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5:57:32

悬浮的精英——“内地生”在香港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何谦 最后更新:2012-08-03 10:39:46   来源:南方周末


对已来港6年的内地生乔苏来说,香港是一个情结,也是一个死结。

比如2012年4月的一个晚上,它就是后者。尖沙咀北京道一号的帝廷酒家里,乔苏和她的内地生同学们的聚会,就像一个设定好的舞台——四周“群星”灿烂,她却是最黯淡的演员。

来自投行的同学们互“晒”薪水后,不忘也问乔苏一句:“最近加薪了吗?有没有想在将军澳买房?”

一个简单的“没”后,乔苏便一言不发了。这些来自内地并在金融、贸易或IT领域表现非凡的超级精英们,一如既往地相互出示完美的“成绩单”。乔苏则是个意外,她现在只是一名公司公关,月薪不足两万港币——相对于身边的优秀者,这仅仅是一个卑微的零头。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5:58:00

作为香港在内地自主招生政策的产物,“内地生群体”已经渐成规模并成为香港社会一个独特的存在。自2003年经教育部批准后,香港高校由每年招收不到200名内地生,9年间增长到近1600人的规模。如今,包括西藏、新疆在内的31个省份都被纳入香港高校的人才战略版图。2012年,超过1.2万名内地生向香港高校提交了申请,包括多达21名的省市状元,为历史之最。

这些成长于内地教育体制的佼佼者,在一个制度截然不同的城市一如既往地保持优秀。纵使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最终的价值认可单一地指向了中环的商业精神,但作为自由社会的体验者和受益者,他们也依旧试图在香港社会的价值坐标上找到一席之地。体面的收入并不一定能同时赢得尊严和真正地融入,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他们面临越来越多的选择。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5:58:43

到香港去

现在,相比北上广的同龄人,乔苏的港式生活精致且典型:听歌剧,看赛马,入酒会,半岛酒店会客喝下午茶,感恩节休假去巴厘岛,购物在中环铜锣湾,周末不在兰桂坊就是坐游艇出海,西贡吃海鲜,偶尔也上太平山和闺蜜小酌看夜景。

乔苏曾以650的高分选择入港读本科,而非清华北大。“(香港)很精彩。”像乔苏一样的尖子们往往因为香港比内地更国际化的环境,比海外离家更近的地理位置而入读港校。

内地生张子律在2007年选择了香港浸会大学。在他看来,香港是一个拼自己,几乎不需要拼爹的地方。路政署的公务员会三番五次跑到家里,可能只是为了让作为抽样调查对象的你对香港交通表达意见;楼下的清道夫一句普通话也不会讲,但是坚持每天和你打招呼。内地生们渐渐习惯了香港规矩与人情。

内地生赵小龙来自贵州山区,2007年由港府资助到港读书。三年中,他不仅每个月都寄给父母生活费,还在毕业那年用攒下来的奖学金给家里盖了一座房子。赵小龙计划金融专业毕业后努力留在香港,“因为在香港,未来才有了可能性”。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5:59:07

9年来,内地生一直被看作内地考试制度优胜者的新兴“精英”移民:通常以优异的考试成绩获得港校青睐,接受中西合璧的良好教育。他们大多学商科,从业投行、会计和证券,工作在港岛。他们勤奋,务实,上进,在体面的收入里求尊严。最后,香港永久居民身份则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诉求。

从只会在食堂讲一句“买叉烧饭”的粤语,到真正与香港人打成一片,内地生往往需要两到三年时间。9年来,港校的各式内地生联合会、联谊会层出不穷,内地生们在自己人的“圈子”与“圈子”更迭中完成从番薯人(新生,港校潮语)到“准香港人”的华丽转身。

在与内地生打交道数年的香港人Alex眼里,他们非“富”即“贵”,拿奖学金来读的是有才,自费数十万港币读的则不只有才,还有财。

每当有朋友问及张子律和他的女友,比之北上广,来香港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他们说“住满七年,拿身份”。“这里社会发展更完善,人好,也有规矩。”张子律相信,与回流北上广相比,留在香港是件“有盼头的事儿”。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5:59:33

