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4:59


    许暖将脸别到一旁,依然沉默,睫毛安静地垂落,不安地颤动着。


    是的,她的命,还握在他手里。


    虽然,她不怕死。在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庄毅的夜里,她就已经让自己死去了。只是,她不想自己的小妹妹许蝶死去。


    许蝶,是许暖的命。


    许蝶,也是庄毅要挟许暖的筹码。


    公寓的灯光映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他的眼神里隐约有了一丝疲惫之色。


    庄毅放开许暖,拉了拉衣领,松开那条绛紫色的领带。


    他对许暖说,去!给我倒杯水,冰的。


    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


【3(1)】


   第一次遇见庄毅,许暖十九岁。   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


    那时,她的妹妹,许蝶,还不满三岁,小小的女孩,蜷缩在烂尾楼那堆破旧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像一只熟透了的虾子。她咳嗽很多天了,窝在许暖的怀里,一边咳嗽一边因为疼痛而哭泣,最后,没了力气,不能咳嗽也不能哭泣,仿佛只能等着生命的终止。


    风从四面吹来,细小的雪花夹杂在风中,卷入屋内,落在许蝶红红的小脸上,瞬间融化。


    从垃圾堆里捡回的煤球炉上,炖着吃剩下的狗肉,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肉香,但是因为没有调料,所以这香气中带着略微的腥味。


    这只狗是赵小熊两天前拖回来的。那时,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前段日子,赵小熊在工地上伤到了腿,被工头赶了出来,剩下的一点点余钱都花光了,用在给赵小熊接骨上。而许暖去做钩毛衣的计件活计,老板不肯发工资。所以,他们只能饿着肚子。


    那天,赵小熊拖着受伤的腿出门了。回来的他一进门,就冲许暖咧着嘴巴笑了笑,说,咱们终于有口粮了,不用等死了。


    当时许暖正抱着生病的小蝶,当她看到满身是血的赵小熊拖回一只僵死的狼犬来时,还吓了一大跳。


    赵小熊拖回这只狗来之后,就再也没爬起来过,满身是被狗咬出来的伤口,他蜷缩在墙角,咬着牙,不去呻吟。许暖查看过他的伤口,猩红、狰狞,有的地方已经生了冻疮,连成了一片。他的下嘴唇也被撕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直绵延到下巴。许暖看着看着就眼睛发酸,眼眶慢慢地变红,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赵小熊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许暖,努力地笑了笑,颤抖着受伤的嘴唇,说,对……不起啊,都怪我不小心摔坏了腿……我明明答应过你的,这次发工资,咱们就租个小屋子住,不再住这种烂尾楼了的……唉,都怪我没用啊,还让你们……挨饿。


    赵小熊张着嘴巴喃喃着,不小心扯痛了下嘴唇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不得不掩饰着,对着许暖用力地笑。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0


    许暖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赵小熊的伤口上,咸涩的泪水弄痛了赵小熊,他的手紧缩了一下,又努力地抬起手,想为许暖擦眼泪,可是看到自己满手的皲裂和满是污泥的指甲,他又害羞地将手缩了回来——这么多年,许暖在他的心里,一直如一朵净白的莲花悄然盛开着,哪怕她深陷在污泥里,他却一直视她为珍宝。


    最后,他只能这样默默地望着她,努力地笑,让她放心。他忍着痛,说,傻瓜,我不疼的,真的不痛啊。


    可是嘴唇开合之间的那种被撕裂的巨大疼痛,将他的眼泪给逼了出来,他却努力地想咧着嘴巴笑给许暖看。


    许暖颤抖着手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再开口,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风雨如晦的城市,她和他相依为命。


