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22
下一秒,何飞又迅速撤开嘴唇。
“我操!你丫吃大蒜!”
何飞当即吼了出来,然后翻下身去,背对项磊,蜷起身子躺下。
“晚上吃了中午剩的面条,我怕吃坏肚子……我妈说大蒜败毒。”
“你他妈的离我远点儿!”何飞厌恶地朝床边挪了几寸。
随后,何飞感觉到了项磊转身朝向另一边的动静。
何飞这便意识到,自己刺伤了他的自尊,也许,至少应该做个样子稍稍去抚慰他几句。可是何飞在第一时间就完全放弃了这个简单易行的打算,而且饶是这么个“应该”的念头,已经让何飞忍不住烦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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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杨琳和张雯雯叫上何飞和项磊,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张雯雯说是为杨琳饯行,杨琳说是为张雯雯考上研究生庆祝。项磊不见石卓,小心地问杨琳为什么没有叫他,杨琳说,她已经单独和石卓道过别了。
项磊犹豫了很久,还是又问了杨琳:“你和老石,真就不可能了么?”
杨琳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项磊看。
发件箱里的几条短信说:老石,别以为我现在不再爱你了,转而开始恨你,没有的事,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就这样走下去,哪天会不会不小心把我们一直都引以为荣的这份感情彻底丢掉?我实在不想面对这样的时刻,我希望我们这辈子都留着我们这份感情,唯此才可成全。我不是不相信你,不相信我们的爱情,我只是觉得,我不喜欢维系它的这个过程,一边把它捧在手心,一边提心吊胆地怕它碎掉。我不希望那个在你身边柴米油盐成黄脸婆的女人是我,你一定也不希望亲眼见证我变成那样。你知道的,爱和在不在一起,本来就是两回事儿。
真的吗?爱和在不在一起,本来就是两回事儿?
可为什么彼此喜欢的两个人,都在试图走到一起,为了这个结果,人们做出种种努力,甚至情愿头破血流,他们不知道,在不在一起其实根本无关他们的爱情圆满吗?
项磊把杨琳的这番话大致对何飞讲了,何飞说,杨琳大概是对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难免都会彼此生厌。
于是项磊问何飞:“你对我已经生厌了吗?”
何飞心不在焉地回说:“嗯,厌了。”
那些终成眷属的有情人,总会在人们眼中适时隐退,再也打听不到下落。可一直惦记他们的人坚信,他们会一直过得幸福,无论多少年以后,他们都会一如初见般彼此心动。人们坚信不得见的那些幸福,就像人们坚信暗夜尽头一定可以等到日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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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何飞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就随便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工作要求有驾照,于是何飞报了一个驾校,总算有点事情可以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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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9 00:53:23
而项磊,则每天忙于都要毕业设计的事儿。
项磊觉得这样的日子再继续下去,自己要早早地生出满头白发来了。一个选题进行得还算顺利,另一个选题直到深入去做的时候,才遭遇到了瓶颈,自己大学四年的收获,好像根本不足以寻求到突破。
可到了这个时候,重新选题的代价显然更大,所以项磊只好打算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何飞基本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的专业课不是侥幸过关,就是二次重修过的,事实上,项磊也没想过要去指望他。
四月末,陶铸闻打来电话说,为了争取到一个国外实践的机会,他提前拿到了这学期的必修学分,这几日就要去新加坡了,估计回国时项磊已经毕业。陶铸闻希望离开之前能一起吃个饭,为免项磊的朋友误会,陶铸闻建议项磊不妨带上他一起来。
何飞坚决得很,不去。不过,倒也没有阻挠项磊一个人去赴陶铸闻的约。
陶铸闻不是一个人,项磊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男生。陶铸闻诧异地问项磊为什么一个人来的,项磊说那个他正忙着考驾照呢,抽不出时间来。
陶铸闻介绍了身边的男生,他的第一个正式朋友,然后又对那人介绍项磊,末了还总结道:“就是这位了,我与生俱来的自信心,在他面前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无意间说起毕业设计的事,项磊连连叹气。
陶铸闻这回又能帮上忙了,他说他有一个怪才老乡在清华读研,和项磊一个专业的,陶铸闻可以介绍他们认识,请这师兄指点一二。项磊问,要付钱的吗?陶铸闻笑道,请人家吃顿饭就行了。
