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6:06
韦小宝肚里暗骂:“胡涂,胡涂!韦小宝你这家伙,当真该死,怎不想到瘦头陀内功深湛,要假装浮尸,那是容易得紧,我居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以为神龙岛上当真起了内哄,一切再也不防。”说道:“我中了教主和夫人的计,那不是我胡涂。”
瘦头陀道:“哼,你不胡涂,难道你还聪明了?”
韦小宝道:“我自然十分聪明。不过我跟你说,就算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只要在教主和夫人手下,也就谁都讨不了好去。这是教主和夫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势如破竹,大功告成……”他一说到“大功告成”四字,不禁向洪夫人红如樱桃、微微颤动的小嘴望了一眼。
洪夫人又是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细齿,说道:“白龙使,你毕竟比瘦头陀高明得多,他是说不过你的。你怎么说他胡涂了?”
韦小宝道:“夫人,这瘦头陀已见过了夫人这样仙女一般的小姑娘,本来嘛,不论是谁只要见上了夫人一眼,那里还会再去看第二个女人?我说他胡涂,因为我知道他心中念念不忘,还记挂着第二个女子。瘦头陀,这女人是谁,要不要我说出来?”
瘦头陀一声大吼,喝道:“不能说!”韦小宝笑道:“不说就不说。你师弟就比你高明得多。他自从见了夫人之后,就说从今而后,再也没兴致瞧第二个女子了。”
胖头陀一张马脸一红,低声道:“胡说,哪有此事?”韦小宝奇道:“没有?难道你见了夫人之后,还想再看第二个女人?”胖头陀低下头,说道:“老衲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心中早已无男女之事。”韦小宝道:“啧啧啧!老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你师哥跟你一般,也是头陀,又怎么天天想着他的相好?”心中不住思索:“我明明吩咐他跟陆先生留在北京等我,怎地他二人会跟夫人在一起,当真奇哉怪也。”
胖头陀道:“师哥是师哥,我是我,二人不能一概而论。”
韦小宝道:“我瞧你二人也差不多。你师哥为人虽然胡涂,可比你还老实些。不过你师兄弟二人,都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实在罪大恶极。”
胖瘦二头陀齐声道:“胡说!我们怎地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
韦小宝冷笑不答。他在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一番话来诬赖二人,不过先伏下一个因头,待得明白胖陆二人如何从北京来到神龙岛,再来捏造些言语,好让洪夫人起疑。他回头向海上望去,大海茫茫,竟无一艘船追来,偶尔隐隐听到远处几下炮声,想是施琅和黄总兵兀自率领战船,在围歼神龙教的逃船。
陆高轩见他目光闪烁,说道:“夫人,这人是本教大罪人,咱们禀告教主,就将他投入海中,喂了海龙罢。”韦小宝大吃一惊,心想:“我这小白龙是西贝货,假白龙入海,那可没命了。”洪夫人道:“教主还有话问他。”陆高轩应道:“是。”在韦小宝背上一推,道:“参见教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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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07
韦小宝暗暗叫苦:“在夫人前面还可花言巧语,哄得她喜欢。原来教主也在船中,今日小白龙倘若不入龙宫,真正伤天害理之至了。”侧头向方怡瞧了她一眼,只见她神色木然,全无喜怒之色,心中大骂:“臭婊子,小娘皮!”说道:“方姑娘,恭喜你啊。”方怡道:“恭喜我甚么?”韦小宝笑道:“你为本教立了大功,教主还不升你的职么?”方怡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洪夫人道:“大家都进来。”陆高轩抓住韦小宝后领,将他提入船舱。
只见洪教主赫然坐在舱中。韦小宝身在半空,便抢着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属下白龙使参见教主和夫人。”
陆高轩将他放下,方怡等一齐躬身,说道:“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他们虽然也想讨好洪夫人,但这一句话向来说惯了的,毕竟老不起脸皮,加上“和夫人”三字。
韦小宝见洪教主双眼望着舱外大海,恍若不闻,又见他身旁站着四人,却是赤龙使无根道人、黄龙使殷锦、青龙使许雪亭、黑龙使张淡月。
韦小宝心念一动,转头对瘦头陀喝道:“你这家伙瞎造谣言,说甚么教主和夫人身遭危难。我不顾一切,赶来救驾,那知教主和夫人一点没事,几位掌门使又那里造反了?”
