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8:26
陶红英道:“怎么不怕?他们现在也怕,只不过我们不齐心而已。好侄儿,鞑子小皇帝很喜欢你,如果你能探到那八部经书的所在,咱们把经书盗了出来,去破了鞑子的龙脉,那些金银财宝,便可作为义军的军费。咱们只要一起兵,清兵便会吓得逃出关去。”
韦小宝对于破龙脉、起义兵,并不怎么热心,但想到那座山中藏有无数金银财宝,不由得怦然心动,问道:“姑姑,这宝山的秘密,当真是在那八部经书之中?”陶红英道:“我太师父对我师父说,那镶蓝旗旗主有一天喝醉了,向他小福晋说,他将来死后,要将一部经书传给小福晋的儿子,不传给大福晋的儿子。小福晋很不高兴,说一部佛经有什么希罕。那旗主说,这是咱们八旗的命根子,比什么都要紧,约略说起这部佛经的来历。太师父在窗外听到了,才明白其中道理。后来太师父练成了武功,我师父也已跟她老人家学艺多年,太师父便出手盗经,却因此给人打得重伤,临死之前,派我师父混进宫来做宫女,想法子盗经。镶蓝旗旗主府里有武功高手,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岂知师父进宫不久,发觉宫禁森严,宫女决不能胡乱行走,要盗经书是千难万难。她跟我挺说得来,又听我说起大明公主的事,心怀旧主,便收了我做弟子。”韦小宝道:“怪不得老婊子千方百计的,要弄经书到手。
她是满洲人,不会去破龙脉,想来是要得宝山中的金银财宝。
不过她既是太后,要什么有什么,又何必要什么财宝?”
又想:“那么海老乌龟又干么念念不忘的,总是要我到上书房偷经书?嗯,他不会当真想要经书的,或者是想诱我上当,招出是谁主使我毒瞎他眼睛,或者是想由此查到害死端敬皇后的凶手来。他心里多半认定,主使者跟凶手是同一个人。要骗得海老乌龟吐露心事,现下我可没这本事,阎罗王只怕也办不了。”
陶红英哪猜得到韦小宝的心思转到了海大富身上?说道:“说不定那宝山之中,另有甚么古怪,连太师父也不知道的。
师父在宫里不久就生病死了。她老人家临死之时,千叮万嘱,要我设法盗经,又说,盗经之事万分艰难,以我一人之力未必可成,要我在宫里收一个可靠的弟子,将经书的秘密流传下来。这一代不成,下一代再干,可别让这秘密给湮没了。”
韦小宝道:“是,是!这个大秘密倘若失传,那许许多多金银财宝,未免太……太可惜了。”陶红英道:“金银财物倒也不打紧,但如让满洲鞑子世世代代占住我们汉人江山,那才是最大的恨事。”
韦小宝道:“姑姑说得不错。”心中却道:“这成千成万的金银财宝,倘若不拿出来大花一下,那才是最大的恨事。”他年纪幼小,满洲兵屠杀汉人百姓的惨事,只从大人口中听到,并未亲历。在宫中这些时候,满洲人只太后一人可恨,海大富虽曾阴谋加害,毕竟是自己害他的多,他害自己的少。其余自皇帝以下,个个待他甚好,也不觉得满洲人如何凶恶残暴。他也知道,自己若不是得到皇帝宠爱,那些满洲亲贵大臣决不会对他如此亲热、如此奉承,但究竟是见到人和蔼的多,凶暴的少,是以种族之仇、家国之恨,心中却是颇淡。陶红英道:“在宫中这些年来,我也没收到弟子。我见到的宫女本已不多,所遇到的,不是蠢笨胡涂,便是妖媚小气,天天只盼望如何能得皇帝临幸,从宫女升为嫔妃。我们这个大秘密,又怎能跟这等人说?近几年来我常常担心,这般耽误下去,经书的所在固是丝毫得不到线索,连好弟子也收不到一个。将来我死之后,将这大秘密带入了棺材,满洲鞑子坐稳江山,对不起太师父和师父那不用说了,更成为汉人的大罪人。好侄儿,我无意之中和你相遇,跟你说了这件大事,心里实在好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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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27
