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9:26
群豪默不作声,只往僻静处行去。走出里许,韦小宝舍轿乘马。陈近南问他:“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刺,后来怎样了?”
韦小宝道:“他们三个……”
突然间只听得砰、砰、砰响声大作,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瀰漫,远远望去,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高达十余丈。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仍觉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众人相顾骇然,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厉害,倘若迟走了片刻,哪里还有命在?
柳大洪骂道:“他奶奶的,这么惊天动地的……”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远望伯爵府,但见火光一暗,跟着火焰上冲云霄,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韦小宝心想:“这炮声小皇帝一定也听见了,要是他派人来叫我去说话,西洋镜立刻拆穿。”走出轿里,对陈近南道:“师父,咱们得赶紧出城。等到讯息一传开,城门口盘查严密,就不容易出去了。”陈近南道:“不错,这就走罢。”公主当即跃出轿来。
韦小宝转头对公主道:“你先回宫去,等得事情平静之后,我再来接你。”公主又惊又怒,喝道:“你说甚么?”韦小宝又说了一遍。公主叫道:“你过桥抽板,这就想撇下我不理了么?”
韦小宝道:“不,不是……”一言未毕,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
群豪尽皆愕然。适才炮火震撼天地,人人都想若非韦小宝设计相救,各人这当儿早已化为飞灰,绝无逃生之机,因此即使平日对这少年香主并不如何瞧得起的,此刻也不由得不感激佩服,突然见到公主出手便打,当下便有人抢过来将她推开,更有人出言呼叱。
公主大哭大叫:“你说过要跟我拜天地的,我才听你的话,把你从皇宫里带出来,又叫那前锋营统领去救你朋友,你……你这臭贼,你想抵赖,咱们可不能算完。我肚子里……”韦小宝怕她口没遮拦,当众说出丑事,忙道:“好,好!你跟我去就是。大家出城再说。”公主破涕为笑,翻身上了马鞍。
一行人来到东城朝阳门。韦小宝叫道:“奉皇上密旨,出城追拿反贼,快快开城。”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在北京城里横冲直撞,文武百官谁都忌惮他们三分。守门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那敢违拗?
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城里确是出了大事,当即打开城门。
众人出得城来,向东疾驰。韦小宝和陈近南并骑而驰,将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皇帝如何发觉自己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陈近南赞道:“小宝,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很不老实,可是遇到这要紧关头,居然能以义气为重,不贪图富贵、出卖朋友,实是难得。”韦小宝笑道:“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大义灭师的事,却万万做不得的。”陈近南道:“甚么叫做‘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只要是朋友,那就谁也不能出卖。‘大义灭师’这四个字,也用得不对。”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弟子没学问,说错了话,师父别怪。”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乱语,甚是快乐,经过今日这一番,此后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不由得心下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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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27
陈近南道:“咱们冒充前锋营的军士出来,过不了半天,鞑子就知道了。须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韦小宝道:“正是,一到前面镇上,这就买衣服改装罢。”
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市镇,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陈近南于行军打仗、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于这类日常小事,一时却感束手无策,见无处买衣更换,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
一行人穿过市镇,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高墙朱门,屋宇宏伟。韦小宝心念一动,说道:“师父,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陈近南迟疑道:“只怕他们不肯。”韦小宝笑道:“咱们是官兵啊。官兵不吃大户、着大户,却又去吃谁的、着谁的?”跳下马来,提起门上铜环,当当乱敲。
男仆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剥衣服。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见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连叫:“众位总爷休得动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请各位用了,再奉上盘缠使用……”一言未毕,已给人一把揪住,身上长袍、袜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他吓得大叫:“兄弟年纪老了,这调调儿可不行……”
群豪嘻嘻哈哈,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只剥男人衣衫,却不戏侮女眷,剥了男人衣衫之后,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一哄而出,骑马去了。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相顾差愕。
群豪来到僻静处,分别改装。公主、沐剑屏、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各人上马又行。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说道:“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不知在京里怎样了,我想请哪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回京去打听打听。”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接令而去。
