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4:57:34


    不久后就有一位教师告诉Botchan说他的好朋友在背后讲他的坏话。Botchan相信了这个爱嚼舌头的教师的话,随后又想起了那个朋友请他喝冰水时的恩情。
    虽然只是喝了他的一杯冰水,但接受这种人的恩惠实在有损我的尊严。一钱也罢,五厘也罢,接受这种人的恩惠,我实在是死不足息。……毫无表示的接受别人的恩惠,就等于说是我看得起对方的人品,觉得他是一个体面的人。在喝那杯冰水的时候,我自己没有坚持要AA制,而是接受了他的“恩惠”并对他的做法表示感谢,这种感激是用金钱买不到的。我虽无权无势,但我也有独立的人格。要我低下头去接受别人的恩情,还不如让我偿还他一百万元的日元呢!
    第二天,他把那一钱五厘丢到了他那好朋友的桌子上。因为,只有当他们算清这一杯冰水的恩情,他的好朋友背地里讲他坏话的事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决。他们也许会厮打一番,但必须事先了结两人间的恩情,因为那已不是朋友之间的恩情。

   
   在美国人看来,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如此敏感,这种情况只可能发生在那些染有流氓习气的恶少或患过精神病的人身上。但在日本却被视为一种美德。人们觉得很少有日本人干事会如此较真、会有那种极端的举动。当然,那可能也是由于多数日本人马马虎虎罢了。日本的评论家在谈到《Botchan》这部小说时,说Botchan是“一个性情刚烈、纯似水晶、为正义战斗到底的勇士。”实际上,作者曾说,“Botchan”是自己的化身,评论家们也觉得Botchan的性格正是作者性格的真实写照。这是一个关于崇高美德的故事。受恩者只有应把自己的感谢之情看作是价值“百万美元”的东西,并按照这种思想来指导行动,才能彻底摆脱受他人恩惠的内疚之情。并且,只能从体面、仰慕的人那里接受恩惠。Botchan在愤怒中,将教员好朋友的恩情和多年来一直关爱自己的老奶妈的恩情作了一下比较。这位老奶妈对他十分溺爱,总觉得他家里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喜欢他,于是经常私下给他拿些糖果、彩色铅笔等小礼物,有一次甚至还一下子给了他三块钱。“她对我始终如一的关怀给我的生活点亮了色彩。虽然我从老奶妈手里接过那三块钱的时候感到非常‘耻辱’,但那钱是我当作贷款收下的。”然而几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要还清那钱的打算。那么,既然对教员好朋友的一分一厘都很敏感,为什么至今仍不还老奶妈的三元钱呢?比较之后,Botchan自言自语地说:“那是因为我已经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一部分了。”通过这个独白,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日本人对恩惠的反应:不论感情多么错综复杂,只要“恩人”实际上是和自己很亲的人、或是在“我个人的”等级范围之内的、或是特别崇敬我的人、或是会做一些我们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也可能做的事情的人,比如在刮风的日子里帮别人拣起落帽等,我们就可以对这种“恩惠”心安理得。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恩惠”就会成为人们揪心的痛。不论这种“恩情”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人们也应该对此感到难过和愤恨。
    日本人都知道,如果一个人背负了过多的报恩的思想包袱,那么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可能会惹麻烦。这一点可以从近期的杂志的“失恋者答询专栏”中找到明显的例证,它的特点有点像《东京心理学杂志》。它的答疑毫无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色彩,纯粹是日本式的。一位上了年纪的男性在征求意见时这样写到: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4:57:56



