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08:30:07
段誉一见,不禁诧异万分,跃过来的只是一只小小蛤蟆,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发出金光。它嘴一张,颈下薄皮震动,便是江昂一声牛鸣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发出偌大鸣叫,若非亲见,说甚么也不能相信,心想:“这名字取得倒好,声若牯牛,全身朱红,果然是莽牯朱蛤。但既然如此,一见之下化为脓血的话便决计不对。‘莽牯朱蛤’这个名字,定是见过它的人给取的。一滩脓血又怎能想出这个贴切的名字来?”
闪电貂见到朱蛤,似乎颇有畏缩之意,转头想逃,却又不敢逃,突然间纵身扑起。朱蛤嘴一张,江昂一声叫,一股淡淡的红雾向闪电貂喷去,闪电貂正跃在空中,给红雾喷中,当即翻身摔落,一扑而上咬住了朱蛤的背心。段誉心道:“毕竟还是貂儿厉害。”不料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闪电貂已仰身翻倒,四腿挺了几下,便即一动不动了。
段誉心中叫声“啊哟!”这闪电貂虽然咬“死”了他,他却知纯系自己不会驯貂、卤莽而为之故,倒也没怨怪这可爱的貂儿,眼见它毙命,心下痛惜:“唉,钟姑娘倘若知道了,可不知有多难过。”
只见朱蛤跃上闪电貂尸身,在它颊上吮吸,吸了左颊,又吸右颊,段誉心道:“莽牯朱蛤号称万毒之王,倒是名不虚传。
貂儿齿有剧毒,咬在它身上反而毒死了自己,现下这朱蛤又去吮吸貂儿毒囊中的毒质。闪电貂固然活泼可爱,莽牯朱蛤红身金眼,模样也美丽之极,谁又想得到外形绝丽,内里却具剧毒。神仙姊姊,我可不是说你。”
那朱蛤从闪电貂身上跳下,江昂、江昂的叫了两声。草丛中簌簌声响,游出一条红黑斑斓的大蜈蚣来,足有七八寸长。朱蛤扑将上去,那蜈蚣游动极快,迅速逃命。朱蛤接连追扑几下,竟没扑中,它江昂一声叫,正要喷射毒雾,那蜈蚣忽地笔直对准了段誉的嘴巴游来。
段誉大惊,苦于半点动弹不得,连合拢嘴巴也是不能,心中只叫:“喂,这是我嘴巴,老兄可莫弄错了,当作是蜈蚣洞……”簌簌细响,那蜈蚣竟然老实不客气的爬上他舌头。段誉吓得几欲晕去,但觉咽喉、食道自上向下的麻痒落去,蜈蚣已钻入了他肚中。
岂知祸不单行,莽牯朱蛤纵身一跳,便也上了他舌头,但觉喉头一阵冰凉,朱蛤竟也钻入他肚中追逐蜈蚣去了,朱蛤皮肤极滑,下去得更快。段誉听得自己肚中隐隐发出江昂、江昂的叫声,但声音郁闷,只觉天下悲惨之事,无过于此,而滑稽之事亦无过于此,只想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但肌肉僵硬,又怎发得出半点声音?眼泪却滚滚而下,落在土上。
顷刻之间,肚中便翻滚如沸,痛楚难当,也不知朱蛤捉住了蜈蚣没有,心中只叫:“朱蛤仁兄,快快捉住蜈蚣,爬出来罢,在下这肚子里可没甚么好玩。”过了一会,肚中居然不再翻滚,江昂、江昂的叫声也不再听到,疼痛却更是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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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08
又过半晌,他嘴巴突然合拢,牙齿咬住了舌头,一痛之下,舌头便缩进嘴里。他又惊又喜,叫道:“朱蛤仁兄,快快出来。”张大了嘴让它出来,等了良久,全无动静。他张口大叫:“江昂、江昂、江昂!”想引朱蛤爬出。岂知那朱蛤不知是听而不闻,还是听得叫声不对,不肯上当,竟然在他肚中全不理睬。
