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26

  众人忍不住大笑,一时大堂之中,乱成一团。贾老六见姊夫为他出头,更是气盛,便要往庭中闯去,却有人伸手拦住,劝道:“贾老六,你想你姊夫当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须得让人一步。”崔瞎子慢慢收刀入鞘,说道:“我也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大家义气为重,自己兄弟,不能动刀子拚命。总而言之,关夫子要当香主,我姓崔的说什么也不赞成。关夫子的气还好受,贾老六的气却受不了。阎王好见,小鬼难当。”

  韦小宝站在一旁,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有的人粗口詈骂,又有人要动刀子打架,冷眼旁观,颇觉有趣。

  初时他以为这些人是鳌拜的部属,不免要杀了自己祭奠鳌拜,待知这些人恨极了鳌拜,心中登如一块大石落地,可是听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又担心起来:“他们自然认定我是清宫里的小太监,不论如何辩白,他们定然不信。

  待得香主选定之后,第一件事就会来杀了我。那不是反清复明吗?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哪里还有旁人?再说,我在这里,把他们的什么秘密都听了去,就算不杀我灭口,也必将我关了起来,永世不得超生。老子这还是溜之大吉的为妙。”慢慢一步一步的退到门边,只盼厅中情势再乱,便逃了出去。

  只听得一人说道:“拈阄之事,太也玄了,有点儿近乎儿戏。我说呢,还是请李大哥和关夫子以武功来决胜败,拳脚也好,兵刃也好,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大伙儿站在旁边睁大了眼瞧着,谁胜谁败,清清楚楚,谁也没有异言。”贾老六首先赞成,大声道:“好!就是比武决胜败,倘若李大哥胜了,我贾老六就拥李大哥为香主。”他这一句话一出口,韦小宝立时心想:“你赞成比武,那定是你姊夫的武功胜过了李大哥,还比什么?”连韦小宝都这么想,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拥李派登时纷纷反对,有的说:“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济,跟武功好不好没多大关系。”“真的要比武决定谁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之中,有人武功胜过了关夫子,是不是又让他来当香主呢?”“这不是推香主,那是摆擂台了。关夫子不妨摆下擂台,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台。”“倘若鳌拜这奸贼不死,他是‘满洲第一勇士’,关夫子的武功未必便胜得过他,打了擂台之后,难道便请鳌拜来做咱们香主?”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正纷乱间,忽有人冷冷的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后,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成放他妈的狗屁了。”

  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祁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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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立时静了下来,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当年在万云龙大哥和尹香主灵前磕过头。在手指上刺过血,还立下重誓,决意为尹香主报仇,亲口说过:‘哪一个兄弟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仇,我祁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号令,决不有违!’这一句话,我祁老三是说过的。姓祁的说过话算数,决不是放狗屁!”

  霎时之间,大厅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原来这一句话,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隔了一会,还是贾老六第一个沉不住气,说道:“祁三哥,你这话是没错,这几句话大家都说过,连我贾老六在内,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含糊。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杀死鳌拜的,乃是这个……这个……”他转身寻觅韦小宝,突然看见韦小宝一只脚已跨出了厅门,正要向外逃遁,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走了!”

  韦小宝拔足欲奔,刹那之间,六七个人扑了上去,十几只手同时抓在他的身上,将他硬生生的拖了回来。韦小宝高声大叫:“喂,喂,乌龟儿子王八蛋,你们拖老子干什么?”他想这次反正是活不成了,不如骂个痛快再说。

  人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说道:“小兄弟,且莫骂人。”韦小宝认得他的声音,道:“你是祁老三?”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愕然道:“你认得我?”韦小宝道:“我认得你妈!”祁彪清有三分书呆子脾气,不知他这是骂人的言语,更加奇怪了,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妈?”韦小宝道:“我跟你妈是老相好,老姘头。”众人哈哈大笑,都道:“这小太监油嘴滑舌!”祁彪清脸上一红,道:“取笑了。”随即正色道:“小兄弟,你干么要杀鳌拜?”韦小宝灵机一动,大声道:“鳌拜这奸贼做了不少坏事,害死了咱们汉人的无数英雄好汉,我韦小宝跟他誓不两立。我……我好端端一个人,却给他捉进皇宫,做了太监。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丢在池塘里喂王八。”他知道越是说得慷慨激昂,活命的机会越大。

