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29

  谢烟客怒气暗生:“你们如此对我,可算得无礼之极。莫说我不知你们石帮主、瓦帮主在甚么地方,就算知道,你们这等模样,我本来想说的,却也不肯说了。”当下只是微微冷笑,抬头望着头顶太阳,大剌剌的对众人毫不理睬。

  贝海石心想:“以我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你对我如此傲慢,未免太也过分。素闻此人武功了得,心狠手辣,长乐帮却也不必多结这个怨家。瞧在帮主面上,让你一步便是。”于是客客气气的道:“谢先生,这本是敝帮自己的家务事,麻烦到你老人家身上,委实过意不去。请谢先生引见之后,兄弟自当再向谢先生赔不是。”

  同来的八人均想:“贝大夫对此人如此客气,倒也少见。

  谢烟客武功再高,我们九人齐上,又何惧于他?不过他既是帮主的朋友,却也不便得罪。”

  谢烟客冷冷的道:“贝大夫,你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个响当当的脚色,是也不是?”贝海石听他语气中大有愠意,暗暗警惕,说道:“不敢。”谢烟客道:“你贝大夫的话是说话,我谢烟客说话就是放屁了?我说从来设见过你们的石帮主,阁下定然不信。难道只有你是至诚君子,谢某便是专门撒谎的小人?”

  贝海石咳嗽连连,说道:“谢先生言重了。兄弟对谢先生素来十分仰慕,敝帮上下,无不心敬谢先生言出如山,岂敢有丝毫小觑了?适才见谢先生正在修习神功,当是无暇给我们引见敝帮帮主。众兄弟迫于无奈,只好大家分头去找寻找寻。谢先生莫怪。”

  谢烟客登时脸色铁青,道:“贝大夫非但不信谢某的话,还要在摩天崖上肆意妄为?”

  贝海石摇摇头,道:“不敢,不敢。说来惭愧,长乐帮不见了帮主,要请外人引见,传了出去,江湖上人人笑话。我们只不过找这么一找,谢先生万勿多心。摩天崖山高林密,好个所在。多半敝帮石帮主无意间上得崖来,谢先生静居清修,未曾留意。”心想:“他不让我们跟帮主相见,定是不怀好意。”

  谢烟客寻思:“我这摩天崖上哪有他们的甚么狗屁帮主。

  这伙人蛮横无理,寻找帮主云云,显然是个借口。这般大张旗鼓的上来,还会有甚么好事?凭着谢某的名头,长乐帮竟敢对我如此张狂,自然是有备而来。”他知道此刻情势凶险,素闻贝海石“五行六合掌”功夫名动武林,单是他一人,当然也不放在心上,但加上另外这八名高手,那就不易对付,何况他长乐帮的好手不知尚有多少已上得崖来,多半四下隐伏,俟机出手,心念微动之际,突然眼光转向西北角上,脸露惊异之色,口中轻轻“咦”的一声。

  那九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瞧向西北方,谢烟客突然身形飘动,转向米香主身侧,伸手便去拔他腰间长剑。那米香主见西北方并无异物,但觉风声飒然,敌人已欺到身侧,右手快如闪电,竟比谢烟客的手还快,抢在头里,手搭剑柄,嗤的一声响,长剑已然出鞘。眼前青光甫展,胁下便觉微微一麻,跟着背心一阵剧痛,谢烟客左手食指已点了他穴道,右手五指抓住了他后心。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0

  原来谢烟客眼望西北方固是诱敌之计,夺剑也是诱敌。米香主一心要争先握住剑柄,胁下与后心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破绽,否则他武功虽然不及,却也无论如何不会在一招之际便被制住。谢烟客当年曾详观米香主如何激斗大悲老人、如何用鬼头刀削去那少年满头长发,熟知他的剑路,大凡出手迅疾者守御必不严固,冒险一试,果然得手。

  谢烟客微微一笑,说道:“米香主,得罪了。”米香主怒容满面,却已动弹不得。

  贝海石愕然道:“谢先生,你要怎地?当真便不许我们找寻敝帮帮主么?”谢烟客森然道:“你们要杀谢某,只怕也非易事,至少也得陪上几条性命。”

  贝海石苦笑道:“我们和谢先生无怨无仇,岂有加害之心?