勇敢者的游戏

对内地生来说,除了优质的教育,繁荣的商业和自由的环境也是一个巨大的磁石。

当乔苏仍在校园里做“新鲜人”时,她的师兄耿春亚已开始试图寻找属于他的创业之路。

“搞学术,去美国;做生意,当然要来香港。”耿春亚一直相信他所看到的香港——中环价值,以及无与伦比的商业契约精神。这与很多内地生的理解有着范畴上的不同——钱并非一切,商业契约精神才是底色和核心。

从一开始选择来港校,就是因为创业的决心。作为数届在港内地生的“大师兄”,耿春亚在很多学弟学妹眼里,就是一杆“老枪”。他创社团,拉投资,搞创业,办比赛,不亦乐乎。“上庄”(粤语,参与社团),对于他来说,是一项实践香港精神的实验。

2005年,刚刚从港校毕业的耿春亚,为了体验创业的最坏结果“一无所有”,选择到香港街头实地体验。他在香港沙田广场,席地而卧,露宿一夜。当晚天气很好,广场上仍有三五个香港年轻人成堆。烟头,啤酒罐,滑板,“倾解”(粤语,聊天),让他们整夜未归。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5:59:53

耿春亚,也几乎彻夜未眠。“睡不着,就听着他们在广场上玩。但我知道,那种闲,不是我要的生活。”第二天早晨七点他便直接赶到办公室开会,展开创业征途。

最紧张莫过于办留港工作签证的时候。因为创业,作为雇主的他给自己办签证申请,开了先例。不再记得繁复的办证过程细节,最后成功拿到签证的瞬间倒是让春亚记忆犹新。那时候的他,在办公室接到确认电话后,一个人哭了。

曾经的艰辛塑造了现在的耿春亚。兼任自己公司总裁与在港内地生毕业生联合会长的他,正致力于将更多内地生前人的经验传承下去。靠做社交网络起家的他深知“圈子”的重要,内地生“要先抱起来,才能与外面竞争”。

对大多数赴港内地生来说,他们的未来光明而固定。在这个世界瞩目的远东自由港里,“只有三种产业:第一,银行;第二,地产;第三,银行和地产。”乔苏说。单一但极度繁荣的产业状况决定了一切。在港内地生中,大多数人择业于金融、贸易、物流、地产、高科技及工商业支援等行业,创业,只是极少数的“勇敢者游戏”。

创业的艰苦无处不在。内地生景瑶为了备战创业比赛,连续熬了三个夜后,直接晕倒在第四天早晨。“在这样的竞争环境里,人自然而然都会变得勤奋,更勤奋,拼命,更拼命。”一位内地生说。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6:00:19

恨香港,爱香港

来港之前,乔苏是有香港情结的。不是港片古惑仔、明星或者TVB剧集,而是一首老歌。

1992年,艾敬的《我的1997》唱红了中国。这是一首讲述了香港梦的歌。“就让我去那花花世界吧。”艾静带着反叛气息的歌声唱进了无数青年的内心,并描绘了一幅想象中的香江盛景。

时隔20年,一首与《我的1997》遥相呼应的“大龄文艺女屌丝青年吐槽香港留学生活之歌”——《香港,香港》,风靡网络。乔苏喜欢上这首歌,因为它“很实在,写到内地生的心坎里”。

作者及演唱者唐艺也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内地生。她曾经以福建省第9名的高考成绩,获得香港中文大学的50万港币全额奖学金。谈及香港,她很洒脱:“足够国际化,自由,让你看到更多,听到更多。”

然而,唐艺如今的歌词却充满“陨落”感:毕业后才发现,“港岛的高楼大厦,密得不见天日,租来的房间还放不下那一张桌子”;是“在港怂眼中我是蝗虫,在想几时才能天下大同”;是希望到那时“想当音乐人不用投身金融”。