    同分一个烤红薯,同吃一份盒饭,同喝一杯水。


    那天夜里,十九岁的许暖忍着呕吐,将那只狼犬剥皮、清洗、剖出内脏……那一刻,它是他们的救命餐。


    在这之前,许暖和所有女孩一样,很喜欢小动物。


    以前,孟古的家里,就养过一只大黄狗,孟古喊它阿黄。阿黄的“工作”很忙,不是跟着孟古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就是和隔壁的一只名叫小黑的狗一起去邻村找别的狗“串门”。偶尔,许暖去桃花寨子的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阿黄也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一同跟在许暖身后的,还有孟古的傻小叔,那个眉目如画的英俊少年——孟谨诚。


    傻傻的谨诚小叔,坏坏的孟古哥哥,“工作”忙碌的阿黄。


    这曾经是许暖十六岁之前,生活里最重要最重要的部分。


    可是,十六岁之后,一次命运的突变,使得许暖不得不跟着赵小熊,逃离了桃花寨子,逃离了收养她的孟家。


    就在她离开桃花寨子的不久前,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将一颗苍耳沾在孟古的衣襟上,十六岁的少女,眉眼尚未长开,却有别样风情,她喊他孟古哥哥。他喊她旧时的名字,阮阮。


    阮阮,我一辈子都不会丢掉这颗苍耳的。十九岁的孟古曾经这样说。


    为什么啊?


    因为这颗苍耳就是阮阮,孟古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许阮阮的。


    你撒谎!奶奶说了,你过几天就要坐火车离开桃花寨子,去外省读大学……


    那我就带着这颗苍耳。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


    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冬雪纷纷的夜,烂尾楼里飘荡着一股狗肉的香味,十九岁的许暖再次想起十六岁时,孟古对自己说过的话,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她看着在炭火边熬煎的妹妹,那么小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这让她觉得可怕。她回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赵小熊,几天前他被狼犬咬伤,已经无法给她和妹妹依靠的肩膀。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1


    许暖知道,那些少年时代好听的诺言是不顶用的,唯一能救赎妹妹和赵小熊的,就是钱,说得好听一点儿,就是人民币,桃花色的那种。


    别无选择。


    许暖擦了擦眼泪,看了看像红透的虾子似的妹妹,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就这么做,哪怕是错!


    只能这么做,虽然是错!


    那天夜里,许暖决定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一个可以出钱治疗许蝶的男人,不管他多么老,多么丑……许暖狠狠地想,闭上眼睛!


    于是,就这样,在那个飘雪的黑夜里,她趁赵小熊睡着了,走上了午夜的街。胸口上挂着那只狼犬留下的牌子,是赵小熊哆哆嗦嗦地给她挂上的,说是可以守护她。其实,他只是觉得,许暖这么漂亮的女孩,却从来没有一件像样的装饰品。每当他路过那些小小的饰品店时,都想要给许暖买一条项链什么的。但是许暖的小妹妹自出世起,就体弱多病,他和许暖不得不节约每一分钱,即便如此节省,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他们仍然不得不常常住在烂尾楼里。


    城市的午夜,没有星星。许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小牌子,想起了可怜的小蝶和满身是伤的赵小熊,整颗心变得有些绝望——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守护谁呢?


    白雪凄凉而落,她像一个落了单的天使,迷途在人间。落在她身上的雪,像上帝那位老人垂怜的吻。


    许暖不知道在这条街巷上徘徊了多久。偶尔从她身边走过的陌生男子,有的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也有的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反复地给自己打气。


    可是,每一次有陌生男子从她身边经过,她都无法开口。


    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孟古的样子。他喊她的名字,他将青青的苍耳放在她的手心里,柔柔的青色,柔柔的刺。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干净。然后,他小声地央求着她——听话,阮阮,回家!不要出卖自己,等我回来!


    阮阮,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暂时,我还没找到那条可以通到你那里的路。求求你,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不要啊!


    ……


    那些在幻境里出现的话,那些孟古的呼唤,如同滚烫的油一样,泼在了许暖的心上,让她痛得寻不到方向。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落在了风雪之中,她一遍一遍地劝说自己,放弃吧,放弃吧,放弃这个可耻的念头吧!否则孟古永远都不会再爱你了!