  何况以谢先生如此奇变横生的武功,我们纵有加害之意,那也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大家是好朋友,请你将米兄弟放下罢。”他见谢烟客一招之间擒住米香主,心下也是好生佩服。

  谢烟客右手抓在米香主后心的“大椎穴”上,只须掌力一吐,立时便震断了他心脉,说道:“各位立时下我摩天崖去,谢某自然便放了米香主。”

  贝海石道:“下去有何难哉?午时下去,申时又再上来了。”

  谢烟客脸色一沉,说道:“贝大夫,你这般阴魂不散的缠上了谢某,到底打的是甚么主意?”

  贝海石道:“甚么主意?众位兄弟,咱们打的是甚么主意?”

  随他上山的其余七人一直没有开口,这时齐声说道:“咱们要求见帮主,恭迎帮主回归总舵。”

  谢烟客怒道:“说来说去,你们疑心我将你们帮主藏了起来啦,是也不是?”

  贝海石道:“此中隐情,我们在没见到帮主之前,谁也不敢妄作推测。”向一名魁梧的中年汉子道:“云香主,你和众贤弟四下里瞧瞧,一见到帮主大驾,立即告知愚兄。”

  那云香主右手捧着一对烂银短戟,点头道:“遵命!”大声道:“众位,贝先生有令,大伙去谒见帮主。”其余六人齐声道:“是。”七人倒退几步,一齐转身出林而去。

  谢烟客虽制住了对方一人,但见长乐帮诸人竟丝毫没将米香主的安危放在心上,仍然自行其事,绝无半分投鼠忌器之意,只有贝海石一人留在一旁,显然是在监视自己,而不是想设法搭救米香主,寻思:“那少年将玄铁令交在我手中,此事轰传江湖,长乐帮这批家伙以找帮主为名,真正用意自是来绑架这少年。此刻我失了先机,那少年势必落入他们掌握,长乐帮便有了制我的利器。哼,谢烟客是甚么人,岂容你们上门欺辱?”那七人离去,正是出手杀人的良机,当即左掌伸到米香主后腰,内力疾吐。这一招“文丞武尉”,竟是以米香主的身子作为兵刃,向贝海石击去。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1

  他素知贝海石内力精湛,只因中年时受了内伤,身上常带三分病,武功才大大打了个折扣。此人久病成医,“贝大夫”三字外号便由此而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大夫,饶是如此,武功仍是异常厉害。九年之前,“冀中三煞”被他一晚间于相隔二百里的三地分别击毙,成为武林中一提起来便人人耸然动容的大事。因此谢烟客虽听他咳嗽连连,似乎中气虚弱,却丝毫不敢怠忽,一出手便是最阴损毒辣的险招。

  贝海石见他突然出手,咳嗽道:“谢先生……却……咳,咳,却又何必伤了和气?”伸出双掌,向米香主胸口推去,突然间左膝挺出,撞在米香主小腹之上,登时将他身子撞得飞起,越过自己头顶飞向身后,这样一来,双掌便按向谢烟客胸口。

  这一招变化奇怪之极,谢烟客虽见闻广博,也不知是甚么名堂,一惊之下,顺势伸掌接他的掌力,突然之间,只觉自己双掌指尖之上似有千千万万根利针刺过来一般。谢烟客急运内力,要和他掌力相敌,蓦然间胸口空荡荡地,全身内力竟然无影无踪。他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啊哟不好,适才我催逼掌力,不知不觉间已将内力消耗了八九成,如何再能和他比拚真力?”立即双掌一沉,击向贝海石小腹。

  贝海石右掌捺落,挡住来招,谢烟客双袖猛地挥出,以铁袖功拂他面门。贝海石心道:“来势虽狠,却露衰竭之象,他是要引我上当。”斜身闪过,让开了他衣袖。“摩天居士”四字大名,武林中提起来当真非同小可,贝海石适才见他试演“碧针清掌”,掌法精奇,内力深厚,自己实是远所不及,只是帮主失踪,非寻回不可,纵然被迫与此人动手,却也是无可奈何,虽察觉他内力平平,料来必是诱敌,是以丝毫不敢轻忽。

  谢烟客双袖回收,呼的一声响,已借着衣袖鼓回来的劲风向后飘出丈余,顺势转身,拱手道:“少陪,后会有期。”口中说话,身子向后急退,去势虽快,却仍潇洒有余,不露丝毫急遽之态。