韦小宝道:“我也是好欢喜,不过经书什么的,倒不放在心上。”陶红英道:“那你为什么欢喜?”韦小宝道:“我没亲人,妈妈是这样,师父又难得见面,现下多了个亲姑姑、好姑姑,自然欢喜得紧了。”
他嘴头甜,哄得陶红英十分高兴。她微笑道:“我得了个好侄儿,也是欢喜得紧。”隔了一会,问道:“你师父是谁?”韦小宝道:“我师父便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姓陈,名讳上近下南。”
陶红英连陈近南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是首次听见,点了点头,道:“你师父既是天地会总舵主,武功必定十分了得。”
韦小宝道:“只不过我跟随师父时候太短,学不到什么功夫。
好姑姑,你传我一些好不好?”陶红英踌躇道:“你如从来没学过武功,我自然将我所知所学,尽数传你。只是你师父的武功,跟我这一派多半全然不同,学了只怕反而有害。依你看来,你师父跟我比较,谁的武功强些?”
韦小宝说要她传授武功,原不过信口讨她欢心,倘若陶红英当真答应传授,他反而要另外寻些因由来推托了,一学武功,五台山一时便去不成,何况他性好游荡玩耍,绝无耐心学武,听她这样问,乘机便道:“姑姑,在你面前,我可不能说谎。”陶红英道:“小孩子自然是诚实的好。”韦小宝道:“我曾见师父跟一个武功很好的人动手,只是三招,便将他制住了,那人输得服服帖帖。姑姑,恐怕你还不及我师父。”陶红英微笑道:“是啊,我也相信远远不及。我跟那个假扮宫女的男人比拚,若不是你在他背上加了一剑,我早就完了。你师父哪会这样不中用?”韦小宝道:“不过那个假宫女可真厉害,我此刻想起来还是害怕。”
陶红英脸上肌肉突然跳动几下,目光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双眼前望,呆呆出神。韦小宝道:“姑姑,你不舒服么?”陶红英不答,似乎没听见。韦小宝又问了一次。陶红英身子一颤,道:“没……没有!”突然啪的一声,手中鞭子掉在地下。韦小宝跃下车来,拾起鞭子,飞身又跃上大车,身法甚是干净利落。
他正自得意,只盼陶红英称赞几句,却见她摇了摇头,道:“孩子,你定了下来之后,该得痛下苦功才成。眼下的功夫,在宫里当太监是太好,行走江湖却是太差,还不及不会丝毫武功之人。”韦小宝满脸通红,应道:“是!”心道:“我武功虽然不成,怎么还不及不会武功之人?”陶红英道:“你如不会丝毫武功,人家也不会轻易的就来杀你。你既有武功,对方防你反击,一出手就不容情,岂不是反而糟糕?”韦小宝道:“倘若遇上开黑店、打闷棍的小贼呢?”陶红英一呆,一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说道:“那也说得是,江湖之上,小贼大概比武功好手更多。”她有些心神不定,指着右前面一株大树,道:“我们去歇一歇再走,让骡子吃些草。”赶车来到树下,两人跳下车来,并肩坐在树根上。陶红英又出了一会神,忽然问道:“有没有说话?他有没有说话?”韦小宝不知她问的是谁,仰起了头瞧着她,难以回答。两人互相瞪视,一个待对方回答,一个不知对方其意何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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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28
过了片刻,陶红英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宝见了她这副神气,隐隐有些害怕:
“姑姑是中了邪,还是见了鬼?”问道:“姑姑,你见到谁了?”
陶红英道:“谁?那个……那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韦小宝更加怕了,颤声问道:“你见到了那个假宫女,在……在哪里?”
