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1

      〔7〕赐同进士出身明、清科举制度规定,举人经会试考中后又经殿试考中的,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8〕一面交涉,一面抵抗一二八战事后,蒋介石、汪精卫曾以“一面交涉,一面抵抗”为饰词,掩盖他们与日本帝国主义进行勾结、执行不抵抗政策的真相。如一九三二年二月,汪精卫在徐州演讲中谈中日外交问题时,便说要“一面抵抗,一面交涉”,并解释说“因为不能战,所以抵抗;因为不能和,所以交涉,是以抵抗和交涉并行。”

      〔9〕“小贫”这个词见于孙中山所著《三民主义》一书中《民生主义》第二讲:“中国人所谓贫富不均,不过在贫的阶级之中,分出大贫与小贫。其实中国的顶大资本家,和外国资本家比较,不过是一个小贫。”孙中山的意思在于说明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受着外国资本主义的排斥和打击,因而难以发展;但后来中国一些资本家曾利用这句话来否认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区别。

      〔10〕“国货年”上海工商界曾把一九三三年定为“国货年”,并于该年元旦举行游行大会,进行宣传。

      〔11〕“君子之中庸”二句,语出《礼记·中庸》:“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现代史〔1〕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直到现在,凡我所曾经到过的地方,在空地上,常常看见有“变把戏”的,也叫作“变戏法”的。

      这变戏法的,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教一个猴子戴起假面,穿上衣服,耍一通刀枪;骑了羊跑几圈。还有一匹用稀粥养活,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狗熊玩一些把戏。末后是向大家要钱。

      一种,是将一块石头放在空盒子里,用手巾左盖右盖,变出一只白鸽来;还有将纸塞在嘴巴里,点上火,从嘴角鼻孔里冒出烟焰。其次是向大家要钱。要了钱之后,一个人嫌少,装腔作势的不肯变了,一个人来劝他,对大家说再五个。果然有人抛钱了,于是再四个,三个……

      抛足之后,戏法就又开了场。这回是将一个孩子装进小口的坛子里面去,只见一条小辫子,要他再出来,又要钱。收足之后,不知怎么一来,大人用尖刀将孩子刺死了,盖上被单,直挺挺躺着,要他活过来,又要钱。

      “在家靠父母,出家靠朋友……Huazaa!Huazaa!〔2〕”变戏法的装出撒钱的手势,严肃而悲哀的说。

      别的孩子,如果走近去想仔细的看,他是要骂的;再不听,他就会打。

      果然有许多人Huazaa了。待到数目和预料的差不多,他们就检起钱来,收拾家伙,死孩子也自己爬起来,一同走掉了。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2

      看客们也就呆头呆脑的走散。

      这空地上,暂时是沉寂了。过了些时,就又来这一套。俗语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其实是许多年间,总是这一套,也总有人看,总有人Huazaa,不过其间必须经过沉寂的几日。

      我的话说完了,意思也浅得很,不过说大家HuazaaHuazaa一通之后,又要静几天了,然后再来这一套。

      到这里我才记得写错了题目,这真是成了“不死不活”的东西。

      四月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八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Huazaa用拉丁字母拼写的象声词,译音似“哗嚓”,形容撒钱的声音。


推背图〔1〕

      我这里所用的“推背”的意思,是说:从反面来推测未来的情形。

      上月的《自由谈》里,就有一篇《正面文章反看法》〔2〕,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因为得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先前一定经过许多苦楚的经验,见过许多可怜的牺牲。本草家〔3〕提起笔来,写道:砒霜,大毒。字不过四个,但他却确切知道了这东西曾经毒死过若干性命的了。

      里巷间有一个笑话:某甲将银子三十两埋在地里面,怕人知道,就在上面竖一块木板,写道:“此地无银三十两。”隔壁的阿二因此却将这掘去了,也怕人发觉,就在木板的那一面添上一句道,“隔壁阿二勿曾偷。”这就是在教人“正面文章反看法”。

