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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6
马肉已经在锅里,五香料呢?
郝厨子将刀上的血在鞋底上擦干净,就走回去打开了那口棺材;棺材里装着的竟是各式各样的佐料,油、盐、酱、醋、茴香、八角……只要你能想得出来,棺材里都有。
郝厨子喃喃道:“这辆破板车,正好作柴烧,等到马车烧光,肉也熟了。”
正在下棋的杨无忌忽然道:“我的那份儿不用太烂,我的牙齿好。”
郝厨子道:“出家的道士也吃马肉?”
杨无忌道:“有时连人肉都吃,何况马肉。”
郝厨子笑道:“道士若是真想吃人肉,等一等这里也会有材料的。”
杨无忌道:“我本来就在等,我一点也不着急。”
郝厨子大笑,用眼角瞟着傅红雪,道:“人肉最补血,若是多吃点人肉,脸色也就不会发白了。”
他大笑着,用一只手就将那近三百斤重的铜锅连铁架一起提了下来,又用车厢的碎木,在铜锅下生起了一堆火。火焰闪动,烧得“噼啪噼啪”的响。
孩子又哭了,卓玉贞只有悄悄地拉开衣襟,喂他们吃奶。
手里拿着酒杯的公孙屠忽然吐出口气,道:“好白的皮肤。”
郝厨子笑道:“好嫩的肉。”
正在嗑瓜子的鬼外婆却叹息了一声,道:“好可怜的孩子。”
傅红雪只觉得胃在收缩,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凸出,仿佛已将拔刀。
燕南飞却按住了他的手,压低声音道:“现在不能动。”
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现在不能动。这些人虽然故作悠闲,其实却无异是个马蜂窝,只要一动,后果就不堪设想。可是不动又怎样呢?这样耗下去,难道真的等他们吃完了马肉,再吃人肉?
燕南飞声音压得更低,忽又问道:“你认不认得‘八个胆子八条命’杜十七?”
傅红雪摇摇头。
燕南飞道:“这个人虽然不是大侠,却比我认得的那些大侠都有侠气。我已跟他约好了在前面城里的天香楼茶馆见面。只要能找到他,什么事都能解决的,我跟他交情很不错。”
傅红雪道:“那是你的事。”
燕南飞道:“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傅红雪道:“我不认得他。”
燕南飞道:“可是他认得你。”
下棋的还在下棋,每个人都还在做他自己做的事,根本没有注意他们,
就好像已将他们当作死人。
燕南飞又问道:“你是不是很讲理的人?”
傅红雪道:“有时是的,有时不是。”
燕南飞道:“现在是不是已到了不能不讲理的时候?”
傅红雪道:“好像是的。”
燕南飞再问:“卓玉贞和她的孩子能不能死?”
傅红雪道:“不能。”
燕南飞叹了口气,道:“只要你能记住这句话就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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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7
傅红雪道:“走?怎样走?”
燕南飞道:“你一听我说‘小狗’两个字,就把卓玉贞和孩子抱上那辆马车,藏到棺材里去,别的事由我来负责!”
他笑了笑又道:“莫忘记我逃命的本事还是天下第一。”
傅红雪闭上了嘴。他当然明白燕南飞的意思。他现在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怎么样,他都决不能让卓玉贞和孩子落人这些人手里。
鬼外婆坐的那辆板车上,一共有五个女人,除了她之外,都很年轻,而且很不难看。
不难看的意思就是好看,最好看的一个正在梳头,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
燕南飞忽然道:“听说苗天王大大小小一共有七八十个老婆。”
鬼外婆道:“是八十个,他喜欢整数。”
燕南飞道:“听说他不管到哪里,至少还要带四五个老婆跟在身边,因为,他随时随地都可能用得着的。”
鬼外婆道:“他是个精力充沛的男子汉,他的老婆都有福气。”
燕南飞道:“你是不是其中之一?”
鬼外婆叹了口气,道:“我倒很想,只可惜他嫌我太老了。”
燕南飞道:“谁说你老,我看你比那位梳头的老太太至少年轻十岁。”
鬼外婆大笑,梳头的女人脸色已变了,狠狠地盯着他。
燕南飞又朝她笑了笑,道:“其实你也不能算太老,除了鬼外婆外,你还是最年轻的一个。”
现在每个人都已看出他是在故意找麻烦了,却还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本来故意不看他的人,现在也不禁多看他两眼。
他果然又去找郝厨子:“除了剁肉切菜外,你这把菜刀还有什么用?”