陶铸闻临走前,带项磊去找了那老乡一趟,三个人在陶铸闻的宿舍里研究了半个下午,总算解决了让项磊头疼的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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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图书大厦,项磊忽然想到,应该去买本食谱。
刚刚付过书钱,手机来了电话。育才小学的值日社员告诉项磊,学校要解散了,张老师和孩子们希望项磊明天能去上最后一天课。
项磊心中一震,急忙问他怎么回事,社员说,育才小学不具备办学资质,被教育部门强制取缔了。
项磊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他对着电话狂吼:“都他妈的十年了,今天才因为这个被取缔!那孩子们以后怎么办?”社员怯怯地回说:“他们要么去规模稍大未被取缔的私立农民工学校,要么去本地小学……”
挂上电话之后,项磊停在图书大厦门口,忽然心生失落,一时忘了离开。
项磊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对那些孩子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是的,是件好事。他们理应坐在更加宽敞的教室里,听更为专业的老师们讲课。
项磊返回图书大厦,又买了一堆儿童读物,打算给孩子们留作纪念。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24
第二天,项磊早早起床,去育才小学上最后一天课。
孩子们显然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当项磊把准备好的书分发下去的时候,除了小光,他们每个人都送了项磊一件礼物。
礼物全部都是涂满水彩的画,每张都用不同颜色的蜡笔写着“送给亲爱的项老师”这句话,还有他们各自的署名。张老师告诉项磊,那是小伙伴们委托童童一个人画的,——她画了整整一天。
小光曾经和童童闹过别扭,两人一直不说话,小光放下自尊找童童帮忙,被童童当场拒绝了,为这,小光看到自己没什么东西回送项磊的时候,居然委屈地哭了。
项磊知道这件事之后,问他们为什么闹别扭,两人就为几个月前的一件事互相争执起来,童童虽然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可看到小光都哭成那个样子了,脸一红,辩解起来也没什么底气了。
项磊说,老师不希望看到你们闹矛盾。这时,小光不再争辩什么,只顾拿手背抹着眼泪,童童转身面对小光,大度地问他:“那你想画什么给老师?”
最后一节课,项磊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给同学们上课了。”这句话刚说完,孩子们就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良久,慧佳低声说:“老师,你别走。”
三个男生就相继跟着喊:“老师,你别走。”
秀秀已经敢于回答问题了。上学期数学测验,她第一次及格,没有人再会嘲笑她笨了。这时,她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胳膊里,伏在课桌上,无声地抽动着肩膀。
童童正低头赶做她帮小光画的画儿,不时抬起手来,抹抹眼角。
项磊还想说,你们会去更好的学校读书,你们会有更多的伙伴一起玩耍,你们会有更专业的老师上课。可是,一句也没能说出来。项磊走出教室,站在那个破败庭院里的夕阳下,忍不住泪如泉涌。身后,同时也传来了一片呜呜的哭声。
好像丢了什么异常重要的东西,这一刻,项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当失去那个一起吃饭一起自习的知心朋友时,项磊因为理解那个人而觉得释然;当后来失恋、生病、挨揍时,项磊相信,这些倒霉事儿总会有过去的一天;当害怕向往已久的一段感情也许最终会无疾而终时,项磊至少能够说服自己坦然面对;可是现在,好像一瞬间,项磊的胸膛里被掏空了,只剩下血脉曾经律动过的回响。
公交车上,项磊反复翻看着那几张水彩画。小光的那张,还有一小片童童泪湿的痕迹。回想半年以来的种种,旁若无人地,项磊的眼泪再一次满脸地爬。
回了学校,项磊找到社团的几个干部,在校外一家小馆子里喝了不少酒。
几个人一边相互安慰说,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他们以后会有更好的学校上了,一边又忍不住抱头痛哭。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25
毫无征兆地醉了。
项磊回到家,还没来得及瞥一眼卧室里有没有人,就冲进卫生间里狂吐了一通。想接点水漱漱口,刚起身,就重重地摔了回去,脑袋磕在马桶盖上,很疼。
“你没事儿吧?”何飞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项磊没有回应,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板上,倚着瓷砖墙哭了一会儿。这一次,只是身体里的空气争先恐后地从喉咙里涌出来,并没有伴以眼泪。
“你没事儿吧?”何飞又在卧室里问。
他只是这么问,却迟迟没有走出卧室半步,所以项磊仍旧懒得做出什么回应。
项磊感觉到了浓重的疲倦,于是无意识地安静下来,这才留意到卧室里传来的网络游戏里打打杀杀的声音。
良久,项磊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简单洗漱了几下,回到卧室。
何飞正在电脑前专注地玩游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头也没回又问了一句:“喝酒了?没事儿吧你?”
