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05


  他依旧什么话都不说,站在她对面望定她。


  那时,她是真的以为,在他们两人的感情里,他们是—起失败的。她最后选择了一个解决方式,而他没有异议。两人的过去,定格在那—个瞬间,此后你好我坏,永不相干。那样,她至少还剩着快刀斩断乱麻的骄傲。


  直到再一次见到他,她发现,他可以站得比她高,而她却仍旧无法坦然。嗬!这可真令人丧气。


  方竹的精神状态不好,神情又委靡不振,就这样坐在他的车里,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视线模糊。调开视线,忽然就看见自己脚上灰尘扑扑的耐克鞋,如同她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


  再次见到他至今,她就一直这样低着头,灰蒙一片,恨不得自己模糊成一个休止符。


  方竹悚然一惊,她原来是害怕他再看她—眼,可是——又有渴望,渴望休止符后再变成省略号。


  但,绝不能如此。


  前头到了一个地铁站,旁边还有一家便利店,方竹突然就说:“我正要买东西,你放我在这里下就成了,我们那儿都是小弄堂,大车开不进去。”


  何之轩没有拒绝她的提议,把车停在了路旁,但也没有马上打开车门。


  方竹舔了舔嘴唇,那儿有些干燥。她又说:“何之轩,谢谢你送了我这段。”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安全带,起身下车,先帮她把车门开了让她下来,又回到车后开了后备厢,把她的自行车拿了出来,松开装好,推到她的手上。


  风呼呼一吹,方竹头发就乱了。她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冲着他摆摆手,转—个身,直往便利店冲。他在她身后说:“别忘了买板篮根。”


  她本可以回头朝他微笑,说“我知道”,但步子一顿,笔直地就往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跑去。


  方竹把车在店外停好,再走到店内。店里开着暖气,温暖如春。鼻头又一酸,方竹的眼睛又红了。她站在玻璃旁的“关东煮”边上,偷偷瞧着他的车,他在那儿停了好几秒,然后缓缓动了起来,直到离开这里。


  她想,他毕竞还是没等她。


  这于她又是无情的,让她又矛盾又委屈。她是自困的、看不透的,所以无法洒脱做人。


  自己和何之轩,千言万语,只有—本乱账,怎么都是说不通的。


  方竹买了一包纸巾,鼻子却突然通了,原来是酸了。她以为自己会因此流下眼泪,谁知竟没有。用力吸了两下,终于能呼吸新鲜空气。


  何之轩坐在车里,望着方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踩下油门。


  车子慢慢驶入车河,她的背影在便利店的霓虹灯箱下模糊不淸起来。


  刚从香港的“君远”总部调入上海分部,工作上的千头万绪很令人烦恼。但是,一切都比不上重新遇见方竹。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06


  他想不到的是,她的好朋友会在他的公司内任职。原来天涯海角的距离,一下缩短到透过一个人就能得知对方的讯息。


  其实他早就有了方竹新居的地址,就在前几日的部门活动后,他把几位同路的女同事一一送回家。杨筱光的家同方家所在的军区离得很近,他把那里的道路记得很淸晰。那边的大马路上有连绵的梧桐,有时候长岔的枝丫会把红绿灯阻挡。


  他开到这个路口,把车停了下来,摇下窗,往外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直到后面有车摁了喇叭,他才摇上窗又把车往前驶去。


  再往前,就会慢慢靠近森严的军区,红墙大院,把里外严密阻隔,在正门外,更安了红绿灯指挥车辆行驶,方便里头的人通行。


  他开过这扇大门时,放慢了速度,所以如愿地被亮起来的红灯阻止了。


  他有点觉着热,松了松领带,又将车窗摇下来,风吹了进来。他望了望庄严的大门里,另有幽深的林荫大道,不知通往何处,只有门前的站岗的士兵,百年如一日地挺拔,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


  这一刻过得十分慢,杨筱光坐在他身边忍不住偷偷望了他几眼,然后憋不住了,说:“她不住这儿了,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在黑暗里沉默,紧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慢慢地一节一节松开,问:“是吗?”