郝厨子道:“还能杀人。”
他脸上的毒蛇又开始蠕动:“用一把上面镶满了珍珠的宝刀杀人,跟用菜刀杀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燕南飞道:“有一点不同。”
郝厨子道:“哪一点?”
燕南飞却不理他了,转过身,打开了棺材,喃喃道:“想不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葱末,却不知道有辣椒没有呢?”
郝厨子大声道:“哪一点不同?”
燕南飞还是不理他,道:“哈,这里果然有辣椒,看来这口棺材简直就是个厨房。”
郝厨子本来坐着的,现在却站起来:“你为什么不说?究竟有哪点不同?”
燕南飞终于回头,微笑道:“究竟有哪点不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红烧五香马肉里是应该放点辣椒的。”
他提着串辣椒,走到铜锅旁,又道:“大概没有人不吃辣椒的,不吃辣椒的是小狗。”
郝厨子已气得脸都白了,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马嘶一声轻叱。
傅红雪已抱起卓玉贞,卓玉贞抱着孩子,两大两小四个人抢上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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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8
卓玉贞将孩子放进棺材,傅红雪挥鞭打马,燕南飞提起吊着铜锅的铁架。
公孙屠掷杯而起,大喝一声:“小心!”
两个字未说完,卓玉贞也已钻进棺材,自己合起了盖子。
燕南飞反手一抡,将一锅滚烫的马肉连锅带铁架一起抡了出去,“呼”的一声,飞向对面的板车!
汤汁四溅,健马惊嘶,板车倾倒,一块块滚烫的马肉带着汤汁乱箭般飞出,只要沾着一点,立刻就烫起一个水泡。
板车上的人用衣袖蒙面,飞掠而起!
傅红雪右手握刀,左手挥鞭,已从两辆倾倒的板车间冲了出去!
萧四无身子凌空,突然翻身,右臂上每一根肌肉都已贯注真力。
飞刀就在他的右手上。
杨无忌身子掠起时已反手抓住剑柄。
萧四无的刀已出手。
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刀还是用出了全力,打的还是傅红雪后背。
板车虽已倾倒,让出的路并不宽,傅红雪必须全神驾驶马车,他背后也没有长眼睛,根本不知道这闪电般的刀光已打过来,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回身闪避,否则就算他避开了这一刀,也避不开前面路上的板车!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他的刀突然自胁下穿出,“叮”的一响,漆黑的刀鞘进出火花,一把四寸长的飞刀已被打落在板车上。
杨无忌的剑迅速出鞘,玉女穿梭;凌空下击。
傅红雪胁下夹住刀鞘,反手拔刀,刀光一闪,迎上了剑光。
刀剑并没有相击;剑光的来势虽快,刀更快,杨无忌的剑尖堪堪已刺在傅红雪的咽喉,最多只差一寸,这一寸就是致命的一寸,只听得一声惨呼,鲜血飞溅,漫天血雨中,凭空落下了一条手臂来,手里还紧紧握着剑——形式古雅的松纹铁剑!
杨无忌的身子落下来时,正落在那滚烫的铜锅上。
这就是他一生中最有希望杀死傅红雪的一次,这一次他的剑差不多已刺入傅红雪的咽喉里。
只不过差了一寸。
健马长嘶,板车已经绝尘而去,一片鲜血般的剑光飞过来,隔断了道路!
傅红雪没有回头。他听见了燕南飞的咳嗽声,燕南飞为他断后的这一剑,想必也已尽了全力。
他不敢回头去看,他生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留下来,和燕南飞并肩死战。
只可惜有些人是不能死的!
决不能!
冷夜,荒冢。
一辆板车在乱坟堆中停下来,星光如豆,荒凉的乱石岗上渺无人踪。
板车上的棺材里却忽然有个人坐了起来,长发披肩,眼如秋水。她就算是鬼,也一定是个美丽的女鬼,足以令荒冢中夜读的书生为她迷醉。
她眼波流动,仿佛在寻找;她找的并不是书生,而是一个握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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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9
——傅红雪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眼睛里刚露出恐惧之色,傅红雪就已出现在她眼前。
荒坟间有雾升起,从雾中看过去,夜色仿佛是苍白的,苍白如傅红雪的脸。
看见了这张苍白的脸,卓玉贞虽然松了口气,却还是很惊疑:“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傅红雪不答反问:“一粒白米,要藏在什么地方最安全?”