洪教主冷冷的道:“你说甚么?”韦小宝道:“属下奉教主和夫人之命,混进皇宫,得了两部经书,后来到云南吴三桂平西王府,又得了三部经书。”洪教主双眉微微一扬,问道:“你得了五部?经书呢?”韦小宝道:“皇宫中所得那两部,属下已派陆高轩呈上教主和夫人了,教主和夫人说属下办事稳当,叫陆高轩赐了仙药。”洪教主点了点头。韦小宝道:“云南所得的那三部,属下放在北京一个十分稳妥的所在,命胖头陀和陆高轩看守……”
胖头陀和陆高轩登时脸色大变,忙道:“没……没有,哪有此事?教主你老人家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韦小宝道:“经书一共有八部,属下得到了线索,另外三部多半也能拿得到手,预备取到之后,一并呈上神龙岛来。已经得到了那三部经书,属下惟恐给人偷去,因此砌在墙里。我吩咐陆高轩和胖头陀寸步不离。陆高轩、胖头陀,我叫你们在屋里看守,不可外出,怎么你二人到这里来了?要是失了宝经,误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这干系谁来担当?”
胖陆二人面面相觑,无言可对。过了一会,陆高轩才道:“你又没说墙里砌有宝经,我们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吩咐下来的事,越是机密越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我对你们两个,老实说也不怎么信任。我每天早晨起身,一定要大声念诵:‘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每次吃饭,每天睡觉,又必念上一遍。可是你二人离了神龙岛之后,没称赞过教主一句神通广大,鸟生鱼汤。”他不知“尧舜禹汤”只有对皇帝歌功颂德才用得着,这时说了出来,众人也不知“鸟生鱼汤”是甚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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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08
陆高轩和胖头陀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暗吃惊,离了神龙岛之后,他二人的确没念过“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话,没料想给这小子抓住了把柄,可是这小子几时又念过了?陆高轩道:“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这时花言巧语,想讨好教主和夫人,饶你一命。哼,咱们岛上老少兄弟这次伤亡惨重,教主几十年辛苦经营的基业,尽数毁在你手里,你想活命,真是休想。”
韦小宝道:“你这话大大错了。我们投在教主和夫人属下,这条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教主和夫人差我们去办甚么事,人人应该忠字当头,万死不辞。教主和夫人要我们死,大家就死;要我们活,大家就活。你想自己作主,那就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死心塌地,不够尽忠报国。”
洪教主听他这么说,伸手捋捋胡子,缓缓点头,对胖陆二人道:“你们说白龙使统率水师,要对本教不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高轩听教主言语中略有不悦之意,忙道:“启禀教主:
我二人奉命监视白龙使,对他的一举一动,时时留神,不敢有一刻疏忽。这天皇帝升了他官职,水师提督施琅前来拜访,属下二人将他们的说话听得仔细,已启禀了教主。过不多天,白龙使便带了施琅出差,却要他扮成骁骑营的一名小官儿,又不许属下和胖头陀随行,属下心中就极为犯疑。”
韦小宝心道:“好啊,原来教主派了你二人来监视我的。”
又听陆高轩禀报:“早得几日,属下搜查白龙使房里字纸篓中倒出来的物事,发现了许多碎纸片,一经拼凑,原来是用满汉文字写的辽东地名。白龙使又不识字,更加不识满文,这些地名,自然是皇帝写给他的了。后来又打听到,他这次出行,还带了许多门大炮。属下二人商议,都想白龙使奉了皇帝之命,前来辽东一带,既有水师将领,又有大炮,自然是意欲不利于本教。因此一等白龙使离京,属下二人便骑了快马,日夜不休的赶回神龙岛来禀报。夫人还说白龙使耿耿忠心,决不会这样的。哪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白龙使狼心狗肺,辜负了教主的信任。”
韦小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陆先生,你自以为聪明能干,却哪里及得了教主和夫人的万一?我跟你说,你错了,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永远是对的。”
陆高轩怒道:“你胡……”这两字一出口,登时知道不妙,虽然立即把下面的话煞住,但人人都知,“你胡”二字之下,定然跟的是个“说”字。
韦小宝道:“你说我胡说?我说你错了,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永远是对的,你不服气?难道教主和夫人永远不对,只有你陆先生才永远是对的?”