陶红英恍如从梦中醒觉,说道:“那晚在太后房中,当我跟那假宫女打斗之时,你有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说道:“嗯,你问的是那晚的事。他说了话吗?我没听见。”陶红英又沉思片刻,摇头道:“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他也用不到念咒。”韦小宝全然摸不着头脑,劝道:“姑姑,不用想他了,这人早给咱们杀了,活不转啦。”陶红英道:“这人给咱们杀了,活不转啦。”这句话原是自行宽慰之言,但她说话的神情却显得内心十分惊惧。韦小宝心想:“你武功虽好,却是怕鬼。只杀了一个人,便这样心神不定,何况这假宫女是我杀的,不是你杀的。你去杀老婊子,却又杀了个半吊子,杀得她死一半,活一半,终究还是活了转来,当真差劲。”陶红英道:“他已死了,自然不要紧了,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就算变了鬼,也不用怕他。”
陶红英道:“什么鬼不鬼的?我担心他是神龙教教主座下的弟子,那……那就……嗯,太后叫他作师兄,不会的,决计不会。瞧他武功,也全然不像,是不是?你真的没见到他出手时嘴唇在动,是吗?”自言自语,声音发颤,似乎企盼韦小宝能证实她猜测无误。
韦小宝又怎分辨得出这假宫女的武功家数,却大声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假宫女的武功不像。他出手时紧闭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姑姑,神龙教教主是什么家伙?”
陶红英忙道:“神龙教洪教主神通广大,武功深不可测,你怎么称他甚么家伙?孩子,就算是在背后,言语中也不可得罪了他。洪大教主徒子徒孙甚众,消息灵通之极,你只要说得一句半句不敬的话,传入了他的耳里,你……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一面说话,一面东张西望,似乎唯恐身边便有神龙教教主的部属。
韦小宝道:“神龙教教主这么厉害?难道他比皇帝的权力还大?”陶红英道:“他权力自然没皇帝大。不过你得罪了皇帝,逃去躲藏了起来,皇帝不一定捉得到你;得罪了神龙教教主,却是海角天涯,再无容身之地。”韦小宝道:“这样说来,神龙教比我们天地会还要人多势众?”陶红英摇头道:“不同的,不同的。你们天地会反清复明,行事光明正大,江湖上好汉人人敬重,神龙教却大不相同。”韦小宝道:“你是说,江湖上好汉,人人对神龙教甚是害怕?”陶红英想了一会,道:“江湖上的事情,我懂得很少很少,只曾听师父说起过一些。我太师父如此武功,却死在神龙教弟子的手下。”韦小宝破口骂道:“他妈的,这么说来,神龙教是咱们的大仇人,那何必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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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29
陶红英摇摇头,缓缓的道:“我师父说,神龙教所传的武功千变万化,固然厉害之极,更加难当的,是他们教里有许多咒语,临敌之时念将起来,能令对手心惊胆战,他们自己却越战越勇。太师父在镶蓝旗旗主府中盗经,和几个神龙教弟子激战,明明已占上风,其中一人口中念念有辞,太师父击出去的拳风掌力便越来越弱,终于小腹中掌,身受重伤。我师父当时在旁,亲眼得见。她说她奋勇要上前相助,但听了咒语之后,全身酸软,只想跪下来投降,竟然全无斗志。太师父受伤,那人不再念咒,我师父立即勇气大增,冲过去抢了太师父逃走。她事后想起,又是羞惭,又是害怕,因此一再叮嘱我,天下最最凶险的事,莫过于和神龙教教下之人动手。”
韦小宝心想:“你师父是女流之辈,胆子小,眼见对方了得,便吓得只想投降。”说道:“姑姑,那人念些甚么咒,你听见过么?”