  谢烟客连攻三招不逞,自知今日太也不巧,强敌猝至,却适逢自己内力衰竭,便即抽身引退,却不能说已输在贝海石手下,他虽被迫退下摩天崖,但对方九人围攻,尚且在劣势之中制住对方高手米香主,大挫长乐帮的锐气。他在陡陂峭壁间纵跃而下时,心中快慰之情尚自多于气恼,蓦地里想到那少年落于敌手,自此后患无穷,登时大是烦恼,转念又想:“待我内力恢复,赶上门去将长乐帮整个儿挑了,只须不见那狗杂种之面,他们便奈何我不得。但若那狗杂种受了他们挟制或是劝诱,一见我面便说:‘我求你斩下自己一条手臂。’那可糟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好在这小子八阴八阳经脉的内功不久便可练成,小命活不久了,待他死后,再去找长乐帮的晦气便是。此事不可急躁,须策万全。”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2

  贝海石见谢烟客突然退去,大惑不解:“他既和石帮主交好,为甚么又对米香主痛下杀手?种种蹊跷之处,实在令人难以索解。难道……难道他竟察觉了我们的计谋?不知是否已跟石帮主说起?”霎时间不由得心事重重,凝思半晌,摇了摇头,转身扶起米香主,双掌贴在他背心“魂门”“魄户”两大要穴之上,传入内功。

  过得片刻,米香主眼睁一线,低声道:“多谢贝先生救命之恩。”

  贝海石道:“米兄弟安卧休息,千万不可自行运气。”

  适才谢烟客这一招“文丞武尉”,既欲致米香主的死命,又是攻向贝海石的杀手。贝海石若是出掌在米香主身上一挡,米香主在前后两股内力夹击之下,非立时毙命不可,是以贝海石先以左膝撞他小腹,既将他撞到了背后,又化解了谢烟客大半内力,幸好谢烟客其时内力所剩者已不过一成,否则贝海石这一招虽然极妙,米香主还是难保性命。

  贝海石将米香主轻轻平放地下,双掌在他胸口和小腹上运力按摩,猛听得有人欢呼大叫:“帮主在这里,帮主在这里!”

  贝海石大喜,说道:“米兄弟,你已无危险,我瞧瞧帮主去。”

  忙向声音来处快步奔去,心道:“谢天谢地,若是找不到帮主,本帮只怕就此风流云散,迫在眉睫的大祸又有谁来抵挡?”

  他奔行不到一里之地,便见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人,侧面看去,赫然便是本帮的帮主石破天。云香主等七人在岩前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贝海石抢上前去,其时阳光从头顶直晒,照得石上之人面目清晰无比,但见他浓眉大眼,长方的脸膛,却不是石帮主是谁?贝海石喜叫:“帮主,你老人家安好?”

  一言出口,便见石帮主脸上露出痛楚异常的神情,左边脸上青气隐隐,右边脸上却尽是红晕,宛如饮醉了酒一般。贝海石内功既高,又是久病成医,眼见情状不对,大吃一惊,心道:“他……他在捣甚么鬼,难道是在修习一门高深内功。这可奇了?嗯,那定是谢烟客传他的。啊哟不好,咱们闯上崖来,只怕是打扰了他练功。这可不妙了。”

  霎时之间,心中种种疑团登即尽解:“帮主失踪了半年,到处寻觅他不到,原来是静悄悄的躲在这里修习高深武功。他武功越高,于本帮越是有利,那可好得很啊。谢烟客自是知道帮主练功正到紧要关头,若受外人打扰,便致分心,因此上无论如何不肯给我们引见。他一番好心,我们反而得罪了他,当真是过意不去了。其实他只须明言便是,我难道会不明白这中间的过节?素闻谢烟客此人傲慢辣手,我们这般突然闯上崖来,定是令他大大不快,这才一翻脸便出手杀人。瞧帮主这番神情,他体内阴阳二气交攻,只怕龙虎不能聚会,稍有不妥,便至走火入魔,实是凶险之极。”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3

  当下他打手势命各人退开,直到距石帮主数十丈处,才低声说明。

  众人恍然大悟,都是惊喜交集,连问:“帮主不会走火入魔罢?”有的更深深自疚:“我们莽莽撞撞的闯上崖来,打扰了帮主用功,惹下的乱子当真不小。”