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略觉放心。又行了一程,沐剑屏“啊”的一声惊呼,跟着格格笑了起来。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险些溅在沐剑屏脚上。
行不多时,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跪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钱老本道:“道长,咱哥儿俩合骑一匹罢!”玄贞道:“好!”纵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韦小宝突然省觉,不由得大惊,叫道:“师父,报应,报应!这下可糟了。”陈近南问道:“甚么?”韦小宝道:“吴……吴应熊的鬼魂找上我啦。他恨我……恨我抓了他回去,又抢了他的……他的……”下面“老婆”二字,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只因吴应熊一行人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沿途不停的拉稀屎,跟着纷纷倒毙,这才无法远逃,给他擒回。倘若吴应熊那次逃去了云南,皇帝当然杀他不得,追究起来,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马匹下毒之故。现下轮到自己逃跑,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却不是吴应熊的鬼魂作怪是甚么?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吴应熊做鬼之后,头上还戴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定然心中不甘。他越想越害怕。不由得身子发颤,只听得几声嘶鸣,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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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28
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忙问端详。韦小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颤声道:“吴应熊阴魂不散,今日报仇来啦。这……这……”公主怒道:“吴应熊这小子,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死了之后也是个脓包鬼,你怕他干么?”陈近南皱眉道:“青天白日的,哪有甚么鬼了?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鞑子皇帝知不知道?”韦小宝道:“知道的,他还赞我是福将呢。”
陈近南点头道:“是了。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还治福将之身。他怕你逃走,早就派人给你的马匹喂了巴豆。”
韦小宝立时省悟,连说:“对,对。那日拿到吴应熊,小皇帝十分开心,赏了个小官儿给我的马瀰做,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这一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
陈近南道:“是啊,他熟门熟路,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百发百中。”韦小宝怒道:“下次抓到了这马瀰儿,这里许多烂屎,都塞进他嘴里去……”一言未毕,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跪了下去,韦小宝一跃而下,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几下挣扎,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
陈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
柳大洪道:“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陈近南道:“正是。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罢。”
正说话间,忽然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玄贞喜道:“是官兵追来了。咱们杀他个妈巴羔子的,正好抢马。”陈近南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等官兵到来,攻他个出其不意。啊哟,不对……”
但听得蹄声渐近,地面隐隐震动,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问他这“啊哟,不对”四字是何用意,都不禁脸上变色。群豪只数十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武功高的或能脱身,其余大半势必送命。
陈近南当机立断,叫道:“官兵人数不少。咱们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乡村山林。”只说得这几句话,蹄声又近了些。
放眼望去,来路上尘头高扬,有如大片乌云般涌来。
韦小宝大叫:“糟糕,糟糕!”发足便奔。公主叫道:“喂,你去哪里?”紧紧跟来。韦小宝叫道:“你还是回宫去罢,跟着我没好处。”公主骂道:“臭小桂子,你想逃走吗?可没这么容易。”
注:本回回目中,“红云傍日”指陪伴帝皇,“心随碧草”指有远行之念。
第四十四回 人来绝域原拚命 事到伤心每怕真
韦小宝不住叫苦,心想:“要躲开公主,可比躲开追兵还难得多。”眼见东北角上长着一排高粱,高已过人,当下没命价奔去。奔到临近,见高粱田后有两间农舍,此外更无藏身之处,心想追兵马快,转眼便到,当即向高粱丛中钻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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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29
忽觉背心上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跟着听见公主笑道:“你怎么逃得掉?”韦小宝无奈,只得回身,苦笑道:“你去躲在那边,等追兵过了再说。”公主摇头道:“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当即爬进高粱田,偎倚在他身旁。两人还没藏好,只听脚步声响,曾柔叫道:“韦香主,韦香主!”韦小宝探头看去,见是曾柔和沐剑屏并肩奔来。韦小宝道:“我在这里,快躲进来。”二女依言钻进。
四人走入高粱丛深处,枝叶遮掩,料想追兵难以发见,稍觉放心。过不多时,便听得一队队骑兵从大路上驰过。韦小宝心想:“那日我和阿珂,还有师太师父和那郑克塽臭小子,也是四个人,都躲进了麦秆堆中。唉,倘若身边不是这泼辣公主,却是阿珂,那可要快活死我了。阿珂这时不知在哪里,多半做了郑克塽的老婆啦。双儿又不知怎样了?”
