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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19
小丐道:“你接连砍我三十六刀,我自然怕。”瘦子道:“你怕了便好,那么快给我走罢。”小丐道:“我心里怕,可是我偏偏就不走。”瘦子大拇指一翘,道:“好,有骨气,看刀!”
飕的一刀从他头顶掠了过去。
谢烟客在树后看得清楚,见那瘦子这刀横砍,刀势轻灵,使的全是腕上之力,乃是以剑术运刀,虽不知他这一招甚么名堂,但见一柄沉重的鬼头刀在他手中使来,轻飘飘地犹如无物,刀刃齐着那小丐的头皮贴肉掠过,登时削下他一大片头发来。那小丐竟十分硬朗,挺直了身子,居然动也不动。
但见刀光闪烁吞吐,犹似灵蛇游走,左一刀右一刀,刀刀不离那小丐的头顶,头发纷纷而下,堪堪砍到三十二刀,那瘦了一声叱喝,鬼头刀自上而下直劈,嗤的一声,将那小丐的右手衣袖削下了一片,接着又将他左袖削下一片,接着左边裤管,右边裤管,均在转瞬之间被他两刀分别削下了一条。
那瘦子一收刀,刀柄顺势在大悲老人胸腹间的“膻中穴”上重重一撞,哈哈大笑,说道:“小娃娃,真有你的,真是了得!”
谢烟客见他以剑使刀,三十六招连绵圆转,竟没有半分破绽,不由得心下暗暗喝采,待见他收招时以刀柄撞了大悲老人的死穴,心道:“此人下手好辣!”只见那小丐一头蓬蓬松松的乱发被他连削三十二刀,稀稀落落的更加不成模样。
适才这三十二刀在小丐头顶削过,他一半固然是竭力硬挺,以维护大悲老人,另一半可是吓得呆了,倒不是不肯动,而是不会动了,待瘦子三十六刀砍完,他伸手一摸自己脑袋,宛然完好,这才长长的喘出一口气来。
那道人和那丑脸汉子齐声喝采:“米香主,好剑法!”那瘦子笑道:“冲着小朋友这份肝胆,今日咱们便让他一步!两位兄弟,这便走罢!”那道人和丑脸汉子见大悲老人吃了这一刀柄后,气息奄奄,转眼便死,当下取了兵刃,迈步便行。丑脸汉子脚步蹒跚,受伤着实不轻。那瘦子伸右掌往树上推去,嚓的一响,深入树干尺许的长剑被他掌力震激,带着大悲老人肩头的鲜血跃将出来。那瘦子左手接住,长笑而去,竟没向谢烟客藏身处看上一眼。
谢烟客寻思:“原来这瘦子姓米,是长乐帮的香主,他露这两手功夫,显然是耍给我看的。此人剑法轻灵狠辣,兼而有之,但比之玄素庄石清夫妇尚颇不如,凭这手功夫便想在我面前逞威风吗?嘿嘿!”依着他平素脾气,这姓米的露这两手功夫,在自己面前炫耀,定要上前教训教训他,对方若是稍有不敬,便即顺手杀了,只是玄铁令的心愿未了,实不愿在此刻多惹事端,当下只是冷眼旁观,始终隐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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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0
那小丐向大悲老人道:“老伯伯,我来给你包好了伤口。”
拾起自己给那瘦子削下的衣袖,要去给大悲老人包扎肩头的剑伤。
大悲老人双目紧闭,说道:“不……不用了!我袋里……有些泥人儿……给了你……你罢……”一句话没说完,脑袋突然垂落,便已死去,一个高大的身子慢慢滑向树根。
小丐惊叫:“老伯伯,老伯伯!”伸手去扶,却见大悲老人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了。
谢烟客走近身来,问道:“他临死时说些甚么?”小丐道:“他说……他说……他袋里有些甚么泥人儿,都给了我。”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人是武林中一代怪杰,武学修为,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身边说不定有些甚么要紧物事。”但他自视甚高,决不愿在死人身边去拿甚么东西,就算明知大悲老人身怀希世奇珍,他也是掉头不顾而去,说道:“是他给你的,你就拿了罢。”小丐问道:“是他给的,我拿了是不是小贼?”谢烟客笑道:“不是小贼。”
小丐伸手到大悲老人衣袋中掏摸,取出一只木盒,还有几锭银子,七八枚生满了刺的暗器,几封书信,似乎还有一张绘着图形的地图。谢烟客很想瞧瞧书信中写甚么,是幅甚么样的地图,但自觉只要一沾了手,便失却武林高人的身分,是以忍手不动。
只见小丐已打开了木盒,盒中垫着棉花,并列着三排泥制玩偶,每排六个,共是一十八个。玩偶制作精巧,每个都是裸体的男人,皮肤上涂了白垩,画满了一条条红线,更有无数黑点,都是脉络和穴道的方位。谢烟客一看,便知这些玩偶身上画的是一套内功图谱,心想:“大悲老儿临死时做个空头人情,你便是不送他,小孩儿在你尸身上找到,岂有不拿去玩儿的?”