陶红英道:“我……我没听见过。我担心那假宫女是神龙教的弟子,因此一直问你,有没有听到他动手时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宝道:“啊,原来如此!”回想当时在床底的所见所闻说道:“完全没有,你可有听见?”陶红英道:“这假宫女武功比我高出很多,我全力应战,对周遭一切,全无所闻。只是我跟他斗了一会,心中忽然害怕起来,只想逃走,事后想起,很是奇怪。”韦小宝问道:“姑姑,你学武以来,跟几个人动过手,杀过多少人?”陶红英摇头道:“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一个人也没杀过。”韦小宝道:“这就是了,以后你多杀得几个,再跟人动手就不会害怕了。”
陶红英道:“或许你说得是。不过我不想跟人动手,更加不肯杀人,只要能太太平平的找到那八部《四十二章经》,破了满清鞑子的龙脉,那就心满意足了。唉,不过,镶蓝旗旗主的那部《四十二章经》,十之八九已落入了神龙教手中,再要从神龙教手中夺回,可难得很了。”她脸上已加化装,见不到她脸色如何,但从眼神之中,仍可见到她内心的恐惧。
韦小宝道:“姑姑,你入了我们的天地会可好?”心想:
“你怕得这么厉害!我天地会人多势众,可不怕神龙教。”陶红英一怔,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入天地会?”韦小宝道:“天地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跟你太师父、师父是一般心思。”陶红英道:“那本来也很好,这件事将来再说罢。我现下要回皇宫,你去哪里?”
韦小宝奇道:“你又回到皇宫去,不怕老婊子了吗?”陶红英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想来想去,只有在宫里过日子,才不害怕。外面世界上的事,我什么也不懂。我本来怕心中这个大秘密随着我带进棺材,现下既已跟你说了,就算给太后杀了,也没什么。再说,皇宫地方很大,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太后找不到我的。”韦小宝道:“好,你回宫去,日后我一定来看你。眼下师父有事差我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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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30
陶红英于天地会的事不便多问,说道:“将来你回宫之后,怎地和我相见?”韦小宝道:“我回到皇宫,在火场上堆一堆乱石,在石堆上插一根木条,木条上画只雀儿,你便知道我回来了。当天晚上,我们便在火场上会面。”陶红英点头道:“很好,就是这么办。好孩子,江湖上风波险恶,你可得一切小心。”韦小宝点头道:“是,姑姑,你自己也得小心,太后这老婊子心地狠毒,你千万别上她当。”两人驱车来到镇上,韦小宝另雇一车,两人分向东西而别。韦小宝见陶红英赶车向东,不住回头相望,心想:“她虽不是我真姑姑,待我倒真好。”
第十六回 粉麝余香衔语燕 珮环新鬼泣啼乌
韦小宝在马车中合眼睡了一觉。傍晚时分,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自后疾驰而来,奔到近处,听得一个男人大声喝道:“赶车的,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
韦小宝认得是刘一舟的声音,不待车夫回答,便从车中探头出来,笑道:“刘大哥,你是找我吗?”只见刘一舟满头大汗,脸上都是尘土。他一见韦小宝,叫道:“好,我终于赶到你啦!”纵马绕到车前,喝道:“滚下来!”
韦小宝见他神色不善,吃了一惊,问道:“刘大哥,我什么事得罪了你,惹你生气?”