  贝海石道:“米香主给谢先生打伤了,哪一位兄弟过去照料一下。我在帮主身旁守候,或许在危急时能助他一臂之力。

  其余各位便都在此守候,切忌喧哗出声。若有外敌上崖,须得静悄悄的打发了,决不可惊动帮主。”

  各人均是武学中的大行家,都知修习内功之时若有外敌来侵,扰乱了心神,最是凶险不过,当下连声称是,各趋摩天崖四周险要所在,分路把守。

  贝海石悄悄回到石帮主身前,只见他脸上肌肉扭曲,全身抽搐,张大了嘴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半点声息,显然内息走岔了道,性命已危在顷刻。贝海石大惊,待要上前救援,却不知他练的是何等内功,这中间阴阳坎离,弄错不得半点,否则只有加速对方死亡。

  但见石帮主全身衣衫已被他抓得粉碎,肌肤上满是血痕,头顶处白雾弥漫,凝聚不散,心想:“他武功平平,内力不强,可是瞧他头顶白气,内功实已练到极高境界,如何在半年之内,竟有这等神速的进境?”

  突然间闻到一阵焦臭,石帮主右肩处衣衫有白烟冒出,那当真是练功走火、转眼立毙之象。贝海石一惊,伸掌去按他右手肘的“清冷渊”,要令他暂且宁静片刻,不料手指碰到他手肘,着手如冰,不由得全身剧烈一震,不敢运力抵御,当即缩手,心道:“那是甚么奇门内功?怎地半边身子寒冷彻骨,半边身子却又烫若火炭?”

  正没做理会处,忽见帮主缩成一团,从岩上滚了下来,几下痉挛,就此不动。

  贝海石惊呼:“帮主,帮主!”探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是气若游丝,显然随时都会断绝。他皱起眉头,纵声呼啸,将石帮主身子扶起,倚在岩上,眼见局面危急之极,当下盘膝坐在帮主身侧,左掌按在他心口,右掌按住他背心,运起内劲,护住他心脉。

  过不多时,那七人先后到来,见到帮主脸上忽而红如中酒,忽而青若冻僵,身子不住颤抖,各人无不失色,眼光中充满疑虑,都瞧着贝海石,但见他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渗出,全身颤动,显已竭尽全力。

  过了良久,贝海石才缓缓放下了双手,站起身来,说道:“帮主显是在修习一门上乘内功,是否走火,本座一时也难以决断。此刻幸得暂且助他渡过了一重难关,此后如何,实难逆料。这件事非同小可,请众兄弟共同想个计较。”

  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连你贝大夫也没了主意,我们还能有甚么法子?”霎时之间,谁也没有话说。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4

  米香主由人携扶着,倚在一株柏树之上,低声道:“贝……贝先生,你说怎么办,便是怎么。你……你的主意,总比我们高明些。”

  贝海石向石帮主瞧了一眼,说道:“关东四大门派约定重阳节来本帮总舵拜山,时日已颇为迫促。此事是本帮存亡荣辱的大关键,众位兄弟大家都十分明白。关东四大门派的底,咱们已摸得清清楚楚,软鞭、铁戟,一柄鬼头刀,几十把飞刀,那也够不上来跟长乐帮为难啊。司徒帮主的事,是咱们自己帮里家务,要他们来管甚么闲事?只不过这件事在江湖上张扬出去,可就十分不妥。咳,咳……真正的大事,大伙儿都明白,却是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那非帮主亲自来接不可,否则……否则人人难逃这个大劫。”

  云香主道:“贝先生说的是。长乐帮平日行事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咱们弟兄个个爽快,不喜学那伪君子的行径。人家要来‘赏善’,是没甚么善事好赏的,说到‘罚恶’,那笔帐就难算得很了。这件事若无帮主主持大局,只怕……只怕……唉……”

  贝海石道:“因此事不宜迟,依我之见,咱们须得急速将帮主请回总舵。帮主眼前这……这一场病,恐怕不轻,倘若吉人天相,他在十天半月中能回复原状,那是再好不过。否则的话,有帮主坐镇总舵,纵然未曾康复,大伙儿抵御外敌之时,心中总也是定些,可……可是不是?”众人都点头道:“贝先生所言甚是。”