那小丐见到这许多泥人儿,十分喜欢,连道:“真有趣,怎么没衣服穿的,好玩得紧。要是妈妈肯做些衣服给他们穿,那就更好了。”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儿虽然和我不睦,但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总不能让他暴骨荒野!”说道:“你的老朋友死了,不将他埋了?”小丐道:“是,是。可怎么埋法?”谢烟客淡淡的道:“你有力气,便给他挖个坑:没力气,将泥巴石块堆在他身上就完了。”
小丐道:“这里没锄头,挖不来坑。”当下去搬些泥土石块、树枝树叶,将大悲老人的尸身盖没了。他年小力弱,勉强将尸体掩盖完毕,已累得满身大汗。
谢烟客站在一旁,始终没出手相助,待他好容易完工,便道:“走罢!”小丐道:“到哪里去?我累得很,不跟你走啦!”
谢烟客道:“为甚么不跟我走?”
小丐道:“我要去找妈妈,找阿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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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1
谢烟客微微心惊:“这娃娃始终还没求过我一句话,若是不肯跟我走,倒是一件为难之事,我又不能用强,硬拉着他。
有了,昔年我誓言只说对交来玄铁令之人不能用强,却没说不能相欺。我只好骗他一骗。”便道:“你跟我走,我帮你找妈妈、找阿黄去。”小丐喜道:“好,我跟你去,你本事很大,一定找得到我妈妈和阿黄。”
谢烟客心道:“多说无益,好在他还没有开口正式恳求,否则要我去给他找寻母亲和那条狗子,可是件天大的难事。”
握住他右手,说道:“咱们得走快些。”小丐刚应得一声:“是!”
便似腾身而起,身不由主的给他拉着飞步而行,连叫:“有趣,有趣!”只觉得凉风扑面,身旁树木迅速倒退,不绝口的称赞:“老伯伯,你拉着我跑得这样快!”