段誉焦急万状,伸手到嘴里去挖,又那里挖得着,但挖得几下,便即醒觉:“咦,我的手能动了。”一挺腰便即站起,全身四肢麻木之感不知已于何时失去。他大叫:“奇怪,奇怪!”心想:“这位万毒之王在我肚里似有久居之计,这般安居乐业起来,如何了得?非请它来个乔迁之喜不可。”当下双手撑地,头下脚上的倒转过来,两只脚撑在一株树上,张大了嘴巴,猛力摇动身子,摇了半天,莽牯朱蛤全无动静,竟似在他肚中安土重迁,打定主意要老死是乡了。
段誉无法可施,隐隐也已想到:“多半这位万毒之王和那条蜈蚣均已做到了我肚中的食物,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我身上的貂毒。我吃了这般剧毒之物,居然此刻肚子也不痛了,当真希奇古怪。”他可不知一般毒蛇毒虫的毒质混入血中,立即致命,若是吃在肚里,只须口腔、喉头、食道和肠胃并无内伤,那便全然无碍,是以人被毒蛇咬中,可用口吮出毒质。只是天下毒质千变万化,自不能一概而论。这莽牯朱蛤虽具奇毒,入胃也是无碍,反而自身为段誉的胃液所化。就这朱蛤而言,段誉的胃液反是剧毒,竟将它化成了一团脓血。
段誉站直身子,走了几步,忽觉肚中一团热气,有如炭火,不禁叫了声:“啊哟!”这团热气东冲西突,无处宣泄,他张口想呕它出来,但说甚么也呕它不出,深深吸一口气,用力喷出,只盼莽牯朱蛤化成的毒气随之而出,那知一喷之下,这团热气竟化成一条热线,缓缓流入了他的任脉,心想:“好罢,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朱蛤老兄你阴魂不散,缠上了区区在下,我的膻中气海便作了你的葬身之地罢。你想几时毒死我,段誉随时恭候便了。”依法呼纳运息,暖气果然顺着他运熟了的经脉,流入了膻中气海,就此更无异感。
闹了这半天,居然毫不疲累,当下捧些土石,盖在闪电貂的尸身之上,默默祷祝:“闪电貂小弟弟,下次我带你主人钟姑娘,来你坟前祭奠,捉几条毒蛇给你上供。你刚才咬了我一口,出于无心,这事我不会跟你主人说,免得她怪你,你放心好啦。”
出得林来,不多时见到左子穆仗剑急奔,心想:“他是在追木站娘,我可不能置身事外。”当下悄悄跟随在后。此时他身上已有七名无量剑弟子的内力,毫不费力的便跟着他一路上峰。左子穆挂念儿子安危,也没留神有人跟随。段誉怕他转身动蛮,又抓住自己来跟木婉清“走马换将”,和他相距甚远,来到半山腰时,想到即可与木婉清相会,心中热切,又怕南海鳄神久等不耐,伤害了她,忍不住纵身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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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09
六 谁家子弟谁家院
段誉将木婉清搂在怀里,又是欢喜,又是关心,只问:“木姑娘,你伤处好些了么?那恶人没欺侮你罢?”木婉清嗔道:“我是你甚么人?还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誉见她轻嗔薄怒,更增三分丽色,这七日来确是牵记得她好苦,双臂一紧,柔声道:“婉妹,婉妹!我这么叫你好不好?”说着低下头来,去吻她嘴唇。木婉清“啊”的一声,满脸飞红的跳将起来,道:“有旁人在这儿,你,你……怎么可以?噫!那些人呢?”四周一看,只见那宽袍客和褚、古、傅、朱四人都已影踪不见,左子穆也已抱着儿子走了,周围竟是一个人也无。
段誉道:“有谁在这里?是南海鳄神么?”眼光中又流露出惊恐之色。木婉清问道:“你来了有多久啦?”段誉道:“刚只一会儿。我上得峰来,见你晕倒在地,此外一个人也没有。
婉妹,咱们快走,莫要给南海鳄神追上来。”木婉清道:“好!”