  杨筱光腾地坐起身:“你干吗不找她呢?”


  红灯灭了,绿灯亮起来,他把车子又缓缓启动起来。


  杨筱光是个爽快个性,当下掏出了便笺和笔,写下一个地址,贴在他的驾驶座前。


  他看着地址,只能苦笑。


  原来自己表现得这样明显,丝毫瞒骗不了她的朋友。


  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把她最初的模样记得很清晰。


  在那个当年,他看着她自信洋溢地出现在他面前,用认真的表情和严肃的口吻告诉他,她在追求他。


  他想,这个女孩,短短碎碎的发,常穿简单的白衬衫,看起来还是像个十六岁的中学生。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有种灵慧的漂亮,可是太冲动、太真接。他看到过她住的宿舍、她穿的衣服,他想,这样的女孩没有吃过什么苦,也许不晓得什么叫做讨生活。


  她曾经在专业课上同老师辩论,选一门讲铭文的选修课,都能够掘地三尺发扬考据精神,非要将老师讲义上的一个小漏洞驳倒。


  这个老师是位就要扶正的副教授,哪里肯同这样顶真的新生计较?可新生计较到了底,把自己写好的论文贴在布告栏里。


  如果是一般的学生,副教授必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方竹的家里入摇一个电话来,副教授也只好当学生淘气。


  他给副教授做论文助理,他接过她打过来同副教授论理的电话。那时候他想,娇娇女才有蛮横的才气。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07


  他同她正面交锋是在那次学校选拔参加新闻大赛的筛选赛上。他当然认同她做的报道,但并不代表他认输。又是她家里摇一个电话来,他轻易地就输了。


  所以,当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很喜欢他。他在想,他拿什么喜欢她?他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


  她在看他打篮球,叫着他的名字,看他自习,坐着他的座位,在树叶上写着“芳草句,碧云辞,低徊闲自思”,树叶就飘落在他的脚边;她还为了他进了“孔雀”做兼职文案,当李晓的家教,他还知道,她选修他上过的课,跟着他的老师做报告,把他做的论文当案例。期末还争取拿他拿过的奖学金。


  她也许从不知道他知道她做过的那么多事情。


  有些事情她都没有在意,但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她在“孔雀”任职的时候恪尽职守,努力进步,待李晓温柔有如亲姐。他曾经看到她耐心地将一道应用题向李晓解释了五遍,仍旧不厌其烦。


  这个女孩有善良的心地,良好的家教。而且,她这么坦率,这么热情,她向他大胆地表白她的心迹。


  不动心吗?骗鬼去吧!


  同学纪凯文从大一开始就对他有好感,他知道。


  纪凯文是自强自立的女性典范,爽气利落,也曾向他表白。


  他不愿意辜负同学一片好意,明白拒绝。本来他以为,这是因为他要以大学为起点,准备开始在这个城市里奋斗,不能随便拖累他人,也不能让他人成自己的负累。纪凯文发现无法打动他,便收起了自己的情感,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但是,直到遇上方竹,他才明白,不足因为冠冕堂皇的这副理由,而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方竹这么强硬地进入到他的生命里。


  他也曾留意过她的许多事情。


  譬如,他知道她心情烦闷的时候,会乱走,走到她熟悉的地方,或者她想去的地方,也许是散步可以解她忧。她以前经常会在他的宿舍区转悠,又不敢接近。宿舍里的同学们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在暗恋他,杜日晖揶揄过他,教育他不要辜负一片青春爱恋。


  后来他毕业了,搬出了学校宿舍,在闹市区租了很小的亭子间。她亦曾来过好几次,他有几次都远远地看见了她,但是她就是不敢进来。他没告诉过她的是,他也不敢请她进来,里头逼仄的空间,就是现实的写照。她这样的女孩是不该直面的。


  最后地还是进来了,她带着对他不回应的抱怨,—如既往地对他说出那些话。她还在坚持着对他的爱恋。这女孩是真心爱他,并没有因为任何环境的改变而转变。他领着她进亭子间的那刻,是受感动的。


