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06

  他一伸手,便从靴筒中摸出匕首,快步向海老公背后直冲过去,喝道:“老乌龟,休得伤了太后!”提起匕首,对准了他背心猛刺。

  海老公一声长笑,叫道:“小鬼,你上了当啦!”左足向后踹出,砰的一声,踹在韦小宝胸口,登时将他踹得飞出数丈。

  原来海老公和太后比拚内力,已操胜券,忽听得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去,脚步声正是平时听得熟了的韦小宝,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居然不死,心下颇为诧异,生怕他出去召唤侍卫前来,救了太后,那当真是功亏一篑,灵机一动,便出声指点,诱他来攻击自己背心。韦小宝临敌应变的经验不丰,果然便上了当。海老公这一脚正踹在他胸口。韦小宝腾云驾雾般身在半空,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海老公左足反踢,早料到太后定会乘着自己劲力后发的一瞬空隙,左掌击向自己小腹,是以踢中韦小宝后,想也不想,右掌便向前拍出,护住了小腹,突然间手掌心一凉,跟着小腹上一阵剧痛。太后那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已穿破他手掌,插入了他小腹。他毕竟吃亏在双目不能视物,纵然料到太后定会乘隙攻击,却料不到攻击过来的并非掌力,而是一柄锋锐之极的利器。他小腹被蛾眉刺插入,左掌劲力大盛,将太后震出数步。

  太后左足落地,立即又向后跃出丈余,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几欲晕去,生怕海老公乘机来攻,慢慢又退了数步,倚墙而立。

  海老公纵声而笑,叫道:“你运气好!你运气好!”呼呼呼连接推出三掌,一面出击,一面身子向前直冲。太后向右跃出闪避,双腿酸软,摔倒在地,只听得豁啦啦一声响,一排花架给海老公的掌力推到了半边。太后筋疲力竭,再也动弹不得,惊惶之下,却见海老公伏在倒塌的花架之上,动也不动了。

  太后支撑着想要站起,但四肢便如是棉花一般,全身瘫软,正想叫一名宫女出来相扶,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人声,心想:“我和这恶监说话搏斗,一直没发高声,可是他临死时大叫大嚷,推倒花架,已然惊动了宫监侍卫。这些人顷刻便至,见到我躺在这里,旁边死了一老一小两名太监,成何体统?”

  勉力想要运气,起身入房,这一口气始终提不上来。

  只听得人声渐近,正着急间,忽然一人走了过来,说道:“太后,你老人家安好罢?我扶你起身。”正是那小太监小桂子。太后又惊又喜,道:“你……你……没给这恶人……踢死么?”

  韦小宝道:“他踢我不死的。”刚才他被海老公踢入花丛之中,吐了不少鲜血,定一定神,便站起身来,见海老公伏在花架上不动,忙躲在一棵树后,拾起块石子向海老公投去,噗的一声,正中后脑,海老公全不动弹。韦小宝大喜:“老乌龟死了!”但毕竟害怕,不敢上前察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奔逃出外,还是去扶太后,耳听得人声喧哗,多人蜂涌而来,倘若逃了出去,定会撞上,便即走到太后跟前,伸手将她扶起。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07

  太后喜道:“好孩子,你快扶我进去休息。”韦小宝道:“是!”半拖半抱,踉踉跄跄的将她扶入房中,放上了床,自己双足酸软,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呼呼喘气。太后道:“你便躺在这里,待会有人来,不可出声。”韦小宝道:“是!”过了一会,但听得脚步声杂沓,许多人奔到屋外。灯笼火把的火光从窗格中照进来。有人说道:“啊哟,有个太监死在这里!”另一人道:“是尚膳监的海老公。”一人提高声音说道:“启奏太后:园中出了些事情,太后万福金安。”这样说,意在询问太后的平安。

  太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一出声,外边一众侍卫和太监都吁了口大气,只要太后安好,慈宁宫中虽然出事,也不会有太大的罪名。为首的侍卫道:“好似是太监们打架,没什么大事。请太后安歇,奴才们明日查明了详奏。”太后道:“是了。”只听那侍卫首领压住嗓子,悄声吩咐手下将海老公的尸体抬出去。有一人低声道:“这里还有个小宫女的尸体。啊!