自言自语道:“真奇怪,怎么这些人片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忽听得岩后一人长声吟道:“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
高吟声中,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四大卫护之一的朱丹臣。段誉喜叫:“朱兄!”朱丹臣抢前两步,躬身行礼,喜道:“公子爷,天幸你安然无恙,刚才这位姑娘那几句话,真吓得我们魂不附体。”段誉拱手还礼,道:“原来你们已见过了?你……
你怎么到这儿来啦?真是巧极。”
朱丹臣微笑道:“我们四兄弟奉命来接公子爷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爷,你可也忒煞大胆,孤身闯荡江湖。我们寻到了马五德家中,又赶到无量山来,这几日可教大伙儿担心得够了。”段誉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伯父和爹爹大发脾气了,是不是?”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高兴了。不过我们出来之时,两位爷台的脾气已发过了,这几日定是挂念得紧。后来善阐侯得知四大恶人同来大理,生怕公子爷撞上了他们,亲自赶了出来。”
段誉道:“高叔叔也来寻我了么?这如何过意得去?他在哪里?”朱丹臣道:“适才我们都在这儿。高侯爷出手赶走了一个恶女人,听到公子爷的叫声,他们都放了心,命我在这儿等公子爷。他们追踪那恶女人去了。公子爷,咱们这就回府去罢,免得两位爷台多有牵挂。”段誉道:“原来你……你一直在这儿。”想到自己与木婉清言行亲密,都给他瞧见听见了,不禁满脸通红。
朱丹臣道:“适才我坐在岩石之后,诵读王昌龄诗集,他那首五绝‘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中,倜傥慷慨,真乃令人倾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来,正是《王昌龄集》。段誉点头道:“王昌龄以七绝见称,五绝似非其长。这一首却果是佳构。另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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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10
‘送郭司仓’,不也绸缪雅致么?”随即高吟道:“映门淮水绿,留骑主人心。明月随良椽,春潮夜夜深。”朱丹臣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公子。”
段誉和木婉清适才一番亲密之状、缠绵之意,朱丹臣尽皆知闻,只是见段誉脸嫩害羞,便用王昌龄的诗句岔开了。他所引“曾为大梁客”云云,是说自当如侯嬴、朱亥一般,以死相报公子。段誉所引王昌龄这四句诗,却是说为主人者对属吏深情诚厚,以友道相待。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木婉清不通诗书,心道:“这书呆子忘了身在何处,一谈到诗文,便这般津津有味。这个武官却也会拍马屁,随身竟带着本书。”她可不知朱丹臣文武全才,平素耽读诗书。
段誉转过身来,说道:“木……木姑娘,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朱丹臣恭恭敬敬的行礼,说:“朱丹臣参见姑娘。”
木婉清还了一礼,见他对己恭谨,心下甚喜,叫了声:
“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当此称呼。”心想:“这姑娘相貌美丽,刚才出手打公子耳光,手法灵动,看来武功也颇了得。公子爷吃了个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他为了这个姑娘,竟敢离家这么久,可见对她已十分迷恋。不知这女子是甚么来历。公子爷年轻,不知江湖险恶,别要惑于美色,闹了个身败名裂。”笑嘻嘻的道:“两位爷台挂念公子,请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无要事,也请到公子府上作客,盘桓数日。”他怕段誉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这位姑娘同归,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誉踌躇道:“我怎……怎么对伯父、爹爹说?”木婉清红晕上脸,转过了头。
朱丹臣道:“那四大恶人武功甚高,适才善阐侯虽逐退了叶二娘,那也是攻其无备,带着三分侥幸。公子爷千金之体,不必身处险地,咱们快些走罢。”段誉想起南海鳄神的凶恶情状,也是不寒而栗,点头道:“好,咱们就走。朱四哥,对头既然厉害,你还是去帮高叔叔罢。我陪同木姑娘回家去。”朱丹臣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爷,在下自当护送公子回府。