刘一舟手中马鞭挥出,向大车前的骡子头上用力抽去。骡子吃痛大叫,人立起来,大车后仰,车夫险些摔将下来。那车夫喝道:“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么?干么发横?”刘一舟喝道:“老子就是要发横!”马鞭再挥,卷住了那车夫的鞭子,一拉之下,将他摔在地上,跟着挥鞭抽击,抽一鞭,骂一声:“老子就是要发横!老子就是要发横!”那车夫挣扎着爬不起来,不住口爷爷奶奶的乱叫乱骂。刘一舟的鞭子越打越重,一鞭下去,鲜血就溅了开来。
韦小宝惊得呆了,心想:“这车夫跟他无冤无仇,他这般狠打,自是冲着我来了。老子不是他对手,待他打完了车夫,多半也会这样打我,那可大事不妙。”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在骡子屁股上轻轻戳了一下。
骡子吃痛受惊,发足狂奔,拉着大车沿大路急奔。刘一舟舍了车夫,拍马赶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走!”韦小宝从车中探头出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追!”刘一舟出力鞭马,急驰赶来。骡子奔得虽然甚快,毕竟拖了一辆大车,奔得一阵,刘一舟越追越近。韦小宝想将匕首向刘一舟掷去,但想多半掷不中,反而失了防身利器。他胡乱吆喝,急催骡子快奔,突然间耳边劲风过去,右脸上热辣辣的一痛,已给打了一鞭。他急忙缩头入车,从车帐缝里见到刘一舟的马头已挨到车旁,只消再奔得几步,刘一舟便能跃上车来,情急智生,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用力掷出,正中那马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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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31
那马左眼鲜血迸流,眼珠碎裂,登时瞎了,斜刺里向山坡上奔去。刘一舟急忙勒缰,那马痛得厉害,几个虎跳,将刘一舟颠下马背。他一个打滚,随即站起,那马已穿入林中,嘶叫连声,奔得远了。韦小宝哈哈大笑,叫道:“刘大哥,你不会骑马,我劝你去捉只乌龟来骑骑罢!”刘一舟大怒,提气急奔,向大车追来。
韦小宝吓了一跳,急催骡子快奔,回头瞧刘一舟时,见他虽与大车相距已有二三十丈,但迈开大步,不停的追来,要抛脱他倒也不易,当下匕首探出,在骡子臀上又是轻轻一戳。
岂知这次却不灵了,骡子跳了几下,忽然转过头来,向刘一舟奔去。韦小宝大叫:“不对,不对!你这畜生吃里扒外,要老子的好看!”用力拉缰,但骡子发了性,却哪里拉得住?韦小宝见情势不妙,忙从车中跃出,奔入道旁林中。刘一舟一个箭步窜上,左手前探,已抓住他后领。韦小宝右手匕首向后刺出。刘一舟右手顺着他手臂向下一勒,一招“行云流水”,已抓住了他手腕,随即拗转他手臂,匕首剑头对住他咽喉,喝道:“小贼,你还敢倔强?”左手啪啪两下,打了他两个耳光。
韦小宝手腕奇痛,喉头凉飕飕的,知道自己这柄匕首削铁如泥,割喉咙如切豆腐,忙嬉皮笑脸的道:“刘大哥,有话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为什么动粗?”
刘一舟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说道:“呸,谁认你是自己人?你……你……你这小贼,竟敢在皇宫里花言巧语,骗我方师妹,又……又跟她睡在一床,这……这……我……我……非杀了你不可……”额头青筋凸起,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左手握拳,对准了韦小宝面门。
韦小宝这才明白,他如此发火,原来是为了方怡,只不知他怎生得知?眼前局面千钧一发,他火气稍大,手上多使半分劲,自己咽喉上便多个窟窿,笑道:“方姑娘是你心上人,我如何敢对她无礼?方姑娘心中,就只有你一个。她从早到晚,只是想你。”
刘一舟火气立降,问道:“你怎么知道?”将匕首缩后数寸。韦小宝道:“只因她求我救你,我才送你出宫,她一得知你脱险,可不知道有多喜欢。”刘一舟忽又发怒,咬牙说道:“你这小狗蛋,老子可不领你的情!你救我也好,不救我也好,为什么骗得我方师妹答应嫁……嫁你做老婆?”匕首前挺数寸。韦小宝道:“咦!哪有这种事?你听谁说的?方姑娘这般羞花闭月的美人儿,只有嫁你这等又英俊、又了得的英雄,这才相配哪!”