  大厅上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感惊异。祁彪清问道:“你做太监做了多久?”韦小宝道:“什么多久了?半年也还不到。我原是扬州人,却给他捉到北京来了。

  辣块妈妈的,臭鳌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穿骨头的贼鳌拜。”一连串扬州骂人的言语冲口而出。

  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他倒真是扬州人。”他说的也是扬州口音。

  韦小宝道:“阿叔,咱们扬州人,给满洲鞑子杀得可惨了,一连杀了十天,从朝到晚不停,我爷爷、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没一个不给鞑子杀了。满洲鬼从东门杀到西门,从南门杀到北门,都是这鳌拜下的命令。我……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28

  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记起听人所说“扬州十日”大屠杀惨事,越说越真。众人听得耸然动容,连连点头。

  关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韦小宝道:“不但我爷爷、奶奶,连我爹爹也让鳌拜给一起杀了。”祁彪清道:“可怜,可怜。”崔瞎子问道:“你今年几岁啦?”韦小宝道:“十三四岁。”崔瞎子道:“扬州大屠城,已有二十多年,怎么你爹爹也会给鳌拜杀了了?”韦小宝一想不对,撒谎说溜了嘴,随口道:“我怎么知道?那时我又还没生出来,那是我妈说的。”崔瞎子道:“就算是遗腹子,那也不成啊。”祁彪清道:“崔兄弟,你这话可不对了。这小兄弟只说他爹爹给鳌拜杀了,并没说是‘扬州十日’那一役中杀的。鳌拜做大官一直做到现在,哪一年不杀人?咱们尹香主给鳌拜害死,也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崔瞎子点头道:“是,是!”贾老六忽问:“小……小朋友,你说鳌拜杀了无数英雄好汉,又关你什么事了?”韦小宝道:“怎么不关我事?我有一个好朋友,就给鳌拜捉到清宫之中害死了。我和他是一起给捉进去的。”众人齐问:“是谁,是谁?”韦小宝道:“这人江湖上大大有名,那便是茅十八!”十几个人一齐“哦”的一声。贾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他可没有死啊。”韦小宝喜道:“他没有死?那当真好!贾老六,你在扬州骂盐枭,茅十八为了你跟人打架,我还帮着他打呢。”贾老六搔了搔头,道:“可真有这回事。”关安基道:“很好!这个小朋友到底是友是敌,事关重大。老六,你带几位兄弟,去将茅十八请来,认一认人。”贾老六应道:“是!”转身出厅。祁彪清拉过一张椅子,道:“小兄弟,请坐!”

  韦小宝老实不客气,就坐下来。跟着有人送上一碗面,一杯茶。韦小宝原是饿得狠了,吃了个干净。关安基、祁彪清,还有那个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着他闲谈,言语中颇为客气,其实是在盘问他的身世和经过遭遇。韦小宝也不隐瞒,偶然吹几句牛,骂几句鳌拜,还是将如何帮着康熙皇帝擒拿鳌拜等一一说了,只是跟海老公学武、康熙亲自出刀子动手等事却不提及。关安基等原已听说,鳌拜是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监所擒,听韦小宝说来活龙活现,多半不假。关安基叹道:“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不但为你所杀,而且也曾为你所擒,那也真是天数了。”

  闲谈了半个时辰,关安基、李力世、祁彪清等人都是阅历极富的老江湖,虽觉韦小宝言语有些浮滑,但大关节处却毫不含糊。忽听得脚步声响,厅门推开,两条大汉抬了一个担架进来,贾老六跟在后面说道:“姊夫,茅十八茅爷请来啦!”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29

  韦小宝跳起身来,只见茅十八躺在担架之上,双颊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问道:“你……你生病吗?”