木姑娘武功卓绝,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伤后未曾复元,途中假如邂逅强敌,多有未便,还是让在下稍效绵薄的为是。”
木婉清哼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话,不用叽哩咕噜的掉书包,我是个山野女子,没念过书。你文绉绉的话哪,我只懂得一半。”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虽是武官,却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积习难除,姑娘莫怪。”
段誉不愿就此回家,但既给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谋脱身之计,当下三人偕行下峰。木婉清一心想问他这七日七夜之中到了何处,但朱丹臣便在近旁,说话诸多不便,只有强自忍耐。朱丹臣身上携有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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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11
三人到得峰下,又行数里,只见大树旁系着五匹骏马,原来是古笃诚等一行骑来的。朱丹臣走去牵过三匹,让段誉与木婉清上了马,自己这才上马,跟随在后。当晚三人在一处小客店中宿歇,分占三房。朱丹臣去买了一套衫裤来,段誉换上之后,始脱“臀无裤”之困。
木婉清关上房门,对着桌上一枝红烛,支颐而坐,心中又喜又愁,思潮起伏:“段郎不顾危难,前来寻我,足见他对我情意深重。这几天来我心中不断痛骂他负心薄幸,那可是错怪他了。瞧那朱丹臣对他如此恭谨,看来他定是大官的子弟。我一个姑娘儿家,虽与他订下了婚姻,但这般没来由的跟着到他家里,好不尴尬。似乎他伯父和爹爹待他很凶,他们倘若对我轻视无礼,那便如何?哼哼,我放毒箭将他全家一古脑儿都射死了,只留段郎一个。”正想到凶野处,忽听得窗上两下轻轻弹击之声。
木婉清左手一扬,煽灭了烛火,只听得窗外段誉的声音说道:“是我。”木婉清听他深夜来寻自己,一颗心怦怦乱跳,黑暗中只觉双颊发烧,低声问:“干甚么?”段誉道:“你开了窗子,我跟你说。”木婉清道:“我不开。”她一身武艺,这时候居然怕起这个文弱书生来,自己也觉奇怪。段誉不明白她为甚么不肯开窗,说道:“那么你快出来,咱们赶紧得走。”木婉清伸指刺破窗纸,问道:“为甚么?”段誉道:“朱四哥睡着了,别惊醒了他。我不愿回家去。”
木婉清大喜,她本在为了要见到段誉父母而发愁,当下轻轻推开窗子,跳了出去。段誉低声道:“我去牵马。”木婉清摇了摇手,伸臂托住他腰,提气一纵,上了墙头,随即带着他轻轻跃到墙外,低声道:“马蹄声一响,你朱四哥便知道了。”段誉低声笑道:“多亏你想得周到。”
两人手携着手,径向东行。走出数里,没听到有人追来,这才放心。木婉清道:“你干么不愿回家?”段誉道:“我这一回家,伯父和爹爹定会关着我,再也不能出来。只怕再见你一面也不容易。”木婉清心中甜甜的甚是喜欢,道:“不到你家去最好。从此咱两人浪荡江湖,岂不逍遥快活?咱们这会儿到哪里去?”段誉道:“第一别让朱四哥、高叔叔他们追到。
第二须得躲开那南海鳄神。”木婉清点头道:“不错。咱们往西北方去。最好是找个乡下人家,先避避风头,躲他个十天半月,待我背上的伤全好,那就甚么都不怕了。”当下两人向西北方而行,路上也不敢逗留说话,只盼离无量山越远越好。
行到天明,木婉清道:“姑苏王家那批奴才定然还在找我。
白天赶道,惹人眼目,咱们得找个歇宿之处。日间吃饭睡觉,晚上行路。”段誉于江湖上的事什么也不懂,道:“任凭你拿主意便是。”木婉清道:“待会吃过饭后,你跟我好好的说,七日七夜到哪里去了,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一言未毕,忽然“咦”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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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12
只见前面柳荫下系着三匹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着一卷书,正自摇头晃脑的吟哦,却不是朱丹臣是谁?段誉也见到了,吃了一惊,拉着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木婉清心中雪亮,知道昨晚两人悄悄逃走,全给朱丹臣知觉了,他料得段誉不会轻功,定然行走不快,辨明了二人去路,便乘马绕道,拦在前路,当下皱眉道:“傻子,给他捉住了,还逃得了么?”便迎将上去,说道:“哼!大清早便在这儿读书,想考状元吗?”