    然后,她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你这个傻子,醒醒吧!孟古本来就已经不再爱你了。三年前,当他肯将你丢在桃花寨子,自己一个人坐上南下的火车之时,就已经不再爱你了!如果他爱你,就不会在你千辛万苦从桃花寨子追到他的身边时,让赵小熊告诉你,他再也不想见到你!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2


    是的,已经不爱了。


    无论你的心给了谁,身体给了谁,都永永远远地和这个叫孟古的男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对他来说,你是一个过去式,是一个他不再关心的人。


    ……


    许暖捂着胸口恸哭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她不想出卖自己,不想在自己的身上留下那可耻的印记!早在十七岁那年,她已经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太多耻辱了。她也答应过赵小熊,再也不会去出卖自己了。而且,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依然那么卑微地期望,某一天,当孟古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肯再次爱她的时候,即使自己不能如初时那般完整,至少她也可以多一点纯洁,哪怕只是多一点点,这也足以让她心安一些。


    在这世界上啊,永远都没有最傻的女人,只有更傻的女人。她们永远对爱情抱有太多的幻想,哪怕这份爱情里的男人曾经把她伤害到体无完肤的地步。即使那么怨那么恨,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或者有一天,他会冲她再次敞开怀抱,哪怕他只是向她钩钩手。


    爱情的悲哀就在于,它永远难以对等。一个人随意钩钩手的力量,就足以让另一个人交付一辈子的爱和期望。


    许暖艰难地闭上了眼睛,许蝶小小的影子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她小小的干裂的嘴唇,红红的小脸蛋,不停抽搐的小身体……风雪中,似乎有她低低的抽泣声,她似乎在挥舞着小手,喊她,姐姐,姐姐。


    她的心,仿佛被尖刀生生切碎。


    风雪交加的夜,在悠长的巷子里,许暖无处宣泄自己的恐惧和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等待着一场命运的救赎。


    庄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悄然走在雪夜之中,如同一只觅食的雪豹一样,优雅而冰冷。


    许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知道,自己再多一分钟的犹豫,许蝶的病就会加重一分,如果小蝶真的死去,她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所以,她告诉自己,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勇敢地向与她迎面走来的人走过去——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庄毅面前的,冰冷的小手还未来得及触摸到他的衣角,就被他的大手给握住了,他的手很温暖,让她想到了南国的春天。


    庄毅没有想到这个少女会拦住自己,天生提防意识强的他挡开了她伸向自己身体的手,他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这种冰冷似乎透露着一种莫大的绝望,但是,他不关心这种绝望,他关心的是,这只手的主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是商场仇家送来的粉红炸弹,还是阴谋家送来的温柔乡?或者只是一个平常的流落在街头的女孩。


   


【3(2)】


他的声音冰冷,眼睛睨视着黑暗处的她,说,你要干什么?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3


    许暖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没有想到,这个男子竟是如此漂亮,如同暗夜里的天使,随着雪花而来。他的脸蛋漂亮到让她都有些惶惑,她觉得说出那样的话语是玷污他。可是,想到病危的许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放弃了自己的自尊,她结结巴巴地说,先……先生……带……带我回家吧。


    庄毅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原本远远跟在他身后的那些手下们,一看有人“偷袭”自己的老板,纷纷冲上前来。在许暖的话音未落尽之时,就有一个眼睛细长的男子,上前一把将她推搡开来,骂骂咧咧道,找死啊!