“你不担心刚才我在卫生间里就那么死了?”项磊倚着床沿,瘫倒在地。
“操!死了还能哭成那样?”何飞不以为然。
“哭完再死,不行么?”项磊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追问。
“我就知道你他妈的没那么容易死!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何飞心不在焉。
“上回你不是这样的,上回你马上就冲过去了。”项磊又说。
“就是因为上回冲过去发现你离死还远着呢,所以就知道这回没必要冲过去了。”
“你他妈的真狠!”项磊忽然叫道。
何飞回头看了项磊一眼,没回话。
“太他妈的狠了!”项磊重复道。
何飞摔了鼠标,转过身来,狠狠盯着烂醉如泥的项磊。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难道你不狠?”项磊拿挑衅的眼神回敬。
“耍酒疯呢?没事儿找事儿呢你?”何飞克制地问道。
“谁说没事儿找事儿的?我们没事儿吗?没事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项磊忍不住叫嚷起来,“你他妈的都开始烦我了!这还叫没事儿吗?”
“那你说怎么办?嗯?你说说要怎样我才能不烦你呢?”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项磊大声喊道,“你说是你变了,还是原本就是这样,只不过现在才让我发现?”
何飞冷笑一声:“要不……”
“你想说什么?分手?我说过两次了,我才不会说第三次!你是不是还没忘你发过的誓?所以你想让我说出来是吧?我现在告诉你,我他妈的不会说的!”
何飞继续冷笑:“你可别误会。人杨琳不是说了吗?两个人脸对脸看久了,早晚起腻,要不我先消失几天?”
“随——便!”项磊喊了一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板上。
何飞收起冷笑,换作一脸阴霾,起身踢开椅子,摔上两道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26
项磊在心里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
项磊把身体蜷在床边的地板上,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忧伤集结
更新时间2010-3-15 19:26:04字数:8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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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离开之后,一连三天没有回来。
事实上,那晚后半夜,项磊醒酒之后发现身边空荡荡的,这才记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来。项磊马上后悔莫及,辗转反侧到天亮,再也没有睡着。
项磊真想打个电话给他,认个错儿,可想想如果真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就算想方设法给自己挽回了,也不见得会就此平静下去。倒不如,顺其自然。
项磊每天都会忍不住发短信给何飞,说些关于毕业设计或是找工作的事,可就是不敢打去电话。何飞既没有回复短信,也没有打回电话,就这样一晃三天过去了。
项磊在主楼前的宣传屏里看到了2005年西部志愿者招募公告。项磊伫立在宣传屏前,停留了好一会儿,宣传海报上有限的几段话,被他读了不下十遍。
又到了五一长假。
一年前的这几日,还历历在目,彷佛刚刚发生过一样。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项磊一直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然而此刻,始料未及的慌乱还是周身蔓延着。
四月的最后一天,项磊挣扎良久之后,拨出了何飞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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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从篮球场里走出来,刚刚挂上单位人事部李姐的电话,项磊的电话就来了,何飞犹豫了几下,还是接通了。
“你在哪儿呢?干嘛呢?哪天回来?想好明天去哪里了吗?”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项磊开门见山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哪儿也不准备去。单位刚打电话给我了,问我能不能过了假期就去培训实习,我已经答应了,这几天得看看书,准备考交规。”何飞说。
“那你工作以后,还有时间去驾校吗?”
“我问了,领导说时间可以协调。”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飞一时间做不好决定,索性沉默下来。
“磊子,你让我想想,等会儿再打给你吧。”
“行。”项磊挂了电话。
何飞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斟酌着这个电话到底要怎么回。
几天前那个晚上,走出那栋楼的第一时间,何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颇有段时间了,何飞觉得他和项磊之间积蓄了太多的东西,就像一个充满瓦斯的密封空间,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瞬间引爆。
何飞想,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厌烦了。不过何飞又觉得,自己厌烦的是这种生活、这样的日子,倒不是这种关系,或是项磊这个人。在那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空气好像日渐污浊起来,何飞每天都想走出去,好好地透一口气。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27
可是何飞每天都能感觉到项磊的隐忍和妥协,而这些隐忍和妥协带给何飞的压力,似乎要远远多于感动。为此,何飞一边想离开,一边又觉得,不能离开。何飞觉得,好像自己真就生来不会好好谈一次恋爱,无论是和那些女生,还是和项磊。
项磊埋怨何飞心狠的时候,何飞想火都火不起来,没底气,好像真被他说中了。
三天时间里,项磊每天都发来短信,何飞每次都尝试着去回复,可是写完擦掉,擦完又写,好像写什么都不够确切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一次也没有发送出去。
这个电话不能不回了。回电话之前,何飞心烦意乱地想了很多。
兄弟做成恋人的事,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要不要真的分开一段时间试试,试试两个人到底会有多么需要对方?
