,阿扎姆和莫因努,我为我们的健康和幸福而感谢真主。我们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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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51
1977年10月,在一次去首都达卡的旅途中,我的一次偶遇大大改变了我们将贷款给乔布拉穷村民的努力方向。出于一些与格莱珉无关的个人原因,我造访了孟加拉农业银行,那是我们最大的国有银行之一。在那儿我偶然遇到一个熟人,就是那个银行的董事总经理。A.M.阿尼苏扎曼(A.M.Anisuzzaman)先生是个极为健谈开朗的人,一看见我,他立即发表了一长篇激烈的演说。他独自说了很长时间,攻击我和其他学究们躲在象牙塔里,没有为孟加拉做出应有的贡献。那真是一场猛烈的攻击:
“你们这些学究令我们失望。你们没有尽到你们的社会责任。这个国家的银行体系糟透了,全是腐化、贪污和肮脏。每年,成百上千万的塔卡悄无声息地被人从农业银行偷走,没有一个人为任何事向任何人负责。你们这些有着白如百合的双手的学究们,有你们舒适的工作和出国旅行,你们肯定不负责。你们都全无用处。完全没有用!在这个社会所看到的东西让我厌恶之极。没有人想到穷人。我告诉你,这个国家让人感到耻辱,它就活该有这么多问题。”
阿尼苏扎曼不停地说啊说,等他终于慢下来以后,我说:“好吧,先生,听到你说的这些我很高兴,因为我恰巧有个可能使你感兴趣的建议。”
接下来我大致说明了我的乔布拉试验,并解释说,我的学生们是不拿薪水志愿工作的,“他们捐献了他们的时间,而我用我的实习预算来付那些费用。那些贷款正得到偿还,贷款者的状况正在一天天好转。但是我确实为我的学生们担忧。整个试验只是由一根细线维系起来的,我需要机构的支持。”
阿尼苏扎曼仔细地听我讲。我看到他被我的想法吸引,他激动起来了。
“你们和贾纳塔银行有什么麻烦?”他问道。
“他们坚持要我为每一笔贷款担保。我要去美国三个月出席联合国大会的一些会议,而他们坚持要把贷款文件寄给我,要我签字。你可以想象,那有多么不实际!”
他摇摇头:“告诉我,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很高兴。我本来可能多少年都根本碰不上这么一位热切地想帮忙的人的。我解释说:“贾纳塔银行不能对我们的项目提出拒绝,因为没有拖欠还款的。但是他们总要花两到六个月才肯批一笔新贷款,每一笔都要经过达卡的总行审批,而且每次碰到一个问题,他们还要再多花几个月时间才能从指挥链的上端再绕回来。这样运作十分困难。”
阿尼苏扎曼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不能这样下去。这很荒谬。现在告诉我,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从农业银行?”
“对。”
“嗯——”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我想,我希望农业银行在乔布拉建立一个分行,由我支配。我会订立它的规章与操作程序,招募我自己的工作人员。你们要允许我发放总额达一百万塔卡的贷款。给我一百万塔卡的限制,给我一年时间,然后盖上盖子放手让我去工作。一年以后再打开盖子,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你们喜欢我做的事,就延长那个项目。如果不喜欢,就关掉那个分行,不提这件事,把我当作一个试验。如果根本没人偿还我们的贷款,那么最多你们也就是亏损了一百万塔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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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52
“好的。”阿尼苏扎曼说。他拿起电话,对他的秘书说:“给我接吉大港地区经理。”他捂住听筒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吉大港?”
“明天。”
“坐下午的飞机?”
“对。”
电话中传来另一个声音,阿尼苏扎曼说:“我的朋友尤努斯教授明天要从达卡飞回去,他将在下午五点钟到达校园。我想要你在他的居所等他,我还想要你听从他的指令。无论他怎么说,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命令你那样做。你明白了吗?”
“明白,先生。”
“你有什么问题吗?”阿尼苏扎曼对着电话说。
“没有,先生。”
“好极了。那么,我不想听到说有任何事情出了问题。我不想听到尤努斯教授向我抱怨说,他的命令没有被遵从。你明白吗?”