刘一舟火气又降了三分,将匕首又缩后了数寸,说道:“你还想赖?方师妹答应嫁你做老婆,是不是?”韦小宝哈哈大笑。刘一舟道:“有什么好笑?”韦小宝笑道:“刘大哥,我问你,做太监的人能不能娶老婆?”刘一舟凭着一股怒气,急赶而来,一直没去想韦小宝是个太监,而太监决不能娶妻,这一下经韦小宝一言提醒,登时心花怒放,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却不放开他手腕,问道:“那你为什么骗我方师妹,要她嫁你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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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32
韦小宝道:“这句话你从哪儿听来的?”刘一舟道:“我亲耳听到方师妹跟小郡主说的,难道有假?”韦小宝道:“是她们二人自己说呢,还是跟你说?”刘一舟微一迟疑,道:“是她们二人说的。”
原来徐天川同方怡、沐剑屏二人前赴石家庄,行出不远,便和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相遇。吴立身等三人在清宫中身受酷刑,虽未伤到筋骨,但全身给打得皮破肉绽,坐了大车,也要到石家庄去养伤,道上相逢,自有一番欢喜。
但方怡对待刘一舟的神情却和往日大不相同,除了见面时叫一声“刘师哥”,此后便十分冷淡,对他再也不瞅不睬。
刘一舟几次三番要拉她到一旁,说几句知心话儿,方怡总是陪着沐剑屏不肯离开。刘一舟又急又恼,逼得紧了。方怡道:“刘师哥,从今以后,咱二人只是师兄妹的情份,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用提,也不用想。”刘一舟一惊,问道:“那……那为甚么?”方怡冷冷的道:“不为什么。”刘一舟拉住她手,急道:“师妹,你……”方怡用力一甩,挣脱了他手,喝道:“请尊重些!”
刘一舟讨了个老大没趣,这一晚在客店之中,翻来覆去的难以安枕,心情激荡,悄悄爬起,来到方怡和沐剑屏所住店房的窗下,果然听得二人在低声说话:沐剑屏道:“你这样对待刘师哥,岂不令他好生伤心?”方怡道:“那有什么法子?他早些伤心,早些忘了我,就早些不伤心了。”沐剑屏道:“你真的决意要嫁……嫁给韦小宝这小孩子?他这么小,你能做他老婆?”方怡道:“你自己想嫁给这小猴儿,因此劝我对师哥好,是不是?”沐剑屏急道:“不,不是的!那么你快去嫁给韦大哥好了。”方怡叹了口气,道:“我发过誓,赌过咒的,难道你忘记了?那天我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如能救刘一舟平安脱险,小女子方怡便嫁了公公为妻,一生对丈夫贞忠不贰,若有二心,教我万劫不得超生。’我又说过:‘小郡主便是见证。’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沐剑屏道:“这话当然说过的,不过我看那……看他只是闹着玩,并不当真。”方怡道:“他当真也好,当假也好。可是咱们做女子的,既然已亲口将终身许了给他,那便决无反悔,自须从一而终。何况……何况……”沐剑屏道:“何况什么?”方怡道:“我仔仔细细想过了,就算说过的话可以抵赖,可是他……他曾跟我们二人同床而卧,同被而眠……”沐剑屏咭的一声笑,说道:“韦大哥当真顽皮得紧,他还说《英烈传》上有这样一回书的,叫甚么‘沐王爷三箭定云南,桂公公双手抱佳人’,师姊,他可真的抱了你哪,还香了你的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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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33
方怡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刘一舟在窗外只听得五内如焚,天旋地转,立足不定。只听得方怡又道:“其实,他年纪虽小,说话油腔滑调,待咱们二人倒也当真不坏。这次分手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会。”沐剑屏又是咭一声笑,低声道:“师姊,你在想念他啦!”方怡道:“想他便想他,又怎么了?”沐剑屏道:“是啊,我也想着他。我几次邀他,要他跟咱们同去石家庄,他总是说身有要事。师姊,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方怡道:“在饭馆中打尖之时,我曾听得他跟车夫闲谈,问起到山西的路程。看来他是要去山西。”沐剑屏道:“他年纪这样小,一个人去山西,路上要是遇到歹人,可怎么办?”方怡叹了口气,道:“我本想跟徐老爷子说,不用护送我们,还是护送他的好,可是徐老爷子一定不会肯的。”沐剑屏道:“师姊。我……我想……”方怡道:“什么?”沐剑屏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方怡道:“可惜咱们二人身上都是有伤,否则的话,便陪他一起去山西。现下跟吴师叔、刘师哥他们遇上了,咱们便不能去找他了。”