陆高轩涨红了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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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09
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说我白龙使忠心耿耿,决不会叛变。他二位老人家料事如神,怎会有错?我跟你说,皇帝派我带了水师大炮,前赴辽东,说的是去长白山祭天,其实……其实是……哼,你又知道甚么?”心中乱转念头:“该说皇帝派我去干甚么?”
洪教主道:“你且说来,皇帝派你去干甚么。”
韦小宝道:“这件事本来万分机密,无论是如何不能说的,一有泄漏,皇帝定要杀我的头。不过教主既然问起,在属下心中,教主和夫人比之皇帝高出百倍,他是万岁,你是百万岁。他是万万岁,你是百万万岁。教主要我说,自然不能隐瞒。”寻思:“怎样说法,才骗得教主和夫人相信?”
洪教主听韦小宝谀词潮涌,丝毫不以为嫌,捻须微笑,怡然自得,缓缓点头。
韦小宝道:“启禀教主和夫人得知:皇帝身边,有两个红毛外国人,这两人一个叫汤若望,一个叫南怀仁,封了钦天监监正的官。”洪教主道:“汤若望此人的名字,我倒也听见过,听说他懂得天文地理、阴阳历数之学。”韦小宝赞道:“啧,啧,啧!教主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汤若望算来算去,算到北方有个罗刹国,要对大清不利。”
洪教主双眉一轩,问道:“那便如何?”
韦小宝曾听那大胡子蒙古人罕帖摩说过,吴三桂与罗刹国、神龙教勾结。吴三桂远在云南,拉扯不到他身上,罗刹国却便在辽东之侧,果然一提“罗刹国”三字,洪教主当即神情有异。韦小宝知道这话题对上了榫头,心中大喜,说道:“小皇帝一听之下,便小心眼儿发愁,就问汤若望计将安出,快快献来。汤若望奏道:‘待臣回去夜观天文,日算阴阳,仔细推算。’过得几天,他向皇帝奏道,罗刹国的龙脉,是在辽东,有座叫做甚么呼他妈的山,有条叫做甚么阿妈儿的河。”
洪安通久在辽东,于当地山川甚是熟悉,听韦小宝这么说,向洪夫人笑道:“夫人,你听这孩子说得岂不可笑?将呼玛尔窝集山说成了呼他妈的山,把阿穆尔河又说成阿妈儿的河,哈哈,哈哈!”洪夫人也是格格娇笑。
韦小宝道:“是,是,教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属下真是佩服得紧。那外国红毛鬼说了好几遍,属下总是记不住,小皇帝便用满汉文字写了下来,交了给我。可是属下不识字,这呼他妈的甚么山,阿妈儿的甚么河,总是记不住。”
洪教主呵呵大笑,转过头来,向陆高轩横了一眼,目光极是严厉。
陆高轩和胖头陀心中不住叫苦。
韦小宝道:“那汤若望说道,须得赶造十门红毛大炮,从海道运往辽东,对准了这些甚么山、甚么河连轰两百炮,打坏了罗刹国的龙脉,今后二百年大清国就太平无事,叫做一炮保一年平安。小皇帝说道:“那么连轰一千炮,岂不是保得千年平安?汤若望道:轰得太多,反而不灵,又说甚么天机不可泄漏,黄道黑道,叽哩咕噜说了半天,属下半句也不懂,听得好生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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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10
洪教主点头道:“这汤若望编得有部《大清时宪历》,确是只有二百年。看来满清的气运,最多也不过二百年而已。”
韦小宝说谎有个诀窍,一切细节不厌求详,而且全部真实无误。只有在重要关头却胡说一番,这是他从妓院里学来的法门。恰好洪安通甚是渊博,知道汤若望这部《大清时宪历》的内容,韦小宝这番谎话,竟是全然合缝合榫。
洪夫人道:“这样说来,是小皇帝派你去辽东开大炮么?”
