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7-23 15:09:16
她轻轻地接着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急着想看看这世界,也许是因为我刚才被那些人震动了胎气的缘故,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阵痛使得她整个人都开始痉挛扭曲。
可是她手里还是紧紧握着那柄弧形剑,就正如傅红雪刚才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刀。
她显然已下了决心。
傅红雪道:“我……我可以做他的义父。”
他似已用出所有力气才能说出这几个字,连声音都已嘶哑。
卓玉贞道:“义父不能代替父亲,决不能。”
傅红雪道:“你要我怎么样?”
卓玉贞道:“我要你让我做你的妻子,我的孩子才是你合法的子女。”
阵痛又来了,她咬着牙,勉强笑道:“你若不答应,我决不怪你,只求你把我们的尸体葬在孔雀山庄的坟地里。”
难道这就是她最后一句话?傅红雪如果不肯答应,她立刻就死!
傅红雪已怔住。
他遭遇过最可怕的敌人,最凶险的危机。
但是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难题。
秋水清可以说是因为他才死的,卓玉贞可以说是秋水清的妻子。
现在秋水清的尸骨未寒,他怎么能答应?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是从另一面看,既然秋水清是因为他而死的,孔雀山庄四百年的基业也因他而毁于一夕,现在秋家已只剩下这一点骨血,他无论怎么样牺牲,都应该保护她,让她顺利生产,保护她的孩子长大成人。
他又怎么能不答应?
你若遇见这种事,你说你应该怎么办?
阵痛的间隔已渐短,痛苦更剧烈,弧形剑的锋刃,已刺破了她的衣服。
傅红雪终于作了痛苦的决定:“我答应!”
“答应做我的丈夫?”
“是的。”
这决定是否正确?
没有人能判断,他自己也不能,只是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你若是他,你是否也会这么做?
喘息、呻吟、呐喊……忽然间全部停止,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就有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声,划破了静寂,为大地带来了新的生机。
傅红雪的手上染着血,但却是生命的血!
这次他用自己一双手带来的,是生,不是死!
生命在跃动。
他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心里也在奇妙地跃动着。
赵平的尸体还倒在那里,是死在他刀下的。在那一瞬间,他就已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现在又有新的生命诞生了,更生动,更活跃的生命。
刚才的痛苦和悲伤,已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里被驱散。
刚才那些罪恶的血腥,已被这新生的血冲洗干净。
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送走了一条生命,又迎接了一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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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17
这种奇妙经验,带给他一种无比鲜明强烈的刺激,他的生命无疑也已变成更生动活跃。
因为他已经过了血的洗礼,就像是一只已经过火的洗礼的凤凰,已获得了第二次新生。
这种经验虽痛苦,却是生命的成长过程中,最珍贵、最不能缺少的。
因为这就是人生!
旧的死亡,新的诞生,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
直到这一刻,傅红雪才真正对生命有了种新的认识,正确的认识!
倾听着怀抱中生命的跃动,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欢愉。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决定是正确的,世上决没有任何事能比生命的诞生更重要。
一个人活着的真正意义,岂非就在于创造宇宙间继起的生命!
卓玉贞正在用虚弱的声音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傅红雪道:“是男的,也是女的!”
他的声音出奇地欢愉:“恭喜你,你生了一对双胞胎。”
卓玉贞满足地叹了口气,疲倦的脸上露出充满幸福的笑容,道:“我也该恭喜你,莫忘记你是他们的父亲。”
她想伸手去抱她的孩子,可是她还太虚弱,连手都抬不起!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隆”一声大震,就像是泰山崩塌,千百斤石块倒了下来,打在这地下秘室上,碎石急箭般从石壁上的大洞外射入。
然后这惟一出入的道路,就又被堵死。
傅红雪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狂呼。
新的生命刚诞生,难道他又要迎接一次死亡?
第十二回 生死之间
死黑!死寂!
没有光,没有声音,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孩子们在吃奶。只有在他们的吮吸中,还跃动着生命的活力。
可是他们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呢?
傅红雪又握紧了他的刀,可是现在这死亡的陷阱连他的刀都已无法突破!