  譬如,他知道她经常带着李晓到校外的麻辣烫小店吃晚饭,一般都是她付的钱,学着他做过的那样,给李晓点很多蔬菜。性情乖张的李晓同她很要好,晚饭跟着她吃,作业跟着她做。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08


  她的班级里、系里的同学们都在传说她很会拍辅导员的马屁,为辅导员家的孩子当保姆。但是他知道李晓家里的情况、齐老师的情况,他知道这是因为她确实全心全意待人好。可是她对—切误会都不做任何的解释,任人评说。


  后来,她的母亲过世,她一个人独自伤心痛悔,他才发觉他一直认为住在象牙塔内的她,有着同自己一样的孤独和无助。就在那一刻,他有了想要同她在一起的念头。念头来得汹涌,他阻挡不及,唯有接受,才能不辜负她的一片真情。也唯有接受,才不会辜负自己的人生。


  其实,他也藏了许多知道在心间,不曾对人语。


  更多时候,他的回忆还在他当初的那间小小的亭子间内。那时候他才刚毕业,还是个小记者,每天跑新闻回来,她就替他整理稿子。她的文笔比他好,会为他做一些润色工作。


  虽然是有大抱负,但是做小记者不容易,只能跑小新闻,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街坊琐事,她写着写着也会感到无聊。他则在她背单词的六级词汇表里检查进度,写心得。


  这样互相帮助相濡以沬.他往往做着教导她的工作,告诉她:“非常时期做新闻,要有非凡胆识和非凡正义,还要随时搏命。抗战时期的战地记者即是如此,拿搏命态度做新闻,也是振邦之举。如今没有那时代的艰苦,但我们仍需记着中国人的脊梁。”


  她听了他的大道理,不由得就笑,不由得就说:“我明白我明白,所以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他也笑起来,说:“选了这专业,爱这职业,不干这行,心有不甘。"    她点头,他们都是好强的人。


  可是谁都不可能一步登天进新华社去阿富汗做战地记者,本城小报社,又是外地户口,他只能跑社会线,拿两千出头的最低的薪水,到了情人节,两人不过开一下洋荤去老牌子的徳大西餐馆浪漫―回?。


  方竹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断不会在父亲在家时回家。她回家只有两件事,—件是拿自己换季的衣服,一件是整理父亲的衣橱。


  这份工作原本是母亲的专职,伹母亲不在了,方竹想奖做得如同母亲在世―般。何之轩知道方竹的父亲和方竹一直有电话联系,但是交流的结果却不甚好。她父亲总是口气严厉地命令:“每个人任性都要省个隈度,方竹,你别挑战你老子的容忍限度。?


  丝毫不容转园的口吻,让方竹赌气将它遗忘。


  勤务兵张林也曾跑来劝说:“没有见谁家的女儿避开自已的爸爸。?


  方竹对他说:“小张,这是我们家里的亊.”


  张林说:“你是孩子,要体谅你父亲的特殊身份。那时候他正和俄罗斯谈一项玺要的军亊技术合作,是国家大事。”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09


  张林只比方竹大三岁,说起话老气横秋又爱学她父亲不容辩驳的口吻,方竹当时只觉得讨厌,说:“我只知道我的妈妈在病床上的最后几天没有见到她丈夫最后一面。”


  何之轩亦曾劝说方竹:“做女儿的的确不该任性。难道你想一辈子避而不见?”


  她咬唇不语,他说:“我陪你回去。”


  她是考虑了很久,才答应的他。


  其实他知道,同父亲的冷战,已让她感到疲惫不堪,毕竟是父女,这样的冷战不可能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再过一年,她也将毕业,总得回家的。她的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陪着她走进军区大院,瞥卫朝她立正敬礼,她认得当班的替卫,就问:“我爸爸在不在家?”