朱丹臣一笑,向段誉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读甚么诗?”
跟着高声吟道:“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段誉道:“这是魏徵的《述怀》罢?”朱丹臣笑道:“公子爷博览群书,佩服佩服。”段誉明白他所以引述这首诗,意思说我半夜里不辞艰险的追寻于你,为的是受了你伯父和父亲大恩,不敢有负托付;下面几句已在隐隐说他既已答允回家,说过了的话可不能不算。
木婉清过去解下马匹缰绳,说道:“到大理去,不知我们走的路对不对?”朱丹臣道:“左右无事,向东行也好,向西行也好,终究会到大理。”昨日他让段誉乘坐三匹马中脚力最佳的一匹,这时他却拉到自己身边,以防段木二人如果驰马逃走,自己尽可追赶得上。
段誉上鞍后,纵马向东。朱丹臣怕他着恼,一路上跟他说些诗词歌赋,只可惜不懂《易经》,否则更可投其所好。但段誉已是兴高采烈,大发议论。木婉清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不久上了大路,行到午牌时分,三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面。
忽然人影一闪,门外走进个又高又瘦的人来,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打两角酒,切两斤熟牛肉,快,快!”
木婉清不用看他形相,只听他说话声音忽尖忽粗,十分难听,便知是“穷凶极恶”云中鹤到了,幸好她脸向里厢,没有与他对面朝相,当即伸指在面汤中一醮,在桌上写道:“第四恶人”。朱丹臣醮汤写道:“快走,不用等我。”木婉清一扯段誉衣袖,两人走向内堂。朱丹臣闪入了屋角暗处。
云中鹤来到店堂后,一直眼望大路,听到身后有人走动,回过头来,见到木婉清的背影刚在壁柜后隐没,喝道:“是谁,给我站住了!”离座而行,长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后抓来。
朱丹臣捧着一碗面汤,从暗处突然抢出,叫声:“啊哟!”