忽听见远处有人?喝传令,跟着一队骑兵勒马止步,马蹄杂沓,竟向这边搜索过来。公主惊道:“他们见到咱们了。”
韦小宝道:“别作声,见不到的。”公主道:“他们这不是来了么?”只听得一人叫道:“反贼的坐骑都倒毙在这里,一定逃不远。大家仔细搜查。”公主心道:“原来如此。这些死马真害人不浅。”伸手紧紧握住了韦小宝的手。
辽东关外地广人稀,土地肥沃,高粱一种往往便是千亩百顷,一望无际,高粱一长高,称为“青纱帐起”,藏身其中,再也难以寻着。但北京近郊的高粱地却稀稀落落。韦小宝等四人躲入的高粱地只二三十亩,大队官兵如此搜索过来,转眼便会束手成擒。
耳听得官兵越逼越近,韦小宝低声道:“到那边屋子去。”
一拉沐剑屏的衣袖,当先向两间农舍走去。三个女子随后跟来。过了篱笆,推开板门,见屋内无人,屋角里堆了不少农具。韦小宝抢过去提起几件蓑衣,分别交给三女,道:“快披上。”自己也披了一件,头上戴了斗笠,坐在屋角。公主笑道:“咱们都做了乡下人,倒也好玩。”沐剑屏嘘了一声,低声道:“来了!”
板门砰的一声推开,进来了七八名官兵。韦小宝等忙转过了头。隔了一会,只听一人大声道:“这里没人,乡下人都出门种庄稼去了。”韦小宝听这人口音好熟,从斗笠下斜眼看去,原来正是赵良栋,心中一喜。一名军士道:“总兵大人,这四个人……”赵良栋喝道:“大家通统出去,我来仔细搜查,屋子这样小,他妈的,你们都挤在这里,身子也转不过来了。”
众军士连声称是,都退了出去。
赵良栋大声问道:“这里没面生的人来过?”走到韦小宝身前,伸手入怀,掏出两只金元宝、三锭银子,轻轻放在他脚边,大声道:“原来那些人向北逃走了!他们知道皇上大发脾气,捉住了定要砍头,因此远远逃走了,逃得越快越好,这一次可真正不得了!”俯下身来,抱住韦小宝轻轻摇晃几下,转身出门,喝道:“反贼向北逃跑了,大伙儿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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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30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想:“赵总兵对我总算挺有义气。这件事给人知道了,他自己的脑袋可保不住。”只听得蹄声杂沓,众官兵上马向北追去。公主奇道:“这总兵明明已见到了我们,怎么说……啊,他还送你金子银子,原来是你的朋友。”韦小宝道:“咱们从后门走罢!”将金银收入怀中,走向后进。
跨进院子,只见廊下坐着八九人,韦小宝一瞥之间,大声惊呼了出来,转身便逃,只迈出两步,后领一紧,已被人抓住,提了起来。那人冷冷的道:“还逃得了吗?”这人正是洪教主。其余众人是洪夫人、胖头陀、陆高轩、青龙使许雪亭、赤龙使无根道人、黑龙使张淡月、黄龙使殷锦,神龙教的首脑人物尽集于此。还有一个少女则是方怡。
公主怒道:“你拉着他干么?”飞脚便向洪教主踢去。洪教主左手微垂,中指在她脚背上一弹。公主“啊”的一声叫,摔倒在地。
韦小宝身在半空,叫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弟子韦小宝参见。”洪教主冷笑道:“亏你还记得这两句话。”韦小宝道:“这两句话,弟子时刻在心,早晨起身时念一遍,洗脸时念一遍,吃早饭时念一遍,吃中饭时念一遍,吃晚饭时念一遍,晚上睡觉时又念一遍。从来不曾漏了一遍。有时想起教主和夫人的恩德,常常加料,多念几遍。”