    “我是一个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父亲。我的老伴16年前去世了。为了儿女,我没有再婚,孩子们也一直很赞成我这么做,认为这是我的一种美德。如今孩子们一个个都结婚成家了。八年前儿子结婚时,我退居到离家二、三条街远的一幢房子里。说来有点不好意思,三年来,我一直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并发生了关系。她是被人卖到妓院当妓女的,我听了她的身世后十分同情,就花了一小笔钱替她赎了身,并把她带回家,教她基本的礼仪,让她在我家作佣人。那姑娘责任心很强,而且很会过日子。然而,我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们都因此而看不起我,把我视若外人。当然,我并不责怪他们。这是我的过错。
    “那姑娘的父母开始对此事并不知道,他们来信说由于女儿已到了结婚年龄,希望那姑娘能够早日回乡准备嫁人。我同她的父母见过面,把具体的情况都向他们作了交代。她的父母虽很贫穷,但并不是唯利是图的人。他们同意她女儿留下来,权当她已死了。那姑娘自己也愿意守在我身边直到我去世。但是,我俩年龄相差甚远,我和她在一起就犹如父女一样。因此,我也曾想过把她送回乡下去。我的儿女们都认为她主要是图我的财产。
    “我长年生病,估计也就有一、二年的活头了。我究竟该怎么办呢?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最后我还要说明的一点就是,虽然那姑娘以前因环境所迫落入风尘,但她的品行是高贵的,她的父母也不是唯利是图的人。”
    负责这个案例的医生认为,这个事例再次说明了一个人背负的恩情太重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也就是说:这位老人把对子女的恩情看得太重了。他说:
    “你说的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在未进入正题之前我必须澄清的一点是,从你的来信看你似乎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你所想要的答案,这使我有些不高兴。当然,对您长期的独身生活我深表同情。可是,你试图利用子女们对你的感恩戴德来使自己目前的行为正当化,这点我是无法苟同的。我并不是说你是个奸诈的人,但你的确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如果你不想再找其他的女人,并且不想让你的子女们因为您至今仍未结婚而感到内疚的话,那我建议你最好向子女们说清楚你的用途,并向他们明确表示自己必须和那个女人共同生活。当然,孩子们的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对你的这种做法感到反感,因为你过份强调自己对他们的养育之恩。不过,人非圣人,孰能无过,你也不可避免的陷入感情的纠葛之中。但是,高尚的人是应该战胜情欲的。你的孩子们之所以反感你,是因为他们对你的期望值很高,觉得他们心目中的父亲是可以战胜情欲的。然而,你却让他们失望了。虽然他们想法很多,也是很自私的,但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你当然是这样想的:子女们自己结了婚,在性欲上得到了满足,却拒绝自己的父亲有这种要求。但子女们却不是这么想的(像我前面所说的)。因而这两种想法间是有冲突的。
    “你说那姑娘和姑娘的父母都很善良,我想这只不过是你个人的想法罢了。众所周知,人的善恶是由环境、条件决定的。不能因为他们眼下没有追求好处,就说他们是‘善良’的。作父母的让自己的亲身女儿嫁给一个即将过世的老头当小老婆,这种做法难道不愚昧吗?如果他们打算嫁女为妾,那一定是想得到钱财方面的好处。你如果以为不是这样,那你就大错特错。
    “你的子女担心那姑娘的父母是在打你的财产的主意,说实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姑娘年轻,也许不会有这种念头,但她的父母则一定会有。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4:58:22



    “现在你有两条方案可以选择:
    (1)做一个‘完人’(毫无私欲、无所不能的那种),彻底同那姑娘一刀两断。这个你也许做不到,因为你的个人感情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2)‘重新做一个凡人’(抛弃所有的粉饰和虚伪),彻底打破你在子女们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至于财产,你应尽快另立一份遗嘱,其中规定子女们和那姑娘的份额各是多少。
    “最后,请您不要忘记自己已步入老年了。从你的笔迹我可以看出,在好多事上你已经变得相当孩子气了。你与其说的想法是理性的,还不如说是感情用事。你说自己是把那姑娘救出苦海,但我觉得你实际是把她摆在了自己母亲的位置。我们都知道婴儿没有母亲是生存不下去的,所以我劝你选择第二条道路。”