走到天黑,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已到了一处深山之中,谢烟客松开了手。
那小丐只觉双腿酸软,身子摇晃了两下,登时坐倒在地。
只坐得片刻,两只脚板大痛起来,又过半晌,只见双脚又红又肿,他惊呼:“老伯伯,我的脚肿起来了。”
谢烟客道:“你若求我给你医,我立时使你双脚不肿不痛。”小丐道:“你如肯给我治好,我自然多谢你啦。”谢烟客眉头一皱,道:“你当真从来不肯开口向人乞求?”小丐道:“你若肯给我治,用不着我来求,否则我求也无用。”谢烟客道:“怎么无用?”小丐道:“你倘若不肯治,我心里难过,脚上又痛,说不定要哭一场。倘若你是不会治,反而让你心里难过。”谢烟客哼了一声,道:“我心里从来不难过!小叫化,便在这里睡罢!”随即心想:“这娃娃既不开口向人求乞,可不能叫他作‘小叫化’。”
那少年靠在一株树上,双足虽痛,但奔跑了半日,疲累难当,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连肚饿也忘了。谢烟客却跃到树顶安睡,只盼半夜里有一只野兽过来,将这少年咬死吃了,给他解了一个难题。岂知一夜之中,连野兔也没一只经过。
次日清晨,谢烟客心道:“我只有带他到摩天崖去,他若出口求我一件轻而易举之事,那是他的运气,否则好歹也设法取了他的性命。连这样一个小娃娃也炮制不了,摩天居士还算甚么人了?”携了那少年之手又行,那少年初几步着地时,脚底似有数十万根小针在刺,忍不住“哎哟”叫痛。
谢烟客道:“怎么啦?”盼他出口说:“咱们歇一会儿罢。”
岂料他却道:“没甚么,脚底有点儿痛,咱们走罢。”谢烟客奈何他不得,怒气渐增,拉着他急步疾行。
谢烟客不停南行,经过市镇之时,随手在饼铺饭店中抓些熟肉、面饼,一面奔跑,一面嚼吃,要是分给那少年,他便吃了,倘若不给,那少年也不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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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2
如此数日,直到第六日,尽是在崇山峻岭中奔行,那少年虽然不会武功,在谢烟客提携之下,居然也硬撑了下来。谢烟客只盼他出口求告休息,却始终不能如愿,到得后来,心下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硬朗。
又奔了一日,山道愈益险陡,那少年再也攀援不上,谢烟客只得将他负在背上,在悬崖峭壁间纵跃而上。那少年只看得心惊肉跳,有时到了真正惊险之处,只有闭目不看。
这日午间,谢烟客攀到了一处笔立的山峰之下,手挽从山峰上垂下的一根铁链,爬了上去,这山峰光秃秃地,更无置手足处,若不是有这根铁链,谢烟客武功再高,也不易攀援而上。到得峰顶,谢烟客将那少年放下,说道:“这里便是摩天崖了,我外号‘摩天居士’,就是由此地而得名。你也在这里住下罢!”
那少年四下张望,见峰顶地势倒也广阔,但身周云雾缭绕,当真是置身云端之中,不由得心下惊惧,道:“你说帮我去找妈妈和阿黄的?”
谢烟客冷冷的道:“天下这么大,我怎知你母亲到了何处。
咱们便在这里等着,说不定有朝一日,你母亲带了阿黄上来见你,也未可知。”
这少年虽童稚无知,却也知谢烟客是在骗他,如此险峻荒僻的处所,他母亲又怎能寻得着,爬得上?至于阿黄更是决计不能,一时之间,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谢烟客道:“几时你要下山去,只须求我一声,我便立即送你下去。”心想:“我不给你东西吃,你自己没能耐下去,终究要开口求我。”
那少年的母亲虽然对他冷漠,却是从来不曾骗过他,此时他生平首次受人欺骗,眼中泪水滚来滚去,拚命忍住了,不让眼泪流下。
只见谢烟客走进一个山洞之中,过了一会,洞中有黑烟冒出,却是在烹煮食物,又过少时,香气一阵阵的冒将出来,那少年腹中饥饿,走进洞去,见是老大一个山洞。
谢烟客故意将行灶和锅子放在洞口烹煮,要引那少年向自己讨。哪知这少年自幼只和母亲一人相依为生,从来便不知人我之分,见到东西便吃,又有甚么讨不讨的?他见石桌上放着一盘腊肉,一大锅饭,当即自行拿了碗筷,盛了饭,伸筷子夹腊肉便吃。谢烟客一怔,心道:“他请我吃过馒头、枣子、酒饭,我若不许他吃我食物,倒显得谢某不讲义气了。”
当下也不理睬。
这等两人相对无言、埋头吃饭之事,那少年一生过惯了,吃饱之后,便去洗碗、洗筷、刷锅、砍柴。那都是往日和母亲同住时的例行之事。