  茅十八给贾老六抬了来,只知天地会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间见到了韦小宝,大喜若狂,叫道:“小宝,你……你也逃出来啦,那可好极了。我……我这些时候老是想着你,只盼伤愈之后,到皇宫来救你出去。这……这真好!”他这几句话一说,众人心中本来还存着三分疑虑的,霎时之间一扫而空。这小太监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被掳入清宫之中。茅十八虽然并非天地会的会友,但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近年来又为清廷缉捕,乃是众所周知之事。韦小宝既是他的朋友,自然不会真是清宫中的太监,又见茅十八说话之时,真情流露,显然与这小孩子交情极好。

  韦小宝道:“茅大哥,你……你受了伤?”茅十八叹了口气,道:“唉,那晚从宫中逃出来,将到宫门之外,终于遇上了侍卫,我以一敌五,杀了二人,自己也给砍上了两刀,拚命的逃出宫门。宫中又有侍卫追出,本来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会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命。你……你也是天地会的好朋友们救出来的吗?”

  关安基等登时神色尴尬,觉得这件事实在做得不大漂亮。

  哪知韦小宝道:“正是,那老太监逼着我做小太监,直到今日,才逃出来,幸好碰上了天地会的这些……这些爷们。”天地会群豪都暗暗吁了口气,觉得韦小宝如此说法,顾全了他们脸面,心中暗暗感激,这人年纪虽小,却很够朋友。

  当下贾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到厢房休息,青木堂群雄自在厅上继续会商大事。

  茅十八伤得极重,虽然已养了好几个月伤,仍是身子极弱,刚才抬来时途中又颠簸了一会,伤口疼痛,精神疲乏,想要说话,却无力气。

  韦小宝心想:“不管怎样,他们总不会杀我了。”心情一宽,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中便睡着了。睡到后来,觉得有人将他抱起,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次晨醒转,有一名汉子送上洗脸水、清茶,一大碗大肉面。韦小宝心想:“招呼老子越来越好,居然拿我当大老爷看待了。”但见厢房外站着两个汉子,窗外也站着两名汉子,虽然假装晃来晃去,无所事事,但显然是奉命监视,生怕自己逃了。

  韦小宝又有点担心起来,寻思:“要是真当我大客人相待,为什么又派这四名汉子守住我?”童心忽起:“哼,要守住韦小宝,恐怕也不这么容易,我偏偏溜出去逛逛,瞧你这四个蠢才怎奈何得了我?”看明周遭情势,已有了计较,当即伸手用力推开向东的一扇窗。窗声一响,四名汉子同时向窗子望去,他一引开四人视线,猛力将厢房门向内一拉,立即一骨碌钻入了床底。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30

  四名汉子听到门声,立即回头,只见两扇门已经打开,兀自不住晃动,都大吃了一惊。这四人正是奉命监视韦小宝的,突见房门已开,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已经逃了,四个人齐叫:“啊哟!”冲入厢房,但见茅十八在床上睡得甚熟,韦小宝果已不知去向。一人叫道:“这孩子逃去不远,快分头追截,我去禀告上头。”其余三人应道:“是!”急冲出房,其中二人跃上了屋顶。

  韦小宝咳嗽一声,从床底下大模大样走了出来,便向外走去,来到大厅之中。

  一推开门,只见关安基和李力世并排而坐,一名奉命监视他的汉子正在气急败坏的禀报:“这……这小孩儿忽然逃……逃走了,不知到……到了哪里……”话未说完,突然见到韦小宝出现,那人“啊”的一声,瞪大了双眼,奇怪得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伸了个懒腰,说道:“李大哥,关夫子,你二位好!”

  关安基和李力世对望了一眼,向那人道:“下去!没半点用用!”