  这小宫女没死,只不过昏了过去。”侍卫首领低声道:“一并带出去,待她醒转后查问原因。”

  太后道:“有个小宫女吗?抱进我房来。”她生怕蕊初醒转之后,向人泄漏了风声。

  外面有人答应,一名太监将小宫女蕊初抱进房来,轻轻放在地下,向太后磕了个头,退了出去。这时太后身畔的众宫女都已惊醒,个个站在房外侍候,只是不得太后召唤,不敢擅自进内。太后听得一众侍卫太监渐渐远去,说道:“你们都去睡好了,不用侍候。”众宫女答应了,便即散去。太后身有武功,此事极为隐秘,纵使是贴身宫女,也不知晓。她朝晚都要练功,任何太监宫女,若非奉召,不得踏入房门一步,连伸手碰一碰门帷,也属严禁。

  太后调匀了一会气息。韦小宝也力气渐复,坐了起来,过得片刻,支撑着站起。太后眼见他胸口中了海老公力道极其沉重的一脚,可是这小太监居然行动自如,还能将自己扶进房来,不知他练过什么功夫,便问:“除了跟这海大富外,你还跟谁练过功夫?”

  韦小宝道:“奴才就跟这恶老头儿练过几个月武功。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这人坏得很,每天都在想杀我。”太后嗯了一声,道:“他的一双眼睛,是你毒瞎的?”韦小宝道:“这老头日日夜夜,都在背后诅咒太后,辱骂皇上,奴才听了实在气不过,又没本事杀他,只好……只好……”太后道:“他怎样骂我骂皇上?”韦小宝道:“说的都是无法无天的话,奴才一句也不敢记在心里,一听过即刻就忘记了。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道:“你这孩子倒乖得很,今天晚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08

  韦小宝道:“奴才睡在床上,听见这恶老头开门出外,只怕他要出什么法子害我,于是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了这里。”

  太后缓缓的道:“他向我胡说八道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韦小宝道:“这恶老头的说话,奴才向来句句当他是放屁,太……太后你别见怪,奴才口出粗言,我可恨极了他。他每天骂我小乌龟,骂我祖宗,我知道他说的从来就没一句真话。”太后冷冷的道:“我是问你,海大富跟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韦小宝道:“奴才远远躲在门外,不敢走近,这恶老头耳朵灵得很,我一走近他便发觉了。我只见他在和太后说话,想偷听几句,可是离得太远,听来听去听不到,后来见到他胆敢冒犯太后,太也大逆不道,奴才便拚着性命来救驾。他到底向太后说了些什么话,奴才不知道,他……他一定在诉说奴才的不是,说我毒瞎了他眼睛,这虽然不假,其余的话,太后千千万万不可相信。大概太后不信他的话,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

  太后道:“哼!你机灵得很,乖觉得很。海大富说的话,你真的没听见也好,假的没听见也好。只要将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入了我耳中,你知道有什么结果。”韦小宝道:“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如果有哪一个大胆恶徒敢在背后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奴才非跟他拚命不可。”太后道:“你能这样,我就喜欢了。我过去也没待你什么好。”韦小宝道:“从前皇上跟奴才摔交练武,奴才不识得万岁爷,言语举动乱七八糟,太后和皇上一点也没怪罪,这就是恩重如山了。否则的话,奴才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该砍了。这恶老头天天想杀奴才,幸好太后救了我的性命,奴才当真是感激得不得了。”

  太后缓缓的道:“你知道感恩,那就很好。你点了桌上的蜡烛。”