他砍了一担柴,正要挑回山洞,忽听得树丛中忽喇声响,一只獐子窜了出来。那少年提起斧头,一下砍在獐子头上,登时砍死,当下在山溪里洗剥干净,拿回洞来,将大半只獐子挂在当风处风干,两条腿切碎了熬成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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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3
谢烟客闻到獐肉羹的香气,用木杓子舀起尝了一口,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烦恼。这獐肉羹味道十分鲜美,比他自己所烹的高明何止十倍,心想这小娃娃居然还有这手功夫,日后口福不浅;但转念又想,他会打猎、会烧菜,倘若不求我带他下山,倒是奈何他不得。
在摩天崖上如此忽忽数日,那少年张罗、设陷、弹雀、捕兽的本事着实不差,每天均有新鲜菜肴煮来和谢烟客共食,吃不完的禽兽便风干腌起。他烹调的手段大有独到之处,虽是山乡风味,往往颇具匠心。谢烟客赞赏之余,问起每一样菜肴的来历,那少年总说是母亲所教。再盘问下去,才知这少年的母亲精擅烹调,生性却既暴躁又疏懒,十餐饭倒是有九餐叫儿子去煮,若是烹调不合,高兴时在旁指点,不高兴便打骂兼施了。谢烟客心想他母子二人都烧得如此好菜,该当均是十分聪明之人,想是乡下女子为丈夫所弃,以致养成了孤僻乖戾的性子,也说不定由于孤僻乖戾,才为丈夫所弃。
谢烟客见那少年极少和他说话,倒不由得有点暗暗发愁,心想:“这件事不从速解决,总是一个心腹大患,不论哪一日这娃娃受了我对头之惑,来求我自废武功,自残肢体,那便如何是好?又如他来求我终身不下摩天崖一步,那么谢烟客便活活给囚禁在这荒山顶上了。就算他只求我去找他妈妈和那条黄狗,可也是头痛万分之事。”
饶是他聪明多智,却也想不出个善策。
这日午后,谢烟客负着双手在林间闲步,瞥眼见那少年倚在一块岩石之旁,眉花眼笑的正瞧着石上一堆东西。谢烟客凝神看去,见石上放着的正是大悲老人给他的那一十八个泥人儿,那少年将这些泥人儿东放一个,西放一个,一会儿叫他们排队,一会儿叫他们打仗,玩得兴高采烈。
谢烟客心道:“当年大悲老人和我在北邙山较量,他掌法刚猛,擒拿法迅捷变幻,斗到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我‘控鹤功’下输了一招,当即知难而退。此人武功虽高,却只以外家功夫见长,这些绘在泥人身上的内功,多半肤浅得紧,不免贻笑大方。”
当下随手拿起一个泥人,见泥人身上绘着涌泉、然谷、照海、太溪、水泉、太钟、复留、交信等穴道,沿足而上,至肚腹上横骨、太赫、气穴、四满、中注、育俞、商曲而结于舌下的廉泉穴,那是“足少阴肾经”,一条红线自足底而通至咽喉,心想:“这虽是练内功的正途法门,但各大门派的入门功夫都和此大同小异,何足为贵?是了!大悲老人一生专练外功,壮年时虽然纵横江湖,后来终于知道技不如人,不知从哪里去弄了这一十八个泥人儿来,便想要内外兼修。说不定还是输在我手下之后,才起了这番心愿。但练那上乘内功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大悲老人年逾七十,这份内功,只好到阴世去练了,哈哈,哈哈!”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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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4
那少年笑道:“伯伯,你瞧这些泥人儿都有胡须,又不是小孩儿,却不穿衣衫,真是好笑。”谢烟客道:“是啊!可笑得紧。”他将一个个泥人都拿起来看,只见一十二个泥人身上分别绘的是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那是正经十二脉;另外六个泥人身上绘的是任脉、督脉、阴维、阳维、阴蹻、阳蹻六脉;奇经八脉中最是繁复难明的冲脉、带脉两路经脉却付阙如,心道:“这似乎是少林派的入门内功。大悲老人当作宝贝般藏在身上的东西,却是残缺不全的。其实他想学内功,这些粗浅学问,只须找内家门中一个寻常弟子指教数月,也就明白了。唉,不过他是成名的前辈英雄,又怎肯下得这口气来,去求别人指点?”想到此处,不禁微有凄凉之意。
又想起当年在北邙山上与大悲老人较技,虽然胜了一招,但实是行险侥幸而致,心想:“幸好他无内功根基,倘若少年时修习过内功,只怕斗不上三百招,我便被他打入深谷。嘿嘿,死得好,死得好!”