  随即向韦小宝笑道:“请坐,昨晚睡得好罢?”韦小宝笑嘻嘻的坐了下来,道:“很好,很好!”大厅长窗突然推开,两人冲了进来,一人叫道:“关夫子,那……那小孩不知逃到什么地……”忽然见到韦小宝坐着,惊道:“咦!他……他……”韦小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四条汉子,太也没用,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我如想逃走,早就逃了。”另一人傻头傻脑,问道:“你怎么走出来的?怎么我眼睛一花,人影也没瞧见,你就已经逃了。”韦小宝笑道:“我会隐身法,这法儿可不能传你。”关安基皱眉挥手,向那两人道:“下去罢!”那傻头傻脑之人兀自在问:“当真有隐身法?怪不得,怪不得。”李力世道:“小兄弟年纪轻轻,聪明机警,令人好生佩服。”

  忽听得远处蹄声隐隐,有一大群人骑马奔来,关安基和李力世同时站起。李力世低声道:“鞑子官兵?”关安基点点头,伸指入口,嘘嘘嘘吹了三声,五个人奔入厅来。关安基道:“大伙儿预备!叫贾老六领人保护茅十八茅爷。鞑子官兵如是大队到来,不可接战,便照以前的法子分头退却。”五人答应了,出去传令,四下里天地会众人齐起。关安基道:“小兄弟,你跟着我好了!”

  忽有一人疾冲进厅,大声道:“总舵主驾到!”关安基和李力世齐声道:“什么?”那人道:“总舵主率同五堂香主,骑了马正往这儿来。”关李二人大喜,齐声问道:“你怎知道?”那人道:“属下在道上遇到总舵主亲口吩咐,命属下先来通知。”

  关安基见他跑得气喘吁吁,点头道:“好,你下去歇歇。”又吹口哨传人进来,吩咐道:“不是鞑子官兵,是总舵主驾临!大伙儿一齐出门迎接。”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31

  消息一传出,满屋子都轰动起来。关安基拉着韦小宝的手,道:“小兄弟,本会总舵主驾到,咱们一齐出去迎接!”


 


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约 盛名长恐见无因

  韦小宝随着关安基、李力世等群豪来到大门外,只见二三百人八字排开,脸上均现兴奋之色。过了一会,两名大汉抬着担架,抬了茅十八出来。李力世道:“茅兄,你是客人,不用这么客气。”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极是高兴。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尘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当先三骑马上乘客,没等奔近便翻身下马。李力世等迎将上去,与那三人拉手说话,十分亲热。韦小宝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总舵主在前面相候,请李大哥、关夫子几位过去……”几个人站着商量了几句,李力世、关安基、祁彪清、玄贞道人等六人便即上马,和来人飞驰而去。茅十八好生失望,问道:“陈总舵主不来了吗?”对他这句问话,没一人回答得出,各人见不到总舵主,个个垂头丧气。韦小宝心道:“人家欠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不还吗?还是赌钱输掉了老婆裤子?你奶奶的,脸色这等难看!”过了良久,有一人骑马驰来传令,点了十三个人的名字,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那十三人大喜,飞身上马,向前疾奔。

  韦小宝问茅十八道:“茅大哥,陈总舵主年纪很老了罢?”茅十八道:“我……我便是没……没见过。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但要见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可当真艰难得很。”韦小宝嘿了一声,心中却道:“哼,他妈的,好大架子,有什么希罕?老子才不想见呢。”

  群豪见这情势,总舵主多半是不会来了,但还是抱着万一希望,站在大门外相候,有的站得久了,便坐了下来。有人劝茅十八道:“茅爷,你还是到屋里歇歇。我们总舵主倘若到了,尽快来请茅爷相见。”茅十八摇头道:“不!我还是在这里等着。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下不在门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他老人家一面。”

  韦小宝跟着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一路之上,听他言谈之中,对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在眼内,但对这个陈总舵主却一直十分敬重,不知不觉的受了感染,心中也不敢再骂人了。