洪教主自从老巢神龙岛被毁,教众死的死,散的散,身衅只剩下寥寥几个老兄弟,江湖奔波,大家于“仙福同享,寿与天齐”的颂词也说得不怎么起劲了,一天之中,往往难得听到一次,这时听得韦小宝谀词潮涌,不由得心中一乐,将他放下地来,本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韦小宝道:“手下今日见到教主,浑身有劲精神大振。只是有一件事实在不明白。”洪教主问道:“什么?”韦小宝道:“那天和教主同夫人别过,已隔了不少日子,怎么教主倒似年轻了七八岁,夫人更像变成了我的小妹妹,真正奇怪了。”洪夫人格格娇笑,伸手在他脸上扭了一把,笑道:“小猴儿,拍马屁的功夫算你天下第一。”公主大怒,喝道:“你这女人好不要脸,怎地动手动脚?”洪夫人笑道:“我只动手,可没动脚。好罢!这就动动脚。”左足提起,拍的一声,在公主臀上重重踢了一脚。公主痛得大叫起来。
只听得马蹄声响,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不知有多少官兵已将农舍团团围住。
大门推开,十几名官兵涌了进来。当先两人走进院子,向各人瞧瞧,一人说道:“都是些不相干的庄稼人。”韦小宝听说话声音是王进宝,心中一喜,转过头来,见王进宝身边的是孙思克。两人使个眼色,挥手命众军士出去。孙思克大声道:“就只几个老百姓,喂,你们见到逃走的反贼没有?没有吗?好,我们到别地方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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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31
韦小宝心念一动:“我这番落入神龙教手里,不管如何花言巧语,最后终究性命难保,还是跟了王三哥他们去,先脱了神龙教的毒手,再要他二人放我。”见王进宝和孙思克正要转身出外,叫道:“王三哥、孙四哥,我是韦小宝,你们带我去罢。”
孙思克道:“你们这些乡下人,快走得远远的罢。”王进宝道:“这乡下小兄弟说没钱使,问你身边有没有钱。”孙思克道:“要钱吗?有,有,有!”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交给韦小宝,说道:“北京城里走了反贼,皇上大大生气,派了几千兵马出来捉拿,捉到了立刻就要砍头。小兄弟,这地方危险得紧,倘若给冤枉捉了去,送了性命,可犯不着了。”
韦小宝道:“你们捉我去罢,我……我宁可跟了你们。”
王进宝道:“你想跟我们去当兵吃粮?可不是玩的。外面有皇上亲派的火器营,带了火铳,砰砰嘭嘭的轰将起来,凭你武功再高,那也抵挡不住。”韦小宝心想:“有火器营,那更加妙了,料来洪教主不敢乱动。”忙道:“我有话要回奏皇上,你们带我去罢。”王进宝道:“皇上一见了你,立刻杀你的头。皇上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有什么好见?唔,我们留下十三匹马,派你们十三个乡下人每人看守一匹,过得十年八年,送到北京来缴还,死了一匹,可是要赔的。千万得小心了。”说着便向外走去。
韦小宝大急,上前一把拉住,叫道:“王三哥,你快带我去。”突然之间,一只大手按上了他顶门,只听洪教主说道:“小兄弟,这位总爷一番好心,他刚从京城出来,知道皇上的心思,你别胡思乱想。”孙思克大声道:“不错,我们快追反贼去。”韦小宝知道此刻已命悬洪教主之手,他只须内劲一吐,自己立时脑浆迸裂,但此时不死,过不多久总之还是非死不可,大声叫道:“你们快拿我去,我就是韦小宝!”