      但我们日日所见的文章,却不能这么简单。有明说要做,其实不做的;有明说不做,其实要做的;有明说做这样,其实做那样的;有其实自己要这么做,倒说别人要这么做的;有一声不响,而其实倒做了的。然而也有说这样,竟这样的。难就在这地方。

      例如近几天报章上记载着的要闻罢:

      一,××军在××血战,杀敌××××人。

      二,××谈话:决不与日本直接交涉,仍然不改初衷,抵抗到底。

      三,芳泽来华〔4〕,据云系私人事件。

      四,共党联日,该伪中央已派干部××赴日接洽。〔5〕五,××××……

      倘使都当反面文章看,可就太骇人了。但报上也有“莫干山路草棚船百余只大火”,“××××廉价只有四天了”等大概无须“推背”的记载,于是乎我们就又胡涂起来。

      听说,《推背图》〔6〕本是灵验的,某朝某帝怕他淆惑人心,就添了些假造的在里面,因此弄得不能豫知了,必待事实证明之后,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我们也只好等着看事实,幸而大概是不很久的,总出不了今年。

      四月二日。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3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六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正面文章反看法》陈子展作,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三日《申报·自由谈》。其中大意说当时的喊“航空救国”,其实是不敢炸日本军而只是炸“匪”(红军);“长期抵抗”等于长期不抵抗;“收回失地”等于不收回失地,等等。

      〔3〕本草家指中药药物学家。汉代有托名神农作的药物学书《本草》,载药三百六十五味,后即以本草为中药的统称。

      〔4〕芳泽来华一九三三年三月三十一日,曾经做过日本驻华公使、外务大臣的芳泽谦吉(1874—1965)从日本到上海;对外宣称是私人旅行,以掩饰其来华活动的目的。

      〔5〕这是国民党反动派造的谣言,载于一九三三年四月二日《申报》“国内电讯”。

      〔6〕《推背图》一种妄诞迷信的图册。《宋史·艺文志》列为五行家的著作,不题撰人,南宋岳珂《侨史》以为唐代李淳风撰。现存传本一卷共六十图,前五十九图预测以后历代兴亡变乱,第六十图画的是唐代袁天纲要李淳风停止继续预测而推李的背脊的动作,故后来又被认作李袁二人同撰。《侨史》卷一《艺祖禁谶书》说:“唐李淳风作《推背图》。五季之乱,王侯崛起,人有幸心,故其学益炽,闭口张弓之谶,吴越至以遍名其子,……宋兴,受命之符尤为著明。艺祖(按历代称太祖或高祖为“艺祖”,此处指宋太祖)即位,始诏禁谶书,惧其惑民志,以繁刑辟。然图传已数百年,民间多有藏本,不复可收拾,有司患之。一日,赵韩王以开封具狱奏,因言‘犯者至众,不可胜诛’。上曰:‘不必多禁,正当混之耳。乃命取旧本,自已验之外,皆紊其次而杂书之,凡为百本,使与存者并行。于是传者懵其先后,莫知甚孰讹;间有存者,不复验,亦弃弗藏矣。”


杀错了人异议〔1〕

      看了曹聚仁〔2〕先生的一篇《杀错了人》,觉得很痛快,但往回一想,又觉得有些还不免是愤激之谈了,所以想提出几句异议——

      袁世凯〔3〕在辛亥革命之后,大杀党人,从袁世凯那方面看来,是一点没有杀错的,因为他正是一个假革命的反革命者。

      错的是革命者受了骗,以为他真是一个筋斗,从北洋大臣变了革命家了,于是引为同调,流了大家的血,将他浮上总统的宝位去。到二次革命〔4〕时,表面上好像他又是一个筋斗,从“国民公仆”〔5〕变了吸血魔王似的。其实不然,他不过又显了本相。

