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刊: 围绕着《炎黄春秋》的这拨老同志,对于“新民主主义”的观点又是怎样的?
杜导正:我们理解的“新”的任务是两条。第一条,彻底解决主仆关系,还权于民,搞民主法治,走宪政的道路。第二条,有差别的共同富裕。我不同意蒋经国那个口号——“均富”,这个口号是错误的。均富在中国历史上有传统,不患贫而患不均,“平均主义”有几千年的社会基础,最爱这个口号的是村庄里的流氓。总之,我要强调一下,有差别的共同富裕,因为如果消灭了差别,人类追求物质利益的动力和创造力就消失了。到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也会有人过得好一点,有人过得差一点。
人物周刊:你觉得共产主义能实现吗?
杜导正:我们现在不想那么多了,想的是未来一二百年的事情,就是“民主社会主义”。就是走北欧的道路,芬兰、瑞典、挪威这些国家,基本上是这个道路。但这些都是小国,大国不好搞。
人物周刊: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用什么样的步伐往前走才是合适的?
杜导正:政治上,我和周围朋友同意中央的口号:循序渐进。因为中国一整套儒家传统文化,天地君亲师,从小就灌输这个;加上我们后来又从苏联搞来斯大林的一套,也灌输了几十年,这套思想已经变成一种惯性。有了惯性,你就止不住。所以,中国搞民主宪政一定是个长期的渐进过程。
先搞党内民主,这很稳妥的,党内搞你还是共产党嘛。
不管怎么说,共产党还是进步了、宽容了。你看我在大的问题上提了那么多和现在党中央不同的意见,如果是过去,早被抓起来了。
谈人生
人物周刊:你已经88岁了,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是怎样的?
杜导正:我现在是想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看世界。站得越高,就看得越清楚。中华民族是个优秀的民族,文明繁荣灿烂,但也会消亡。地球也会消亡。宇宙中每一秒都有星球消失、有星球诞生,所以不要说谁谁谁万岁,每个王朝都说万岁,但万岁得了吗?
人物周刊:有人会觉得,随着你们这批老人的离去,体制内推动改革的力量会削弱,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杜导正:当然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觉得现在中年人起来了,问题是他们的影响没有我们的影响大。
人物周刊:你对中国的未来持何种态度?
杜导正:我对这个国家的前途还是乐观的。
人物周刊:为什么?
杜导正:有两条理由。第一,中华民族是优秀的民族,无论如何一定会好起来。另一个,世界进步的潮流浩浩荡荡,逆者亡,顺者昌。中国的经济基础已经变了,经济已经上来了,国民整体文化程度高了。网络非常厉害,网络的力量会推动政治上的改变。一个网络平台就是一个维护公民权益的机构,可以发出声音。
人物周刊:你如何总结自己的人生?对错各占几分?
杜导正:我是共产党从小抱大的娃娃党员,读了点书,有成功有失败。之后不断地思考学习,放开思想,不被框框束缚。对共产党的东西我采取公平客观科学的态度,不要情绪化。对自己也采取科学态度,哪些是对,哪些是错。我自己是六四开,六成是正确的,四成是错误的。相对来说,对这20年做的事情比较满意。
我很幸运,有像杜润生、任仲夷、萧洪达、李锐、杜瑞芝、曾彦修、吴象、李普、林若、朱厚泽、冯健这样一大批好朋友,互相启迪、互相鼓舞、互相提高,这个力量很大,一个人搞不行的。后来我交了很多中青年朋友,像吴思、杨继绳、徐庆全、资中筠、展江、雷颐这批人。如果说我有一点小小的成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是这个群体的。
另外就是家庭环境和谐。我和老伴结婚六十多年,没吵过一次架,只红过两次脸,子女们也不错,小有所成。
去年那场大病,我在医院住了85天,最严重的时候,我已经想过遗嘱了。一个是有关家庭的,一个是有关国家的。
给子女的部分就是说,我走了以后,第一条是要照顾好妈妈,这比什么都重要。要靠自己,做个正派的人,学会吃苦,兄弟姐妹要互相照应。
关于国家的部分,就是希望我们党能够与时俱进,由一个革命党变成执政党,再慢慢变成宪政党,跟上潮流,不要逆潮流而动。我有些具体想法,好几条。那时候觉得都无所谓,走就走了吧,我对得起共产党,对得起这个民族,也对得起我老伴和孩子。
人物周刊:有评价说你们这拨人是“两头真”,你认同吗?
杜导正:我们当初参加革命是真干,一心一意,中间这一段就都糊里糊涂了,一直到晚年,思考多了,也有时间了。老年人还有一个好处,对生和死也不太计较,都八十多岁了,老子还怕什么?脑袋里面想的就是国家、民族、老百姓,希望中国未来能有一个比较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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