    在这封信中谈到了许多关于恩的理念。一个人一旦有了似乎要让别人(这其中包括哪怕是他自己的子女)蒙受大恩的作法,那当他要想改变这种作法,就必须牺牲自己。他应该懂得自己必定需要承受很多。而且,不管他在给儿女们恩惠时作出了多大牺牲,日后他也不应因此而居功自赏。试图利用自己对儿女的恩惠来“使自己目前的行为正当化”的想法是不正确的。同时,孩子们对此感到不满是“正常的”。因为他们的父母未能始终如一地坚持初衷,他们有种“被出卖”的感觉。做父亲的如果认为自己在孩子们需要照顾的时候已竭尽全力地为他们牺牲自己的一切,而当他们长大成人后子女们就应该照顾父亲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孩子们不但不会那样想,反而会由于这种恩情的存在而“自然地反对父亲”。
    美国人对这种事的看法就完全不一样。美国人认为:在丧妻后又当爹又当妈把孩子抚养成人的父亲是伟大的,在他们的晚年应当受到孩子们的感激和爱戴,而不是“群起而攻之”。为了使日本人能明白这种判断的逻辑,我们不妨把它看作一种钱财上的往来,因为在这点上美国和日本的文化是共通的。如果父亲在一项很正式的交易中把钱借给孩子并要求他们到规定的时间内要还本付息,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对那位父亲说:“孩子们反对你、厌倦你是很应该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日本人接受别人的烟卷后,不是直接了当地说声:“谢谢”,而是说“惭愧”。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日本人会讨厌一个人给另一个人施加恩惠。至少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Botchan”对一杯冰水的恩情看得如此之重了。但是,美国人在有些事上是不用金钱标准来衡量的。比如,偶尔在冷饮店请一次客;早年丧妻的父亲对孩子们长期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义犬“哈齐”对主人的忠诚之举等等。但日本人却喜欢这么做。爱、关怀、慷慨仁慈本来是无法用金钱的标准来衡量的,而在日本这种情感是可以附加条件的。接受了别人这类情感的人就是欠恩者,因而他们要像日本谚语所说的那样:只有天生慷慨的人才会接受此类恩惠。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4:58:50

    ⊙中国的“仁”是被排斥在日本的观念之外的。“行仁义”在日本是指杀人越货、强抢明偷。在此日本人实际上贬抑了中国人价值观的核心。
    接受他人的恩惠实际上就是欠了别人的债,因而必须还债。但在日本,“报恩”的方式却与我们平常理解的不同。在美国人的道德观以及平日使用的词语中,人们经常会把obligation(责任)与duty(义务)这两个范畴混在一起。对此,日本人感到非常奇怪,这就好像好多美国人对一些小地方的财务交易状况感到不可理解一样,因为这些地方的人在讲“债主”和“债务人”的时候总是容易混淆。对日本人来讲,给人恩惠实际上相当于一笔重要的永久性的投资;而报恩则是另外一回事,它必须是积极的、刻不容缓的。人们施恩不是美德,而报恩却是美德。人们为了报恩而积极工作实际上就是一种美德。
    对美国人来说,要想理解日本人这种关于美德的看法,那么可以参照一下美国人是如何看待金融交易的、以及每个交易都是如何规定对违规行为的制裁措施的。比如在美国,任何一个公民都应该如实地履行合同。要是有谁想巧取豪夺,美国的法律对他决不宽容。个人在向银行申请贷款时,不仅银行会综合考虑申请人的还贷能力,债务人也会认真考虑银行贷款利息的高低,以及能够贷款金额的大小。在涉及到钱的问题上,美国人所要考虑的事情是与爱国感、爱家感完全不同的。对美国人来讲,爱是一种心灵的感受,是不受任何约束的。而那种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爱国感,也只有在这个国家受到外敌的武装侵略时才有实质的内涵,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因为这种爱国感是和人类邪恶的本性不相符的。与日本人天生的先入为主的报恩、赎罪思想不同,美国人认为儿女只是应该同情并援助贫困的双亲,认为丈夫只是应该不对妻子实施暴力,认为家长只是应该抚养子女。但是所有的这些既不可能像金钱上的往来那样分得清清楚楚,也不可能像事业上的成功那样获得应有的回报。与美国人关于债务清偿及违约制裁的逻辑一样,日本人的报恩思想也是非常强烈的。在美国,一个人如果违约了,那么对他的制裁可能是用他的抵押来付清所有的本息,而在日本,对不报恩行为的惩罚可能更加严格。对日本人来说,报恩不是在一些紧要关头如两国间宣战或父母病危的时候才凸显的事情,而是一种深刻笼罩心头的阴影。这就如同纽约的农民时刻担心着自己的抵押、华尔街上股票刚刚脱手的资本家眼睁睁地看着股市飚涨一样。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4:59:09