他本该去安慰卓玉贞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太乱。
生死之间,他一向看得很淡,他放不下的是这两个孩子。
虽然他并不是孩子们的真正父亲,可是他们之间已有了种奇妙的联系,甚至比父子更亲密的联系。
因为这两个孩子是他亲手迎接到人世来的,仿佛已成了他自己生命的延续。
这种情感复杂而微妙。就因为人类有这种情感,所以这世界才能存在。
卓玉贞忽然道:“我听明月心说过,你们以前好像也曾被关在这里。”
傅红雪道:“嗯。”
卓玉贞道:“你以前既然有法子脱身,现在一定也能想出法子来的。”
她眼睛里发着光,充满了希望。
傅红雪实在不忍让她的希望破灭,但却又不能不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
“上次我们脱身,只因为那时候这里正好有件破壁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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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18
现在这里却已是空的,除了他们四个人之外,只有一具尸体。
尸体己冰冷僵硬,他们迟早也必将变成这样子的。
卓玉贞眼睛却还存着一线希望:“我常听人说,你的刀就是天下无双的利器!”
傅红雪看着手里的刀,声音中充满痛恨:“这是杀人的利器,不是救人的。”
他痛恨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只要能让孩子们活下去,他不惜做任何事。
可是他偏偏无能为力。
卓玉贞的希望终于完全破灭了,却勉强笑了笑,道:“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希望。”
她安慰傅红雪:“燕南飞要你在这里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傅红雪道:“他若要回来,早已该回来,现在就算回来了,也一定会认为我们已不在这里。”
卓玉贞闭上了嘴。
她当然也知道傅红雪说的是事实,燕南飞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的,更想不到傅红雪会被人活活埋葬在这里。
以傅红雪的耳目和反应,上面无论任何人只要有一点行动,都应该瞒不过他。
又有谁能想得到那时他正在为孩子接生?又有谁能想得到这里会有孩子的啼哭?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真实的事有时甚至比神话还离奇。
孩子们又开始哭了。
傅红雪手心在淌着冷汗,他忽然想起他还可以为他们做一件事。
一件他本来宁死也不愿去做的事。
可是现在他一定要去做。
——赵平也是个老江湖,老江湖的身上总是会带着些急救应变的东西。
去剥夺一个死人的所有,这种事他本来一想起就会恶心。
可是现在他却已经在做这种事。
他找出了一个火折子,一卷长绳,一块驱蛇避邪的雄黄精,一瓶刀伤药,半截已经啃过了的人参,一串钥匙,一朵珠花,几个金锞子,几张银票和一封信。
珍珠和黄金本是世人不择手段去夺取的珍宝,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人格去交换,但是现在,却已变得毫无价值。
这岂非也是种讽刺?
生育后的虚弱,孩子们的奶汁。
无论谁都知道卓玉贞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人参。
傅红雪默默地拔出刀,削去了被啃过的部分——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件没有生命的东西拔刀,却已是卓玉贞第二次看见他的刀。他不在乎。
他和卓玉贞之间的藩篱,已在生育的过程中被打破了。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也已有了种奇异的联系。
卓玉贞也没有提起这件事,默默地接过人参,眼睛却盯在那朵珠花上。
那是朵牡丹,每一颗珍珠都毫无瑕疵。
柔润的光泽,精巧的铸工,在黑暗中看来更显得非凡和美丽。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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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19
她毕竟是个女人。
珠宝的魅力,本就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抵抗的。
傅红雪迟疑着,终于递给了她。
也许他本不该这么做,可是此时此刻,他又何苦不让她多享有一点乐趣、一点欣喜?
卓玉贞笑了,笑得就像是个孩子。
啼哭中的孩子忽然已睡着。
傅红雪道:“你也该睡了!”
卓玉贞道:“我睡不着。”
傅红雪道:“只要闭上眼睛,自然就会睡着的。”
他看得出她已很疲倦。她失了太多血,经过太多苦难惊吓。
她的眼睛终于合起,忽然就已沉人了宁静而甜蜜的黑暗里。
傅红雪静静地看着他们,沉睡中的母亲和婴儿们,这本该是幅多么幸福,又多么美丽的图画,可是现在……
他咬了咬牙,决心不让自己流泪。
现在他一定要找出每一样可以帮助他们脱身的东西。他虽然有一双能够在暗中视物的眼睛,但是他也太疲倦。
他闪亮了火折子,第一跟看见的,却是那信封上的八个字。
“面呈
燕南飞吾弟。
羽。”
羽?
公子羽?
这封信难道是公子羽托赵平交给燕南飞的?