  韦小宝道:“是!”打着了火,点亮了蜡烛。太后房中的蜡烛,烛身甚粗,特别光亮。

  太后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你。”韦小宝道:“是!”慢慢走到太后床前,只见她脸色雪白,更无半点血色,双眉微竖,目光闪烁,韦小宝心跳加剧,寻思:“她……她会不会杀了我灭口?这时候我拔足飞奔,她定然追不上我,但如给她一把抓住,那可糟了!”他心中只想立刻发步便奔,一时却下不了决心,只微一犹豫间,太后已伸出左手,握住了他右手。

  韦小宝大吃一惊,全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太后道:“你怕什么?”韦小宝道:“我……我没怕,只不过……只不过……”太后道:“只不过什么?”韦小宝道:“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受什么惊什么的?”他听人说过“受宠若惊”的成语,可是四个字中只记得二字。太后不知他说些什么,问道:“你为什么全身发抖?”韦小宝道:“我……我没有……没有……”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09

  太后如在此刻一掌劈死了他,日后更不必担心他泄漏机密,可是一口真气说什么也提不上来,委实是筋疲力竭,虽握住了韦小宝的手,其实手指间一点力气也无,韦小宝只须微微一挣,便能脱身,当下微笑道:“你今晚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赏。”韦小宝道:“是那恶老头要杀奴才,幸得太后搭救性命,奴才可半点功劳也没有。”

  太后道:“你知道好歹,我将来不会亏待你的,这就去罢!”

  轻轻放脱了他手。

  韦小宝大喜,忙爬下磕了几个头,退了出去。太后见他衣襟上鲜血淋漓,显是吐过不少血,可是跪拜磕头之际,行动仍是颇为伶俐,不由得暗暗纳罕。韦小宝出房之时,向躺在地下的蕊初看了一眼,见她胸口缓缓起伏,呼吸甚匀,便是如睡熟了一般,脸色红润,绝无异状,心想:“过几天我去找些糕饼果子来给你吃。”快步回到自己屋中,闩上了门,舒了口长气,登时如释重负。

  这些日子来和海老公同处一室,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现下老乌龟死了,再也不用怕有人来害我了。”突然之间,想起了烛光下的太后脸色,猛地里打了个寒噤,心想:“在这皇宫里不大太平,老子还是……还是……哈哈,还是拿到了那四十五万两银子,回扬州去见妈妈的为妙。”想到自己性命尚在,四十五万两银子失而复得,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高兴了好一会,渐感疲倦,身子一横,躺在床上便睡熟了。


 


第七回 古来成败原关数 天下英雄大可知

  韦小宝次晨起身,胸口隐隐作痛,又觉周身乏力,自知是昨晚给海老公打了一掌、踢了一脚之故,支撑着站起身来,但见胸口一大片血污,便除下长袍,浸到水缸中搓了几搓,突然之间,袍上碎布片片脱落。他吃了一惊,将袍子提出水缸,只见胸口衣襟上有两个大洞,一个是手掌之形,一个是脚底之形。他大为惊奇:“这……搞的是什么鬼?”一想到“鬼”字,登时全身寒毛直竖。

  第一个念头便是:“老乌龟的鬼魂出现,在我袍子上弄了这两个洞。”又想:“老乌龟的鬼不知是瞎眼的,还是瞧得见人的?”盲人死了之后,变成的鬼是否仍然眼盲,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即过,没再想下去,提着那件袍子怔怔出神,突然间恍然大悟:“不是鬼!昨晚老乌龟在我胸口打了一掌,踢了一脚,这两个洞是给他打出来的。哈哈,老子的武功倒也不错,只吐了几口血,也没什么大事。唉,不知可受了内伤没有?老乌龟有只药箱,看有什么伤药,还是吃一些为妙。”海老公既死,他所有的物品,韦小宝自然老实不客气的都据为己有,大模大样的咳嗽一声,将那口箱子打了开来,取出药箱。药箱中一瓶瓶、一包包丸散甚多,瓶子上纸包上也写得有字,可是他识不了几个字,又怎分辨得出哪一包是伤药,哪一瓶是毒药?其中有一瓶黄色药粉,却是触目惊心,认得是当日化去小桂子尸体的“化尸粉”,只须在尸体伤口中弹上一些,过不多时,整具尸体连着衣服鞋袜,都化为一滩黄水,这瓶药粉自然碰也不敢碰。再想起只因自己加了药粉的份量,海老公就此双目失明,说什么也不敢随便服药,好在胸口也不甚疼痛,自言自语:“他妈的,老子武功了得,不服药还不是很好?”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10