韦小宝假作惊异道:“咦,夫人你怎么又知道了?”洪夫人笑道:“我瞧你这番话还是不尽不实。小皇帝派你去辽东,你怎么又上神龙岛来了?”韦小宝道:“那外国人说道:罗刹人的龙脉,是条海龙,因此这十门大炮要从海上运去,对准了那条龙的龙口,算好了时辰,等它正要向海中取水之时,立即轰炮,这条龙身受重伤,那就动不了啦。若是从陆地上炮轰,这条龙吃得一炮,立刻就飞天腾走了。一炮只保得一年平安,明年又要来轰过,实是麻烦之极。他说,我们的大炮从海上运去,还得远兜圈子,免得惊动了龙脉。”
自来风水堪舆之说,“龙脉”原是十分注重的,但只说地形似龙,并非真的有一条龙,甚么龙脉会惊动了逃走云云,全是韦小宝的胡说八道。洪安通听在耳里,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
韦小宝鉴貌辨色,知他不大相信,忙道:“那外国鬼子是会说中国话的,他画了好几张图画给小皇帝看,用了几把尺量来量去,这里画一个圈,那里画一条线,说明白为甚么这条龙脉会逃。属下太苯,半点儿也不懂,小皇帝倒听得津津有味。”
洪安通点了点头,心想外国人看风水,必定另有一套本事,自比中国风水更加厉害。
韦小宝见他认可了此节,心中一宽,寻思:“这关一过,以后的法螺便是呜嘟嘟,不会破了!”说道:“那一天小皇帝叫钦天监选了个黄道吉日,下圣旨派我去长白山祭天。有一个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是从台湾投降过来的,说郑成功也曾在他手下吃过败仗,这人善于在船上开炮,小皇帝派他跟我同去。千万叮嘱,务须严守机密,如果泄漏了,这件大事可就坏了,说不定罗刹国会派海船阻拦。我们去到天津出海,远兜圈子,要悄悄上辽东去。哪知昨天下午,在海里见到了许多浮尸,其中有真有假,假的一具,就是这瘦头陀了。我好心把他救了起来。他说乖乖不得了,神龙岛上打得天翻地覆,洪教主派人杀了青龙使许雪亭。”
瘦头陀大叫:“假的!我没有说教主杀了青龙使!”洪夫人妙目向他瞪了一眼,说道:“瘦头陀,在教主跟前,不得大呼小叫。”瘦头陀道:“是。”
韦小宝道:“你说青龙使给人杀了,是不是?”瘦头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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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11
“是,是教主吩咐要我这般骗你的。”韦小宝道:“教主叫你跟我开个玩笑,也是有的。可是你说教主为了报仇,杀了青龙使和赤龙使。教主大公无私,大仁大义,决不会对属下记恨!”
他说一句,瘦头陀便叫一句“假的!”韦小宝道:“你说教主为了报仇,杀了青龙使和赤龙使!”瘦陀头道:“假的,我没说。”韦小宝道:“教主大公无私。”瘦头陀道:“假的!”韦小宝道:“大仁大义!”瘦头陀叫道:“假的!”韦小宝道:“决不会对属下记恨报仇。”瘦头陀道:“假的!”
陆高轩知道瘦头陀暴躁老实,早已踏进了韦小宝的圈套,他不住大叫“假的”,每多叫一句,教主的脸色便难看了一分。
陆高轩只怕瘦头陀再叫下去,教主一发脾气,那就不可收拾,于是扯了扯瘦头陀的衣袖,说道:“听他启禀教主,别打断他话头。”瘦头陀道:“这小子满口胡柴,难道也由得他说个不休?”陆高轩道:“教主聪明智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用你着急,教主自然明白。”瘦头陀道:“哼!只怕未必……”这一出口,突然张大了嘴,更无声息,满脸惶恐之色。
韦小宝双目瞪视着他,突然扮个鬼脸。两人身材都矮,瘦头陀更矮,韦小宝低下头扮鬼脸,旁人瞧不到,瘦头陀却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便欲发作,却生怕激怒了教主,只有强自忍住,神色尴尬。一时之间,船舱中寂静无声,只听得瘦头陀呼呼喘气。
过了好一会,洪教主问韦小宝道:“他又说了些甚么?”