吾弟?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傅红雪抑制了自己的好奇,折起这封信,收藏在怀里。
赵平没有机会将这封信交出来,他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能再见燕南飞。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希望实在渺茫得很。
对傅红雪来说,除了这封信和人参外,从赵平身上找到的东西根本全无价值。
因为他忽略了一点——像赵平这种男人身上,本不该带着珠花的。
等他想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
母亲和孩子们都仍在沉睡,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
傅红雪又亮起火折子,就看见几条蛇从石柜中窜出来,窜向左角的阴暗处。
他们受不了这雄黄的气味。
地窖里已没有通风处,空气渐渐沉浊,雄黄的气味显得分外强烈。
傅红雪立刻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也许还用不着等到饥渴难耐时,他们就要窒息而死。
尤其是孩子。
孩子们还没有适应环境的能力。
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了另一件事,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几条蛇一窜入那阴暗的角落里,就不见了。
那里一定有出路。
角落里的石壁上果然有道裂隙,也不知道早巳存在,还是被他上一次震裂的?
虽然他不是蛇,虽然他不知道这面石壁外面在地上,还是在地下。
可是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决不能错过。
他拔出了他的刀!
卓玉贞醒来时,傅红雪已在石壁上挖掘了很久,石壁上的裂隙已渐渐大了,甚至连最胖的老鼠,都已可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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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0
只可惜他们不是老鼠。
孩子们醒了又哭,哭了又睡。
卓玉贞解下外衣,铺在地上,悄悄地放下沉睡中的孩子,挣扎着悄悄站起。
傅红雪在喘息,身上的衣衫已湿透,睡着了的人也许还不觉得,可是他的体力消耗太多,空气的沉浊几乎已令他无法忍受。
他必须立刻脱身,他更用力,忽然间,“崩”的一响,刀锋上已被崩出个缺口。
这柄刀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也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可是他的手没有停。
卓玉贞咬下一口人参,默默地递过去。
傅红雪摇头:“孩子们要吃奶,你比我更需要体力。”
卓玉贞凄然道:“可是你若倒了下去,还有谁能活?”
傅红雪咬了咬牙,刀锋上又崩出个缺口。
卓玉贞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本是天下无双的利器,足以令风云变色,群雄丧胆,可是现在却比不上一把铁锹有用。
这是多么残酷,多么悲哀的事!
这种感觉傅红雪自己当然也能体会到,他几乎已真的要倒下去了。
卓玉贞的手忽然悄悄伸过来,手里满捧着一掌甘泉。
傅红雪刚开口,甘泉就已流入他嘴里,一种无法描叙的甘美芬芳直沁入他的心。
这是她的奶汁。
傅红雪本已发誓不再流泪的,可是此时此刻,热泪还是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石壁的裂隙中忽然有样东西伸了进来,赫然竟是一把剑。
鲜红的剑!
剑上缚着条衣襟,上面有十个字,是用血写出来的:“我还没有死,你也死不得!”
孩子们又哭了。
洪亮的啼声,象征着活跃的生命!
阳光满天。
孩子们终于看见了阳光。
傅红雪只希望世上所有生于黑暗中的孩子,都能活在阳光下。
“我本来已走了,我已走了三次。”
“可是你又回来三次。”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我本来以为你们决不会在里面的。”燕南飞在笑,“因为我本来做梦也想不到傅红雪也有被人活埋的一天。”
他的笑并没有丝毫恶意,他真的是满心欢愉:“最后一次我本来又准备走了。”
“你为什么没有走?”
“因为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吃蚕豆一样。”
“那是刀口崩缺的声音。”
“是谁的刀?”
“我的。”
燕南飞的眉挑起,嘴张大,吃惊地看着傅红雪,甚至比听见大地缺了个口还吃惊。
傅红雪却笑了笑,道:“我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燕南飞道:“你的手呢?”
傅红雪道:“我的手还在。”
燕南飞道:“只要你的手还在,缺了口的刀也一样可以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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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1
傅红雪笑容忽然消失:“人呢?”
燕南飞叹了口气,苦笑道:“人还在,只可惜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远处有车马,却没有人。
傅红雪道:“你是坐车来的?”
燕南飞笑了笑,道:“三次都是坐车来的。我厌恶走路,能坐车的时候,我决不走路。”
傅红雪看着他,道:“只因为厌恶走路?不是因为你的腿?”
燕南飞也在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我一点事都瞒不过你?”
孩子是用傅红雪的外衣包着的,燕南飞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惊奇,没有问这件事。
因为傅红雪也一直没有提起。
他知道傅红雪这个人若是不愿提起一件事,你最好装不知道!