      于是杀,杀,杀。北京城里,连饭店客栈中,都满布了侦探;还有“军政执法处”〔6〕,只见受了嫌疑而被捕的青年送进去,却从不见他们活着走出来;还有,《政府公报》上,是天天看见党人脱党的广告,说是先前为友人所拉,误入该党,现在自知迷谬,从此脱离,要洗心革面的做好人了。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4

      不久就证明了袁世凯杀人的没有杀错,他要做皇帝了。

      这事情,一转眼竟已经是二十年,现在二十来岁的青年,那时还在吸奶,时光是多么飞快呵。

      但是,袁世凯自己要做皇帝,为什么留下他真正对头的旧皇帝〔7〕呢?这无须多议论,只要看现在的军阀混战就知道。

      他们打得你死我活,好像不共戴天似的,但到后来,只要一个“下野”了,也就会客客气气的,然而对于革命者呢,即使没有打过仗,也决不肯放过一个。他们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我想,中国革命的闹成这模样,并不是因为他们“杀错了人”,倒是因为我们看错了人。

      临末,对于“多杀中年以上的人”的主张,我也有一点异议,但因为自己早在“中年以上”了,为避免嫌疑起见,只将眼睛看着地面罢。

      四月十日。

      出洋的时候,还要大开欢送会”这类意思的句子,后被删去了。

      四月十二日记。

      备考:杀错了人曹聚仁

      国已经完成“专卖鸦片”和“统一币制”的两大政策。这两件事,从前在老张小张时代,大家认为无法整理,现在他们一举手之间,办得有头有绪。所以某君叹息道:

      “愚尝与东北人士论币制紊乱之害,咸以积重难返,诿为难办;何以日人一刹那间,即毕乃事?‘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此为国人一大病根!”

      岂独“病根”而已哉!中华民族的灭亡和中华民国的颠覆,也就在这肺痨病上。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到了衰老期,什么都“积重难返”,所以非“革命”不可。

      革命是社会的突变过程;在过程中,好人,坏人,与不好不坏的人,总要杀了一些。杀了一些人,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于社会起了隔离作用,旧的社会和新的社会截然分成两段,恶的势力不会传染到新的组织中来。所以革命杀人应该有标准,应该多杀中年以上的人,多杀代表旧势力的人。法国大革命的成功,即在大恐慌时期的扫荡旧势力。

      可是中国每一回的革命,总是反了常态。许多青年因为参加革命运动,做了牺牲;革命进程中,旧势力一时躲开去,一些也不曾铲除掉;革命成功以后,旧势力重复涌了出来,又把青年来做牺牲品,杀了一大批。孙中山先生辛辛苦苦做了十来年革命工作,辛亥革命成功了,袁世凯拿大权,天天杀党人,甚至连十五六岁的孩子都要杀;这样的革命,不但不起隔离作用,简直替旧势力作保镖;因此民国以来,只有暮气,没有朝气,任何事业,都不必谈改革,一谈改革,必“积重难返,诿为难办”。其恶势力一直注到现在。

      这种反常状态,我名之曰“杀错了人”。我常和朋友说:“不流血的革命是没有的,但‘流血’不可流错了人。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5

      早杀溥仪,多杀郑孝胥之流,方是邦国之大幸。若乱杀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年,倒行逆施,斫丧社会元气,就可以得‘亡国灭种’的‘眼前报’。”

      《自由谈》,四月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二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曹聚仁(1900—1972)浙江浦江人,当时任暨南大学教授和《涛声》周刊主编。

      〔3〕袁世凯(1859—1916)字慰亭,河南项城人。原是清王朝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内阁总理大臣;辛亥革命后,于一九一二、一九一三年先后窃取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正式大总统职位。一九一六年一月复辟帝制,称“洪宪”皇帝,同年三月在全国人民声讨中被迫取消帝制,六月病死。

      〔4〕二次革命袁世凯篡夺辛亥革命的果实后,蓄谋复辟,破坏《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杀害革命党人。一九一三年七月,孙中山发动讨袁战争,称为“二次革命”,但不久被帝国主义支持下的袁世凯所打败。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凯更加疯狂地捕杀革命党人,并颁布“附乱自首”特赦令等,分化革命力量。