  警卫说:“师长这个星期休假,今天没见他出去。”她知道父亲休假了,这个提前问过张林。她望望他,他握紧她的手。


  那时他多自信?人长得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有前途的记者,没有一样比人差。他说陪她来,不但是她的靠山,也是他自己的争取。他这样有担当,而旦果断。


  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心里还半分赌气地想,有何之轩这样的男朋友,面子上长很光彩的。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她的父亲竟在知道她要回来的这天没有出现,勤务兵成了传声筒。


  “师长说,你还是好好学习为重,马上要毕业了,不要乱用心。”张林用词很谨慎,他知道何之轩比自己还大一点,又是个高才生,自己说话不能造次。但是他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确,师长的想法是对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还加了一句,“小竹,你别糊涂!我也觉得这样不大好。”


  是什么不大好?方竹想要辩驳,可是知道对着张林撒气,是不应当的。


  何之轩没有干听着,他去买了极品的茅台和黄山毛峰一起来,花了不小的一笔钱。看到方竹家里,偌大的厅堂只留一个张林,就找了个借口在外面等着她。


  方竹垂头丧气走出来时,他刚刚好抽完一支烟。


  她说:“对不起。”


  何之轩说:“下次吧!”


  但要找一个“下一次”多难?方竹的父亲在方竹的恋爱问题上没有如以往那样咆哮如雷,而是直接冷处理了。方竹寻了好几次时间,父亲都没有空,她也终于火气上来了,在大三的暑假发誓不回家。


  他自然是不愿意她这样做的,但看着她一个人住在宿舍里也不放心,不得已只好说:“住我那儿吧!”


  方竹就收拾了行李搬到何之轩临时租的小亭子间。


  那段岁月真是美。


  亭子间很小,要多装进一个人就需要对空间重新整合。


  原本何之轩单人用的大橱被他换成了大一倍的,里面带五层抽屉,他教方竹将春夏秋冬的衣衫自上而下地一层一层放好,最底下一层放内衣裤。柜子内有横条架子,一共四条,由外向内挂好春复秋冬四季换穿的裤子、裙子。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10


  他们奢侈地换了—张大床,床下有两格暗屉,一格放两人换用的鞋子,一格放用真空袋封存的棉被、床单和席子。


  书架和书桌也少不了,他教她怎么把要用的文件用文件夹装好文件名贴在文件夹的背脊上,整整齐齐垒在书架的一角,紧接着文件夹放的是就近要用要看的书籍。


  亭子间的煤卫是公用的,所以洗漱用品得放在房间里。何之轩去买了个老式的毛巾脸盆架,最上面两层横架分别挂着洗脸和洗澡用的毛巾,下面支着脸盆,脸盆下有两层横板,洗漱用品和护肤品就可以放下来了。


  他们还买了微波炉,捡了个离床较远的地方搁着,微波炉直接放在地上不便于操作,于是何之轩又到弄堂口的私人家具店里请人打了个小小的木柜,这下碗筷、调味品、米面也有地方放了。


  唯一的问题是小亭子间内放不下两张单人床,于是何之轩把自己的单人床卖了,再买回一张双人大床,往亭子间中间一放,屋子就更小了。


  方竹捂着脸看着双人床,脸红通通的,她想到了更亲密的关系。同何之轩在一起,是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她不是没有幻想过两人相拥而眠。


  可是,何之轩毕竟是何之轩,在床的正上方天花板上上了两颗铁钉,拉起一根铁丝,挂上一副奶白色的纱帘,纱帘上画着青翠的竹子,笔直凌霄,清隽雅洁。


  他是这样细致周到。


  晚上睡觉的时候,方竹睡在竹子的左边,何之轩睡在竹子的右边,同在一张床上,却看不到对方。


  方竹能感受到身边自己所深爱的男人的气息,她心神轻轻激荡,终究还是面红耳赤,于是没话找话讲:“衙斋卧听萧萧竹,一枝一叶总关情。”


  何之轩问:“还没睡呢?漏了两句啊。”


  方竹来了劲儿:“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何之轩说:“老郑得哭了。”


  方竹哈哈笑起来:“何之轩我很髙兴,很高兴很高兴。”