刘一舟听后到这里,头脑中一阵晕眩,砰的一声,额头撞上了窗格。
方怡和沐剑屏齐声惊问:“什么?”刘一舟妒火中烧,便如发了狂一般,只想:“我去杀了这小子,我去杀了这小子!”抢到前院,牵了一匹马,打开客店大门,上马疾奔。他想韦小宝既去山西,便向西行。奔到天明,问明了去山西的路程,沿大道追将下来,每见到有单行的大车,便问:“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
韦小宝听刘一舟说,此中情由是听得小郡主跟方怡说话而知,料想必是偷听得来,所知有限,笑道:“刘大哥,你可上了你师妹的大当啦。”刘一舟道:“上了什么当?”韦小宝道:“方姑娘跟我说,她要好好的气你一气,因为她尽心竭力的救你,可是你半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刘一舟急道:“哪……哪有此事?我怎不将她放在心上?”韦小宝道:“你送过她一根银钗,是吗?银钗头上有一朵梅花的。”刘一舟道:“是,是啊!你怎知道?”韦小宝道:“她在宫中混战之时,将银钗掉了,急得什么似的,说道这是她心上人给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掉了,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也要去找回来。”刘一舟一呆,沉吟道:“她……她待我这么好?”韦小宝道:“当然啦,那难道还有假的?”刘一舟问:
“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你这样扭住了,我痛得要命,怎能说话?”
刘一舟道:“好罢!”他听得方怡对待自己如此情深,怒火已消了大半,又想反正这孩子逃不掉自己掌心,松开了手,又问:“后来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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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34
韦小宝给他握得一条胳臂又痛又麻,慢慢将匕首插入靴筒,见手腕上红红的肿起了一圈手指印,说道:“沐王府的人就爱抓人手腕,你这样,白寒枫也这样。沐家拳中这一招‘龟抓手’,倒也了得。”他将“龟抓手”这个“龟”字说得甚是含糊,刘一舟没听明白,也不加理会,又问:“方师妹失了我给她的那根银钗,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我给你的乌龟爪子抓得气也喘不过来,须得歇一歇再能说话。总而言之,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这可有老大干系。”
这次刘一舟听明白了”“乌龟爪子”四字。但他恼怒的,只是韦小宝骗得方怡答应嫁他,至于口头上给他占些便宜,却也并不在乎,又听得他说:“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这可有老大干系”,自是十分关心,问道:“你快说,别拖拖拉拉的了。”韦小宝道:“总得坐了下来,慢慢歇一会,才有力气说话。”刘一舟无法,只得跟着他来到树林边的一株大树下,见他在树根上坐了,当即并肩坐在他身畔。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刘一舟立即担心,忙问:“可惜甚么?”韦小宝道:“可惜你师妹不在这里,否则她如能和你并肩而坐在这里,跟你谈情说爱,打情骂俏,她心中才真的喜欢了。”刘一舟大乐,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我听她亲口说过的。那天她掉了银钗,冒着性命危险,冲过了清宫侍卫把守的三道关口,虽然身受重伤,还是杀了三名清宫侍卫,将这根银钗找了回来。我说:‘方姑娘啊,你忒也笨了,一根银钗,值得几钱?我送一千两银子给你,这种钗子,咱们一口气去打造它三四千只。你每天头上插十只,天天不同,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插的还都是新钗子。’方姑娘说:‘你这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这是我那亲亲刘师哥送给我的,你送给我一千只一万只,就算是黄金钗儿、珍珠钗儿,又哪及得上我亲亲刘师哥给我的一只银钗、铜钗、铁钗?’刘大哥,你说这方姑娘可不是挺胡涂么?”