   日本人把“报恩”这种行为按不同的规则分成了好多种,但每种恩情都是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或是做了多少努力,还无法彻底还清的。对于同等厚重的恩情哪个先报,哪个后报问题则要根据具体的情况而定。对于那种永世难报的恩情,日本人称之为“义务”,认为:人们永远连那份恩情的万分之一都无法回报。这种难以回报其万分之一的恩情主要包括两类:一类是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即“孝”;另一类是报答天皇的栽培之恩,即“忠”。这两者都是强制性的,是任何人都必须履行的。日本的小学之所以被称为“义务教育”,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任何一个词能够比“义务”更贴切地表达必须的意思了。生活中的偶然事件可能会使人们在尽“忠”尽“孝”过程中对某些细节问题有所调整改变,但这种义务整体上来说还是对每个人都有强制作用的。
    日本人责任与义务一览表:
    一、恩情:恩情是指被动发生的义务。我们往往说一个人“受恩”、“身受恩宠”。如果从接受者的被动角度来讲恩情是一种义务。
    皇恩——从天皇那得到的恩惠。
    亲恩——从父母那得到的恩惠。
    主恩——从主人那得到的恩惠。
    师恩——从师长那得到的恩惠。
    在人的一生中人会在与各种人交往的过程中得到不同的恩惠。
    注:所有对自己施恩的人都被称为“恩人”。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4:59:32


    二、恩情的相应义务:每个人都必须“还债”,每个人都必须回报“恩人”的恩情。也就是说,从偿还者的主动角度讲报恩也是一种义务。
    1、义务:无论如何努力回报,无论过了多长时间,这种恩情都是无法全部还清的。
    忠——对天皇、对法律、对日本国要忠,这是每个日本人的义务。
    孝——对双亲、对祖先要孝,对子女要精心照料。
    敬业——对自己的工作要热爱,要有责任感。
    2、以下的恩情是要求在一定的时间内以同等同量的恩情加以回报的。
    (1)对世界的所负有的义务,包括:
    对君主的义务
    对近亲的义务
    对那些施与自己恩惠的人的义务。比如接受了他的金钱、善意,以及工作上的帮助(如工作搭挡)等。
    对非近亲(如伯父、伯母、表兄妹、堂兄妹等)的义务,这并不是说自己能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什么恩惠,而是念于大家都是旁系亲属、共有一个祖先的缘故。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4:59:53



    (2)对自己名誉相当于德语中的(die Ehre)名声所负有的义务:
    当一个人受到侮辱,或遭到失败时,每个日本人都有责任和义务通过报复或复仇的方式来为自己“洗刷”污名(注:这里的反击、报复行动不应被看作是对他人的侵犯)。
    每个日本人都有不承认自己在专业上无能和无知的义务。
    每个日本人都有遵守日本礼节的义务,行为应该文明规范,在生活中不做与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情,在不如意的时候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等等。