      〔5〕“国民公仆”袁世凯在窃取中华民国总统职位时,曾自称是“国民一分子”,并说过“总统向称公仆”等话。

      〔6〕“军政执法处”袁世凯设立的专事捕杀革命者和爱国人民的特务机关。

      〔7〕旧皇帝指清朝宣统皇帝溥仪(1906—1967)。辛亥革命后,南京临时政府与清廷谈判议决,对退位后的清帝给以优待,仍保留其皇帝称号。袁世凯复辟帝制时,曾“申令清室优待条件永不变更”。


中国人的生命圈〔1〕

      “蝼蚁尚知贪生”,中国百姓向来自称“蚁民”,我为暂时保全自己的生命计,时常留心着比较安全的处所,除英雄豪杰之外,想必不至于讥笑我的罢。

      不过,我对于正面的记载,是不大相信的,往往用一种另外的看法。例如罢,报上说,北平正在设备防空,我见了并不觉得可靠;但一看见载着古物的南运〔2〕,却立刻感到古城的危机,并且由这古物的行踪,推测中国乐土的所在。

      现在,一批一批的古物,都集中到上海来了,可见最安全的地方,到底也还是上海的租界上。

      然而,房租是一定要贵起来的了。

      这在“蚁民”,也是一个大打击,所以还得想想另外的地方。

      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生命圈”。这就是说,既非“腹地”,也非“边疆”〔3〕,是介乎两者之间,正如一个环子,一个圈子的所在,在这里倒或者也可以“苟延性命于×世”〔4〕的。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6

      “边疆”上是飞机抛炸弹。据日本报,说是在剿灭“兵匪”;据中国报,说是屠戮了人民,村落市廛,一片瓦砾。

      “腹地”里也是飞机抛炸弹。据上海报,说是在剿灭“共匪”,他们被炸得一塌胡涂;“共匪”的报上怎么说呢,我们可不知道。但总而言之,边疆上是炸,炸,炸;腹地里也是炸,炸,炸。虽然一面是别人炸,一面是自己炸,炸手不同,而被炸则一。只有在这两者之间的,只要炸弹不要误行落下来,倒还有可免“血肉横飞”的希望,所以我名之曰“中国人的生命圈”。

      再从外面炸进来,这“生命圈”便收缩而为“生命线”;再炸进来,大家便都逃进那炸好了的“腹地”里面去,这“生命圈”便完结而为“生命○”〔5〕。

      其实,这预感是大家都有的,只要看这一年来,文章上不大见有“我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套话了,便是一个证据。而有一位先生,还在演说上自己说中国人是“弱小民族”哩。

      但这一番话,阔人们是不以为然的,因为他们不但有飞机,还有他们的“外国”!

      四月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十四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古物的南运据一九三三年二月至四月间报载,国民党政府已将北平故宫博物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等所存古物近二万箱,分批南运到上海,存放于租界的仓库中。

      〔3〕“腹地”指江西等地区工农红军根据地。一九三三年二月至四月,蒋介石在第四次反革命“围剿”的后期,调集五十万兵力进攻中央革命根据地,并出动飞机滥肆轰炸。“边疆”,指当时热河一带。一九三三年三月日军占领承德后,又向冷口、古北口、喜峰口等地进迫,出动飞机狂炸,人民死伤惨重。

      〔4〕“苟延性命于×世”语出诸葛亮《前出师表》:“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5〕“生命○”即“生命零”,意思是存身之处完全没有了。


内外〔1〕

      古人说内外有别,道理各各不同。丈夫叫“外子”,妻叫“贱内”。伤兵在医院之内,而慰劳品在医院之外,非经查明,不准接收。对外要安,对内就要攘,或者嚷。

      何香凝〔2〕先生叹气:“当年唯恐其不起者,今日唯恐其不死。”然而死的道理也是内外不同的。

      庄子曰,“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3〕次之者,两害取其轻也。所以,外面的身体要它死,而内心要它活;或者正因为那心活,所以把身体治死。此之谓治心。