卓玉贞却已带着笑向他招呼:“燕叔叔,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的孩子?”
燕南飞实在有点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你们的孩子?”
卓玉贞用眼角瞟着傅红雪,道:“他难道没有告诉你?”
燕南飞道:“告诉我什么?”
卓玉贞嫣然笑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姓秋,一个姓傅。男孩子承继秋家的血脉,叫秋小清;女孩子先生出来,叫傅小红。”
她眼睛里充满了骄傲和满足:“这是我跟他商量好的,我们已经……”
她红着脸,垂下头。
燕南飞看着她,再看看傅红雪,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听见刀缺口时更吃惊。
傅红雪却已转过头,将孩子的衣包拉紧,道:“你们为什么不先上车去?”
卓玉贞已在车厢中坐下,燕南飞和傅红雪才慢慢地走过去。
他们一直都没有开口,过了很久,傅红雪忽然问:“你想不到?”
燕南飞勉强笑了笑,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令人想不到的事。”
傅红雪道:“你反对?”
燕南飞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也许……”
傅红雪打断了他的话,道:“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还是会这样做。孩子们不能没有父亲,总有一个人要做他们的父亲。”
燕南飞笑容已开朗,道:“除了你,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做他们的父亲。”
他走路很慢,走路的姿势竟似已和傅红雪变得差不多,而且还在不停地咳嗽。
傅红雪忽然停下来,盯着他,道:“你受了几处伤?”
燕南飞道:“不多。”
傅红雪忽然出手,拉开了他的衣襟,坚实的胸膛上,赫然有两条指痕。
紫色的指痕,就好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傅红雪瞳孔立刻收缩,道:“这是天绝地灭大紫阳手?”
燕南飞道:“嗯。”
傅红雪道:“你腿上中的是透骨钉还是搜魂针?”
燕南飞苦笑道:“若是搜魂针,现在我哪里还站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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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2
傅红雪道:“西方星宿海有人来了?”
燕南飞道:“只来了一个!”
傅红雪道:“来的是多情子,还是无情子?”
燕南飞叹了口气,道:“多情子的手下也一样不留情的。”
傅红雪道:“透骨钉还在你腿上?”
燕南飞道:“现在我腿上只有一个洞。”
他的手从怀里伸出来,掌心已多了件寒光闪闪的暗器。
若将天下所有的暗器选出十种最可怕的来,透骨钉无疑是其中之一。: 燕南飞忽又笑了笑,道:“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他打出了十三枚透骨钉,我只挨了一枚,而且还没有打在我关节上,所以我跑得还比他们快一点,否则多情子不杀我,杨无忌也会要我的命。”
他笑得居然还很愉快:“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杀人的本事我虽不如你,逃命的本事我却绝对是天下第一。”
; 傅红雪的手也在怀里,等他说完了才拿出来,指尖夹着一封信:“坐上车再看。”
“谁赶车?”
“我。”
燕南飞笑了:“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会赶车的。”
傅红雪道:“现在我会了。”
燕南飞道:“你几时学会的?”
傅红雪凝视着他,忽然反问:“你以前就会逃命?”
燕南飞想了想,摇了摇头。
傅红雪道:“你几时学会逃命的?”
燕南飞道:“到了非逃命不可的时候。”
傅红雪又闭上嘴,他相信燕南飞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到了非去做那件事不可的时候,就一定会做的。
信写得很长,居然有三张纸,还没有上车,燕南飞就已开始看了。
他一向性子急。
傅红雪却很沉得住气,没有问他信上写的是什么。
看来那仿佛是封很有趣的信,因为燕南飞眼睛里带着笑意。
一种充满了讥诮的笑意。
他忽然道:“看来公子羽真是个好人,对我真是关心得要命。”
傅红雪道:“哦?”
燕南飞笑道:“他劝我快快离开你,因为你现在已变成种好像瘟疫一样的东西,无论谁沾着你都会倒霉。”
他大笑,又道:“他甚至还列了一张表。”
傅红雪道:“一张表?”
燕南飞道:“表上将要杀我们的人都列了出来,要杀你的人比想杀我的人还多一个。”
傅红雪冷冷道:“一个不算多。”
燕南飞道:“有时不算多,有时也不算少,只看这个人是谁了。”
他的笑容很不愉快:“严格说来,要杀你的这个人根本不能算一个人。”
傅红雪道:“算什么?”