韦小宝道:“启禀教主:他又说教主播弄是非,挑拨赤龙门去打青龙门……”
瘦头陀叫道:“我没说。”
洪教主向他怒目而视,喝道:“给我闭上了鸟嘴,你再怪叫一声,我把你这矮冬瓜劈成了他妈的两段。”
瘦头陀满脸紫胀,陆高轩和胖头陀也是骇然失色。众人均知洪教主城府甚深,平日喜怒不形于色,极少如此出言粗鲁,大发脾气,这般喝骂瘦头陀,定是愤怒已极。
韦小宝大喜,心想瘦头陀既不能开口说话,自己不管如何瞎说,他总是难以反驳,便道:“请教主息怒。这瘦头陀倒也没说甚么侮辱教主的言语,只是说教主为人小气。上次大家谋反不成,给属下一个小孩子坏了大事,人人心中气愤,教主却要乘机报仇。他说教主派了一个名叫何盛的去干事,这人是无根道人的大弟子,弟子却不知本教有没有这个人。”
洪夫人道:“何盛是有的,那又怎样?”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何盛是无根道人的弟子,必是个年轻小伙子。”说道:“瘦头陀说,这何盛见到夫人美貌,这几年来跟夫人一直如何如何,怎样怎样,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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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12
弟子大怒,恼他背后对夫人不敬,命人打他的嘴巴。那时他还给牛皮索绑住了,反抗不得,打了十几下,他才不敢说了。”
洪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恨的道:“怎地将我拉扯上了?”
瘦头陀道:“我……我没有说。”韦小宝道:“教主不许你开口,你就不要说话。我问你,你说过有个叫做何盛的人没有?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瘦头陀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是啊,你说何盛跟许雪亭争风喝醋,争着要讨好夫人,于是这何盛就把许雪亭杀了,夫人很是喜欢,又说教主给蒙在鼓里,甚么也不知道。你说青龙使给何盛杀了,房里地下有一把刀,那把刀是何盛的,是不是?你说过没有?”
瘦头陀点了点头,道:“不过前面……”韦小宝道:“你既已说过,也就是了。”其实瘦头陀说过的,只是后半截,前半截却是韦小宝加上去的。瘦头陀这一点头,倒似整篇话都是他说的了。
韦小宝道:“你说青龙门、赤龙门、黄龙门、黑龙门,还有我的白龙门,大家打得一塌胡涂,教主已然失了权柄,毫无办法镇压,是不是?”瘦头陀点点头。
韦小宝道:“你说神龙岛上众人造反,教主和夫人给捉了起来,夫人全身衣服给脱得精光,在岛上游行示众。教主的胡子给人拔光了,给倒吊着挂在树上,已有三天三夜没喝水,没吃饭。这些说话,你现今当然不肯认了,是不是?”
对这句问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瘦头陀满脸通红,皮肤中如要渗出血来。韦小宝道:“现下你当然要赖,不肯承认说过这些话,是不是?”瘦头陀怒道:“我没说过。”韦小宝道:“你说你跟教主动上了手,你踢了教主两脚,打了教主三下耳光,不过教主武功比你高,你打不过,于是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是不是?你说本教已闹得天翻地覆,一塌胡涂。一大半人都已给教主绑了投入大海。余下的你杀我,我杀你。教主和夫人已经糟糕之极,就算眼下还没死,那也活不长久了,是不是?”