      治心的道理很玄妙:心固然要活,但不可过于活。

      心死了,就明明白白地不抵抗,结果,反而弄得大家不镇静。心过于活了,就胡思乱想,当真要闹抵抗:这种人,“绝对不能言抗日”〔4〕。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7

      为要镇静大家,心死的应该出洋〔5〕,留学是到外国去治心的方法。

      而心过于活的,是有罪,应该严厉处置,这才是在国内治心的方法。

      何香凝先生以为“谁为罪犯是很成问题的”,——这就因为她不懂得内外有别的道理。

      四月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七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何香凝(1878—1972)广东南海人,廖仲恺的夫人。早年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从事革命活动。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她坚持进步立场,对反动派进行了不妥协的斗争。一九三三年三月她曾致书国民党中央各委员,建议大赦全国政治犯,由她率领北上,从事抗日军的救护工作,但国民党当局置之不理。本文所引用的,是她在三月十八日就此事对日日社记者的谈话,曾刊于次日上海各报。

      〔3〕“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语出《庄子·田子方》:

      “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4〕“绝对不能言抗日”一九三三年春,蒋介石在第四次“围剿”被粉碎后,于四月十日在南昌对国民党将领演讲说:“抗日必先剿匪。征之历代兴亡,安内始能攘外,在匪未剿清之先,绝对不能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处罚。……剿匪要领,首须治心,王阳明在赣剿匪,致功之道,即由于此。哀莫大于心死,内忧外患,均不足惧,惟国人不幸心死,斯可忧耳。救国须从治心做起,吾人当三致意焉。”

      〔5〕心死的应该出洋指张学良。参看本卷第148页注〔1〕。


透底〔1〕

      凡事彻底是好的,而“透底”就不见得高明。因为连续的向左转,结果碰见了向右转的朋友,那时候彼此点头会意,脸上会要辣辣的。要自由的人,忽然要保障复辟的自由,或者屠杀大众的自由,——透底是透底的了,却连自由的本身也漏掉了,原来只剩得一个无底洞。

      譬如反对八股〔2〕是极应该的。八股原是蠢笨的产物。一来是考官嫌麻烦——他们的头脑大半是阴沉木〔3〕做的,——甚么代圣贤立言,甚么起承转合,文章气韵,都没有一定的标准,难以捉摸,因此,一股一股地定出来,算是合于功令〔4〕的格式,用这格式来“衡文”,一眼就看得出多少轻重。二来,连应试的人也觉得又省力,又不费事了。这样的八股,无论新旧,都应当扫荡。但是,这是为着要聪明,不是要更蠢笨些。

      不过要保存蠢笨的人,却有一种策略。他们说:“我不行,而他和我一样。”——大家活不成,拉倒大吉!而等“他”拉倒之后,旧的蠢笨的“我”却总是偷偷地又站起来,实惠是属于蠢笨的。好比要打倒偶像,偶像急了,就指着一切活人说,“他们都像我”,于是你跑去把貌似偶像的活人,统统打倒;回来,偶像会赞赏一番,说打倒偶像而打倒“打倒”者,确是透底之至。其实,这时候更大的蠢笨,笼罩了全世界。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8

      开口诗云子曰,这是老八股;而有人把“达尔文说,蒲力汗诺夫曰”也算做新八股。〔5〕于是要知道地球是圆的,人人都要自己去环游地球一周;要制造汽机的,也要先坐在开水壶前格物〔6〕……。这自然透底之极。其实,从前反对卫道文学,原是说那样吃人的“道”不应该卫,而有人要透底,就说什么道也不卫;这“什么道也不卫”难道不也是一种“道”么?