我从阿尼苏扎曼的办公室走出来时仍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我看到一个姑娘正在外面的大街上扫地。她极瘦,光着脚,带着一个鼻环。像达卡大街成千上万的清洁工一样,这个女人一天干到晚,一周干七天,才能刚刚勉强维生。然而她还算是一个“幸运者”,因为她有一份工作。为了这个女人,为了所有那些甚至不敢奢望一份清洁工工作的女人们,我要发展我的贷款项目。此刻,我知道我在做正确的事。
第二天下午,农业银行吉大港地区的经理在我的起居室里等着我。他十分紧张的样子。我告诉他头一天发生了什么事,阿尼苏扎曼多么热情地赞同我的学生们和我正在乔布拉村做的事。那个经理解释说,我需要写一个项目建议书。他会带几个同事再到我家来,起草一份正式的书面出资申请。
第二天是星期一,五个人来到我家。他们问了我许许多多的问题,一些我从没想到过的事:我需要多少贷款者?多少雇员?我提供什么样的薪金水平?我需要多少保险柜?我尽可能地回答了那些问题。几周以后,我收到了寄来的一个大信封。那是一份建议书,基于我告诉他们我想做的事所做出的一部复杂的洋洋巨著,充满了官僚的行话,甚至连读一页都极为困难。它什么也没说。我拿过一支笔,用我自己的话草草记下了我初始的想法。我的提议简明扼要。我第一要改的就是这个分行的名字。我写道:
Krishi银行以“农业”这个专有名词作为它的名称,而我并不希望这个分行与农业有关联。在孟加拉,农夫并不是最穷的人。相反,与没有土地、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人相比,那些拥有土地的人的日子是比较好过的。我想要这个分行覆盖乡村的各行各业,诸如贸易、小手工业、零售业,甚至是走街串户的叫卖。我想要它成为一个乡村银行,而不是只关心收成与农作的银行。所以我选择“格莱珉”格莱珉(Grameen)出自“村庄(gram)”一词的形容词形式,意为“乡村的”,或是“有关村庄的”。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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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53
几个月过去了,阿尼苏扎曼终于有了消息,他要我去达卡会面。我在他的办公室坐下以后,他点了一支烟,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的董事们说,我无权去做我正在努力的这件事,”他说,“因为你是一个外人,不是银行的一个雇员,我不能把我在银行业的权力授权给你。”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他的问题:“尤努斯,你真的想开一个我们银行的支行吗?”
“不,一点儿也不。我只想借钱给穷人。”我回答说。
“你还想当教授吗?”
“嗯,教书是我唯一会做的一件事。我热爱教书。”
“我不是在对你施加压力。我只是在把我的思考讲出来。”阿尼苏扎曼把头向后靠回去,向天花板吐了一口烟。“你可以放弃你在大学的工作而成为我们银行的一个雇员。那样,我让你做我的副手就容易了,我就可以授权给你而不怕董事会的不满了。”
“谢谢你,但我对成为一个银行家没有真正的兴趣。”我回答说,“我还是愿意当个教授。我有一个系要管理,有学生和教授们要照看,还要适应大学里的一些政治环境。我只是用我的左手做这项减轻贫困的工作,我一直是这样做的。我愿意提名我的一个学生来做那个分行的经理。”
阿尼苏扎曼凝视着办公室的窗外,任他的香烟缭绕散发。我可以看出,他头脑中正在转着各种各样的主意。“如果我不让你在法律上负责那个分行如何?从官方上讲,那个分行由该地区经理监管,但是从非官方上讲,他会做你吩咐他做的一切。他会从你这儿接受命令。如果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他会到总部来,而我会批准的。你要提交一份那些目前正在乔布拉村为你工作的学生的名单。他们中的一个人可以成为那个分行的经理,其他人可以成为银行的雇员。”
想到我的同事们——阿萨德、努加罕和詹娜——平生第一次,终于要有实实在在的有薪水的工作了,我不禁莞尔。“我会称它为格莱珉分行。”我说。
阿尼苏扎曼点点头。“农行的格莱珉试验分行。听起来如何?”