众人一呆,停住了脚步。孙思克哈哈大笑,说道:“韦小宝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你这位老公公快八十岁啦,尖起了嗓子开玩笑,岂不笑歪了人嘴巴?”一扯王进宝的衣袖,两人大踏步出去。只听?喝的传令之声响起:“留下十三匹马在这里,好给后面的追兵通消息。把两间茅屋烧了,以免反贼躲藏。”
众军士应道:“得令!”便有人放火烧屋,跟着蹄声响起,大队人马向北奔驰。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道:“这一番可死定了。王三哥、孙四哥怕我逗留不走,再有追兵到来,就不会给情面了。”只见屋角的茅草已着火焚烧,火焰慢慢逼近。
洪教主冷笑道:“你的朋友可挺有义气哪,给了银子,又给马匹。大家走罢。”沐剑屏扶起公主,众人从后门出来,绕到屋前,果见大树下系着十三匹骏马。其中两匹鞍辔鲜明,自是王进宝和孙思克二人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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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32
各人上马向东驰去,韦小宝等四人给夹在中间。韦小宝只盼有追兵赶来,将自己擒回,小皇帝对自己情义深厚,这次虽然大大得罪了他,未必便非砍头不可,洪教主阴险毒辣,落入他的手中,可不知有多少苦头吃了。但一路行去,再也听不到追兵的蹄声。众人所乘坐骑都是王进宝所选的良驹,奔驰如飞,后面就有追兵,也无法赶及,何况赵、王、孙三总兵早将追兵引得向北而行。
一路上除了公主的叫骂之外,谁也默不作声,后来殷锦点了公主的哑穴,她虽有满腔怒气,却也骂不出声了。
洪教主率领众人,尽在荒野中向东南奔行,晚间也在荒野歇宿。韦小宝几番使计想要脱逃,但洪教主机智殊不亚于他,每次都不过教他身上多挨几拳,如何能脱却掌握?
数日之后,来到海边。陆高轩从韦小宝身边掏出一锭银子,去雇了一艘大海船。韦小宝心中只是叫苦,想到雇海船的银子也要自己出,更是不忿。
上船之后,海船张帆向东行驶。韦小宝心想:“这一次自然又去神龙岛了,老乌龟定是要把老子拿去喂蛇。”想到岛上一条条毒蛇绕上身来,张口齐咬,不由得全身发抖,寻思:
“怎地想法子在船底凿个大洞,大家同归于尽。”
可是神龙教诸人知他诡计多端,看得极紧,又怎有机可乘?韦小宝想起以前去过神龙岛两次,第一次和方怡在船上卿卿我我,享尽温柔;第二次率领大军,威风八面;这一次却给人拳打脚踢,命在旦夕,其间的苦乐自是天差地远。自从在北京郊外农舍中和方怡相会,陆行并骑,海上同舟,她始终无喜无怒,木然无语,虽不来折磨自己,但一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有时心想她在洪教主淫威之下,尽管对自己一片深情,却不敢稍假辞色;有时又想多次上了这小婊子的当,阴险狡猾,天下女子以她为最,却又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舟行多日,果然是到了神龙岛。陆高轩和胖头陀押着韦小宝、公主、沐剑屏、曾柔四人上岸。殷锦胁迫众舟子离船。
一名舟子稍加抗辩,殷锦立即一刀杀了。其余众舟子只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敢作声,只得乖乖跟随。
但见岛上树木枯焦,瓦砾遍地,到处是当日炮轰的遗迹。
树林间腐臭冲鼻,路上一条条都是死蛇骸骨。来到大堂之前,只见墙倒竹断,数十座竹屋已荡然无存。
洪教主凝立不语。殷锦等均有愤怒之色,有的向韦小宝恶狠狠地瞪视。
张淡月纵声大呼:“洪教主回岛来啦!各路教众,快出来参拜教主!”他中气充沛,提气大叫,声闻数里。过了片刻,他又叫了两遍。但听得山谷间回声隐隐传来:“回岛来啦!参拜教主!回岛来啦!参拜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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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33
过了良久,四下里寂静无声,不但没见教众蜂涌而至,连一个人的回音也没有。
洪教主转过头来,对韦小宝冷冷的道:“你炮轰本岛,打得偌大一个神龙教瓦解冰销,这可称心如意了吗?”