乔苏把歌曲链接转发给了几个内地生朋友。有人飙泪,有人收藏,更多的是在问自己:留下来,究竟图个啥?在他们看来,唐艺的歌声是最直接的质问:“香港,香港,你究竟有多香,当年我也放弃了清华北大,以为这里有我的梦想……我恨香港,但我更爱香港”。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6:00:43

乔苏早年的幻想也正在消失。在这里,理想和现实奇怪地统一着。一方面,她可以昂首呼吸自由的空气,另一方面则要低头扎进世俗的泥土里。“同学在一起,一比较就知道,在香港你会被逼得去care(在乎)薪水,care做不做金融,然后care更多”。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香港永久居民身份一直是赴港学子更实际的追求。为了这个目标,他们需要在这座拥挤而消费昂贵的城市里拼搏7年。但几乎每一天,陆港两地生活的差距都在发生变化,内地持续高涨的经济增长时刻冲击着赴港生的内心。他们遭遇了“七年之痒”——回去,还是留下?

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的易宁,是从河北举家迁至北京的“北京人”。作为北京户口的拥有者,“虽然知道自己最后多半还是会拿(身份),但已经感到犹豫了”。

这样的人似乎越来越多。香港大学金融系毕业生王颖,现在是“投行新贵”。一边是高薪,一边是高压。每天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三点不定时下班;每周至少加班一个通宵。工作以来,她已经开始盘算着将要撤回内地发展的未来规划,“香港身份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在刚刚工作的内地生林奚看来,这个追逐香港身份的七年,有时候容易让人陷住。看上去,它可以是个梯子,但有时候更像个套子。“要吧,放弃海外或内地的一些机会,多可惜;不要吧,七年了,太亏了。”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6:01:11

悬浮

在香港,每天傍晚的地铁车厢里,肩顶着肩,脸挨着脸,呼吸喷着呼吸,动弹不得。海底隧道就是一段连接港岛和九龙的肠道,每天定时吞吐上班族,新陈代谢。

如果是平时,乔苏不用掐表也很清楚,每天从公司回到位于粉岭住处的时间正好1小时26分。

6月20日这天,她却多花了10分钟,绕到糕饼店买了两只泡芙犒劳自己——因为,这一天,她勇敢地辞职了。

受够了公关工作的辛劳和低薪,乔苏终于下定决心转战金融业。她曾经的理想是加入香港本土的NGO,推动两地的支教事业和草根运动。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像候鸟,只是来香港暂留。脚还没踩到地面,可能就要换个方向飞了。”乔苏在笔记本上写过这样的句子。

头脑聪明得深入云端,脚却未踩到地面,是多数在港内地生的共同状态。2004年就来到香港读书的内地生安茜,时常有一种找不到同路人的孤独。她常常在周末和香港朋友一起去探访独居老人,或是给住在唐楼的“新移民”及其孩子送去大米;而内地同学的周末聚会中,大家往往更多只是聚焦于“房子,票子,婚姻家庭”。

好想说爱谁谁 发表于 2012-8-10 16:01:37

对耿春亚来说,尊严是用脚点头。初来香港时,他所保持的漫游市井小巷的习惯,并非每个内地生都有。他会自己跑遍旺角、天水围、深水埗的犄角旮旯,探秘,搭讪,也吐槽。更多的了解,才让他有更多在香港赢得尊重的底气。而更多的内地生,可能既不过问香港的本土运动,也不会知道底层街巷的香港人如何吃喝玩乐。

“内地生对真实的香港其实是陌生的。”香港人Alex很钦佩内地同学的勤奋、务实,但也会感到这是一群“悬浮”的精英,离香港土地有点远。

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教师周保松,曾经书写过作为“新移民”的一个人的移民史。面对在港内地生这样的“新新移民群体”,他更关心的是,内地生“在选择留下来,投身香港商业世界的同时,还对香港社会有多少认识和关心,并慢慢扎根下来,共同推动香港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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