燕南飞道:“至少也该算十个人。”
傅红雪道:“是不是星宿海的无情子?”
燕南飞道:“跟这个人比起来,无情子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刚学会杀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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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3
傅红雪道:“这个人是谁?”
燕南飞上了车,关上车门,好像生怕自己会跌下来:“这个人也是用刀的,用的是把很特别的刀。”
傅红雪道:“什么刀?”
燕南飞又将车门拉紧了些,然后才一字字道:“天王斩鬼刀!”
车厢很宽敞。卓玉贞将女孩子放在膝上,手里抱着男孩子,眼睛却盯着燕南飞,终于忍不住问:“天王斩鬼刀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刀?”
燕南飞勉强笑了笑,道:“老实说,那根本不能算一把刀。”
卓玉贞道:“算十把?”
燕南飞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你见过萧四无的刀?”
卓玉贞想了想,点点头:“我见过他这人,他总是用一把刀修指甲。”
燕南飞道:“至少要五百把那样的刀,才能打出一把天王斩鬼刀!”
卓玉贞吸了口气:“五百把刀?”
燕南飞又问道:“你知道他一刀杀死过几个人?”
卓玉贞道:“两个?三个?五个?”
燕南飞叹了口气,道:“他一刀杀过二十七个人,每个人的头都被他砍成了两半。”
卓玉贞脸色变了,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眼睛看着窗外,勉强笑道:“你是不是故意吓我?”
燕南飞苦笑道:“你若是看见那把刀,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吓你了。”
他忽然摇头:“可是你当然不会看见的。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你看见才好。”
卓玉贞没有再问,因为她已看见了一样很奇怪的东西:“你看,那里有个轮子。”
马车有车轮子并不奇怪,可是这车轮子怎么会自己往前面滚?
燕南飞忍不住伸头过去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道:“这车轮是我们车上的。”
一句话未说完,车厢已开始倾斜,斜斜地往道边冲了出去。
卓玉贞又大叫:“你看,那里怎么会有半匹马?”
半匹马?世界上怎么会有半匹马?
更吓人的是,这半匹马居然也在往前面跑,用两条腿跑。
忽然间,一片血雨乱箭似的激飞而出。
这半匹马又跑出去七八步才倒下,肝肠内脏一条条拖在地上。
燕南飞大喝:“小心。”
喝声未歇,马车就凌空翻了出去,就好像自己在翻跟斗一样。
燕南飞扑过去,抱住了卓玉贞和孩子,飞起一脚,踢开车门。
一只手从外面伸出来,只听傅红雪的声音道:“拉住。”
两只手一拉一提,傅红雪拉住燕南飞,燕南飞抱住卓玉贞和孩子。叱咤一声,大人和孩子都已飞出。
接着就是“轰”的一响,车厢已撞在道旁的一棵大树上。
撞得粉碎。
正午。
天气明朗,阳光艳丽。
新鲜的阳光正照在大道上,却忽然有一片乌云掩来,挡住了日色,就仿佛连太阳都不忍看见这条大路上刚才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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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4
车厢已粉碎。
拉车的马已变成两半,后面的一半还套在车上,前面的一半却倒在路中央。
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卓玉贞紧紧抱着孩子,不让孩子哭出来。虽然她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实在太害怕,怕得连疼痛都已感觉不到。
虽然她全身的骨头都几乎跌散,可是恐惧却已使她完全麻木。然后她就忍不住开始呕吐。
一个年轻的樵夫,站在道旁的树林里,也在不停地呕吐。
刚才他正准备走上这条大路,又退下来,因为他看见一辆马车正往这里奔过来。
赶车的脸色苍白,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就将这辆马车赶出八百里路去。
“这人莫非急着赶去奔丧。”
年轻气盛的樵夫正准备骂他两句,还没有骂出口,就看见刀光一闪。
事实上,他根本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刀光,还是闪电。
他只看见一道光从对面的树林里飞出,落在拉车的马背上。
这匹生龙活虎般的奔马,忽然间就分开了——前面的一半,居然和后面的一半分开了。
前面的半匹马竟用两条腿奔出来。
以后又发生了什么,这樵夫根本没有看见。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事。
他希望这只不过是个梦,噩梦。
但是他已经在呕吐。
第十三回 天王斩鬼刀
能一刀腰斩奔马的,应该是把什么样的刀?