假装失手,一碗滚热的面汤夹脸向他泼去。两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泼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实无回旋余地,云中鹤立即转身,一碗热汤避开了一半,余下一半仍是泼上了脸,登时眼前模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准拟抓他个破胸开膛。但朱丹臣汤碗一脱手,随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盘,齐向云中鹤飞去。噗的一声响,云中鹤五指插入桌面,碗碟杯盘随着一股劲风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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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13
客店中仓卒遇敌,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急运内劲布满全身,碗碟之类撞将上去,一一反弹出来,但汁水淋漓,不免狼狈万状。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已有两人乘马向北驰去。云中鹤伸袖抹去眼上的面汤,猛觉风声飒然,有物点向胸口。他吸一口气,胸口陡然缩了半尺,左掌从空中直劈下来,反掌疾抓,四根手指已抓住了敌人点来的判官笔。朱丹臣急忙运劲还夺。他内力差了一筹,这一夺原本无法奏功,一件心爱的兵刃势要落入敌手,幸好云中鹤满手汤汁油腻,手指滑溜,拿捏不紧,竟被他抽回兵刃。
数招一过,朱丹臣已知敌人应变灵活,武功厉害,大叫:
“使铁杆子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门,竹篙子逃不走啦。”
他曾听褚万里和古笃诚说过,那晚与一个形如竹篙的人相遇,两人合力,才勉强取胜,是以虚张声势的叫将起来。云中鹤不知是计,心道:“糟糕,使铁杆子和板斧的两个家伙原来埋伏在外,我以一敌三,更非落败不可。”当下无心恋战,冲入后院,越墙而走。朱丹臣大叫:“竹篙子逃走啦,快追,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他溜掉!”奔到门外,翻身上马,追赶段誉去了。
段誉和木婉清驰出数里,便收缰缓行,过不多时,听得马蹄声响,朱丹臣骑马追来。两人勒马相候,正待询问,木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来了!”只见大道上一人一晃一飘,一根竹篙般冉冉而来。
朱丹臣骇然道:“这人轻功如此了得。”扬鞭在段誉的坐骑臀上抽了一记,三匹马十二只马蹄上下翻飞,顷刻间将云中鹤远远抛在后面。奔了数里,木婉清听得坐骑气喘甚急,只得收慢,但就这么一停,云中鹤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内的冲刺虽不如马匹,长力却是绵绵不绝。
朱丹臣知道诡计被他识破,虚声恫吓已不管用,看来二十里路之内,非给他追及不可。只要到得大理城去,自然天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马越奔越慢,情势渐急。又奔出数里,段誉的坐骑突然前腿一跪,将他摔了下来。木婉清飞身下鞍,抢上前去,不等段誉着地,已一把抓住他后心,正好她的坐骑奔到身旁,她左手在马鞍上一按,带着段誉一同跃上马背。朱丹臣遥遥在后,以便阻挡敌人,段誉这一堕马,便无法相救,见木婉清及时出手,不禁脱口叫道:“好身法!”
一声甫毕,突然脑后风响,兵器袭到,朱丹臣回过判官笔,当的一声格开钢抓。云中鹤乘势拖落,五根钢铸的手指只抓得马臀上鲜血淋漓。那马吃痛,一声悲嘶,奔得反而更加快了,不多时和云中鹤相距甚远。但这么一来,一马双驮,一马受伤,无论如何难以持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暗暗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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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14
段誉却不知事情凶险,问道:“这人很厉害么?难道朱四哥打他不过?”木婉清摇头道:“只可惜我受了伤,使不出力气,不能相助朱四哥跟这恶人一拚。”突然心生一计,说道:“我假装堕马受伤,躺在地下,冷不防射他两箭,或许能得手。
你骑了马只管走,不用等待。”段誉大急,反转双臂,左手勾住她头颈,右手抱住她腰,连叫:“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能让你冒险!”木婉清羞得满面通红,嗔道:“呆子,快放开我。
给朱四哥瞧在眼里,成甚么样子?”段誉一惊,道:“对不起!
你别见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甚么对不起了?”
说话之间,回头又已望见云中鹤冉冉而来,朱丹臣连连挥手,催他们快逃,跟着跃下马来,拦在道中,虽然明知斗他不过,也要多挡他一时刻,免得他追上段誉。不料云中鹤一心要追上木婉清,陡然间斜向冲入道旁田野,绕过了朱丹臣,疾向段木二人追来。
木婉清用力鞭打坐骑,那马口吐白沫,已在挨命。段誉道:“倘若咱们骑的是你那黑玫瑰,料想这恶人再也追赶不上。”木婉清道:“那还用你说?”