  她把手伸到帘子的那一边,一阵乱摸,摸到了何之轩的手,紧紧握牢。


  何之轩也反握住她的手:"方竹,你高兴就好。°方竹根想越过纱帘,抱住她的何之轩。


  房租、水电煤,那样小的房子,加上方竹这口要吃饭的人,日子开始捉襟见肘。他们像一对小夫妻一样斤斤计较着过日子,日日吃方便面,或者街口三元一碗的炸酱面。


  方竹从没这样苦过,也从没这样甜过。


  只是一日比一日更亲密,他们如一般情侣那样热吻抚摸,但他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他说:-你搬出来已经招人口实,我也不能让人看扁了。“他的声音轻淡,态度冷冽。


  其实他知道她有些彷徨,虽然他们夜夜依偎在一起,他仍不能令她感到全心的安全。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11


  在白日里,他要跑他的小新闻,她要做她的毕业论文,依然算计着钱过日子。她也在快餐店打工,给小学生当家教,拿了薪水累积起来,给他买了运动鞋和西装。


  在黑夜里,他们一起搬着椅子到天井里乘凉,室内没有空调,也没有电视机。他没有多余的积蓄可以买这些大件,她也不以为意,高高兴兴地同他一起躺在躺椅上看满天的繁星。那样的天空里,星星都充满了情意,颗颗都是牛郎织女。


  她对他说:“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的天长地久。”


  他也这么认为。


  方竹毕业的那年,他开始额外接一些广告软文,有了些额外收入,给她买了一辆折叠自行车。她开开心心骑着新的自行车,跟着他骑的老自行车参加自行车春日游活动。


  活动是报社举办的,带着城市里的文艺男女青年踏青赏油菜花摘草莓。他俩各自忙得没时间约会,正好趁着活动假公济私来约会。


  在青浦的草莓田里,她摘下草莓,塞入口中,幸福地抿嘴品尝,像只容易满足的小猫儿似的。他忍不住为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她笑眯眯地扒着他的手,低声对他讲:“何之轩,我晓得你不喜欢为几张老人头写肉麻广告词,不想写就不要写好了。”


  他笑笑,她这么了解他,是他的欣慰。可是他有他的难处,也许不应当即刻说给她听,让无忧的她平白地担忧。


  报社工作的繁忙和晋升的艰难,还是让他倍感生活的压力,他需要为他们的将来积累更多。他该思考的、该承担的,必须比她早一步,早多担待。


  这些现实的艰苦他都没有同她说,只是在跑完新闻回来还帮养她修改简历。


  方竹四处面试报社,有了何之轩的辅导,事半功倍,很快在时尚周报觅到工作。她有了薪水,两人之间的生活就更有了一些富余。


  他们买了一台海尔二十寸的电视机,回来发现亭子间线路老化,没有闭路电线。晚上看着满是雪花的《新闻坊》,听里头正采访老式城区老房子漏雨问题,两人相视而笑,笑得都有点心有戚戚焉。


  这间小亭子间也会漏雨,何之轩只好拿洗澡的木桶放在房间中央接水。这样夏天的他就不能睡地板了,方竹让出一半床,睡着睡着,两人就靠在一起。


  雨滴入水的声音缠绵悱恻,小亭子间里就是一处爱的天堂。


  方竹的新工作也算不得太累,领导都还体恤。她每天就学校、报社、他的亭子间三个地方跑。只有心口堵着的一口气,郁郁结在正中,不上不下,越来越难受。


  拿好毕业证书,她对他说:“他那样不尊重妈妈,现在更不尊重我。我也不需要事事都靠他!凭什么我做的选择要他通过?他甚至都没有见妈妈最后一面。我绝不回家。”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12


  那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向现实妥协,暂时抛开新闻专业,去一直向他伸出橄榄枝的4A广告公司碰碰运气,寻一个薪水更髙的工作。面试的过程中遇上一些意外的事情,回来后就格外劳累,可还是认真地听完了她的牢骚。


  他突然说:“你和我住一块儿,那是我应该担的责任。”


  他说:“我能租一间稍微宽敞点的房子,以后结婚有了孩子,带儿童房的房子。”


  她屏息听着。


  “就这两年吧,以后一切会好起来。


  “接着就会有积蓄去首付,咱们可以买得靠近市区点,你早上也不用那么早起床。


  丨“以后还能买车,送孩子上学,念你念过的小学、中学,还有我们的大学。”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有泪往上涌,伹还是用平静的口吻说:“何之轩,我们结婚吧!”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人生似乎才正式开始。同龄人们都正忙忙碌碌地开始自己的社会人生活,她却对他说:“何之轩,我们结婚吧!”