卓玉贞想了想,道:“藏在一大堆白米里。”
傅红雪道:“一口棺材要藏在什么地方才最不引人注意?”
卓玉贞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白米藏在米堆里,棺材藏在乱坟间。
但她却还是有点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去找燕南飞的那个朋友杜十七?”
傅红雪道:“我们不能去。”
卓玉贞道:“你不信任他?”
傅红雪道.“燕南飞能信任的人,我也同样能信任。”
卓玉贞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傅红雪道:“天香楼是个大茶馆,杜十七是个名人,我们若去找他,不出三个时辰,公孙屠他们就会知道的!”
卓玉贞叹了口气,柔声道:“想不到你做事比我还细心!”
傅红雪回避了她的眼波,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在路上买的一只烧鸡,你用不着分给我,我已经吃过东西。”
卓玉贞默默地接过来,刚打开油纸包,眼泪就滴在烧鸡上。
傅红雪假装没有看见:“我已经去看过,附近两三里之内都没有人烟,后面也没有人跟踪我们。你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天亮时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卓玉贞道:“什么事?”
傅红雪道:“去打听杜十七晚上睡在哪里。我去找他的时候,决不能让任何人见到。”
卓玉贞道:“我们还是要去找他?”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的样子太引人注目。认得你的人本就不多,我还懂一点易容。”
卓玉贞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我能够照顾自己的!”
傅红雪道:“你会不会骑马?”
卓玉贞道:“会一点!”
傅红雪道:“那么明天一早你就骑马去,到了有人的地方,立刻将这匹马放走,在路上拦辆车,回来的时候,可以买匹驴子。”
北方民风刚健,女人骑驴子的倒也不少。
卓玉贞道:“我一定会特别小心的,只不过孩子们……”
傅红雪道:“孩子们交给我,你喂他们吃饱奶之后再走,所以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睡。”
卓玉贞道:“你呢?”
傅红雪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有时我走路都可以睡觉的!”
卓玉贞看着他,眼波中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怜惜,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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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30
傅红雪却已转过身,面对着夜色深沉的大地,现在就似已睡着了。
正午。
孩子们终于睡着了,卓玉贞已去了三个时辰。
傅红雪坐在坟堆后的阴影里,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一片荒坟,已很久没有动。
他心里在想什么?
——埋葬在这些荒坟里的是些什么样的人?那其中有多少无名的英雄?有多少寂寞的浪子?
——生前寂寞的人,死后是不是更寂寞?
——他死了之后,有没有人埋葬他?埋葬在哪里?
——这些问题有谁能答复?
没有人!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慢慢地站起来,就看见一匹驴子走上了山岗。
瘦弱而疲倦的驴子,平凡而憔悴的妇人。
傅红雪看着她,心里也不禁对自己的易容术觉得很满意。
卓玉贞终于安全回来,没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跟踪她。
看到傅红雪和孩子,她的眼睛里就发出了光。就像是世上所有的贤妻良母一样,她先过去吻了孩子,又拿出个油纸包道:“这是我在镇上买的烧鸡和牛肉,你不必分给我,我已经吃过饭了。”
傅红雪默默地接过来。
她的指尖轻轻触及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
如果一个人已在烈日下耽了两三个时辰,如果他的手还是冰冷的,他一定有心事。
卓玉贞看着他,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在为我担心,所以我一有了消息就赶回来了。”
傅红雪道:“你已打听出杜十七……”
卓玉贞抢着道:“谁也不知道杜十七晚上睡在哪里,就算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肯说。”
杜十七无疑是个很喜欢朋友的人,他当然应该有很多朋友。
卓玉贞道:“可是我打听出另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卓玉贞道:“他的朋友虽然多,对头也不少,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叫胡昆。城里每个人都知道,胡昆已准备在下个月初一之前杀了杜十七,而且好像很有把握。”
傅红雪道:“今天好像已经是二十八了。”
卓玉贞点点头,道:“所以我心里就在想,这两天杜十七的行踪,胡昆一定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你若想打听一个人,去找他的朋友,远不如去找他的仇敌。
傅红雪道:“你去找过胡昆?”