  当下合上药箱,再看箱子其余物件,都是些旧衣旧书之类,此外有二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他自己毫不重视,别说索额图答应了要给他四十五万两银子,就是去跟温有道他们掷掷骰子,几百两银子也就轻而易举地赢了来。

  他在小桂子的衣箱中取出另一件长袍来披上,看到身上那件轻软的黑色背心,不觉一怔:“老乌龟在我袍上打出两个大洞,这件衣服怎地半点也没破?这是从鳌拜藏宝库中寻出来的,如果不是宝衣,鳌拜怎会放在藏宝库中?”转念一想:

  “老乌龟打我不死,踢我不烂,说不定不是韦小宝武功了得,而是靠了鳌拜的宝衣救命。索大哥当日劝我穿上,倒大有先见之明,而我穿上之后不除下来,先见之明,倒也不小。”正在自鸣得意,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桂公公,大喜,大喜!快开门。”韦小宝一面扣衣钮,一面开门,问道:“什么喜事?”

  门外站着四名太监,一齐向韦小宝躬身请安,齐声道:“恭喜桂公公。”韦小宝笑道:“大清早的,这么客气干什么啊?”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笑道:“刚才太后颁下懿旨去内务府,因海大富海公公得病身亡,尚膳司副总管太监的职司,就由桂公公升任。”另一名太监笑道:“我们没等内务府大臣转达恩旨,就巴巴的赶来向你道喜,今后桂公公统理尚膳司,那真是太好了!”

  韦小宝做太监升级,也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但想:“太后升我的级,是叫我对昨晚之事不可泄露半点风声。其实就是不升我,老子可也不敢多口,脑袋搬了家,嘴巴也没有了,还能多口吗?不过太后既然提拔我,总不会杀我了,倒大可放心。”想到此节,登时眉开眼笑,取出银票,每人送了五十两报信费。

  一名太监道:“咱们宫里,可从来没一位副总管像你桂公公这般年轻的。宫里总管太监十四位,副总管太监八位,顶儿尖儿的人物,一古脑儿就只二十二位。本来连三十岁以下的也没有。桂公公今天一升,明儿就和张总管、王总管他们平起平坐,可真了不起!”另一人道:“大伙儿就只知桂公公在皇上跟前大红大紫,想不到太后对你也这般看重,只怕不到半年,便升做总管了。以后可得对兄弟们多多提拔!”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好兄弟,还说什么提拔不提拔?那是太后和皇上恩典,老……老……我桂小宝又有什么功劳?”他硬生生将“老子”二字咽入口中了,好不辛苦,又道:“来来来,大伙儿到屋中坐坐,喝一杯茶!”那中年太监道:“太后的恩旨,内务府总得下午才能传来。大伙儿公请桂公公去喝上一杯,庆贺公公飞黄腾达,连升二级。桂公公,你现下是五品的官儿,那可不小啊。”其余三人跟着起哄,定要拉韦小宝去喝酒。韦小宝虽然近日受人奉承已惯,但马屁之来,毕竟听着受用,当即锁上了门,笑嘻嘻的跟着四人去喝酒。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11

  四人之中,两个是太后身边的近侍,奉太后之命去内务府传旨,最先得到消息。其余二人是尚膳监的太监,一个管采办粮食,一个管选购菜肴,最是宫中的肥缺。二人一早听到海大富病死消息,立即守在内务府门外,寸步不离,要知道何人接替海大富的遗缺,立即赶去打点,以便保全职位。四人将韦小宝请到御厨房中,恭恭敬敬的请他坐在中间首席。御厨知道这个小孩儿打从明天起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是打起全副精神,烹调精美菜肴,只怕便是太后和皇帝,平时也吃不到这般好菜。