  她以为一贯冷静的他也许会理智地加以委婉拒绝,可是没有想到,他说:“方竹,你想好了吗?”


  当时的何之轩二十六岁,他们都年轻,向往美好生活,拥有无尽幻想,认为只要有一个支点就能撬动整个地球。


  谁能知道现实的转盘那么快。


  她那时说:“这样一个家,正是我所期待的。”她的念想很简单,她的家不完整了,可是凭借双手,还能再造一个。


  如今何之轩再回想,当时的她和自己都太单纯。


  他是在大学毕业那一年学会抽烟,因为寻工作压力大,后来同她在一起,也抽得凶,因为压力更大。


  她说“我们结婚吧”,他当时没有反对,只是抽了一支烟,一支烟以后,他间:“什么时候去领证?”


  方竹趁着父亲去北京开会的时候,偷偷回家拿了户口本,同他手拉手去了民政局。那天大约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领证的人相当多。排队等候的时候,他又换出了香烟,被她一把抢过去。


  “有害健康,不利民生。°他就笑一笑,说:”好的,老婆。“这话说得真是甜蜜,那个时刻,方竹只觉得他们的爱情可以直到山无棱天地合。


  在等着民政局阿姨敲章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全都是汗,他的表情拘谨严肃又认真。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心慢慢就平静了。


  阿姨看了看她的户口本,还有他的户口辖区开的户籍证明和未婚证明,望望穿着朴素的他,无心地打趣了一句:“是本地媳妇外地郎啊,不容易不容易。”


  他是不自禁地瞬间就变了变脸色,被她发现了,捏了捏他的手臂,有些担忧地瞅着他。


  他反应过来,对她说:“那得谢谢你嫁给我。”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13


  民政局阿姨都笑出声来。


  领完证的那天下午,方竹对何之轩说:“你同我都是独生子女,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怕冷淸,这样最好。”


  他说:“你说好就好。”


  那晚他们叫来了在这个城市里最亲近的朋友们,在—个人均不过一百块钱饭店里订了个包房摆了一桌。她的挚友杨筱光和林暖暖都才参加工作,但是包了一个月薪水的红包给他们。方竹抱着两个好朋友哭成一团。


  他的朋友兼上铺的兄弟杜日晖特地从香港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喜宴,不住地对他讲:“兄弟,还是你能坚持,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他知道杜日晖和方竹宿舍的叶嘉影最后还是迫于现实分的手,这一番话是好友带着由衷的感佩和祝福讲的。其时,他想的是,他应该能做得更好,不会落到杜日晖和叶嘉影那样的结局,岂知后来他和方竹做得更糟。


  这晚,一席年轻人热热闹闹吃完了饭,又转去KTV唱歌,唱着“少年人,洒脱做人”直到天明。


  回到他们现实的亭子间,两人都已经累得不行,倒头大睡。


  他在新婚的早晨起了早,挽了袖子淘米,准备为她做早餐。他知道唱了一夜的歌,她饿了。但。她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他,整个人腻在他的背上。


  他说:“方竹,别淘气。”


  她对着他的脊背呵气:“我没……”


  她没有说完,他已经转过身,手还是湿答答的,只能用手臂环抱住她。


  她小声说:“我们结婚了呀!”


  两枚红章,两本证书,他们已经转换了身份,什么都要学习去做,有一个他转个身吻她,话语在历齿之间:“谢谢你理解我啊|那个早晨似乎应该很热,他们扯掉了大床中间的纱帘,纱帘捭落在他们身上,碧莹莹的竹子下面,是他们汗流浃背的身体。


  他很紧张,她也很紧张。他们调整、尝试、配合又挫败。她吃疼,不知道该怎么做,身体承受的冲击,那么陌生,但血液渐渐沸腾,似要冲破那一点。这是大胆的、莽撞的,成就这样一个全新的人生?