如果就此离开,以后还能不能和他做回兄弟?
或者,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会不会一天更比一天地厌倦起来,最终毁掉他们将这段感情维系下去的所有可能方式?
东子偏在这个时候来了电话,他说他顺道经过何飞学校的正门口,想见一面,何飞当即拒绝,东子赌气说了句“算了”,直接挂了电话。
何飞接下来重新陷入思考的时候,东子又来了电话。
何飞不无厌倦地接起,东子再次央求,只是见上一面而已,说几句话马上就走,何飞说自己没空,东子埋怨何飞心狠。
一听这话,何飞马上火大。何飞对着电话怒吼一句:“我现在跟你说明白,你丫给我听清楚,别他妈的再来烦我了!”吼完就挂了电话,然后直接拨通了项磊的号码。
“磊子,我想好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我感觉咱俩最近很不对劲儿,应该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怎么一回事儿。”何飞一口气说完。
“看来……这回你是真想好了。”良久,项磊才回应道。
“嗯,想好了。你也别瞎想。”
“那我……搬回宿舍,把房子退了吧?”
何飞想了想,回说:“行吧。如果假期之后搬,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不用。我挂了。”
何飞情不由己要去猜测项磊挂完电话的神情,情不由己就有些心疼起来。
时隔一年所发生的事大致雷同,细微的差别是,项磊挂上电话之前的声音没再让人听出揪心的哽咽来,所以,何飞也就没有像曾经那样,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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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心如死水地躺在床上,忽然发现这结果接受起来,其实远远好过想象。
还以为自己会更在意,所以一定会更难过一些,其实,说不定自己的感情也被时间偷走了同样多的分量。这过程神不知鬼不觉,直到最后一刻,才被证明给自己看。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28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铃声。
项磊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还能为此而惊喜得手足无措。
拿起电话,才发现不是何飞的来电,而是裴勇的。
裴勇说:“嘿小子!你哥我明天结婚!”
项磊这边无意识地坐起身来,埋怨裴勇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才通知到自己。
裴勇说,没想过要项磊赶回去凑热闹,他说他知道这时候大学生都忙着找工作写论文呢,这些大事儿都耽误不得。至于他欠项磊的喜酒和项磊欠他的彩礼,等项磊春节回家,再补不迟。
项磊听到这话,都跟裴勇急了。
项磊忽然很想回家。任凭裴勇怎么劝,都劝不动项磊,项磊坚持,挂上电话之后就要去买回家的车票。
裴勇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声音,对项磊缓缓地说:“项磊,我真不希望你回来。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而已。就算你回来了,和他们一起跟我闹上一天,又能怎样?我打电话通知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而已……”
这时候的项磊,忽然才有了想哭的冲动。
眼泪在眼眶里横冲直撞地打着转转儿,为免它们决堤,项磊拼命咬住嘴唇。
项磊对天发誓,自己对裴勇,真的已经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了,自己由衷地想要恭喜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项磊会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呢?为什么项磊会觉得自己忽然被放逐天际,舍不得远离的任何一个人,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好在,心口上用来盛放忧伤的空间,应该是有限的,所以,共享这个有限空间的忧伤越多,每一份忧伤的杀伤力,也就越单薄。
好在,这么多的忧伤,一并赶来。
裴勇说,项磊,好好混,长点儿出息,混出个样儿来!
项磊狠狠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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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自作主张地回来。
项磊一直没有去张贴转租启事。
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取走换洗的衣服,还是一同搬回宿舍,何飞说,找个机会自己会回来拿。于是项磊就每天守在家里,期待着小别重逢时刻,兴许两人还能看出对方的心照不宣,然后,学会彼此妥协,好好重新开始。
可直到假期只剩下两天的时候,他也没有回来过。
5月6号中午,外校的老乡来项磊学校找人,叫项磊出门陪他们吃了顿午饭,吃饭的时候项磊一直在想,何飞会不会回来了?