    在那只冰冷的小手从自己的掌心抽离的那一瞬间,庄毅的心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柔软,仿佛被春天最柔嫩的春草轻轻撩拨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刚要回头想仔细看一眼这个样子都不曾看全的女孩,就被手下挡住了,依然是那个眼睛细长的男子,他谨慎而又焦急地说,老板,今晚要做大事啊。


    庄毅心头一凛,冷静了下来,仿佛刚才因为这只冰冷的小手而产生的所有悸动都化为乌有了。


    他连忙转身,回头看了许暖一眼,离开。


    很多年后,许暖一直都记得庄毅离去时的那一眼,那一眼如同佛前的莲花,带着绵密而又疏离的温柔与眷顾,可最终却都凋零于池水中。


    许暖每次想起这场相遇,她和庄毅的第一次相遇,都会觉得这和她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不一样。小说里,女主人公蒙难的时候,总会有一双大手,给她力量和温暖,将她从绝境中带走。但是现实之中,并不是这样。尽管那一天,她遇到了庄毅。可是,庄毅并没有为她停留。


    有时候,庄毅也会想起这一次相遇,他当时明明是能感觉到笼罩在这个女孩身上的巨大悲伤的,若不是无奈,她应当不会在这个风雪夜里“叫卖”自己;他明明是想给她一点钱,让她赶快回家,不要出卖自己的……可是在那天要处理的“大事”面前,一切都被遗忘了。


    他们说,有的人,错过了一步,就注定,错过千年。


    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庄毅和许暖。


    风雪之中,庄毅和他的手下渐渐离开之后,许暖佝偻着身体,瑟瑟发抖。


    人渐渐散去的冬夜,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种哭声让许暖心惊胆战。


    许蝶。


    许蝶。


    想起烂尾楼中自己小小的妹妹,许暖心如刀割。


    她忍着眼泪跟自己说,豁出去吧!就在今夜,忘记尊严,也忘记廉耻吧。


    许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鼓足勇气的,她拉住一个男人的衣角,绝望地说了那句——先生,今夜带我回家,好吗?


    从头到尾,许暖都不曾抬起头。她害怕自己会像先前一样被拒绝,被推搡,被瞧不起。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4


    她不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她只记得,他很瘦削。他打量了她很久,像是在衡量一件商品的价值一样,同时也在猜度眼前的女孩是不是一个陷阱。最后,他还是满足了她卑微而绝望的要求——因为眼前的女孩真的很漂亮,漂亮到即使是陷阱他也愿意陷入。


    当他拉着她的手,走向酒店的时候,许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身体被撕裂的声音——她将心,留在了原地,她的身体却生生地被那个男人带离。


    这个将许暖带走的男人,就是当时和风企业的老板,宁辞镜。


    许暖没有想到的是,她被宁辞镜带到酒店之后,更大的悲哀还在后头。


    当她在宁辞镜的带领下,走进酒店的客房时,发现客房里还有一个脸长得像扑克牌的男人,当他看到宁辞镜和许暖时,脸上的表情格外暧昧。


    那一刻,她几乎夺门而逃,却被宁辞镜一把给拖了回来,狠狠地扔到床上。


    她哭着挣扎着,用尽了力气,宁辞镜的脸被她的指甲狠狠地刮花。扑克牌男人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骂道,他妈的,出来卖的,你还挑三拣四!妈的,卖一个人是卖!卖两个人不也是卖!


    ……


    许暖忘记了那些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是怎样结束的,忘记了那两个男人都是用怎样的语言羞辱她的,她最后只能屈服。


    是的,她屈服了。


    她躺在床上,满身伤痕,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偶,任凭两个男人摆布。这么多年,关于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仔细回忆。她害怕那残酷的记忆会随时将她生生吞噬掉。


    那些带着青草香气的记忆却是那般无情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孟古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眼里含着巨大的悲伤,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在她的记忆深处哭喊,阮阮,你为什么不多等等我啊,阮阮!