刘一舟听了这番话,只笑得口也合不拢来,问道:“怎么……怎么她半夜里跟小郡主说话,说的又是另一套?”韦小宝道:“你半夜三更的,在她们房外偷听说话,是不是?”刘一舟脸上微微一红,道:“也不是偷听,我夜里起身小便,刚好听见。”韦小宝道:“刘大哥,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什么地方不好小便,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那可不臭气冲天,熏坏了两位羞花闭月的姑娘?”刘一舟道:“是,是!后来我方师妹怎么说?”
韦小宝道:“我肚子饿得很,没力气说话,你快去买些东西给我吃。我吃得饱饱地,你方师妹那些教人听了肉麻之极的话,我才说得出口。”他只盼把刘一舟骗到市镇之上,就可在人丛中溜走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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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08:35
刘一舟道:“什么教人听了肉麻之极?方师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韦小宝道:“好罢,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她说:‘我那亲亲刘师哥!’又说:‘我那个又体贴、又漂亮的刘师哥’,他妈的,你听了不肉麻,我可越听越是难为情。哼,也不害臊,说这种话。”刘一舟心花怒放,却道:“不会罢?方师妹怎会说这种话?”韦小宝道:“好,好!
算是我错了。刘大哥,我要去找东西吃,失陪了。”说着站起身来。
刘一舟正听得心痒难搔,如何肯让他走,忙在他肩头轻轻一按,道:“韦兄弟,你别忙走!我这里带得有几件作干粮的薄饼,你先吃了,说完话后,到前面镇上,我再好好请你喝酒吃面,还得跟你赔不是。”说着打开背上包裹,取了几张薄饼出来。
韦小宝接了一张薄饼,撕了一片,在口中嚼了几下,说道:“这饼咸不咸,酸不酸的,算什么玩意儿?你到吃给我看看。”将那缺了一角的薄饼还给他。刘一舟道:“这饼硬了,味道自然不大好,咱们对付着充充饥再说。”说着将饼撕下一片来吃了。韦小宝道:“这几张不知怎样?”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的挑选,翻了几翻,说道:“他妈的尿急,小便了再来吃。”走到一棵大树边,转过了身子,拉开裤子撒尿。刘一舟目不转睛的瞧着他,怕他突然拔足逃走。
韦小宝小便后,回过来坐在刘一舟身畔,又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终于挑了一张,撕开来吃。刘一舟追赶了大半天,肚子早已饿了,拿了一张薄饼也吃,一面吃,一面说道:“难道方师妹跟小郡主这么说,是故意怄我来着?”
韦小宝道:“我又不是你方师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的心思?你是她的亲亲好师哥,怎么你不知道,反而问我?”刘一舟道:“好啦!刚才是我鲁莽,得罪了你,你可别卖关子啦!”韦小宝道:“既这么说,我跟你说真心话罢。你方师妹十分美貌,我倘若不是太监,原想娶她做老婆的。不过就算我不娶她,只怕也轮不到你。”刘一舟急问:“为什么?为什么?”韦小宝道:“不用性急,再吃一张薄饼,我慢慢跟你说。”
刘一舟道:“他妈的,你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吊人胃口……”说到这里,忽然身子晃了一晃。韦小宝道:“怎么?不舒服么?这饼子只怕不大干净。”刘一舟道:“什么?”站起身来,摇摇摆摆的转了个圈子,突然摔倒在地。韦小宝哈哈大笑,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道:“咦!你的薄饼里,怎么会有蒙汗药?这可真奇怪之极了。”刘一舟唔了一声,已是人事不知。
韦小宝又赐了两脚,见他全然不动,于是解下他腰带裤带,将他双足牢牢绑住,又把他双手反绑了。见大树旁有块石头,用力翻开,露出一洞,下面是一堆乱石,将乱石一块块搬出,挖了个四尺来深的土洞,笑道:“老子今日活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