卓玉贞道:“我没有。”
她微笑着又道:“但是你可以去找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去找他,用不着怕公孙屠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了说不定反而更好。”
她笑得温柔而甜蜜,就像是条又温柔又甜蜜的小狐狸。
傅红雪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里立刻露出了赞赏之意。
卓玉贞道:“城里最大的茶馆不是天香楼,是登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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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31
傅红雪道:“胡昆常常到那里去?”
卓玉贞道:“他每天都去,几乎从早到晚都在那里,因为登仙楼就是他开的!”
天黑了之后,傅红雪就将卓玉贞和她孩子们留在那乱石山岗上。留在那阴森、荒凉、黑暗、恐怖的乱坟间,他怎能放心呢?也许就因为那里太荒凉,太黑暗,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会将他们留在那里,所以他才放心。
他是不是真的绝对放心?不是的。可是他一定要为他们安排好很多事,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永远陪着他们的!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
——人与人之间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
——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他忽然想到了明月心。
他一直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想她。
可是在这无人的山坡上,在这寂寞的静夜里,越是不该想的事,反而越容易想起来。
所以他不但想起了明月心,还想起了燕南飞,想起了他们在离别时,明月心凝视着他的眼波,也想起了燕南飞那干涩的咳嗽声,和血红的剑。
现在他们人在哪里?是在天涯,还是在洪炉里?
傅红雪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在洪炉里,还是在天涯?
他紧紧握着他的刀,他只知道这把刀是从洪炉里炼出来的!
他现在岂非也正如洪炉里的刀?
第十四回 先付后杀
胡昆站在登仙楼上的雕花栏杆旁,对所有的一切都觉得很满意。
这里是个高尚而有气派的地方,装潢华丽,用具考究,每张桌椅都是上好的楠木,碗盏用的是江南景德镇的瓷器。
到这里来品茶喝酒的,也大多是高尚而有气派的客人。
虽然这里的订价比城里任何地方都至少高出一倍,可是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在乎,因为“奢侈”的本身就是种享受。
平时他总是喜欢站在这里,看着这些高尚而有气派的人在他胯下走来走去,让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虽然他身高还不满五尺,但是这种感觉却总是能让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高出一个头。
所以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也喜欢高尚而有气派的事,正如他喜欢权力一样。
惟一令他觉得有点烦恼的,就是那个不要命的杜十七。
这个人喝起酒来不要命,赌起钱来不要命,打架的时候更不要命,就好像真的有九条命一样。
“就算他真有九条命,我也决不能让他活过下个月初一。”
胡昆早已下了决心,而且有了很周密的计划。
只可惜他并没有绝对能成功的把握。
想到这件事,他总是会觉得有点心烦,幸好就在这时,他等的人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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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32
他等的人叫屠青,是他花了三万两银子专程从京城请来杀杜十七的。
屠青这名字在江湖中并不响亮,因为他做的事根本不允许他太出名。
他要的也不是名声,而是财富。
他是个专门受托杀人的刺客,每次任务的代价,至少是三万两。
这是种古老而神秘的行业。在这一行里招摇和出风头都是绝对犯忌的事。
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屠青却无疑是个名人,要的代价也比别人高。
因为他杀人是从不失手的!
屠青身高七尺,黝黑瘦削,一双灼灼有光的眼睛锐利如鹰。
他穿的衣服质料虽然高贵,剪裁合身,但颜色并不鲜艳。
他的态度冷静沉着,手里提着个颜色灰黯的狭长包袱。
他的手干燥而稳定。
这一切都很配合他的身份,让人觉得无论出多高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胡昆对这一切显然也很满意。
屠青已在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连看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
他的行动必须保守秘密,绝对不让别人看出他和胡昆之间有任何关系,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
胡昆吐出口气,正准备回到后面的密室去小饮两杯,忽然又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走了进来,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
漆黑的刀!刀还在鞘中,他的人却像是柄出了鞘的刀,残酷而锋利。
他的目光也像是刀锋,四下扫了一眼,就盯在屠青身上。屠青低下头喝茶。
这个陌生人嘴角带着冷笑,在附近找了个位子坐下。
忽然间,“咔哧”一响,一张上好的楠木椅子,竟被他坐断了。
他皱了皱眉,一双手扶上桌子,忽然又是“咔哧”一响,一张至少值二十两银子的楠木桌,也平空裂成了碎片。
现在无论谁都已看得出他是来找麻烦的!