味同嚼蜡的一顿午饭。饭后,项磊编了个理由,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到了楼下,项磊却一时不敢上去,怕迎接自己的,仍旧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如果是注定了的失望,项磊希望它延迟到来。
点上一支烟,项磊在门禁边伫立着。进出的人们总会以为项磊忘了带门卡,示意他一同进去,项磊感激地朝他们笑笑,摇了摇头。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29
是的,他真的回来过了。项磊一走进卧室的门,就好像闻到了他留下来的气息。
电脑桌上静静地躺着房门钥匙,下面压着一张便条:磊子,我中午来过了,该拿的都拿走了,电脑就留给你吧,你还要做毕业设计,做完以后你若不想要,可以转让给你的社员,不用还给我了。你自己多保重!
项磊看完这张便条,心里空落落的,脸上,却鬼使神差地笑了,笑他们之间这么严重的一次擦肩而过,也就偏差于一顿午饭的时间。
下午,项磊去打印了转租启事。
去张贴的一路上都在幻想,他会不会和去年一样,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项磊前脚贴的启事,他后脚就给撕了。
回家,打开CD,循环播放U2的那首老歌,然后躺在床上继续幻想,幻想某一刻,他连声招呼也不打一个,忽然就打开门,出现在眼前了。
可是,没可能的,没可能了。
他连钥匙都不要了,就算他有打算出现在项磊面前,也没可能,在项磊听到他敲门的声音之前,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
既然这般舍不得、放不下,又该怎样去挽回呢?
这,显然已经不再是件容易的事啦!连尝试,都变成了一种天大的奢侈。
爱他,又何必一定要去拥有他呢?最好的事,莫过于远远看着他,看着他按照自己的意愿,真切切地表达自己最本色的喜怒哀乐。
项磊要知难而退了。
项磊对自己说:知难而进,并非完全关乎骁勇;知难而退,也非完全关乎懦弱。
尔后,至此,项磊终于痛痛快快地流出了眼泪。那个痛快啊!就像再也撑不下去的云彩,终于下起一场淋漓尽致的雨;就像烈日全身而退之后,一再向往纯粹的黑夜,终于不用再继续担心,自己会被残阳的余晖一再打搅下去。
李增打来一个电话,说他已经当爸爸了,小家伙才那么大一点儿,就已经看起来很帅了。项磊忽然很羡慕,可自己都不知道,在羡慕他什么。
搬家的时候,看到那本《食谱大全》,项磊忽然心生感慨。怎么一年多的时间都过去以后,才他妈的想到去买一本食谱呢?到头来,居然都没来得及派上一次用场!
这会儿它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像正对自己肆无忌惮地嘲弄。
灰格子窗帘和地板上的泡沫垫保持原样,项磊搬最后一趟东西的时候,隐隐感觉到它们对自己似乎还有所眷恋。于是项磊用一条半湿的毛巾重新擦了一遍泡沫垫,然后躺在凉凉的地板上,向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这一回持续良久的告别,无论项磊如何控制自己,别那么惨淡淡地去回忆,可无数个恍然如昨的场景,还是潮水般涌到了项磊面前。
……他又忘了脱掉鞋子就进卧室,项磊只需看一眼他脚上的鞋子,他就会嬉皮笑脸或者一脸不安地退回去,找个湿抹布胡乱地擦掉脚印后再重新走进来。他穿着鞋子的脚印,最多踩到曾经被遥控器砸出一个小坑的那个垫子。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30
——现在,项磊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它。
……他盘着腿坐在电视架旁边的地板上,仰起下巴,一脸霸道地对项磊说:“过来!”项磊问他干什么,他仍旧一脸霸道地重复说:“听见没有?过来!”项磊就磨蹭地走过去,当即被他一把揽住肩膀。然后他教唆项磊喂他抽烟,再然后他起了坏心,故意在喂烟时把项磊呛到。
——现在,项磊好像闻到了他转送给自己的那股烟味儿,这便无意识地笑了。
……项磊拿着沾满面汤的勺子,躺在这些泡沫垫上,咧着嘴撕心裂肺地哭,他走过来,贴着项磊的身体躺下,然后紧紧地抱了过来。项磊每说一句只在当时才说得出口的话,他都会回说,他知道。那天晚上,他还突然席地跪下,右手举着烤串,嘴巴里塞满吃的,对着桌子上的一盒烧卖,呜呜啦啦地许了个誓言。
——现在,项磊扭过脑袋,一眼就能看到他曾经跪过的那几个垫子,项磊伸出手去,似乎还能够触摸得到他残留在那里的一丝体温。
还有啊!还有的。
他缠着项磊光脚踩在这些垫子上,教他跳恰恰。
他只穿了条内裤,像只被惹毛了的猴子一样,站在床尾和衣柜间的位置,和项磊面对面,为刘冲家的那场意外争吵个没完。
项磊想起他像只被惹毛了的猴子一样的神情,再次忍不住笑了。
无意间环顾四周,用上所有的知觉才得以确认,每一处熟悉的角落都已经空了,看不到相关的轮廓,听不到相关的声音,闻不到相关的气味,也触不到相关的温度。