那马转过了一个山冈,迎面笔直一条大道,并无躲避之处,只见西首绿柳丛中,小湖旁有一角黄墙露出。段誉喜道:“好啦!咱们向那边去。”木婉清道:“不行!那是死地,无路可走!”段誉道:“你听我的话便不错。”拉缰拨过马头,向绿柳丛中驰去。
奔到近处,木婉清见那黄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的似乎是“玉虚观”三字,心下飞快盘算:“这呆子逃到了这里,前无去路。我且躲在暗处,射这竹篙子一箭。”转眼间坐骑已奔到观前,猛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正是云中鹤的声音,相距已不过数丈。
只听得段誉大叫:“妈妈,妈妈,快来啊!妈!”木婉清心下恼怒,喝道:“呆子,住口!”云中鹤笑道:“这当儿便叫奶奶爷爷,也不中用了。”纵身扑上。木婉清左掌贴在段誉后心,运劲推出,叫道:“逃进观里去!”同时右臂轻挥,一箭向后射出。云中鹤缩头闪开,见木婉清跃离马鞍,左手钢抓倏地递出,搭向她肩头。木婉清身子急缩,已钻到了马腹之下,飕飕飕连射三箭。云中鹤东闪西晃,后跃相避。
便在此时,观中走出一个道姑,见段誉刚从地下哎唷连声的爬起身来,便上前伸臂揽住了他,笑道:“又在淘甚么气了,这么大呼小叫的?”
木婉清见这道姑年纪虽较段誉为大,但容貌秀丽,对段誉竟然如此亲热,而段誉伸右臂围住了那道姑的腰,更是一脸的喜欢之状,不由得醋意大盛,顾不得强敌在后,纵身过去,发掌便向那道姑迎面劈去,喝道:“你揽着他干么?快放开!”段誉急叫:“婉妹,不得无礼!”木婉清听他回护那道姑,气恼更甚,脚未着地,掌上更增了三分内劲。那道姑拂尘一挥,尘尾在半空中圈了一个小圈,已卷住她手腕。木婉清只觉拂尘上的力道着实不小,跟着被拂尘一扯,不由自主的往旁冲出几步,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骂道:“你是出家人,也不怕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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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15
云中鹤初时见那道姑出来,姿容美貌,心中一喜:“今日运道来了,一箭双雕,两个姑娘儿一并掳了去。”待见那道姑拂尘一出手,便将木婉清攻势凌厉的一掌轻轻化开,知道这道姑武功了得,便纵身上了马鞍,静观其变,心道:“两个娘儿都美,随便抢到一个,也就罢了。”
那道姑怒道:“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甚么?你……你是他甚么人?”
木婉清道:“我是段郎的妻子,你快放开他。”
那道姑一呆,忽然眉花眼笑,拉着段誉的耳朵,笑道:“是真是假?”段誉笑道:“也可说是真,也可说是假。”那道姑伸手在他面颊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没学到你爹半分武功,却学足了爹爹的风流胡闹,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侧头向木婉清上下打量,说道:“嗯,这姑娘也真美,就是太野,须得好好管教才成。”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关你甚么事?你再不放开他,我可要放箭射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射射看。”段誉大叫:
“婉妹,不可!你知道她是谁?”说着伸手搂住了那道姑的项颈。木婉清更是恼怒欲狂,手腕一扬,飕飕两声,两枝毒箭向那道姑射去。
那道姑本来满脸笑容,蓦地见到小箭,脸色立变,拂尘挥出,裹住了两枝小箭,厉声喝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甚么人?”木婉清道:“甚么‘修罗刀’秦红棉?没听见过。快放开我段郎。”她明明见到此刻早已是段郎搂住道姑,而非道姑搂住段郎,还觉仍是这道姑不好。
段誉见那道姑气得脸色惨白,劝道:“妈,你别生气。”
“妈,你别生气”这五字钻入了木婉清的耳中,不由得她不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叫道:“甚么,她……她是你妈妈?”