韦小宝见到他满脸怒毒的神色,不由得寒毛直竖,颤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不来。洪教主重振雄风,大……大展鸿图,再……再创新教,开张发财,这叫做越烧越发,越轰越旺,教主与夫人仙福永享……”
洪教主道:“很好!”一脚将他踢得飞了起来,哒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下,周身筋骨欲断,爬不起身。曾柔眼见洪教主如此凶恶,虽然害怕,还是过去将韦小宝扶起。
殷锦上前躬身道:“启禀教主,这小贼罪该万死,待属下一刀一刀,将他零零碎碎的剐了。”洪教主哼了一声,道:“不忙!”隔了一会,又道:“这小子心中,藏着一个重大机密,本教兴复,须得依仗这件大事,暂且不能杀他。”殷锦道:“是,是。教主高瞻远瞩,属下愚鲁,难明其中奥妙。”
洪教主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凝思半晌,说道:“自来成就大事,定然多灾多难。本教一时受挫,也不足为患。眼下教众星散,咱们该当如何重整旗鼓,大家不妨各抒所见。”
殷锦道:“教主英明智慧,我们便想上十天十晚,也不及教主灵机一动,还是请教主指示良策,大家奉命办理。”
洪教主点了点头,说道:“眼前首要之务是重聚教众。上次鞑子官兵炮轰本岛,教众虽然伤亡不少,但也不过三停中去了一停,余下二停,定是四下流散了。现下令陆高轩升任白龙使,以补足五龙使之数。”陆高轩躬身道谢。洪教主又道:“青黄赤白黑五龙使即日分赴各地,招集旧部,倘若见到资质可取的少男少女,便收归属下,招旧纳新,重兴神教。”
殷锦、张淡月、陆高轩三人躬身道:“谨遵教主号令。”赤龙使无根道人和青龙使许雪亭却默不作声。洪教主斜睨二人,问道:“赤龙使、青龙使二人有什么话说?”许雪亭道:“启禀教主,属下有两件事陈请,盼教主允准。”洪教主哼了一声,问道:“什么事?”许雪亭道:“属下等向来忠于本教和教主,但教主却始终信不过众兄弟,未免令人心灰。第一件事,恳请教主恩赐豹胎易筋丸解药,好让众兄弟心无牵挂,全心全意为教主效劳。”
洪教主冷冷的道:“假如我不给解药,你们办事就不全心全意了?”
许雪亭道:“属下不敢。第二件事,那些少男少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遇上大事,个个逃得干干净净。本教此时遭逢患难,自始至终追随在教主与夫人身边的,只是我们几个老兄弟。那些少年弟子平日里满嘴忠心不二,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事到临头,哪一个真能出力的?属下愚见,咱们重兴本教,该当招罗有担当、有骨气的男子汉大丈夫。那些口是心非、胡话八道的少男少女,就像叛徒韦小宝这类小贼,也不用再招了。”他说一句,洪教主脸上的黑气便深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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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34
许雪亭心中栗栗危惧,还是硬着头皮将这番话说完。
洪教主眼光射到无根道人脸上,冷冷的道:“你怎么说?”
无根道人退了两步,说道:“属下以为青龙使之言有理。前车覆辙,这条路不能再走。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既是犯过了毛病,教主大智大慧,自会明白这些少男少女既不管用,又靠不住。便似……便似……”说着向沐剑屏一指,道:“这小姑娘本是我赤龙门属下,教主待她恩德非浅,但一遇祸患,立时便叛教降敌。这种人务须一个个追寻回来,千刀万剐,为叛教者戒。”
洪教主的眼光向陆高轩等人一个个扫去,问道:“这是大伙儿商量好了的意思吗?”
众人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胖头陀道:“启禀教主:我们没商量过,不过……不过属下以为青龙使、赤龙使二位的话,是很有点儿道理的。”洪教主眼望张淡月,等他说话。张淡月战战兢兢的道:“本教此次险遭覆灭之祸,罪魁祸首,自然是韦小宝这小贼。属下对这种人,是万万信不过的。”洪教主点点头,说道:“很好,你也跟他们是一伙。陆高轩,你呢?”
陆高轩道:“属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升任白龙使重职,自当出力为教主尽忠效劳。青龙使他们这番心意,也是为了本教和教主着想,决无他意。”
殷锦大声道:“你们这些话,都大大的错了。教主智慧高出我们百倍。大伙儿何必多说多话,只须听着教主和夫人的指挥就是了。鞑子兵炮轰本岛,是替本教荡垢去污,所有不忠于教主的叛徒,就此都轰了出来。若非如此,又怎知谁忠谁奸?我们属下都是井底之蛙,眼光短浅,只见到一时的得失,那能如教主这般洞瞩百世?”