  韦小宝不会喝酒,顺口跟他们胡说八道。一名太监叹道:“海公公为人是挺好,可惜身子总是不成,又瞎了眼睛,这几年来虽说管尚膳监的事,但一个月之中,难得有一两天到御厨房来。”另一名太监道:“幸得大伙儿忠心办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又一名太监道:“海老公是先帝爷喜欢的老臣子,倘若不是靠了老主子的旧恩典,尚膳监的差使早派了别人啦。

  桂公公得皇上和太后宠幸,那可大不相同啦。咱们大树底下好遮荫,办起事来可就方便得多了。”先一人道:“听说海公公昨天是咳嗽死的。”

  韦小宝道:“是啊,海公公咳嗽起来,常常气也喘不过来。”

  服侍太后的太监道:“今天清早,御医李太医来奏报太后,说海公公患的是痨病入骨,风湿入心,多年老病发作,再也治不好了。生怕痨病传给人,一早就将他尸体火化了。太后叹了好一会儿气,连说:“可惜,可惜!海大富这人,倒是挺老实的!”

  韦小宝又惊又喜,知道侍卫、御医、太监们都怕担代干系,将海公公被杀身亡之事隐瞒不报,正好迎合了太后心意。

  韦小宝心想:“什么痨病入骨,风湿入心?老乌龟尖刀入腹,利剑穿心,那才是真的。”

  喝了一会酒,尚膳监两名太监渐渐提到,做太监的生活清苦,全仗捞些油水,请韦小宝不可像海公公那么固执,一切事情要办得圆通些。韦小宝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只是唯唯否否,吃完酒后,两名太监将一个小包塞在他怀里,回房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两张银票,每张一千两。这“一千两”三字,他倒是认得的,心想:“还没上任,先收二千,油水倒挺不错啊!”

  申牌时分,康熙派人来传他到上书房去,笑容满面的道:“小桂子,太后说你昨晚又立了大功,要升你的级。”韦小宝心想:“我早就知道啦!”立即装出惊喜交集之状,跪下磕头,说道:“奴才也没什么功劳,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

  康熙道:“太后说,昨晚有几名太监在花园中打架,惊吵太后,你过去赶开了,处理得很得当。你小小年纪,倒识大体。”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识大体吗,也不见得。不过我知道,有些事情听了该当牢牢记住,有些事情,应该立刻忘得干干净净,永远不可提起。太监们打架,说的话挺难听,自然谁也不可多提。”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12

  康熙点点头,笑吟吟的道:“小桂子,咱二人年纪虽然不大,可得做几件大事出来,别让大臣们瞧小了,说咱们不懂事。”韦小宝道:“正是。只要皇上定下计策,有什么事,交给奴才去办便是。”康熙道:“很好!鳌拜那厮,作乱犯上。我虽饶了他不杀,可是这人党羽众多,只怕死灰复燃,造起反来,那可大大的不妙。”韦小宝道:“正是!”

  康熙道:“我早知鳌拜这厮倔强,因此没叫送入刑部天牢囚禁,免得他胡言乱语,一直关在康亲王府里。刚才康亲王来奏,说那厮整日大叫大嚷,口出不逊的言语。”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道:“这厮说我用小刀子在他背心上戳了一刀。”韦小宝道:“哪有此事?对付这厮,何必皇上亲自动手?