   日本人所理解的“忠”、“孝”两种“义务”都是无条件的。这样,作为日本美德核心的“忠”、“孝”就和中国人所理解的那种对国家尽忠和对父母尽孝道的思想区分了开来。从七世纪开始,日本就广泛吸取了中国伦理道德体系的精髓,所谓的“忠”、“孝”都是汉语中的字眼。但是,两国间所不同的是中国人并没有把这些道德看成是无条件的。相反,在中国人眼中,“忠”、“孝”是有条件的,而“仁”,也就是英文中的“benevolence”(慈善、博爱),是比“忠”、“孝”更高境界的美德,西方人所指的有关人们交往的美好关系都可以用“仁”来表达。父母必须具有“仁慈的心”。同样,统治者如果不“仁”,人民理所当然地可以揭竿而起。“仁”是使他人忠诚的先决条件。帝王皇位的巩固和人们对文武百官的服从全在于统治者施与“仁政”。中国的智者在与人们的交往中也讲究“以德服人”。
    日本人并不看好中国的这种伦理道德观。杰出的日本学者朝河贯一在谈及中世纪中日两国的差异时写到:“在日本,这些观点显然与天皇的绝对权威不相容的。所以,即使是只作为学术理论,我们也从未全盘接受过这种观点”。①事实上,“仁”在日本是被排斥在传统伦理道德体系之外的,它从未享受过在中国伦理体系中如此崇高的地位。在日语中,“仁”被念作“jin”,但字形还是与中文中的“仁”一样的。“行仁”或“施仁”即使是对身居高位的人来说也不是必须具备的品德之一。由于“仁”被排斥在日本的伦理道德体系之外,因而当人们提到“仁”的时候,更多联想到的是积德行善之类的事。比如热衷于慈善事业、要求赦免犯人以便使自己名垂千史等等。但这些的确只是工作之外的事,并不是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如此。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5:00:18


    当人们提到“行仁义”的时候,还有另外一种隐含的意思就是“作法律规定范围以外的事情”,这种行为经常被流氓地痞们视为美德。比如在德川时代,武士们是佩带双刀的,显得十分威武。而那些无赖则只佩单刀,他们所谓的“行仁义”就是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如果一个犯了事的歹徒要求窝藏在另一个帮派里,那这个帮派为了避免这个歹徒的同伙将来寻衅报复,只有把他藏起来,这种作法就是地痞流氓们通常所理解的“行仁义”。现代社会中,“行仁义”更不是什么好词,人们只有在谈及如何惩罚那些不良行为时才会使用这个词。正像日本媒体所披露的那样:“现在,在日本国内,地下劳工到处‘行仁义’的作法仍十分猖獗,对此,我们必须严加惩处。警方也应加强对此类不法行为的取缔力度。”毫无疑义,这里的“行仁义”当然和那些被流氓地痞们称为荣誉的“强抢明偷”活动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现代日本中,经常会有一些小包工头会像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美国码头上的意大利籍工头padrone那样,自己私下和一些不熟练的工人订立非法劳动契约,自己承包一些工程,然后以非常低廉的劳动力成本获得高额的利润。这些在日本也被称作“行仁义”。中国的“仁”的概念在这里已经完全走样了。②日本人就是这样大肆地篡改、贬抑了中国价值观、道德观的核心内容,同时又没有其他新的内容能够使“忠”、“孝”两种“义务”变成有条件的,因而孝道在日本就成了无条件地必须履行的义务,即使是父母的恶行也要无条件的宽恕。只有当对父母的“孝”与对天皇的“忠”发生冲突时,人们才可以以“忠”为重,放弃尽“孝”的义务。此外,无论父母是否值得子女尊敬,也无论父母是否破坏儿女的幸福,尽“孝”对子女们来讲都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
    日本近代的电影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在农村大灾荒时,有些父母为了一家大小的性命,往往会将自己的女儿卖去妓院挣点钱。一位乡村教师为了挽救自己的学生,就向村人借了一笔钱,想把自己的学生赎出来。没想到这笔钱还没被派上用场,就被这位乡村教师的母亲挪用了。其实,这位老师的母亲并不穷,她自己经营着一个规模不小的餐馆。这位老师知道钱是自己的母亲偷的后,出于“孝道”,只能自己来背这个黑锅。他的妻子不久发现了真相,于是写了一封遗书,说钱是自己拿的,然后自己怀抱不满周岁的小孩投河自尽了。事情最后被传开了,但这位母亲在这场悲剧中究竟应负多大责任,对此,人们仍是众说纷纭。事后,那位教师尽完孝后,只身前往北海道去磨炼自己的人格,以求在今后类似的考验中能够更加坚强地应付。当然,这位老师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但在美国人看来,应该为整个悲剧负全权责任的是那个偷钱的母亲。然而,我的那位日本朋友却强烈反对我这种美国式判断。他说,孝道常常会与其他道德观发生矛盾和冲突。如果片中的主人公足够聪明的话,他能找到一条既能“尽孝”又能“无损于自己尊严”的折中的办法。但是,如果那位教师为了保全自己而谴责母亲,哪怕只是在心里谴责,这在日本的道德观中也是不能容忍的。
    不论是小说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青年人在完婚后都必须严格履行“尽孝”的义务。除了少数特别现代的家庭之外,在日本社会中,人们仍然认为由父母通过媒人来为儿子选择结婚对象是理所当然的。在这件事上是家里说了算,而不能由儿子自己来做主。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是涉及门当户对问题,更主要是因为那媳妇也将被载入家谱,为他们这个家族传递香火。一般的惯例是媒人安排一次非正式的见面,双方的家长也都参加,但男方和女方在初次的见面中并不相互交谈。有的父母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通过婚姻与名门望族拉上关系,虽然这种婚姻往往意味着男方要付出巨大的花费;也有的父母就是希望给自己的儿子挑一个人品好的姑娘。主要是稍有孝心的儿子都会遵从父母的意见的。特别是长子,以后是要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因而对家长们来说挑选儿媳妇非常重要。众所周知,婆媳关系一向都是不好处的。婆婆总是爱挑媳妇的毛病。纵然是儿子、媳妇非常恩爱,相处非常融洽,只要婆婆不愿意,就可以把媳妇赶出家们,解除儿子和她的婚姻关系。在日本的小说和个人自传中,很多都描写了作他人妻子的艰难,而且也对丈夫的痛苦作了充分的描述。当然,丈夫是为了“尽孝”而迫不得已地解除与妻子的婚姻关系的。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5:00:35