“非常好。”
我们两个人都笑了。他站起身来,我们走到窗口旁。窗外,城市的喧嚣正在奔腾涌流,我看到一些带着婴儿的赤脚乞丐,睡在街边的女人,还有四肢残疾、身体消瘦的孩子们。
“城市的穷人是另一个问题。”阿尼苏扎曼长叹一声说。
“如果我们能在乡村减轻贫困,涌到达卡阻塞街道的穷人就会减少了。”我说。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祝你好运,教授。”
我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我虽然仍是大学的一名全职教授,但将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投入到管理我们的农行乔布拉分行上面,工作人员仍是我原来的那些学生。工作进度比与贾纳塔银行合作时快了一些,而且我不再需要亲自为每一笔贷款担保了。但是,我们的贷款者仍不足五百人。虽然有许多成功的个例,但是看起来,我们并未在村庄积年已久的贫穷之中造成很大的突破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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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54
1978年初,我应邀主持由中央银行组织的一个名为“资助乡村穷人”的研讨会。那个研讨会由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主办,俄亥俄州立大学的一些专家出席了会议。这些美国专家辩说,借贷给农民的关键是要把利率定高。他们认为,有较高利息的压力,农民就会更加持续地还款。
这在我看来是讲不通的。我辩驳说:“孟加拉的农民在绝望的时候,无论向他们收取多高的利息,他们都会借钱的。他们甚至会去向一个威胁要拿走他们所有一切的高利贷者借钱。”会议室中的那些人不安地看着我。“我会付给农民一种负利率。”我解释说,“我会借给他们100塔卡(大约5美元),如果一个农民还给我90塔卡,我就免去他那10塔卡的债。你们看,借贷给农民的真正问题是把本收回来,而不是利息。”
我当时是在故意挑衅。这些政策专家们想使贷款成为十分困难的事,于是就只有那些有经验的农民和手艺人才敢借钱。而我则想把这件事搞得容易一些,这样,人们就会更愿意偿还他们的贷款了。
一位年长的银行家对我的讲述甚不耐烦。“尤努斯教授,”他开了口,“您的乔布拉试验算不了什么,与我们所经管的国有大银行相比,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并不是平白无故就花白了头发的。请让我们看到在整个地区、而不只是一个村子取得的成功吧。”
他的挑战并没有使我吃惊。大多数银行家都没有拿我当回事,他们曲解我扩展项目的动机,并坚持认为,那在全国水平上是行不通的。
在整个讨论的过程中,中央银行副行长阿希特·库马尔·甘戈帕德海亚(Asit Kumar Gangopadhaya)先生自始至终地倾听着。会议结束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是否认真地想扩展我的试验。我告诉他是的。一个月以后,他邀请我出席一个由那些国有银行的所有董事经理出席的会议,讨论我的提议。
经理们对我的态度宽容而居高临下。当甘戈帕德海亚要求他们支持时,他们说:“当然,根本没有问题。”但那显然是为了取悦他的随口应承。实际上他们非常保守。他们认为,那些贷款者偿还贷款都是因为我是个可敬的大学教授,小额贷款项目所以能在吉大港奏效是因为那是我土生土长的城市。我试图解释说,穷人并不上我的大学,他们的亲人中也没有人会读会写,而且我在学术方面的声望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围桌而坐的董事们听不进去。如果我真要展示这个试验项目是可以被任何其他银行复制的,我就得辞去教授职位做一个银行家,在另一个地区建立起一个格莱珉分行。
最终,我还是那样做了。吉大港大学批准我离职两年。1979年6月6日,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情形,我就正式加入了坦盖尔地区(Tangail)的格莱珉分行试验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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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55
选中坦盖尔是因为它离达卡很近,便于达卡的官员判断试验项目是否对村民们产生了任何真正的影响。他们同意,每一家国有银行提供三家分行允许我们使用——其中一家小银行只提供了一家分行——这样,我们在坦盖尔一共有了19个分行,在吉大港有6个,还有我们已经在乔布拉村建立的农行试验分行。突然之间,格莱珉壮大到了25个分行。
坦盖尔正处于宛如战时的动荡之中,一个马克思主义不同政见运动中名为“人民军队”的地下组织的武装团伙在乡间肆虐。这些游击队随意开枪,毫无顾忌地杀人,在每个村子我们都碰到倒毙在路中间、吊死在树上或被枪杀倒在墙边的尸体。乡间到处散布着解放战争遗留下来的武器弹药。当地的社区负责人大多为了保命逃跑了,躲在邻居家里或住到坦盖尔城的旅馆里。整个地区既没有法律也没有秩序。