  贝海石道:“既是如此,咱们做个担架,将帮主和米香主两位护送回归总舵。”

  当下各人砍下树枝,以树皮搓索,结成两具担架,再将石帮主和米香主二人牢牢缚在担架之上,以防下崖时滑跌。八人轮流抬架,下摩天崖而去。

  那少年这日依着谢烟客所授的法门修习,将到午时,只觉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六处经脉中热气斗盛,竟是难以抑制,便在此时,各处太阴、少阴、厥阴的经脉之中却又陡如寒冰侵蚀。热的极热而寒的至寒,两者不能交融。他数年勤练,功力大进,到了这日午时,除了冲脉、带脉两脉之外,八阴八阳的经脉突然间相互激烈冲撞起来。

  他撑持不到大半个时辰,便即昏迷过去,此后始终昏昏沉沉,一时似乎全身在火炉中烘焙,汗出如沈,口干唇焦,一时又似堕入了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如此热而复寒,寒而复热,眼前时时晃过各种各样人影,有男有女,丑的俊的,纷至沓来,这些人不住在跟他说话,可是一句也听不见,只想大声叫喊,偏又说不出半点声音。眼前有时光亮,有时黑暗,似乎有人时时喂他喝汤饮酒,有时甜蜜可口,有时辛辣刺鼻,却不知是甚么汤水。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5

  如此糊里糊涂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日额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鼻中又闻到隐隐香气,慢慢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一根点燃着的红烛,烛火微微跳动,跟着听得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低声说道:“天哥,你终于醒过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那少年转睛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少女,身穿淡绿衫子,一张瓜子脸儿,秀丽美艳,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嘴角边微含笑容,轻声问道:“甚么地方不舒服啦?”

  那少年脑中一片茫然,只记得自己坐在岩石上练功,突然间全身半边冰冷,半边火热,惊惶之下,就此晕了过去,怎么眼前忽然来了这个少女?他喃喃的道:“我……我……”发觉自身是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了被子,当即便欲坐起,但身子只一动,四肢百骸中便如万针齐刺,痛楚难当,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道:“你刚醒转,可不能动,谢天谢地,这条小命儿是捡回来啦。”低下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站直身子时但见她满脸红晕。

  那少年也不明白这是少女的娇羞,只觉她更是说不出的好看,便微微一笑,嗫嚅着道:“我……我在哪里啊?”

  那少女浅笑嫣然,正要回答,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当即将左手食指竖在口唇之前,作个禁声的姿势,低声道:“有人来啦,我要去了。”身子一晃,便从窗口中翻了出去。那少年眼睛一花,便不见了那姑娘,只听得屋顶微有脚步细碎之声,迅速远去。

  那少年心下茫然,只想:“她是谁?她还来不来看我?”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来到门外,有人咳嗽了两声,呀的一声,房门推开,两人走了进来。一个是脸有病容的老者,另一个是个瘦子,面貌有些熟悉,依稀似乎见过。

  那老者见那少年睁大了眼望着他,登时脸露喜色,抢上一步,说道:“帮主,你觉得怎样?今日你脸色可好得多了。”

  那少年道:“你……你叫我甚么?我……我……在甚么地方?”

  那老者脸上闪过了一丝忧色,但随即满面喜悦之容,笑道:“帮主大病了七八天,此刻神智已复,可喜可贺,请帮主安睡养神。属下明日再来请安。”说着伸出手指,在那少年两手腕脉上分别搭了片刻,不住点头,笑道:“帮主脉象沉稳厚实,已无凶险,当真是吉人天相,实乃我帮上下之福。”

  那少年愕然道:“我……我……名叫‘狗杂种’,不是‘帮主’。”

  那老者和那瘦子一听此言,登时呆了,两人对望了一眼,低声道:“请帮主安息。”倒退几步,转身出房而去。

  那老者便是“着手回春”贝海石,那瘦子则是米香主米横野。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6

  米横野在摩天崖上为谢烟客内劲所伤,幸喜谢烟客其时内力所剩无几,再得贝海石及时救援,回到长乐帮总舵休养数日,便逐渐痊愈了,只是想到一世英名,竟被谢烟客一招之间擒获,不免甚是郁郁。