  忽听得蹄声响动,又有人驰来,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大家伸长了脖子张望,均盼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这次有自己的份儿。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为首一人下马抱拳,说道:“总舵主相请茅十八茅爷、韦小宝韦爷两位,劳驾前去相会。”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32

  茅十八一声欢呼,从担架中跳起身来,但“哎唷”一声,又跌在担架之中,叫道:“快去,快去!”韦小宝也是十分高兴,心想:“人家叫我‘公公’的叫得多了,倒没什么人叫我‘韦爷’,哈哈,老子是‘韦小宝韦爷’。”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双骑相并,缓缓而行。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给了韦小宝,自己另乘一马,跟随在后。六个人沿着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转入右边的一条小路。一路之上都有三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行,巡视把守。为首的使者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一指,把守二人点点头,也伸手做个暗号。韦小宝见这些人所发暗号各各不同,也不知是何用意。又行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座庄院之前。

  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客人到!”跟着大门打开,李力世、关安基,还有两名没见过面的汉子出来,抱拳说道:“茅爷、韦爷,大驾光临,敝会总舵主有请。”韦小宝大乐,心想:“我这个‘韦爷’毕竟走不了啦!”茅十八挣扎着想起来,说道:“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实在,实在……哎唷……”终于支撑不住,又躺倒在担架上。李力世道:“茅爷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让着二人进了大厅。一名汉子向韦小宝道:“韦爷请到这里喝杯茶,总舵主想先和茅爷谈谈。”当下将茅十八抬了进去。

  韦小宝喝得一碗茶,仆役拿上四碟点心,韦小宝吃了一块,心想:“这点心比之皇宫里的,可差得太远了,还及不上丽春院的。”对这个总舵主的身份,不免有了一点瞧不起。但肚中正饿,还是将这些瞧不在眼里的点心吃了不少。

  过了一顿饭时分,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来,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总舵主有请韦爷。”韦小宝忙将口中正在咀嚼的点心用力吞落了肚,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跟着四人入内,来到一间厢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门帷,说道:“‘小白龙’韦小宝韦爷到!”

  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居然知道我这个杜撰的外号,定然是茅大哥说的了。”

  房中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笑容满脸,说道:“请进来!”韦小宝走进房去,两只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关安基道:“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韦小宝微微仰头向他瞧去,见这人神色和蔼,但目光如电,直射过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双膝一曲,便即拜倒。

  那书生俯身扶起,笑道:“不用多礼。”韦小宝双臂被他一托,突然间全身一热,打了个颤,便拜不下去,那书生笑道:“这位小兄弟擒杀满洲第一勇士鳌拜,为我无数死在鳌拜手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数日之间,名震天下。成名如此之早,当真古今罕有。”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33

  韦小宝本来脸皮甚厚,倘若旁人如此称赞,便即跟着自吹自擂一番,但在这位不怒自威的总舵主面前,竟然讷讷的不能出口。

  总舵主指着一张椅子,微笑道:“请坐!”自己先坐了,韦小宝便也坐下。李力世等四人却垂手站立。总舵主微笑道:“听茅十八茅爷说道,小兄弟在扬州得胜山下,曾用计杀了一名清军军官黑龙鞭史松,初出茅庐第一功,便已不凡。但不知小兄弟如何擒拿鳌拜。”

  韦小宝抬起头来,和他目光一触,一颗心不由得突突乱跳,满腹大吹法螺的胡说八道霎时间忘得干干净净,一开口便是真话,将如何得到康熙宠幸、鳌拜如何无礼、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说了。只是顾全对康熙的义气,不提小皇帝在鳌拜背后出刀子之事。但这样一来,自己撒香炉灰迷眼、举铜香炉砸头,明知不是下三滥、便是下二滥的手段,却也无法再行隐瞒了。