瘦头陀道:“我……我……我……”他给韦小宝弄得头晕脑胀,不知如何回答才是。他确是说过他打不过教主,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也说过神龙岛上五龙门自相残杀,一塌胡涂,但跟韦小宝的话却又颇不相同。
韦小宝道:“启禀教主:属下本要率领水师船只,前赴辽东,去轰罗刹国的龙脉,不过船只驶到这里,属下记挂着教主和夫人,还有那个方姑娘,属下本想……本想娶她为妻的,也想瞧瞧她,最好能求得教主和夫人准我将她带了去。于是吩咐海船缓缓驶近,就算远远向岛上望上几眼,也是好的。要是能见到教主和夫人一眼……”洪夫人微笑道:“还有那个方姑娘。”韦小宝道:“是,这是属下存了自私之心,没有一心一意对教主和夫人尽忠,实在该死。”洪教主点了点头,道:“你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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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13
韦小宝道:“哪知道在海中救起了瘦头陀,不知他存了甚么心眼,竟满口咒诅教主和夫人。属下也是胡涂得紧,一听之下,登时慌了手脚,恨不得插翅飞上神龙岛来,站在教主和夫人身畔,和众叛徒一决死战。属下当时破口大骂,说道当日教主郑重吩咐过的,过去的事不能再算倒帐,连提也不能再提,怎可怀恨在心,又来反叛教主?属下只记挂着教主和夫人的危险,心想教主给叛徒倒吊了起来,夫人给他们脱光了衣衫,那是一刻也挨不得的。我真胡涂该死,全没想教主神通广大,若是有人犯上作乱,教主伸出几根手指,就把他们像蚂蚁一般捏死了,哪有会给叛徒欺辱之理?不过属下心中焦急,立即命所有战船一起出海,攻打神龙岛。我吩咐他们说:岛上的好人都已给坏人拿住了,如果有人出来抵抗,你们开炮轰击便是。一上了岸,快快查看,有没有一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又像玉皇大帝、又像神仙菩萨的一位老人家,那就是神龙教洪教主,大家要听他指挥。属下又说,岛上所有女子,一概不可得罪,尤其那位如花似玉、相貌美丽、好像天仙下凡的年轻姑娘,那是洪夫人,大家更须恭恭敬敬。”
洪夫人格格一笑,说道:“照你说来,你派兵攻打神龙岛,倒全是对教主的一番忠心?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韦小宝道:“属下功劳是一点也没有的,只不过见到教主和夫人平平安安的,几个掌门使仍是忠心耿耿,好好的服侍教主和夫人,心中就高兴得很。属下第一盼望的,是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第二件事是要本教人人尽忠报国,教主说甚么,大家就去干甚么。第三件……第三件……”洪夫人笑道:“第三件是要方姑娘给你做老婆。”
韦小宝道:“这是一件小事,属下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尽力办事,讨得教主和夫人的欢心,教主和夫人自然也不会亏待部下。”
洪安通点点头,说道:“你这张嘴确是能说会道,可是你说挂念我和夫人,为甚么自己却不带兵上神龙岛来?为甚么只派人开炮乱轰,自己却远远的躲在后面?”
这一句话却问中了要害,韦小宝张口结舌,一时无话回答,知道这句话只要答得不尽不实,洪教主一起疑心,先前的大篇谎话固然全部拆穿,连小命也必不保,情急之下,只得说道:“属下罪该万死,实在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忠心。我听瘦头陀说起岛上众人如何凶狠,连教主和夫人也捉了,属下害怕得很。上次……上次他们背叛教主,都是属下坏了他们的大事,倘若给他们再拿到,非抽我的筋,剥我的皮不可。属下怕死,因此远远躲在后面,只是差了手下的兵将来救教主和夫人,这个……这个……实在是该死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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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14
洪教主和夫人对望了一眼,缓缓点头,均想这孩子自承怕死,可见说话非虚。洪教主道:“你这番话是真是假,我要慢慢查问。倘若得知你是说谎,哼哼,你自己明白。”
韦小宝道:“是!教主和夫人要如何处罚,属下心甘情愿,可是千万不能将属下交在胖头陀、瘦头陀、陆高轩他们手里。
这一次……这一次他们安排巧计,骗得清兵炮轰神龙岛,害死了不少兄弟姊妹,定有重大阴谋。属下看来,这陆高轩定是想做陆教主。他在云南时说:我也不要甚么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只要享他五十年福,也就够得很了……”
陆高轩怒叫:“你,你……”挥掌便向韦小宝后心拍来。
无根道人抢上一步,伸掌拍出,砰的一声,陆高轩被震得退后两步。无根道人却只身子一晃,喝道:“陆高轩,你在教主座前,怎敢行凶伤人?”陆高轩脸色惨白,躬身道:“教主恕罪,属下听这小子捏造谎言,按捺不住,多有失礼。”
洪教主哼了一声,对韦小宝道:“你且下去。”对无根道人道:“你亲自看管他,不许旁人伤害,可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走。你别跟他说话。这小孩儿鬼计多端,须得加意留神。”无根道人躬身答应。
此后数日,韦小宝日夜都和无根道人住在一间舱房,眼见每天早晨太阳从右舷伸起,晚间在左舷落下,坐船迳向北行。起初一两天,他还盼望施琅和黄甫的水师能赶了上来,搭救自己,到得后来,也不存这指望了,心想:“我一番胡说八道,教主和夫人已信了九成,只不过我带兵把神龙岛轰得一塌胡涂,就算出于好心,总也不免有罪。幸亏那矮冬瓜扮了浮尸来骗我,是教主自己想出来的计策,否则他一怒之下,多半会将矮冬瓜和我两个一起杀了,煮他一锅小宝冬瓜汤。”又想:“这船向北驶去,难道是往辽东么?”