我们,一个羽翼未丰的银行试验规划,面对流血和杀戮,能有什么作为呢?我们为新招募的那些要独自在偏远的村庄工作生活的分行经理与银行工作人员的人身安全深感担忧。更糟的是,我们雇用的工作人员中有许多是有极端倾向的年轻学生,他们很容易受到武装的左倾游击队的影响。(我们过后发现,事实上,一些工作人员在开始为我们工作之前,一直都是“人民军队”的活跃分子。)
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稍微动一下都会使人筋疲力尽。白天,路上空无一人,人们站在树下,祈祷来一场突然的夏日暴风雨。我们经过的村子十分凄凉,人们极度贫苦消瘦,于是我知道,我来对了地方。这是人们最需要我们的地方。
在那些允许我们使用的银行分行,职员们因为工作负担被加重而对我们愤愤然。他们无数次地拒绝提供服务或是和我们找别扭。有一次,情况恶化到那种地步:我们自己的一个员工用枪瞄准了一个当地的商业银行经理,威胁说,如果再不拨给格莱珉的贷款者更多贷款就当时杀死他。我们不得不解雇了那个工作人员。受到威胁的经理要求调回达卡,那件事使得我们和那家银行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我们没有放弃。我们尽可能地自己多做工作,而没有依靠那些靠不住的国有银行的工作人员。结果发现,那些前“人民军队”分子都是出色的工作人员。这些地下斗士们都很年轻(通常是18到20岁),工作努力,有奉献精神。他们曾经想用枪和革命解放这个国家,现在,他们又在同样的村庄里奔走着,向一无所有的人们推广小额贷款。他们需要一个事业来为之奋斗,我们将他们的精力引导到更有建设性的事业上,而非恐怖主义。只要他们放下枪,我们就很高兴地雇用他们作为银行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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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7 00:03:56
一开始,只有乔布拉村的几个骨干人员和我同来:我的年轻同事阿萨德、迪帕尔和谢赫·阿布杜德·戴杨(Sheikh Abdud Daiyan)。随后,当情势比较安全以后,我将同在乔布拉村工作过的两个女同事也带来了:努加罕和詹娜。我搬到一个还没完工的建筑里,我住三层的小房间,工人们仍在我周围工作着。在拉马丹期间,我打破了每日的斋戒,吃传统的清淡的伊夫塔( iftar)晚餐:用糖和碾碎的椰子腌甜的碎米( chira),用红辣椒炸过的鸡豆,芒果片,还有撒上绿辣椒和洋葱的炸过后磨碎的兰豆(lentils)。
我的办公室里没有卫生间。白天我需要方便的时候,不得不去打扰我的邻居。在最初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当地人的慷慨使我保持高昂的情绪。夜晚,经常会有一个住在邻近破茅草屋里的老人给我端来 pantabhat,那是将剩米饭泡在水里发酵,浇上炸辣椒、生洋葱,再加上剩菜。但是格莱珉有规矩,不得接受任何贷款者或村民的食物或礼物。我只得很不情愿地谢绝了他送来的食物。
我的每一个小小的决定都必须在达卡中央银行的每月例会上进行复审。例会由参与这一试验的各银行所有董事经理参加,这是一个迟缓拖沓的过程。例如,我们在第37号决议上浪费了两个小时,就是否该给银行工作人员配备手电筒以便其在乡间走夜路而争论不休。一个董事经理认为,孟加拉的乡村生活不应该被手电筒的输入而“毁坏”,他想要我们的银行工作者使用老式的灯笼和煤油灯。与那些不断指责格莱珉改变了孟加拉乡村的社会根源的社会人类学家一样,这位银行家不愿允许引入任何听上去非传统的东西。富足总是带来变化,这又能算得了什么障碍呢?我为能带来变化而不遗余力。如果那个董事经理生活在坦盖尔和吉大港最穷的村子里的话,他也会全力那样做的。
1980年3月,我在达卡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再婚仪式。我和薇拉的婚姻几年以前就结束了。1977年3月在生下我们的女儿莫尼卡不久,薇拉决意离开孟加拉,她说,这不是一个抚养孩子的好地方。虽然我们仍然彼此相爱,但就是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定居达成一致。薇拉拒绝留下来,而我无法放弃孟加拉。我们非常悲伤地协定在那年12月离婚了。与来自和我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的薇拉相对照,阿芙罗兹·贝格姆(Afrozi Begum)是曼彻斯特大学高端物理学方面的一位孟加拉研究员。她和我一样,在东西方世界都能应付裕如。结婚后的几个月里,阿芙罗兹仍在英国完成她的研究,我在坦盖尔工作,但很快她就到坦盖尔来和我团聚,同住在办公楼的三层。从那时起,我们总是住在离办公室很近的地方,甚至今天,我们还是生活在办公大楼的楼群中。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我们有了女儿迪娜·阿芙罗兹·尤努斯(Deena Afroz Yunus),她生于1986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