  总舵主一言不发的听完,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兄弟的武功和茅爷不是一路,不知尊师是哪一位?”韦小宝道:“我学过一些功夫,可算不得有什么尊师。老乌龟不是真的教我武功,他教我的都是假功夫。”总舵主纵然博知广闻,“老乌龟”是谁,却也不知,问道:“老乌龟?”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老乌龟便是海老公,他名字叫作海大富。茅十八大哥和我,就是给他擒进宫里去的……”说到这里,突然惊觉不对,自己曾对天地会的人说,茅十八和自己是给鳌拜擒去的,这会儿却说给海老公擒进宫去,岂不是前言不对后语?好在他撒谎圆谎的本领着实不小,跟着道:“这老儿奉了鳌拜之命,将我二人擒去,想那鳌拜是个极大的大官,自然不能轻易出手。”

  总舵主沉吟道:“海大富?海大富?鞑子宫内的太监之中,有这样一号人物?小兄弟,他教你的武功,你演给我瞧瞧。”

  韦小宝脸皮再厚,也知自己的武功实在太不高明,说道:“老乌龟教我的都是假功夫。他恨我毒瞎了他眼睛,因此想尽办法来害我。这些功夫是见不得人的。”总舵主点了点头,左手一挥,关安基等四人都退出房去,反手带上了门。总舵主问道:“你怎样毒瞎了他眼睛?”

  在这位英气逼人的总舵主面前,韦小宝只觉说谎十分辛苦,还是说真话舒服得多,这种情形那可是从所未有,当下便将如何毒瞎海老公、如何杀死小桂子、如何冒充他做小太监等情形说了。

  总舵主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左手在他胯下一拂,发觉他阳具和睾丸都在,并未净身,的的确确不是太监,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微笑道:“好极,好极!我心中正有个难题,好久拿不定主意,原来小兄弟果然不是给净了身,做了太监!”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34

  左手在桌上轻轻一拍,道:“定当如此!尹兄弟后继有人,青木堂有主儿了。”

  韦小宝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只是见他神色欢愉,确是解开了心中一件极为难之事,也不禁代他高兴。总舵主负着双手,在室内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我天地会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前人从所未行之事。万事开创在我,骇人听闻,物议沸然,又何足论?”他文绉绉的说话,韦小宝更加不懂了。

  总舵主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怕难为情。那海大富教你的武功,不论真也好,假也好,你试演给我瞧瞧。”韦小宝这才明白,他命关安基等四人出去,是为了免得自己怕丑,眼见无可推托,说道:“是老乌龟教的,可不关我事,如果太也可笑,你骂他好了。”总舵主微笑道:“放手练好了,不用担心!”韦小宝于是拉开架式,将海老公所教的小半套“大慈大悲千叶手”使了一遍,其中有些忘了,有些也还记得。总舵主凝神观看,待韦小宝使完后,点了点头,道:“从你出手中看来,似乎你还学过少林寺的一些擒拿手,是不是?”韦小宝学“大擒拿手”在先,自然知道这门功夫更加不行,原想藏拙,但总舵主似乎什么都知道,只得道:“老乌龟还教过我一些擒拿法,是用来和小皇帝打架的。”于是将“大擒拿手”中的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总舵主微微而笑,说道:“不错!”韦小宝道:“我早知你见了要笑。”

  总舵主微笑道:“不是笑你!我见了心中喜欢,觉得你记性、悟性都不错,是个可造之材。那一招‘白马翻蹄’,海大富故意教错了,但你转到‘鲤鱼托鳃’之时,能自行略加变化,并不拘泥于死招。那好得很!”韦小宝灵机一动,寻思:“总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乌龟又高得多,如果他肯教我武功,我韦小宝定能成为一个真英雄,不再是冒牌货的假英雄。”斜头向他瞧去,便在这时,总舵主一双冷电似的目光也正射了过来。韦小宝向来惫懒,纵然皇太后如此威严,他也敢对之正视,但在这位总舵主跟前,却半点不敢放肆,目光和他一触,立即收了回来。

  总舵主缓缓的道:“你可知我们天地会是干什么的?”韦小宝道:“天地会反清复明,帮汉人,杀鞑子。”总舵主点头道:“正是!你愿不愿意入我天地会做兄弟?”