他脸上露出笑容,缓步走开,走得几步,突然心念一动:“这娃娃玩泥人玩得高兴,我何不乘机将泥人上所绘的内功教他,故意引得他走火入魔,内力冲心而死?我当年誓言只说决不以一指之力加于此人,他练内功自己练得岔气,却不能算是我杀的。就算是我立心害他性命,可也不是‘以一指之力加于其身’,不算违了誓言。对了,就是这个主意。”
他行事向来只凭一己好恶,虽然言出必践,于“信”之一字看得极重,然而甚么仁义道德,在他眼中却是不值一文,当下便拿着那个绘着“足少阴肾经”的泥人来,说道:“小娃娃,你可知这些黑点红线,是甚么东西?”
那少年想了一下,说道:“这些泥人生病。”谢烟客奇道:“怎么生病?”那少年道:“我去年生病,全身都生了红点。”
谢烟客哑然失笑,道:“那是麻疹。这些泥人身上画的,却不是麻疹,乃是学武功的秘诀。你瞧我背了你飞上峰来,武功好不好?”说到这里,为了坚那少年学武之心,突然双足一点,身子笔直拔起,飕的一声,便窜到了一株松树顶上,左足在树枝上稍行借力,身子向上弹走,便如袅袅上升一般,缓缓落下,随即又在树枝上弹起,三落三弹,便在此时,恰有两只麻雀从空中飞过,谢烟客存心卖弄,双手一伸,将两只麻雀抓在掌中,这才缓缓落下。
那少年拍手笑道:“好本事,好本事!”
谢烟客张开手掌,两只麻雀振翅欲飞,但两只翅膀刚一扑动,谢烟客掌中便生出一股内力,将双雀鼓气之力抵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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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5
那少年见他双掌平摊,双雀羽翅扑动虽急,始终飞不离他的掌心,更是大叫:“好玩,好玩!”谢烟客笑道:“你来试试!”