胡昆的瞳孔在收缩。
——难道这个人也是杜十七从外地请来对付他的高手?
他的保镖和打手已准备冲出去,胡昆却用手势阻止了他们。
他已看出这个陌生人决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屠青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先试试他的功夫?
胡昆是个生意人,而且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付出每一两银子都希望能足收回代价来。
何况,这个陌生人找的也许并不是他,而是屠青。
这个陌生人当然就是傅红雪。
屠青还在低着头喝茶。
傅红雪忽然走过去,冷冷道:“起来。”
屠青不动,也不开口,别的客人却已悄悄地溜走了一大半。
傅红雪再重复一遍:“站起来。”
屠青终于抬起头,好像刚看见这个人一样:“坐着比站着舒服,我为什么要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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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33
傅红雪道:“因为我喜欢你这把椅子。”
屠青看着他,慢慢地放下茶杯,慢慢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包袱。
包袱里无疑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胡昆的手也握紧,心跳忽然加快。
他喜欢看人杀人,喜欢看人流血。
五年来能令他兴奋的事已不多,甚至连女人都不能,杀人已是他惟一还觉得有刺激的事。可是他失望了。
屠青已站起来,拿起了包袱,默默地走开。——他的行动一向小心谨慎,当然决不会在这么多人眼前出手的。
胡昆忽然道:“今天小店提前打烊,除了有事找我的之外,各位最好请便。”于是想看热闹的也不能不走了,大厅忽然只剩下两个人——屠青低着头喝茶;傅红雪抬起头,盯着楼上雕花栏杆后的胡昆。
胡昆道:“你有事找我?”
傅红雪道:“你就是胡昆?”
胡昆点点头,冷笑道:“杜十七若是叫你来杀我,你就找对人了。”
傅红雪道:“你若想找人去杀杜十七,也找对人了。”
胡昆显然很意外:“你?”
傅红雪道:“我不像杀人的人?”
胡昆道:“你们有仇?”
傅红雪道:“杀人并不一定为了仇恨。”
胡昆道:“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道:“为了高兴。”
胡昆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
傅红雪道:“几万两银子通常就可以让我很高兴了。”
胡昆眼睛里发出了光,道:“我能让你高兴,你今天就替我去杀杜十七?”
傅红雪道:“据说你并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
胡昆道:“你有把握能杀他?”傅红雪道:“我保证他绝对活不到下个月初一。”
胡昆笑了:“能够让朋友们高兴,我自己也很愉快,只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傅红雪道:“你已找到别人?”
胡昆用眼角瞟着屠青,微笑着点头。
傅红雪冷冷道:“你找的若是这个人,就找错人了。”
胡昆道:“哦?”
傅红雪道:“死人是不能杀人的。”
胡昆道:“他是死人?”
傅红雪道:“若不是死人,现在就该杀了我。”
胡昆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你若不能让我高兴,我就一定会去找杜十七。”
胡昆道:“你若去找杜十七,就会让杜十七提防着他。”
傅红雪道:“我还会帮杜十七杀了他。”
胡昆道:“先杀他,再杀我。”
傅红雪道:“杜十七活着,你就非死不可。”
胡昆道:“所以他现在就该杀了你。”
傅红雪道:“只可惜死人是不会杀人的!”
胡昆叹了口气,转向屠青,道:“他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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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34
屠青道:“我不聋。”
胡昆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屠青道:“我不高兴。”
胡昆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
屠青道:“五万两。”
胡昆好像吃了一惊,道:“杀杜十七只要三万,杀他要五万?”
屠青道:“杜十七不知道我,他知道!”
胡昆道:“所以,你能暗算杜十七,却不能暗算他。”
屠青道:“而且他手里有刀,所以我冒的险比较大。”
胡昆道:“但你却还是有把握能杀了他。”
屠青冷冷道:“我杀人从未失手过!”