向无根道人问了几次,无报道人总是答道:“不知道。”韦小宝逗他说话,无根道人道:“教主吩咐,不可跟你说话。”又不许他走出舱房一步。
韦小宝好生无聊,又想:“方怡这死妞明明在这船里,却又不来陪伴老子散心解闷。”想起这次被神龙教擒获,又是为方怡所诱,心道:“老子这次若能脱险,以后再向方怡这小娘皮瞧上一眼,老子就不姓韦。上过两次当,怎么再上第三次当?”但想到方怡容颜娇艳,神态柔媚,心头不禁怦然而动,转念便想:“不姓韦就不姓韦,老子的爹爹是谁也不知道,又知道我姓甚么?”
战船不停北驶,天气越来越冷。无根道人内力深厚,倒不觉得怎样,韦小宝却冷得不住发抖,牙齿相击,格格作响。
又行几日,北风怒号,天空阴沉沉地,忽然下起大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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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6:15
韦小宝叫道:“这一下可冻死我也。”心想:“索额图大哥送了我一件貂皮袍子,可惜留在大营,没带出来。唉,早知方怡这小娘皮要骗我上当,我就该着了貂皮袍子去抱她,也免得冻死在船中。冰冻白龙使,乖乖不得了。”
船行到半夜,忽听得叮咚声不绝,韦小宝仔细听去,才知是海中碎冰相撞,大吃一惊,叫道:“啊哟,不好!这只船要是冻在大海之中,岂不糟糕?”无根道人道:“大海里海水不会结冰,咱们这就要靠岸了。”韦小宝道:“到了辽东么?”
无根道人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次日清晨,推开船舱窗子向外张望,只见白茫茫地,满海都是浮冰,冰上积了白雪,远远已可望到陆地。这天晚上,战船驶到了岸边抛锚,看来第二日一早便要乘小艇登陆。
这一晚韦小宝思潮起伏,洪教主到底要如何处置自己,实在不易猜想,他似乎信了自己的说话,似乎又是不信,来到这冰天雪地,又不知甚么用意。想了一会,也就睡着了。
睡梦中忽见方怡坐在自己身边,他伸出手去,一把搂住,迷迷糊糊间只听得她说:“别胡闹!”韦小宝道:“死老婆,我偏要胡闹。”只觉方怡在怀中扭了几扭,他似睡似醒,听得怀中那人低声道:“相公,咱们快走!”似乎是双儿的声音。
韦小宝吃了一惊,登时清醒,觉得怀中确是抱着一个柔软的身子,黑暗之中,却瞧不见是谁,心想:“是方怡?是洪夫人?”这战船之上,便只两个女子,心想:“管他是方怡还是洪夫人,亲个嘴再说,先落得便宜!”将怀中人儿板过身来,往她嘴上吻去。
那人轻轻一笑,转头避开。这一下笑声虽轻,却听得明明白白,正是双儿。
韦小宝又惊又喜,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双儿,你怎么来了?”双儿道:“咱们快走,慢慢再跟你说。”韦小宝笑道:“我冻得要死,你快钻进我被窝来,热呼热呼。”双儿道:“唉,好相公,你就是爱闹,也不想想这是甚么时候。”
韦小宝紧紧搂住了她,问道:“逃到哪里去?”双儿道:“咱们溜到船尾,划了小艇上岸,他们就算发觉了,也追不上。”
韦小宝大喜,低声叫道:“妙计,妙计!啊哟,那个道士呢?”
双儿道:“我偷偷摸进船舱,已点了他穴道。”
两人悄悄溜出船舱。一阵冷风扑面,韦小宝全身几要冻僵,忙转身入舱,剥下无根道人身上道袍,裹在自己身上。其时铅云满天,星月无光,大雪仍下个不止。两人溜到后梢,耳听得四下无声,船已下锚,连掌舵的舵手也都入舱睡了。
双儿拉着韦小宝的手,一步步走到船尾,低声道:“我先跳下去,你再下来!”提一口气,轻轻跃入系在船尾的小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