将两只麻雀放在他掌中,那少年伸指抓住,不敢松手。
谢烟客笑道:“泥人儿身上所画的,乃是练功夫的法门。
你拚命帮那老儿,他心中多谢你,因此送了给你。这不是玩意儿,可宝贵得很呢,你只要练成了泥人身上那些红线黑点的法道,手掌摊开,麻雀儿也就飞不走啦。”
那少年道:“这倒好玩,我定要练练。怎么练的?”口中说着,张开了手掌。两只麻雀展翅一扑,便飞了上去。谢烟客哈哈大笑。那少年也跟着傻笑。
谢烟客道:“你若求我教你这门本事,我就可以教你。学会之后,可好玩得很呢,你要下山上山,自己行走便了,也不用我带。”那少年脸上大有艳羡之色,谢烟客凝视着他脸,只盼他嘴里吐出“求你教我”这几个字来,情切之下,自觉气息竟也粗重了。
过了好一刻,却听那少年道:“我如求你,你便要打我。
我不求你。”谢烟客道:“你求好了,我说过决不打你。你跟着我这许多时候,我可打过你没有?”那少年摇头道:“没有,不过我不求你教。”
他自幼在母亲处吃过的苦头实是创深痛巨,不论甚么事,开口求恳,必定挨打,而且母亲打了他后,她自己往往痛哭流泪,郁郁不欢者数日,不断自言自语:“没良心的,我等着你来求我,可是日等夜等,一直等了几年,你始终不来,却去求那个甚么也及我不上的小贱人,干么又来求我?”这些话他也不懂是甚么意思,但母亲口中痛骂:“你来求我?这时候可就迟了。从前为甚么又不求我?”跟着棍棒便狠狠往头上招呼下来,这滋味却实在极不好受。这么挨得几顿饱打,八九岁之后就再不向母亲求恳甚么。他和谢烟客荒山共居,过的日子也就如跟母亲在一起时无异,不知不觉之间,心中早就将这位老伯伯当作是母亲一般了。
谢烟客脸上青气闪过,心道:“刚才你如开口求恳,完了我平生心愿,我自会教你一身足以傲视武林的本领。现下你自寻死路,这可怪我不得。”点头道:“好,你不求我,我也教你。”拿起那个绘着“足少阴肾经”的泥人,将每一个穴道名称和在人身的方位详加解说指点。
那少年天资倒也不蠢,听了用心记忆,不明白处便提出询问。谢烟客毫不藏私的教导,再传了内息运行之法,命他自行修习。
过得大半年,那少年已练得内息能循“足少阴肾经”经脉而行。谢烟客见他进展甚速,心想:“瞧不出你这狗杂种,倒是个大好的练武胚子。可是你练得越快,死得越早。”跟着教他“手少阴心经”的穴道经脉。如此将泥人一个个的练将下去,过得两年有余,那少年已将“足厥阴肝经”、“手厥阴心包经”、“足太阴脾经”、“手太阴肺经”的六阴经脉尽数练成,跟着便练“阴维”和“阴蹻”两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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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6
这些时日之中,那少年每日里除了朝午晚三次勤练内功之外,一般的捕禽猎兽,烹肉煮饭,丝毫没疑心谢烟客每传他一分功夫,便是引得他向阴世路多跨一步。只是练到后来,时时全身寒战,冷不可耐。谢烟客说道这是练功的应有之象,他便也不放在心上,哪料得到谢烟客居心险恶,传给他的练功法门虽然不错,次序却全然颠倒了。
自来修习内功,不论是为了强身治病,还是为了作为上乘武功的根基,必当水火互济,阴阳相配,练了“足少阴肾经”之后,便当练“足少阳胆经”,少阴少阳融会调合,体力便逐步增强。可是谢烟客却一味叫他修习少阴、厥阴、太阴、阴维、阴蹻的诸路经脉,所有少阳、阳明等经脉却一概不授。
这般数年下来,那少年体内阴气大盛而阳气极衰,阴寒积蓄,已然凶险之极,只要内息稍有走岔,立时无救。
谢烟客见他身受诸阴侵袭,竟然到此时尚未毙命,诧异之余,稍加思索,便即明白,知道这少年浑浑噩噩,于世务全然不知,心无杂念,这才没踏入走火入魔之途,若是换作旁人,这数年中总不免有七情六欲的侵扰,稍有胡思乱想,便早就已死去多时了,心道:“这狗杂种老是跟我耽在山上,只怕还有许多年好挨。若是放他下山,在那花花世界中过不了几天,便即送了他的小命。但放他下山,说不定便遇上了武林中人,这狗杂种只消有一口气在,旁人便能利用他来挟制于我,此险决不能冒。”
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我教他再练九阳诸脉,却不教他阴阳调合的法子。待得他内息中阳气也积蓄到相当火候,那时阴阳不调而相冲相克,龙虎拚斗,不死不休,就算心中始终不起杂念,内息不岔,却也非送命不可。对,此计大妙。”