  这一刀是奴才戳的,奴才去跟康亲王说明白好了。”

  康熙亲自动手暗算鳌拜,此事传闻开来,颇失为君的体统,他正为此发愁,听韦小宝这般说,心下甚喜,点头道:“这事由你认了最好。”沉吟片刻,说道:“你去康亲王家里瞧瞧,看那厮几时才死。”韦小宝道:“是!”康熙道:“我只道他中了一刀转眼便死,因此饶了他性命,没料到这厮如此硬朗,居然能够挺着,还在那里乱说乱话,煽惑人心,早知如此……”言下颇有悔意。

  韦小宝揣摸康熙之意,是要自己悄悄将他杀了,便道:“我看他多半挨不过今天。”

  康熙传来四名侍卫,命他们护送韦小宝去康亲王府公干。

  韦小宝先回自己住处,取了应用物事,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在四名侍卫前后拥卫之下,向康亲王府行去,在街上左顾右盼,得意洋洋。

  忽听得街边有个汉子道:“听说擒住大奸臣鳌拜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公公?”另一人道:“是啊,少年皇帝,身边得宠的公公,也都是少年。”先一人道:“是不是就是这位小公公?”另一人道:“那我可不知道了。”一名侍卫要讨好韦小宝,大声道:“擒拿奸臣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立的大功。”

  鳌拜嗜杀汉人,残暴贪贿,众百姓恨之入骨,一旦被拿,办罪抄家,北京城内城外,欢声雷动。小皇帝下旨擒拿之时,鳌拜恃勇拒捕,终于为一批小太监打倒,这事也已传得满城皆知。众百姓加油添酱,绘声绘影,各处茶馆中的茶客个个说得口沫横飞,什么鳌拜飞腿欲踢皇帝,什么几名小太监个个武功了得,怎样用“枯藤盘根”式将鳌拜摔倒,鳌拜怎样“鲤鱼打挺”,小太监怎样“黑虎偷心”,一招一式,倒似人人亲眼目睹一般。

  这几天中,只要有个太监来到市上,立即有一群闲人围了上来,打听擒拿鳌拜的情形。此刻听得那侍卫说道,这个小太监便是擒拿鳌拜的大功臣,街市之间立即哄动,无数百姓鼓掌喝彩。韦小宝一生之中,哪里受到过这样的荣耀,不由得心花怒放,自己当真如是大英雄一般。一众闲人只是碍着两名手按腰刀的侍卫在前开路,心有所忌,否则早已拥上来围住韦小宝看个仔细、问个不休了。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13

  五人来到康亲王府。康亲王听得皇上派来内使,忙大开中门,迎了出来,摆下香案,准备迎接圣旨。韦小宝笑道:“王爷,皇上命小人来瞧瞧鳌拜,别的也没什么大事。”

  康亲王道:“是,是!”他在上书房中见到韦小宝一直陪在康熙身边,又知他擒拿鳌拜出过大力,忙笑嘻嘻的挽住他手,说道:“桂公公,你难得光临,咱们先喝两杯,再去瞧鳌拜那厮。”当即设下筵席。四名侍卫另坐一席,由王府中的武官相陪。康亲王自和韦小宝在花园中对酌,问起韦小宝的嗜好。

  韦小宝心想:“我如说喜欢赌钱,王爷就会陪我玩骰子,他还一定故意输给我。赢他的钱,这叫做胜之不武。”便道:“我也没什么喜欢的。”

  康亲王寻思:“老年人爱钱,中年少年人好色,太监可就不会好色了。这小太监喜欢什么,倒难猜得很。这孩子会武功,如果送他宝刀宝剑,在宫中说不定惹出祸来,倒得担上好大干系。啊,有了!”笑道:“桂公公,咱们一见如故。我厩中养得有几匹好马,请你去挑选几匹,算是小王送给你的一个小礼如何?”

  韦小宝大喜,道:“怎敢领受王爷赏赐?”