已到了分手的季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来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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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搬回宿舍之后,就开始生病了。
烟抽得越来越勤,饭吃得越来越敷衍,觉睡得越来越吝啬,于是身体忍无可忍,疯狂地报复起来。脸上的痘痘此起彼伏,倒也罢了,嗓子还坚持不懈地疼,疼得连水都喝不下,各类消炎药都爱莫能助。一气之下,项磊去食堂专门点了份麻辣川粉,然后喝加冰的汽水,疯狂地抽烟,熬夜整理毕业设计初稿……
很快发起了高烧,恶寒阵阵,浑身酸痛。项磊实在懒得去看医生,就蒙着脑袋睡觉,捂出一身汗便会好受些,可是很快又会反复。
眼看什么事都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工作没着落,毕业设计还没完成,这样下去还真不成。不得已,还是去了趟卫生院。医生告诉项磊,必须马上住院,输液,休息,再这么烧下去,非烧出大问题来不可!
这样的大问题,真想让他知道。
每天都希望能够看到他,项磊给自己保证了,能看到他就好,如果需要,自己甚至可以躲到他留意不到的角落里。可他已经开始忙工作了,一直没有出现过。
天天向上
发表于 2013-7-19 00:53:31
“真想让他知道”的念头,下一刻,就成了罪过。
整整四天,总算初愈。
经过宿舍门口的仪容镜时,项磊无意中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随即毫无防备地吓了一大跳!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光影,真的是自己正在依附的这个躯壳投射进去的吗?深陷的眼窝,苍白的面容,浓密的胡茬,干裂的嘴唇,还有,一张削瘦的脸。
提交毕业设计初稿的路上,项磊再次看到了那个西部志愿者招募公告。项磊留意到报名截止日期就是当日,忽然当即做出了报名的决定。
然后,开始忙毕业设计二稿、终稿,忙志愿者选拔考试。
再然后,便是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月,它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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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项磊将其中一份毕业设计修订了终稿,又整理出十多页答辩时可能遭遇的问题和详尽解析,然后悄无声息地放到了何飞的床铺上。
几天后,项磊终于在宿舍里看到了何飞。
何飞把厚厚一沓毕业设计稿拿在手里,表情复杂极了,他客客气气地对项磊说了句谢谢,项磊听到这句谢谢,胸膛里毫不客气地感觉到了一阵痉挛。
“工作的事怎么样了?”何飞递给项磊一支烟,问道。
“定了。”项磊淡淡一笑。
“那就好。是在北京吧?”何飞又问。
项磊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终于还是扯谎应了一声“嗯”。
“刚去单位,什么都不太懂,所以一直瞎忙活。过几天我请你吃饭。”何飞说。
“好。”项磊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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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顺利通过笔试和面试,接到团委通知,得知自己真的入选了西部志愿者时,项磊才惊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对这件事做出必要的斟酌。
四年前,大学开始,项磊军训的照片在学校宣传屏里贴了几个月,四年后,大学结束,项磊的照片再次被贴进了学校宣传屏。
为答辩的事儿,何飞来过几次学校,他总是来去匆匆,根本不曾留意到宣传屏里贴着项磊的照片。项磊真希望他能阴差阳错地看到,项磊真希望,他能为这事儿质问自己几句,哪怕,他会为此而愤怒地责骂项磊是个骗子,也足以给项磊带来足够的慰藉。
毕业生开始在校园里摆摊儿,项磊也凑热闹摆了几日,没卖出几件,大部分东西都送给路过摊位的社员了。
身边的同学开始三五成群地小聚,好像只有项磊一个人一直很闲。为这,项磊一度觉得,自己的大学真够失败的。
学校发了毕业纪念簿,在项磊的纪念簿里,大多都是社团骨干和一些积极社员的留言。很多人写了大致相同的话,他们说:“头儿”,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段风雨兼程的岁月,虽然并不享受,可它即将成为我大学时光乃至整个人生中必然的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