当下便传他“阳蹻脉”的练法,这次却不是自少阳、阳明、太阳、阳维而阳蹻的循序渐进,而是从次难的“阳蹻脉”起始。至于阴阳兼通的任督两脉,却非那少年此时的功力所能练,抑且也与他原意不符,便置之不理。
那少年依法修习,虽然进展甚慢,总算他生性坚毅,过得一年有余,居然将“阳蹻脉”练成了,此后便一脉易于一脉。
这数年之中,每当崖上盐米酒酱将罄,谢烟客便带同那少年下山采购,不放心将他独自留在崖上,只怕有人乘虚而上,将他劫持而去,那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中了。
两人每年下崖数次,都是在小市集上采购完毕,立即上崖,从未多有逗留。那少年身材日高,衣服鞋袜自也是越买越大。
那少年这时已有十八九岁,身材粗壮,比之谢烟客高了半个头。谢烟客每日除了传授内功之外,闲话也不跟他多说一句。好在那少年自幼和母亲同住,他母亲也是如此冷冰冰地待他,倒也惯了,他母亲常要打骂,谢烟客却不笑不怒,更从未以一指加于其身。崖上无事分心,除了猎捕食物外,那少年唯以练功消磨时光,忽忽数载,诸阳经脉也练得快要功行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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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7
谢烟客自三十岁上遇到了一件大失意之事之后,隐居摩天崖,本来便极少行走江湖,这数年中更是伴着那少年不敢稍离,除了勤练本门功夫之外,更新创了一路拳法、一路掌法。
这一日谢烟客清晨起来,见那少年盘膝坐在崖东的圆岩之上,迎看朝曦,正自用功,眼见他右边头顶微有白气升起,正是内力已到了火候之象,不由得点头,心道:“小子,你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去啦。”知道他这般练功,须得再过一个时辰方能止歇,当即展开轻功,来到崖后的一片松林之中。
其时晨露未干,林中一片清气,谢烟客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将出来,突然间左掌向前一探,右掌倏地拍出,身随掌行,在十余株大松树间穿插回移,越奔越快,双掌挥击,只听得擦擦轻响,双掌不住在树干上拍打,脚下奔行愈速,出掌却是愈缓。
脚下加快而出手渐慢,疾而不显急剧,舒而不减狠辣,那便是武功中的上乘境界。谢烟客打到兴发,蓦地里一声清啸,拍拍两掌,都击在松树干上,跟着便听得簌簌声响,松针如雨而落。他展开掌法,将成千成万枚松针反击上天,树上松针不断落下,他所鼓荡的掌风始终不让松针落下地来。松针尖细沉实,不如寻常树叶之能受风,他竟能以掌力带得千万松针随风而舞,内力虽非有形有质,却也已隐隐有凝聚意。
但见千千万万枚松针化成一团绿影,将他一个盘旋飞舞的人影裹在其中。
四 长乐帮帮主
谢烟客要试试自己数年来所勤修苦练的内功到了何等境界,不住催动内力,将松针越带越快,然后又扩大圈子,把绿色针圈逐步向外推移。圈子一大,内力照应有所不足,最外圈的松针便纷纷堕落。谢烟客吸一口气,内力疾吐,下堕的松针不再增多。他心下甚喜,不住催运内力,但觉举手抬足间说不出的舒适畅快,意与神会,渐渐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过了良久,自觉体内积蓄的内力垂尽,再运下去便于身子有损,当下内力徐敛,松针缓缓飘落,在他身周积成一个青色的圆圈。谢烟客展颜一笑,甚觉惬意,突然之间脸色大变,不知打从何时起始,前后左右竟团团围着九人,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以他武功,旁人别说欺近身来,即是远在一两里之外,即已逃不出他耳目,只有适才全神贯注催动内力,试演这一路“碧针清掌”,心无旁骛,于身外之物,当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别说有人来到身旁,即令山崩海啸,他一时也未必能够知觉。