  康亲王道:“自己兄弟,什么赏不赏的?来来来,咱们先看了马,回来再喝酒。”携着他手同去马厩。康亲王吩咐马夫,牵几匹最好的小马出来。

  韦小宝心头不悦:“为什么叫我挑小马?你当我是只会骑小马的孩子吗?”见马夫牵了五六匹小驹出来,笑道:“王爷,我身材不高,便爱骑大马,好显得不太矮小。”

  康亲王立时会意,拍腿笑道:“是我胡涂,是我胡涂。”吩咐马夫:“牵我那匹玉花骢出来,请桂公公瞧瞧。”

  那马夫到内厩之中,牵出来一匹高头大马,全身白毛,杂着一块块淡红色斑点,昂首扬鬣,当真神骏非凡,黄金辔头,黄金踏镫,马鞍边上用银子镶的宝石,单是这副马身上的配具,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若不是王公亲贵,便再有钱的达官富商,可也不敢用这等华贵的鞍鞯。韦小宝不懂马匹优劣,见这马模样俊美,忍不住喝彩:“好漂亮的马儿!”

  康亲王笑道:“这匹马是西域送来的,乃是有名的大宛马,别瞧它身子高大,年纪可还小得很,只两岁零几个月。漂亮的马儿,该当由漂亮人来骑。桂兄弟,你就选了这匹玉花骢怎样?”韦小宝道:“这……这是王爷的坐骑,小人如何敢要?王爷厚赐,可没的折煞了小人。”康亲王道:“桂兄弟,你这等见外,那是太瞧不起兄弟了。难道你不肯结交我这个朋友?”韦小宝道:“唉,小人在宫中是个……是个低贱之人,怎敢跟王爷交朋友?”

  康亲王道:“咱们满洲人爽爽快快,你当我是好朋友,就将我这匹马骑了去,以后大伙儿不分彼此。否则的话,兄弟心中可大大的生气啦!”说着胡子一翘,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14

  韦小宝大喜,便道:“王爷,你……你待小的这样好,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康亲王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肯要这匹马,算是我有面子。”走过去在马臀上轻拍数下,道:“玉花,玉花,以后你跟了这位公公去,可得乖乖的。”向韦小宝道:“兄弟,你试着骑骑看。”

  韦小宝笑应:“是!”在马鞍上一拍,飞身而起,上了马背。他这几个月武功学下来,拳脚上的真实功夫没学到什么,纵跃之际,毕竟身手矫捷。

  康亲王赞道:“好功夫!”牵着马的马夫松了手,那玉花骢便在马厩外的沙地上绕圈小跑。韦小宝骑在马背之上,只觉又快又稳。他丝毫不懂控马之术,生怕出丑,兜了几个圈子便即跃下马背,那马便自行站住了。

  韦小宝道:“王爷,可真多谢你的厚赐了!小人这就去瞧瞧鳌拜,回来再来陪你。”康亲王道:“正是,这是奉旨差遣的大事。小兄弟,请你禀报皇上,说我们看守得很紧,这厮就算身上长了翅膀,也逃不了。”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康亲王道:“要不要我陪你去?”韦小宝道:“不敢劳动王爷大驾。”康亲王每次见到鳌拜,总给他骂得狗血淋头,原不想见他,当即派了本府八名卫士,陪同韦小宝去查察钦犯。八名卫士引着韦小宝走向后花园,来到一座孤零零的石屋之前,屋外十六名卫士手执钢刀把守,另有两名卫士首领绕着石屋巡视,确是防守得十分严密。卫士首领得知皇上派内使来巡查,率领众卫士躬身行礼,打开铁门上的大锁,推开铁门,请韦小宝入内。

  石屋内甚是阴暗,走廊之侧搭了一座行灶,一名老仆正在煮饭。那卫士首领道:“这铁门平时轻易不开,钦犯的饮食就由这人在屋里煮了,送进囚房。”韦小宝点头道:“很好!你们王爷想得甚是周到。铁门不开,这钦犯想逃就难得很了。”

  卫士首领道:“王爷吩咐过的,钦犯倘若要逃,格杀勿论。”

  卫士首领引着韦小宝进内,走进一座小堂,便听得鳌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正在大骂皇帝:“你奶奶的,老子出生入死,立了无数汗马功劳,给你爷爷、父亲打下一座花花江山。你这没出息的小鬼年纪轻轻,便不安好心,在背后捅我一刀子,暗算老子。老子做了厉鬼,也不饶你。”