  韦小宝喜道:“那可好极了。”在他心目中,天地会会众个个是真正英雄好汉,想不到自己也能为会中兄弟,又想:“连茅大哥也不是天地会的兄弟,我难道比他还行?”说道:“就怕……就怕我够不上格。”霎时间眼中放光,满心尽是患得患失之情,只觉这笔天外飞来的横财,多半不是真的,不过总舵主跟自己开开玩笑而已。总舵主道:“你要入会,倒也可以。只是我们干的是反清复明的大事,以汉人的江山为重,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轻。再者,会里规矩严得很,如果犯了,处罚很重,你须得好好想一想。”韦小宝道:“不用想,你有什么规矩,我守着便是。总舵主,你如许我入会,我可快活死啦。”总舵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是极要紧的大事,生死攸关,可不是小孩子们的玩意。”韦小宝道:“我当然知道。我听人说,天地会行侠仗义,做得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会是小孩子的玩意?”总舵主微笑道:“知道了就好,本会入会时有誓词三十六条,又有十禁十刑的严规。”说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道:“有些规矩,你眼前年纪还小,还用不上,不过其中有一条: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35

  ‘凡我兄弟,须当信实为本,不得谎言诈骗。’这一条,你能办到么?”

  韦小宝微微一怔,道:“对你总舵主,我自然不敢说谎。

  可是对其余兄弟,难道什么事也都要说真话?”总舵主道:“小事不论,只论大事。”韦小宝道:“是了。好比和会中兄弟们赌钱,出手段骗人可不可以?”

  总舵主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微微一笑,道:“赌钱虽不是好事,会规倒也不禁。可是你骗了他们。他们知道了要打你,会规也不禁止,你岂不挨打吃亏?”韦小宝笑道:“他们不会知道的,其实我不用欺骗,赢钱也是十拿九稳。”

  天地会的会众多是江湖豪杰,赌钱酗酒,乃是天性,向来不以为非,总舵主也就不再理会,向他凝视片刻,道:“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韦小宝大喜,立即扑翻在地,连连磕头,口称:“师父!”总舵主这次不再相扶,由他磕了十几个头,道:“够了!”韦小宝喜孜孜的站起身来。

  总舵主道:“我姓陈,名叫陈近南。这‘陈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既拜我为师,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陈永华,永远的永,中华之华。”说到自己真名时压低了声音。

  韦小宝道:“是,徒弟牢牢记在心中,不敢泄漏。”

  陈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缓缓说道:“你我既成师徒,相互间什么都不隐瞒。我老实跟你说,你油腔滑调,狡猾多诈,跟为师的性格十分不合,我实在并不喜欢,所以收你为徒,其实是为了本会的大事着想。“韦小宝道:“徒儿以后好好的改。”

  陈近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是改不了多少的。

  你年纪还小,性子浮动些,也没做了什么坏事。以后须当时时记住我的话。我对徒儿管教极严,你如犯了本会的规矩,心术不正,为非作歹,为师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决不怜惜。”说着左手一探,擦的一声响,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双手搓了几搓,木屑纷纷而下。韦小宝伸出了舌头,半天缩不进去,随即喜欢得心痒难搔,笑道:“我一定不做坏事。一做坏事,师父你就在我头上这么一抓,这么一搓。再说,只消做得几件坏事,师父你这手功夫便不能传授徒儿了。”

  陈近南道:“不用几件,只是一件坏事,你我便无师徒之份。”韦小宝道:“两件成不成?”陈近南脸一板,道:“你给我正正经经的,少油嘴滑舌。一件便是一件,这种事也有讨价还价的?”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却说:“我做半件坏事,却又如何?”

  陈近南道:“你是我的第四个徒儿,说不定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天地会事务繁重,我没功夫再收弟子。你的三个师兄,两个在与鞑子交战时阵亡,一个死于国姓爷光复台湾之役,都是为国捐躯的大好男儿。为师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名声不恶,你可别替我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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