    一位现住在美国的比较“现代”(Modern)日本妇女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她在东京时曾收留过一个被婆婆赶出来的年轻孕妇。这个妇女由于得罪了婆婆,被迫与自己深爱的丈夫离别。当时,她身患疾病,心力交瘁,却从未说过自己丈夫半个“不”字。渐渐的,她把全部期望都倾注到了自己即将出生的婴儿身上。可谁知孩子刚一出生,婆婆就带着自己唯命是从的儿子来要小孩。当然,按常理说这小孩是应该属于男方家的,婆婆也有权利把孩子带走。可哪知婆婆把小孩一带走后就立即送进了孤儿院。
    上述的这些例子涉及到了孝道,也都提到了子女们是如何来偿还父母的“养育之恩”的。而在美国,这些都会被看作是外界对个人追求幸福权利的干扰。日本人之所以不把这看作是外界对他们生活的干扰,这主要是因为他们打心底认为自己是欠父母“恩情”的。就如同美国的故事中都是描写一个特别正直诚实的人是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之后才还清欠债一样,上面的这些例子实际反映了日本人将什么视为美德;反映了日本人是如何在证明自己的意志力足够坚强,以致可以承受任何磨难赢回自己的尊严。然而,无论这种磨难表面上显得是如何的崇高,其结果都是令人非常愤懑的。一个值得人们注意的现象就是:在缅甸,当人们谈到“最令人憎恨的事物”时,人们的答案是“火灾、洪水、小偷、官吏和坏人”;而在日本,人们的答案却是:“地震、打雷、老人(如一家之长和父亲等)”。
    与中国所说的孝道不一样,日本人在“尽孝”时,不会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的祖先,也不会后推到同一祖先衍生的庞大宗族。日本人概念中的祖先只包括当代的前辈先人。每年日本人都会对祖坟墓碑上的文字更新一遍,以便确认死者的身份。当后人无法记得先人的具体情况时,他也就不再是后辈“尽忠”的对象了,家里佛龛上也不会有他们的灵位了。日本重视的那些“尽孝”的对象只限于那些在脑海中还记忆犹新的先人。他们很注重现在。许多评论家都曾坦言:和中国人比起来,日本人缺乏思辨的能力和抽象思维的能力,日本人的孝道观恰好印证了这种论点。然而,他们这种观点最重要的现实意义就在于它把“孝尽”的义务仅限于活着的人之间。