    许暖的眼泪放肆地流了下来。


    女孩,真的可以很傻。在这万分绝望的地狱里,她居然还会去想那个曾经背叛了她的男子。


    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细细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不一会儿,心里的那个影子渐渐地由孟古变成了赵小熊,他和孟古一样,一直在她的心里哭啊哭,近乎绝望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他在她的脑海里痛苦地暴怒着,想要推开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什么也做不了。


    许暖的身体如同被撕裂了一般,那些伤口掺杂着眼泪的苦涩,一直深埋在她的记忆里。


    孟古、赵小熊,还有小叔孟谨诚,这些曾给过她深情和美好回忆的少年、朋友和亲人,他们的悲伤都深深地烙在了许暖的心上。


    痛苦之下,濒临崩溃的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为了许蝶,为了许蝶!只为了这个卑微的念头,只为了三岁的妹妹能活下去,她也要活下去,在这座绝望的城市里!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5


    ……


    那个夜晚,她满身伤痕。被撕裂的衣衫,不被尊重的身体,还有两个男人低俗的讥讽和嘲笑狠狠地撕碎了她。


    那场噩梦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个男人心满意足后,却还是一副兴趣索然的嘴脸,扑克牌男穿上衣服,将钱扔在她年轻的身体上,对宁辞镜嚷嚷道,他妈的,咱俩简直是花钱找木头!


    扑克牌男走了之后,宁辞镜还在房间里,他耐心地穿整齐衣服,准备离开。


    许暖看着凌乱的被子和自己赤裸的身体,发了一会儿呆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抱着碎裂的衣服号啕大哭起来。


    整个世界,没有救赎。


    宁辞镜看了看她,声音有些疲惫,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包养你。


    许暖看了看他,眼神里满是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宁辞镜还是在嘲讽自己。


    宁辞镜瞥了她一眼,说,收起你的清高吧!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自甘下贱却还要自命不凡!哼哼。他冷笑了两声,随后离开。


    许暖发疯似的冲进了浴室,拼命地冲洗,仿佛想要将自己的骨肉搓得分离一样——洗掉堕落的肉体,只留下清白的骨头。


    眼泪混着热水汹涌而流,她张大了嘴巴,发疯似的在浴室里吼叫着,似乎想要放肆宣泄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恐惧。


    最后,她倒在了浴室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


    从浴室出来之后,她默默地穿上外套,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迷茫和凄惶。她默默地拉上拉链,就像缝合身上的伤口一样。


    紧紧地攥住那几张如桃花一样好看的钞票,仿佛攥住了许蝶的生命一样,许暖步履艰难地离开了酒店。


    午夜的天幕,仿佛随时会砸下来,许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雪,落在她柔顺的发丝上与精致的眉毛上,让她看起来有些异常晶莹的美丽。许暖看着自己的鞋,有些许污泥沾在了鞋子四周。许暖突然蹲下身来,想要擦掉鞋子上的污泥,可是,任凭她如何擦拭,鞋子上的污渍却擦不干净,像在嘲笑她一般。


    眼泪,终于从许暖的眼里,再一次流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知道,从十九岁这天开始,她确实该将孟古遗忘了。因为,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说,自己在等待着有一天也许会回心转意的他。


    就在此时,一道温热的血,如同霹雳一般,蜿蜒过雪地,直流到她的脚边,她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她慌忙地抬头,顺着血抬眼望去,只见巷口横躺着一个人,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许暖发了疯似的尖叫,可是马上就被一个如闪电一样出现的人影给制止了——那人的眼睛细长,如同野兽一样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到巷口。然后,他焦急地问蹲在尸体旁边的黑衣男子,说,怎么办,老板,有人看到了。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6


    这时,男子的一个手下说道,哎呀,她好像是刚才跟宁氏兄弟同上一张床的那个小骚货。这骚货不是刚才还勾引咱们老板吗?顺子,甭请示老板了,她都撞见我们杀人了,还是直接送她跟宁辞镜一起西去吧,让他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许暖在那名叫顺子的男子的钳制下瑟瑟发抖,她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居然是宁辞镜,刚刚还在凌辱自己的宁辞镜!