许雪亭怒道:“本教所以一败涂地,一大半就是坏在你这种马屁鬼手里。你乱拍马屁,于本教有什么好处?于教主又有什么好处?”殷锦道:“什么马屁鬼?你……你……你这可不是反了吗?”许雪亭怒道:“你这无耻小人,败坏本教,你才是反了。”说着手按剑柄。殷锦退了一步,说道:“当日你作乱犯上,背叛教主,幸得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这才不咎既往,今日……今日你又要造反吗?”
许雪亭、无根道人、张淡月、陆高轩、胖头陀五人一起瞪视教主,含怒不语。
洪教主转过头去瞧向殷锦,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殷锦吃了一惊,又退了一步,说道:“教主,他……他们五人图谋不轨,须当一起毙了。”洪教主低沉着嗓子道:“刚才你说什么来?”殷锦见他神色不善,更是害怕,颤声道:“属下忠……忠……忠于教主,跟这些反贼势……势不两立。”洪教主道:“咱们当日立过重誓,倘若重提旧事,追究算帐,那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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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9:35
殷锦只吓得魂飞天外,说道:“教……教主开恩,属下只是一片忠心,别……别无他意。”洪教主道:“当日我和夫人曾起了誓,倘若心中记着旧怨,那便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这件事早已一笔勾销,人人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就只你还念念不忘,一有机会,便来挑拨离间,到底是何用意?有何居心?”
殷锦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双膝一屈,便即跪倒,说道:“属下知错了,以后永远不敢再提。”洪教主森然道:“本教中人起过的毒誓,岂可随便违犯?这誓若不应在你身上,便当应在我身上。你说该当是你身入龙潭呢,还是我去?”殷锦大叫一声,倒退跃出丈许,转身发足狂奔。洪教主待他奔出数丈,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掷出,呼的一声,正中殷锦后脑。他长声惨呼,一跃而起,重重摔了下来。扭了几下,便即毙命。
洪教主眼见许雪亭等五人联手,虽然凭着自己武功,再加上夫人和殷锦相助,足可克制得住,但教中元气大伤之后,已只剩下寥寥数人,殷锦只会奉承谄谀,并无多大真实本事,若再将这五人杀了,自己部属荡然无存。他于顷刻间权衡轻重利害,便即杀了殷锦,以平许雪亭等五人的怒气。
张淡月和陆高轩躬身说道:“教主言出如山,诛杀奸邪,属下佩服之至。”许雪亭、无根道人、胖头陀三人也齐道:“多谢教主。”这五人平素见殷锦一味吹牛拍马,人品低下,对他十分鄙视,此刻见教主亲自下手将他处死,都是大感痛快。
洪教主指着韦小宝道:“非是我要饶他性命,但这小子知道辽东极北苦寒之地,有一个极大宝藏。若不是由他领路,无法寻到。得了这宝藏之后,咱们重建神教就易如反掌了。”顿了一顿,又道:“适才你们五人说道,那些少男少女很不可靠,劝我不可重蹈覆辙。本座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这就依从你们的主张,今后本教新招数众之时,务当特别郑重,以免奸徒妄入,混进教来。”许雪亭等脸有喜色,一齐躬身道谢。
洪教主从身边摸出两个瓷瓶,从每个瓶中各倒出五颗药丸,五颗黄色,五颗白色。他还瓶入怀,将药丸托在左掌,说道:“这是豹胎易筋丸的解药,你们每人各服两颗。”许雪亭等大喜,先行称谢,接过药来。洪教主道:“你们即刻就服了罢。”五人将药丸放入口中,吞咽下肚。
洪教主脸露微笑,道:“那就很好……”突然大喝:“陆高轩,你左手里握着什么?”陆高轩退了两步,道:“没……没什么。”左手下垂,握成了拳头。洪教主厉声道:“摊开左手!”这一声大喝,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
陆高轩身子微晃,左手缓缓打开,嗒的一声轻响,一粒白色药丸掉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