胡昆吐出口气,道:“好,你杀了他,我给你五万两。”
屠青道:“先付后杀。”
崭新的银票,一千两一张,一共五十张。
屠青已数过两遍,就像是个守财奴一样,用手指蘸着口水数了两遍,再用一块方巾包起来,收到腰上系着的钱袋里。
用血汗赚来的钱总是特别值得珍惜的。他赚钱虽然很少流汗,却常常流血。
血当然比汗更珍贵!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全无表情。胡昆却在微笑,忽然道:“你一定已经是个很有钱的人。”
屠青不否认。
胡昆道:“你成了亲了”
屠青摇摇头。
胡昆的笑容更友善,道:“你为什么不把钱存在我这里,我出你利息,三分息。”
屠青又摇摇头。
胡昆道:“你不肯?难道你不信任我?”
屠青冷冷道:“我惟一信任的人就是我自己。”
他拍了拍衣下的钱囊:“我所有的财产全都在这里,只有一种法子可以拿走!”
胡昆当然不敢问出来,可是眼色却已等于在问:“什么法子?”
屠青道:“杀了我!”
他盯着胡昆:“谁杀了我这就是谁的,所以你也不试试。”
胡昆笑了,笑得很勉强:“你知道我不会试的,因为……”
屠青冷冷道:“因为你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忽然转向傅红雪,“你呢?我若杀了你,你有什么留给我?”
傅红雪道:“只有一个教训。”
屠青道:“什么教训?”
傅红雪道:“不要把杀人的武器包在包袱里。要杀人的人,和快要被杀的人都没有耐性,决不会等你解开包袱的。”
屠青道:“这是个很好的教训,我一定会时常记在心里。”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其实,我自己也同样没有耐性,要等到解开包袱再杀人,我一定也会急得要命。”
他终于伸出手,去解包袱——这包袱里究竟是什么武器?
胡昆实在很想看看他用的是什么武器,眼睛不由自主盯在包袱上。
谁知包袱还没有解开,屠青已出手。他杀人的武器并不在这包袱里,他全身上下都是杀人的武器。只听“格”的一响,他的腰带上和衣袖里,已同时飞出七道寒光,衣领后射出三枚紧背花装弩,双手打出满把铁莲子,脚尖也有两柄尖刀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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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35
暗器发出,他的身子也跃起,拐子鸳鸯脚连环踢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使出了四种致命的武器。他那引入注目的包袱,却还是好好地摆在桌子上。这一着实在出人意料,连胡昆都大吃一惊,就凭这一着已值得他花五万两。
他相信屠青这次也决不会失手。可是他错了,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已拔刀。
天下无双的刀,不可思议的刀法。
无论多恶毒的暗器,无论多复杂的诡计,遇见了这把刀,都像是冰雪到了阳光下。
刀光一闪,一连串金铃般的轻响,满天暗器落地,每一件暗器都被削断了,都是从正中间断的。就算巧手匠人用小刀一件件仔细分割,也未必能如此精确。
刀光消失后,才看见血。血是从脸上流下的!
屠青的脸。
一道刀口从他眉毛间割下来,划过鼻尖。这一刀只要多用三分力,他的头颅无疑也要被削成两半。
刀已人鞘。
鲜血从鼻尖流落,流入嘴唇,又热又咸又苦。屠青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抽搐,他的身子却没有动;他知道自己杀人的生涯已结束。
这是种秘密的行业,无声无息地杀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无论谁脸上有了这么样一条显著的刀疤,都绝对不适宜再干这一行了。
傅红雪看着这条刀疤,忽然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屠青的嘴唇也在抽搐:“到哪里去?”
傅红雪道:“只要不去杀人,随便哪里你都可以去。”
屠青道:“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傅红雪道:“你一定要五万两,才肯杀我;要我杀你,至少也得五万两。”
他冷冷地接着道:“我也从来不免费杀人的。”
屠青道:“可是我身上带着的不止五万,你杀了我,就都是你的。”
傅红雪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的规矩也是先收费,再杀人。”
规矩就是原则。
无论在哪种行业里,能成功的人,一定都是有原则的人。
屠青不再开口,默默地从钱囊中拿出两迭银票,一迭五十张。
他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摆在桌上,抬头看了胡昆一眼:“这还是你的。”
胡昆在咳嗽。
屠青道:“你可以付他五万两,叫他杀了我。”
胡昆忽然不咳了:“你身上还有多少?”
屠青闭着嘴。
胡昆盯着他,眼睛里又发出光。
屠青已提起了桌上的包袱,慢慢地往外走!
胡昆忽然大声道:“杀了他,我付五万两。”
傅红雪冷冷道:“要杀这个人,你自己动手。”
胡昆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他已经受了伤,已没有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