段誉笑道:“刚才我大叫‘妈妈’,你没听见么?”转头向那道姑道:“妈,她是木婉清木姑娘,儿子这几日连遇凶险,很受恶人的欺侮,亏得木姑娘几次救了儿子性命。”
忽听得柳树丛外有人大叫:“玉虚散人!千万小心了,这是四大恶人之一!”跟着一人急奔而至,正是朱丹臣。他见那道姑神色有异,还道她已吃了云中鹤的亏,颤声道:“你……
你和他动过了手么?”
云中鹤朗声笑道:“这时动手也还不迟。”一句话刚说完,双足已站上马鞍,便如马背上竖了一根旗杆,突然身子向前伸出,右足勾住马鞍,两柄钢抓同时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斜身欺到马左,拂尘卷着两枝小箭激飞而出。云中鹤闪身避过。那道姑抢上挥拂尘击他左腿,云中鹤竟不闪避,左手钢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侧身避过,拂尘回击。云中鹤向前迈了一步,左足踏上了马头,居高临下,右手钢抓横扫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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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08:30:16
朱丹臣喝道:“下来。”纵身跃上马臀,左判官笔点向他左腰。云中鹤左手钢抓一挡,以长攻短,反击过去。玉虚散人拂尘抖处,又袭向他的下盘。云中鹤双手钢抓飞舞,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木婉清见他站在马上,不必守护胸腹,颇占便宜,飕的一箭射出,穿入那马左眼。那马身子一声惨嘶,便即跪倒。玉虚散人拂尘圈转,已缠住了云中鹤右手钢抓的手指。朱丹臣奋身而上,连攻三招。玉虚散人和云中鹤同时奋力回夺。
云中鹤内力虽然强得多,但分了半力去挡架朱丹臣的判官笔,又要防备木婉清的毒箭,只感手臂一震,拂尘和钢抓同时脱手,直飞上天。他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骂道:“大理国的家伙,专会倚多取胜。”双足在马鞍一登,身子如箭般飞出,左手钢抓勾住一株大柳树的树枝,一个翻身,已在数丈之外。木婉清一箭射去,拍的一声,短箭钉在柳树上,云中鹤却鸿飞冥冥,已然不知所踪。跟着当啷啷一声响亮,拂尘和钢抓同时落在地下。
朱丹臣躬身向玉虚散人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丹臣今日险些性命难保,多蒙相救。”玉虚散人微微一笑,道:“十多年没动兵刃,功夫全搁下了。朱兄弟,这人是甚么来历?”
朱丹臣道:“听说四大恶人齐来大理。这人位居四大恶人之末,武功已如此了得,其余三人可想而知。请……请你还是到王府中暂避一时,待料理了这四个恶人之后再说。”
玉虚散人脸色微变,愠道:“我还到王府中去干甚么?四大恶人齐来,我敌不过,死了也就是了。”朱丹臣不敢再说,向段誉连使眼色,要他出言相求。
段誉拾起拂尘,交在母亲手里,把云中鹤的钢抓抛入了小湖,说道:“妈,这四个恶人委实凶恶得紧,你既不愿回家,我陪你去伯父那里。”玉虚散人摇头道:“我不去。”眼圈一红,似乎便要掉下泪来。段誉道:“好,你不去,我就在这儿陪你。”
转头向朱丹臣道:“朱四哥,烦你去禀报我伯父和爹爹,说我母子俩在这儿合力抵挡四大恶人。”
玉虚散人笑了出来,道:“亏你不怕羞,你有甚么本事,跟我合力抵挡四大恶人?”她虽给儿子引得笑了出来,但先前存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下脸颊,她背转了身,举袖抹拭眼泪。
木婉清暗自诧异:“段郎的母亲怎地是个出家人?眼看云中鹤这一去,势必会同其余三个恶人联手来攻,他母亲如何抵敌?她为甚么一定坚执不肯回家躲避?啊,是了!天下男子负心薄幸的为多,段郎的父亲定是另有爱宠,以致他母亲着恼出家。”这么一想,对她大起同情之意,说道:“玉虚散人,我帮你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