    许暖惊骇极了,她的目光惊恐着落到尸体旁边,那个蹲着的被这群人称为老板的黑衣男子身上。只不过是看到他的背影,便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极幽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黑衣男子没抬头,自顾自地从那尸体身上拔出了匕首。


    待他回眸的那一瞬间,许暖再次看到了那张比雪地上的鲜血还要明艳的俊颜。发色如墨,面色如雪,五官精致得如同雪夜里盛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尽管他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眼睛里却还是闪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光芒。


    眼前的男子,骄傲、凌厉、阴冷,如同暗夜之神,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窒息。


    他看了许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很显然,他记得她——刚刚那个小手冰冷的女孩,曾经试图牵住自己的衣角,希望他在今夜将她收留。


    不过,这惊讶之色瞬间又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最初对她的怜悯——他觉得一个女人可以同时委身于两个男人,就根本没有什么廉耻可言,更不需要什么同情,更何况,她是目击了他们杀害宁辞镜的人。


    庄毅抬手,用手帕将匕首上的鲜血擦掉,然后慢条斯理地对钳制着许暖的顺子说了一句,杀了她。


    这是许暖始料未及的。


    那语气,就像是说一句“放了她”一样轻松。 ')


【4(1)】


杀了她。   这是许暖听到庄毅说的第二句话。


    许暖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三个字,就是这三个字,让她此后每一次见到庄毅,都忍不住手脚冰冷。


    当顺子正准备要勒死许暖的时候,一向温顺的许暖突然凄厉地冲庄毅大喊,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你们为什么要让他糟蹋了我之后才杀他!


    那时那刻,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她之所以喊叫,是因为她太痛苦太憋闷了,那些生活中的苦难,以及今晚出卖自己身体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发出最后的喊叫——她能感觉到,今夜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这群人的计划里,她脆弱的自尊和最后的尊严被他们肆意地践踏了。


    只是,她根本就不知晓,她也不过是歪打正着地成为了庄毅收拾和风企业总裁宁辞镜的棋子。他用了一大笔金钱收买了因为被兄长独霸家业而心有不甘的宁辞镜的弟弟宁才川,从游手好闲的宁才川那里,他知道了宁氏兄弟这种喜欢同时玩女人的嗜好。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7


    今夜,他原本是安排了一个叫赵赵的风情万种的女人来与宁氏兄弟周旋的。可没想到的是,许暖这个小可怜虫居然出现了,而且在赵赵搭讪宁辞镜之前,拉住了宁辞镜。


    他们让宁才川在酒店的客房里安装了针眼摄像头——为的就是拍下这些不雅的画面来要挟宁辞镜。


    扑克脸宁才川一从酒店里出来,就忙着打电话向庄毅邀功。


    庄毅收了电话,就走出包厢,来到离酒店不远的巷口等待宁辞镜从酒店里出来。


    在巷口,庄毅将那些刚刚出炉的还没来得及变成照片的胶卷递给宁辞镜,可没想到宁辞镜却不吃这一套,他恼羞成怒,掏出匕首捅向庄毅。幸亏,站在一旁的顺子手疾眼快,将匕首推向了宁辞镜的胸口。


    满地的血,在白雪中蜿蜒……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你们为什么要让他糟蹋了我之后才杀他!


    许暖凄厉的声音,让原本转身离开的庄毅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气里满是痛苦和怨恨。


    庄毅回头看了看许暖,目光中有一丝探寻。


    许暖盯着庄毅,神情倔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怨恨庄毅没有尽早地杀掉宁辞镜。


    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被宁辞镜摧残至死,都和他没关系的。


    庄毅笑了笑,对顺子做了个“杀掉她”的手势,并没有做声。他觉得,那三个字对这个女孩来说,有些残忍。


    许暖恨恨地看了庄毅一眼,像一个赴死的勇士。她不屑地冷笑,你除了杀人灭口还会什么!


    庄毅觉得这个女孩临死前居然不讨饶,颇有几分骨气,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那枚狗牌时,脸色突然变得阴沉。


    庄毅另外一个手下忍不住提醒他,老板,再不处理掉她,会误事的。


    庄毅没理他们,径直走向许暖,把手伸过去,抓起她戴在脖子上的金色吊牌——这是赵小熊从那只死去的狼犬的脖子上弄下来的。赵小熊把狗牌戴到许暖的脖子上。狗牌上面还写着那只狼犬的名字“阿诺”。


    那一瞬间,庄毅的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光。他低沉着声音问道,阿诺被你偷去了?!