  贝海石劝道:“米贤弟,这事说来都是咱们行事莽撞的不是,此刻回想,我倒盼当时谢烟客将咱们九人一古脑儿的都制服了,那便不致冲撞了帮主,引得他走火入魔。帮主一直昏迷不醒,能否痊可,实在难说,就算身子好了,这门阴阳交攻的神奇内功,却无论如何是练不成了。万一他有甚么三长两短,唉,米贤弟,咱们九人中,倒是你罪名最轻。你虽然也上了摩天崖,但在见到帮主之前,便已先行失了手。”米横野道:“那又有甚么分别?要是帮主有甚么不测,大伙儿都是大祸临头,也不分甚么罪轻罪重了。”

  岂知到得第八天晚间,贝海石和米横野到帮主的卧室中去探病,竟见石帮主已能睁眼视物、张口说话,两人自是欣慰无比。贝海石按他脉搏,觉到颇为沉稳,正喜欢间,不料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言语,说甚么自己不是帮主,乃是“狗杂种”。贝米二人骇然失色,不敢多言,立时退出。

  到了房外,米横野低声问道:“怎样?”贝海石沉吟半晌,说道:“帮主眼下心智未曾明白,但总胜于昏迷不醒。愚兄尽心竭力为帮主医治,假以时日,必可复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只是那件事说来便来,神出鬼没,帮主却不知何时方能全然痊可。”过了一会,说道:“只消有帮主在这里,天塌下来,也有人承当。”轻拍米横野的肩头,微笑道:“米贤弟,你不用担心,一切我理会得,自当妥为安排。”

  那少年见二人退出房去,这才迷迷糊糊的打量房中情景,只见自身是睡在一张极大的床上,床前一张朱漆书桌,桌旁两张椅子,上铺锦垫。房中到处陈设得花团锦簇,绣被罗帐,兽香袅袅,但觉置身于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神仙洞府,眼花缭乱,瞧出来没一件东西是识得的。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多半我是在做梦。”

  但想到适才那个绿衫少女软语腼腆的可喜模样,连秀眉绿鬓也记得清清楚楚,她跃了出去的窗子兀自半开半掩,却也不像是在做梦。他伸起右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头,但手只这么轻轻一抬,全身又是如针刺般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忽听得房角落里有人打了个呵欠,说道:“少爷,你醒了……”那是个女子声音,似是刚从梦中醒觉,突然之间,她“啊”的一声惊呼,说道:“你……你醒了?”一个黄衫少女从房角里跃了出来,抢到他床前。

  那少年初时还道先前从窗中跃出的少女又再回来,心喜之下,定睛看时,却见这少女身穿鹅黄短袄,服色固自不同,形颜亦是大异,她面庞略作圆形,眼睛睁得大大地,虽不若那绿衫少女那般明艳绝伦,但神色间多了一份温柔,却也妩媚可喜。那少年生平直至此日,才首次与他年纪相若的两个女郎面对面的说话,自是分辨不出其间的细致差别。只听她又惊又喜的道:“少爷,你醒转来啦?”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7

  那少年道:“我醒转来了,我……我现下不是做梦了么?”

  那少女格格一笑,道:“只怕你还是在做梦也说不定。”她一笑之后,立即收敛笑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问道:“少爷,你有甚么吩咐?”

  那少年奇道:“你叫我甚么?甚么少……少爷?”那少女眉目间隐隐含有怒色,道:“我早跟你说过,我们是低三下四之人,不叫你少爷,又叫甚么?”那少年喃喃自语:“一个叫我帮……甚么‘帮主’,一个却又叫我‘少爷’,我到底是谁?怎么在这里了?”

  那少女神色略和,道:“少爷,你身子尚未复原,别说这些了。吃些燕窝好不好?”

  那少年道:“燕窝?”他不知燕窝是甚么东西,但觉肚子十分饥饿,不管吃甚么都是好的,便点了点头。

  那少女走到邻房之中,不久便捧了一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热气腾腾地喷发甜香。那少年一闻到,不由得馋涎欲滴,肚中登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那少女微微一笑,说道:“七八天中只净喝参汤吊命,可真饿得狠啦。”将托盘端到他面前。

  那少年就着烛火看去,见是雪白一碗粥不像粥的东西,上面飘着些干玫瑰花瓣,散发着微微清香,问道:“这样好东西,是给我吃的么?”那少女笑道:“是啊,还客气么?”那少年心想:“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知道要多少钱,我没银子,还是先说明白的好。”便道:“我身边一个钱也没有,可……可没银子给你。”那少女先是一怔,跟着忍不住噗哧一笑,说道:“生了这场大病,性格儿可一点也不改,刚会开口说话,便又这么贫嘴贫舌的。既然饿了,便快吃罢。”说着将那托盘又移近了一些。

  那少年大喜,问道:“我吃了不用给钱?”