      所以,真正最透底的,还是下列的一个故事:

      古时候一个国度里革命了,旧的政府倒下去,新的站上来。旁人说,“你这革命党,原先是反对有政府主义的,怎么自己又来做政府?”那革命党立刻拔出剑来,割下了自己的头;但是,他的身体并不倒,而变成了僵尸,直立着,喉管里吞吞吐吐地似乎是说:这主义的实现原本要等三千年之后呢〔7〕。

      四月十一日。

      来信:

      家干先生:

      昨阅及大作《透底》一文,有引及晚前发表《论新八股》之处,至为欣幸。惟所“譬”云云,实出误会。鄙意所谓新八股者,系指有一等文,本无充实内容,只有时髦幌子,或利用新时装包裹旧皮囊而言。因为是换汤不换药,所以“这个空虚的宇宙”,仍与“且夫天地之间”同为八股。因为是挂羊头卖狗肉,所以“达尔文说”“蒲力汗诺夫说”,仍与“子曰诗云”毫无二致。故攻击不在“达尔文说”,“蒲力汗诺夫说”,与“这个宇宙”本身(其实“子曰”,“诗云”,如做起一本中国文学史来,仍旧要引用,断无所谓八股之理),而在利用此而成为新八股之形式。先生所举“地球”“机器”之例,“透底”“卫道”之理,三尺之童,亦知其非,以此作比,殊觉曲解。

      今日文坛,虽有蓬勃新气,然一切狐鼠魍魉,仍有改头换面,衣锦逍遥,如礼拜六礼拜五派等以旧货新装出现者,此种新皮毛旧骨髓之八股,未审先生是否认为应在扫除之列?

      又有借时代招牌,歪曲革命学说,口念阿弥,心存罔想者,此种借他人边幅,盖自己臭脚之新八股,未审先生亦是否认为应在扫除之列?

      “透底”言之,“譬如,古之皇帝,今之主席,在实质上固知大有区别,但仍有今之主席与古之皇帝一模一样者,则在某一意义上非难主席,其意自明,苟非志在捉虱,未必不能两目了然也。

      予生也晚,不学无术,但虽无“彻底”之聪明,亦不致如“透底”之蠢笨,容或言而未“透”,致招误会耳。

      尚望赐教到“底”,感“透”感“透”!

      祝秀侠上。

      回信:

      秀侠〔8〕先生:

      接到你的来信,知道你所谓新八股是礼拜五六派〔9〕等流。其实礼拜五六派的病根并不全在他们的八股性。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6:59

      八股无论新旧,都在扫荡之列,我是已经说过了;礼拜五六派有新八股性,其余的人也会有新八股性。例如只会“辱骂”“恐吓”甚至于“判决”〔10〕,而不肯具体地切实地运用科学所求得的公式,去解释每天的新的事实,新的现象,而只抄一通公式,往一切事实上乱凑,这也是一种八股。即使明明是你理直,也会弄得读者疑心你空虚,疑心你已经不能答辩,只剩得“国骂”了。

      至于“歪曲革命学说”的人,用些“蒲力汗诺夫曰”等来掩盖自己的臭脚,那他们的错误难道就在他写了“蒲……曰”等等么?我们要具体的证明这些人是怎样错误,为什么错误。假使简单地把“蒲力汗诺夫曰”等等和“诗云子曰”等量齐观起来,那就一定必然的要引起误会。先生来信似乎也承认这一点。这就是我那《透底》里所以要指出的原因。

      最后,我那篇文章是反对一种虚无主义的一般倾向的,你的《论新八股》之中的那一句,不过是许多例子之中的一个,这是必须解除的一个“误会”。而那文章却并不是专为这一个例子写的。

      家干。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九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八股明、清科举考试制度所规定的一种公式化文体,每篇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后四部分是主体,每部分有两股相比偶的文字,合共八股,所以叫八股文。

      〔3〕阴沉木一称阴桫,指某些久埋土中而质地坚硬的木材,旧时认为是制棺木的贵重材料。这里借喻思想的顽固僵化。

      〔4〕功令旧时指考核、录用学者的法令或规程,也泛指政府法令。

      〔5〕指祝秀侠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四日《申报·自由谈》的《论“新八股”》,其中列举“新旧八股的对比”:“(旧)孔子曰……孟子曰……《诗》不云乎……诚哉是言也。(新)康德说……蒲力哈诺夫说……《三民主义》里面不是说过吗?……这是很对的。”