    庄毅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充满了疑惑,眼前的女孩,仿佛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戳死,甭说偷一只如阿诺一样健硕的狼犬了,就是偷一只小哈巴狗也难。但是,很显然,他的爱犬和眼前的女孩有着某种关系。


    看着杀气腾腾的庄毅,许暖立刻就猜到了,他应该是阿诺的主人。阿诺之于他,应该是很重要的——因为刚才的他,可以那么云淡风轻地谈论生死,但此刻,却因为一枚小小的狗牌而完全暴怒,失去了冷静。


    记得以前在桃花寨子,有小孩子往阿黄身上扔石头,孟古就会很生气地和那个小孩“对杀”一百回合,然后被打得头破血流。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6 23:45:08


    而此刻,要是让眼前的男子知道阿诺已经被自己和赵小熊吃了的话,估计自己不会被勒死,而是会被大卸八块,然后用沸水煮了——下场跟阿诺一样。


    女孩大抵都这样,可以不怕死,但要死得够凄美够传奇,如果死得很难看,比如大卸八块、用沸水煮烂,那还是苟活着吧。


    想到这里,许暖居然机灵起来,她仰着脸,说,我不知道阿诺,这是我捡到的!


    说到这里,许暖居然很“狡猾”地补了一句,反正,我看到你杀人了,你肯定会杀了我,我没必要骗你!


    庄毅似乎看穿了许暖的伎俩,他看着她,冷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顺子,说,放了她!


    顺子惊愕了一下,一起惊愕的还有许暖,她压根没有想到,这个在雪夜里杀了人的男子,居然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顺子说,老板,不是吧?


    庄毅使了个眼色,示意旁边的人立刻处理掉尸体。然后,他慢悠悠地说,我得向这位姑娘证明一下,我不但会杀人灭口,还会放人生路的。


    顺子很为难地将许暖放开,并推了她一把。


    许暖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倒地。


    那一瞬间,庄毅下意识地扶住了她。这个突来的动作让庄毅的手下们吓了一跳,也让庄毅自己吓了一跳——这是一种在庄毅的生命里久违了的怜悯。


    这种怜悯让庄毅很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是那一瞬间,许暖望向他的那双如同小鹿一样的眼睛,雾蒙蒙的。


    庄毅如遭雷击,极其迅速地收回手,将许暖推到一边,转身离去。离开前,他犀利地瞥了一眼许暖手里握着的那几张粉红色的钞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酒店,他不禁想起刚刚拍摄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嘴角微微一弯,冷冷地笑了笑——拥有这么清纯的外表,做的却是这么下贱的营生。


    他离去了,只留下了孤单的许暖和一帮正在处理尸体的手下。


    许暖几乎是疯跑着逃离现场的,她担心那个如同暗夜之神一样的男子,突然又反悔,将她勒死。


    那样死去,既不够凄美,也不够浪漫。


    更重要的是,天上没有星星——孟古曾经说过,如果他不在她的身边,天上的星星就是他的眼睛,代替他注视着她——天上没有星星,自然也就没有孟古的眼睛。


    想起孟古的时候,迎着风雪的许暖流下了眼泪。


    自己离孟古越来越远了,远到即使相逢,也不敢相认了。


    那个夜晚,是一条血淋淋的分割线,将许暖的人生生生撕扯开。


    从那一夜起,孟古和小叔孟谨诚,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见却又最不想见的人——想见,因为怀念;不想见,因为无颜以对。


    许暖疯跑着,一路狂奔,途中还摔倒了几次,跑回烂尾楼的小家时,她已是满身泥水。冻得哆哆嗦嗦的她,顾不得烤火,径直跑过去抱起浑身发烫的许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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