2012年12月21日 发表于 2012-10-30 15:00:59


    不论在中国或日本,“尽孝”不仅仅指对父母和先人的服从和尊敬。在照顾子女这个问题上,西方人认为这主要源于母亲的本能和父亲先天的责任感,而东方人则认为这是在给祖先“尽孝”。日本人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们认为:对祖先“尽孝”的最好办法就是像父母照顾自己一样精心地照顾自己的儿女。日语中没有特指“父亲对子女的义务”的专门词汇,因而这类义务全都包括在后辈对父母及对祖父母的“尽孝”范围之内。“尽孝”给一家之长规定了很多义务:如抚养子女;让儿子或弟弟接受教育;管理财产;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亲戚及其他无数类似的责任。在日本,家庭的制度化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种种规定,严格限制了对其“尽孝”的人数。按照日本的这种规定,儿子死后,要由父母来抚养儿子的遗孀和子女。同样,万一女儿丧夫,父母们也要收养自己的女儿及其子女。但是,是否要收养丧偶的外甥女或侄女就不在“尽孝”的义务之内了。如果收养,那也完全是在履行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义务。让自己的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和精心的照料是在履行自己“尽孝”的义务,而若想抚养、教育自己的侄甥辈,习惯的作法是把他们过继为自己的养子,否则的话,那就不是叔伯辈应尽的“义务”了。
    这种出于“尽孝”的考虑而对贫困的直系亲属所给予的援助是不要求对这些被援助者过分上心和尊敬的。一个寄人篱下的年轻寡妇经常被称为“冷饭亲属”,因为她们吃的都是别人的冷饭剩菜。而且,那个家庭中的任何人谁都可以随便指使她,对于别人的一切决定她也必须绝对服从。她和她的子女们只不过是这家人的穷亲戚罢了。有时可能由于那个当家人的原因,他们的境况会稍微好点,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家的家长必须善待她们。同样,兄弟之间也没有义务要互相关爱。当兄弟两人水火不相容时,人们通常只要求哥哥履行对弟弟的义务,并对他的这种行为给予赞赏。
    婆媳间的关系是最难处的、矛盾也是最多的。媳妇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是外人。她必须熟悉婆婆的喜好,并学着按婆婆的意思来办事。在许多情况下,婆婆会毫无顾忌地说媳妇配不上自己的儿子,由此我们也可以推测,在一定程度上是婆婆的妒忌心在作怪。但是,正像日本的谚语所说的那样:“可恨的媳妇照样生出可爱的孙子”,因而“报恩”、“尽孝”的理论在婆媳间也是成立的。媳妇在表面上总是温顺贤良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温顺可爱的媳妇都会变成苛刻、唠叨、吹毛求疵的婆婆,与自己以前的婆婆完全一模一样。媳妇们年轻时是不敢顶嘴、从不反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是温顺贤良的人。到了晚年,就该是她们作威作福的时候了,她们把多年积压的怨气一股脑地全发泄到新媳妇头上。今天,大多数的日本姑娘们都不太愿意嫁给一家中的长子,因为她们不想和霸道的婆婆们生活在一起。
    “尽孝”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得到家人的好感。在有些文化中,这种好感与爱是一些大户人家道德思想的基石。而在日本情况却有所不同。正如一位日本作家指出的那样:“日本人非常重视家庭这个整体,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不大关心家庭中的个别成员,也不太重视联系家庭成员间的纽带。”③当然,实际情况不一定完全如此,但这句话却描述了一种真实的情况。这里的关键在于“尽孝”和还债。年长者对后辈们身负巨大的责任,其中之一就是监督年轻人有没有作出必要的牺牲。即使晚辈们不愿意,也于事无补,他们必须绝对服从长辈的决定。否则,他们就没有很好地履行还债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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