  那少女见他仍是说笑,有些厌烦了,沉着脸道:“不用给钱,你到底吃不吃?”

  那少年忙道:“我吃,我吃!”伸手便去拿盘中的匙羹,右手只这么一抬,登时全身刺痛,哼了两声,咬紧牙齿,慢慢提手,却不住发颤。

  那少女寒着脸问道:“少爷,你这是真痛还是假痛?”那少年奇道:“自然是真痛,为甚么要装假?”那少女道:“好,瞧在你这场大病生得半死不活的份上,我便破例再喂你一次。

  你若是乘机又来毛手毛脚、不三不四,我可再也不理你了。”

  那少年问道:“甚么叫毛手毛脚,不三不四?”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拿起匙羹,在碗中舀了一匙燕窝,往他嘴中喂去。

  那少年登时傻了,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人,张口将这匙燕窝吃了,当真是又甜又香,吃在嘴里说不出的受用。

  那少女一言不发,接连喂了他三匙,身子却站在床前离得远远地,伸长了手臂去喂他,唯恐他突然有非礼的行动。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8-10 23:47:38

  那少年吃得咂嘴舐唇,连称:“好吃,好味道!唉,真是多谢你了。”那少女冷笑道:“你别想使甚么诡计骗我上当!燕窝便是燕窝罢啦,你几千碗也吃过了,几时又曾赞过一声‘好吃’?”那少年心下茫然,寻思:“这种东西,我几时吃过了?”问道:“这……这便是燕窝么?”那少女哼的一声,道:“你也真会装傻。”说这句话时,同时退后了一步,脸上满是戒备之意。

  那少年见她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头上梳着双鬟,新睡初起,头发颇见蓬松,脚上未穿袜子,雪白赤足踏在一对绣花拖鞋之中,那是生平从所未见的美丽情景,母亲脚上始终穿着袜子,却又不许自己进她的房,当下赞道:“你……你的脚真好看!”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现出怒色,将瓷碗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去,把铺在房角里的席子、薄被和枕头拿了起来,向房门走去。

  那少年心下惶恐,道:“你……你到哪里去?你不睬我了么?”语气中颇有哀恳之意。那少女道:“你病得死去活来,刚刚知了点人事,口中便又不干不净起来啦。我又能到哪里去了?你是主子,我们低三下四之人,怎说得上睬不睬的?”说着径自出门去了。

  那少年见她发怒而去,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心想:“一个姑娘跳窗走了,一个姑娘从门中走了,她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唉,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自怔怔的出神,听得脚步声细碎,那少女又走进房来,脸上犹带怒色,手中捧着脸盆。那少年心中喜欢,只见她将脸盆放在桌上,从脸盆中提出一块热腾腾的面巾来,绞得干了,递到那少年面前,冷冰冰的道:“擦面罢!”

  那少年道:“是,是!”忙伸手去接,双手一动,登时全身刺痛,他咬紧牙关,伸手接了过来,欲待擦面,却双手发颤,那面巾离脸尺许,说甚么也凑不过去。

  那少女将信将疑,冷笑道:“装得真像。”接过面巾,说道:“要我给你擦面,那也可以。可是你若伸手胡闹,只要是碰到我一根头发,我也永远不走进房里来了。”那少年道:“我不敢,姑娘,你不用给我擦面。这块布雪雪白的,我的脸脏得很,别弄脏了这布。”

  那少女听他语音低沉,咬字吐声也与以前颇有不同,所说的话更是不伦不类,不禁起疑:“莫非他这场大病当真伤了脑子。听贝先生他们谈论,说他练功时走火入魔,损伤了五脏六腑,性命能不能保也难说得很。否则怎么说话总是这般颠三倒四的?”便问:“少爷,你记得我的名字么?”

  那少年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叫甚么?”笑了笑又道:“我不叫少爷,叫做狗杂种,那是我娘这么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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