  卫士首领皱眉道:“这厮说话无法天天,真该杀头才是。”韦小宝循声走到一间小房的铁窗之前,探头向内张去,只见鳌拜蓬头散发,手上脚上都戴了铐镣,在室中走来走去,铁链在地下拖动,发出铿锵之声。鳌拜斗然见到韦小宝,叫道:“你……你……你这罪该万死、没卵子的小鬼,你进来,你进来,老子扠死了你!”双目圆睁,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发足向韦小宝疾冲,砰的一声,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05:15

  虽然明知隔着一座厚墙,韦小宝还是吃了一惊,退了两步,见到他狰狞的形相,不禁甚是害怕。卫士首领安慰道:“公公别怕,这厮冲不出来。”韦小宝定了定神,见铁窗上的铁条极粗,石墙极厚,而鳌拜身上所戴的脚镣手铐又极沉重,不由得精神大振,说道:“又怕他什么?你们几位在外边等我,皇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我问他。”众卫士齐声答应退出。鳌拜兀自在厉声怒骂。韦小宝笑道:“鳌少保,皇上吩咐我来瞧瞧你老人家身子好不好。你骂起人来,倒也中气十足,身子硬朗得很哪,皇上知道了,必定喜欢得紧。”

  鳌拜举起双手,将铁铐在铁窗上撞得当当猛响,怒道:“你奶奶的,你这狗娘养的小杂种。你去跟皇帝说,用不着他这么假心假意,要杀便杀,鳌拜还怕了不成?”

  韦小宝见他将铁窗上粗大的铁格打得直晃,真怕他破窗而出,又退了一步,笑道:“皇上可没这么容易就杀了你。要你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住上二三十年,等到心中真的懊悔了,爬着出去向皇上磕几百个响头,皇上念着你从前的功劳,说不定便饶了你,放了你出去。不过大官是没得做了。”

  鳌拜厉声道:“你叫他快别做这清秋大梦,要杀鳌拜容易得很,要鳌拜磕头,却是千难万难。”

  韦小宝笑道:“咱们走着瞧罢,过得三年五载,皇上忽然记起你的时候,又会派我来瞧瞧你。鳌大人,你身子保重,可千万别有什么伤风咳嗽,头痛肚痛。”

  鳌拜大骂:“痛你妈的王八羔子。小皇帝本来好好地,都是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汉人教坏了。老皇爷倘若早听了我的话,朝廷里一个汉官也不用,宫里一只汉狗也不许进来,那会像今日这般乱七八糟?”

  韦小宝不去理他,退到廊下行灶旁,见锅中冒出蒸气,揭开锅盖一看,煮的是一锅猪肉白菜,说道:“好香!”那老仆道:“给犯人吃的,没什么好东西。”韦小宝道:“皇上吩咐我来钦察犯人的饮食,可不许饿坏了他。”那老仆道:“好教公公放心,饿不了的。王爷叮嘱了,每天要给他吃一斤肉。”韦小宝道:“你舀一碗给我尝尝,倘若待亏了钦犯,我请王爷打你板子。”老仆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亏待了钦犯。”忙取过碗来,盛了一碗猪肉白菜,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又递上一双筷子。

  韦小宝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置可否,向筷子瞧了瞧,说道:“这筷子太脏,你给我好好的擦洗干净。”那老仆忙道:“是,是!”接过筷子,到院子中水缸边去用力擦洗。

  韦小宝转过身子,取出怀中的一包药末,倒在那一大碗猪肉白菜之中,随即将纸包放回怀里,将菜碗晃动几下,药末都溶入了汤里。他知道康熙要杀鳌拜,却要做得丝毫不露痕迹,从上书房中出来时便有了主意,回到住处,从海老公的药箱中取出十来种药末,也不管有毒无毒,胡乱混在一起,包了一包,心想这十几种药粉之中,必有两三种是毒药,给他服了下去,定然死多活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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