  他们的脸都红得要滴血。


  伹其实那个早晨是带着一点春夏交界的奇异寒凉的。


  当他们将被子盖在身上时,才发觉热血之后有点冷。她枕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望着天窗外蒙蒙的天空。她只觉得全身浸染了他的气息,就像婴儿脱胎换骨,站在这个起点,重新成长。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凡是成长,都会有代价。


  那时候所知道的成长,不过是她跟着他学习包饺子。他俩在一起之后,天天方便面、炸酱面吃到厌弃,方竹终于挑食,但绝不会无理要求去下馆子。


  两人琢磨会打理些什么菜。


  方竹苦恼地说:“我会番茄炒蛋、芹菜炒肉丝和冬瓜汤。我妈妈没把好手艺传给我,不然我们可以吃火腿。”她没想过那时其实没有多余闲钱买特级火腿。她转而要求何之轩,“要不你教教我包饺子?我可以做你喜欢吃的。”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7-19 00:53:14


  他买回面粉,教她和面和擀皮,但她对此真是不精通,每每不得要领,最后把面粉往脸上一抹,大叫:“太难啦丨”但还是坚持包出了歪歪扭扭的饺子。馅料还是她亲手拌的,是她最爱的芹菜,放了虾米,还放了很多调味黄酒。


  后来烧好的饺子又咸又涩,他们两人,个不落全部吃掉。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可是到如今,面对面,已非当日枕边的呵欠。


  何之轩终于还是加快车速。


  第三章情自困快要到年关时候,方竹将援助交际少女的采访稿全部整理撰写完成,提前交给了老莫。


  老莫总是要赞赏一句:“你的效率、你的质量,我总归是放心的。”他老人家望望日历,也难免关心一句,“你看,这过了年又大一岁了。”


  方竹托了个口溜出去采访,留下老莫直摇头。


  她在这一年被托办的最后一桩私事——帮杨筱光同莫北牵红线,似乎也进展得意外的顺利。同莫北通电话了解情况时,不免得意:“看来我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莫北笑她:“你就是乐于助人,有时间想想你自己吧!”


  又要把话题扯到老生常谈的问题上,方竹赶紧回避。


  她知道莫北也好,杨筱光、林暖暖也罢,表哥也好,勤务兵张林也罢,每每同自己讲起这个问题,都是源于对自己的一份关爱。


  她很感激,但是不宜深谈,便沉默下来。


  莫北却在那头说了一句:“上个月田西和她丈夫回来过了,留的时间很短,所以没约大伙儿出来聚。”


  方竹低呼:“真意外。”


  是意外,意外此去经年,莫北能用这么淡然的口吻谈论这段伤感往事和曾令他伤感的人。


  莫北说:“他们夫妻都快有孩子了,打算生在加拿大。”


  方竹不由得说:“真的好多年了。”


  莫北说:“过去的事情总会过去的。”_她能明白莫北的意思。好友们旁敲侧击,将劝慰的话全部说尽,都是怕她仍未走出来。


  仍未走出来吗?也许。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回家,就是铁证,这是无法认的。再怎么勒令自己重新生活,仍旧有自己无法面对的过去。


  她怅怅地挂了莫北的电话。


  除了莫北,最近旁敲侧击劝慰她的还有杨筱光同林暖暖两位发小。


  林暖暖是方竹尤为羡慕的,她的爱情是方竹一路看着走来,终于能修成正果,值得大大庆贺。


  方竹偕杨筱光一起给林暖暖贺喜,问她:“要多大的红包?”


  林暖暖说:“你们俩半个月工资。”


  杨筱光马上装腔反对:“我就是一广吿民工,你这是压榨民工。”


  大家都笑了。


  林暖暖说:“我多盼着你们也快快来压榨我呀。”


  这是有点难度的,方竹和杨筱光两人都不约而同扯了扯嘴角。她问林暖暖:“结婚以后怎么打算?你家汪亦寒会不会回国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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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只怕不再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