没有人看见。刀光是从道旁的树林飞出来的。马车又冲出二三十丈,从这里看过去看不见人,更看不见刀。傅红雪挡在卓玉贞和孩子身前,眼睛还在盯着那片浓密的林子,苍白的脸仿佛已白得透明。
燕南飞喘过一口气,立刻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那把刀?”
傅红雪摇摇头。
燕南飞道:“但是你一定已知道那是把什么刀。”
傅红雪点点头。
燕南飞叹了口气,道:“看来公子羽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很,苗天王果然来了。”
苗天王的刀,当然是天王斩鬼刀!
傅红雪的手握紧,冷冷地道:“来的人只怕还不少。”
就在这时,道路两头都有两辆大板车并排驶了过来,将来去的道路都完全封锁。
左面第一辆板车上,摆着张木几,两个人正盘膝坐在桌上下棋;第二辆板车上,也坐着两个人,一个在修指甲,一个在喝酒。他们对自己做的事好像都很专心,谁也没有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一眼。
傅红雪和燕南飞居然也好像没有看见他们。
右面的第一辆板车上,坐着好几个女人,有老有少,有的在绣花,有的嗑瓜子,还有的在梳头,最老的一个,赫然竟是鬼外婆。第二辆板车上,却摆着口崭新的棺材,还有口吊在铁架上的大铜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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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5:09:25
据说天下最大的一口锅,就是少林寺的煮饭锅。少林寺的和尚多,终年不见油荤,却整天都在劳动,饭量当然特别大。就算每个和尚一顿吃五碗饭,五百个和尚一顿要吃多少碗?要用多大的锅煮饭,才能让这些和尚吃得饱?
燕南飞到过少林寺,特地去看过那口锅,他天生是个好奇的人。
板车上的这口紫铜锅,看来竟不比少林寺的煮饭锅小。最奇怪的是,锅里居然还有个人,圆圆的脸,肥头大耳,额角上却有些刀疤毒蛇般挂下来,从眉心一直挂到嘴角,使得他这张看来本该很和气的脸,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怪异邪恶。
板车走得并不快,铁架上的铜锅轻轻摇荡,人坐在里面,就好像坐在摇篮里一样。
乌云远去,太阳又升高了些,燕南飞的心却在往下沉。
可是他一定要勉强作出笑脸,喃喃道:“想不到多情子居然没有来。”
傅红雪冷冷道:“一击不中,全身而退,这本是他们星宿海的老规矩。”
燕南飞笑得仿佛更愉快:“除了他之外,该来的好像全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他看着铜锅里那脸上有刀疤的胖子,微笑着又道:“郝厨子,你怎么会来的?”
胖子脸上的毒蛇在蠕动。他在笑,笑容却使得他的脸看来更狞恶诡秘:“我是来收尸的。”
燕南飞道:“收谁的尸?”
郝厨子道:“什么尸都收,死马收进肚子,死人收进棺材。”
板车全部停下来。下棋的还在下棋,喝酒的还拿着杯子,梳头的也还在梳头。
郝厨子笑道:“看来大家今天的口福不错,郝厨子做的五香马肉,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的。”
燕南飞道:“你的拿手菜好像不是五香马肉。”
郝厨子道:“我的拿手菜材料不好找,还是将就些吃五香马肉的好。”
这句话说完,他已钻出铜锅,下了板车。没有亲眼看见的人,实在难以相信这个足足有一百多斤的大胖子,动作居然还这么轻巧灵敏。
他身上也有一把刀,菜刀。
卓玉贞忍不住想问了:“这个郝厨子,真的是好厨子?”
燕南飞道:“假的。”
卓玉贞道:“为什么别人叫他厨子?”
燕南飞道:“因为他喜欢炒菜,也因为他喜欢用菜刀。”
卓玉贞道:“他的拿手菜是什么?”
燕南飞道:“火爆人心,清炒人腰。”
年轻的樵夫刚停止呕吐,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怔住。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地方会忽然变得这么热闹。
今天他只吃了两个干馒头,几根咸菜,本来以为早就全吐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可吐的,可是他再多看两眼,立刻又忍不住吐了起来,吐得比刚才还厉害。
郝厨子已拔出了他的菜刀,一刀砍在死马身上,就连皮带肉砍下了一大块,随手一抛,就抛人了那个大铜锅里。他的右手操刀,左手抛肉,两只手一上一下,动作又轻巧,又熟练,一匹马眨眼间就被他剁成了一百三十多块,比别人的刀切豆腐还容易。