摩天崖从无外人到来,他突见有人现身,自知来者不善,再一凝神间,认得其间一个瘦子、一个道人、一个丑脸汉子,当年曾在汴梁郊外围杀大悲老人,自称是长乐帮中人物。顷刻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不论是谁,这般不声不响的来到摩天崖上,明着瞧不起我,不惜和我为敌。我和长乐帮素无瓜葛,他们纠众到来,是甚么用意?莫非也像对付大悲老人一般,要以武功逼我入帮么?”又想:“其中三人的武功是见过的,以当年而论,我一人便可和他三人打成平手,今日自是不惧。只不知另外六人的功夫如何!”见这六人个个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年纪,看来其中至少有二人内力甚是深厚,当下冷然一笑,说道:“众位都是长乐帮的朋友么?突然光临摩天崖,谢某有失远迎,却不知有何见教?”说着微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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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47:28
这九人一齐抱拳还礼,各人适才都见到他施展“碧针清掌”时的惊人内力,没想到他是心有所属,于九人到来视而不见,还道他自恃武功高强,将各人全不放在眼内,这时见他拱手,生怕他运内力伤人,各人都暗自运气护住全身要穴,其中有两人登时太阳穴高高鼓起,又有一人衣衫飘动。哪知谢烟客这一拱手,手上并未运有内力;更不知他试演“碧针清掌”时全力施为,恰如是与一位绝顶高手大战了一场,十成内力中倒已去了九成。
一个身穿黄衫的老人说道:“在下众兄弟来得冒昧,失礼之至,还望谢先生恕罪。”
谢烟客见这人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没力,便似身患重病的模样,陡然间想起了一人,失声道:“阁下可是‘着手回春’贝大夫?”
那人正是“着手回春”贝海石,听得谢烟客知道自己名头,不禁微感得意,咳嗽两声,说道:“不敢,贱名不足以挂尊齿。‘着手回春’这外号名不副实,更是贻笑大方。”
谢烟客道:“素闻贝大夫独来独往,几时也加盟长乐帮了?”贝海石道:“一人之力,甚为有限,敝帮众兄弟群策群力,大伙儿一起来办事,那就容易些。咳咳,谢先生,我们实是来得鲁莽,擅闯宝山,你大人大量,请勿见怪!咳咳,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有事求见敝帮帮主,便烦谢先生引见。”
谢烟客奇道:“贵帮帮主是哪一位?在下甚少涉足江湖,孤陋寡闻,连贵帮主的大名也不知道,多有失礼。却怎地要我引见了?”
他此言一出,那九人脸上都现出怫然不悦之色。贝海石左手挡住口前短髭,咳了几声,说道:“谢先生,敝帮石帮主既与阁下相交,携手同行,敝帮上下自是都对先生敬若上宾,不敢有丝毫无礼。石帮主的行止,我们身为下属,本来不敢过问,实在帮主离总舵已久,诸事待理,再加眼前有两件大事,可说急如星火,咳咳,所以嘛,我们一得讯息,知道石帮主是在摩天崖上,便匆匆忙忙的赶来了。本该先行投帖,得到谢先生允可,这才上崖,只以事在紧迫,礼数欠周,还望海涵。”说着又是深深一躬。
谢烟客见他说得诚恳,这九人虽都携带兵刃,却也没甚么恶意,心道:“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不禁一笑,说道:“摩天崖上无桌无椅,怠慢了贵客,各位随便请坐。贝大夫却听谁说在下曾与石帮主同行?贵帮人材济济,英彦毕集,石帮主自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在下闲云野鹤,隐居荒山,怎能蒙石帮主折节下交?嘿嘿,好笑,当真好笑。”
贝海石右手一伸,说道:“众兄弟,大伙儿坐下说话。”他显是这一行的首领,当下那八人便四下里坐了下来,有的坐在岩石上,有的坐在横着的树干上,贝海石则坐在一个土墩之上。九人分别坐下,但将谢烟客围在中间的形势仍是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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