      〔6〕格物推究事物的道理。《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

      〔7〕这里是讽刺国民党政客吴稚晖,他在一九二六年二月四日写的《所谓赤化问题》(致邵飘萍)中说:“赤化就所谓共产,这实在是三百年以后的事,犹之乎还有比他再进步的;叫做无政府。他更是三千年以后的事。”

      〔8〕秀侠祝秀侠,广东番禺人。曾参加“左联”,后投靠国民党反动派。

      〔9〕礼拜五六派礼拜六派,又称鸳鸯蝴蝶派,兴起于清末民初,多用文言文描写迎合小市民趣味的才子佳人故事,因在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二三年间出版《礼拜六》周刊;故称礼拜六派。礼拜五派是当时进步文艺界对一些更为低级庸俗的作家、作品的讽刺说法。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8-16 09:17:00

      〔10〕“辱骂”“恐吓”甚至于“判决”作者在一九三二年十二月曾发表《辱骂与恐吓决不是战斗》一文(后收入《南腔北调集》),对当时左翼文艺界一些人在对敌斗争中表现的这种错误倾向进行了批评。文章发表后,祝秀侠曾化名“首甲”,与别人联合在《现代文化》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三三年二月)发表文章,为被批评的错误倾向辩解。


“以夷制夷”〔1〕

      我还记得,当去年中国有许多人,一味哭诉国联的时候,日本的报纸上往往加以讥笑,说这是中国祖传的“以夷制夷”〔2〕的老手段。粗粗一看,也仿佛有些像的,但是,其实不然。那时的中国的许多人,的确将国联看作“青天大老爷”,心里何尝还有一点儿“夷”字的影子。

      倒相反,“青天大老爷”们却常常用着“以华制华”的方法的。

      例如罢,他们所深恶的反帝国主义的“犯人”,他们自己倒是不做恶人的,只是松松爽爽的送给华人,叫你自己去杀去。他们所痛恨的腹地的“共匪”,他们自己是并不明白表示意见的,只将飞机炸弹卖给华人,叫你自己去炸去。对付下等华人的有黄帝子孙的巡捕和西崽,对付智识阶级的有高等华人的学者和博士。

      我们自夸了许多日子的“大刀队”,好像是无法制伏的了,然而四月十五日的《××报》上,有一个用头号字印《我斩敌二百》的题目。粗粗一看,是要令人觉得胜利的,但我们

      再来看一看本文罢——

      “(本报今日北平电)昨日喜峰口右翼,仍在滦阳城以东各地,演争夺战。敌出现大刀队千名,系新开到者,与我大刀队对抗。其刀特长,敌使用不灵活。我军挥刀砍抹,敌招架不及,连刀带臂,被我砍落者纵横满地,我军伤亡亦达二百余。……”

      那么,这其实是“敌斩我军二百”了,中国的文字,真是像‘国步”〔3〕一样,正在一天一天的艰难起来。但我要指出来的却并不在此。

      我要指出来的是“大刀队”乃中国人自夸已久的特长,日本人员有击剑,大刀却非素习。现在可是“出现”了,这不必迟疑,就可决定是满洲的军队。满洲从明末以来,每年即大有直隶山东人迁居,数代之后,成为土著,则虽是满洲军队,而大多数实为华人,也决无疑义。现在已经各用了特长的大刀,在滦东相杀起来,一面是“连刀带臂,纵横满地”,一面是“伤亡亦达二百余”,开演了极显著的“以华制华”的一幕了。

      至于中国的所谓手段,由我看来,有是也应该说有的,但决非“以夷制夷”,倒是想“以夷制华”。然而“夷”又那有这么愚笨呢,却先来一套“以华制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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